《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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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蜜?石蜜怎么可能如此晶莹剔透?”

  岳阳王闻言后顿时瞪大眼摇头,完全不肯相信,先让人盛出些许颗粒让仆员试尝,过了一会儿后也不见其有何异状、只是一脸的回味无穷,岳阳王终于忍不住自己捻出些许丢入口中品尝,这一尝眉眼顿时都舒展开来。

  “李大都督着下官进告大王,此间诸物若是合用,他可再着员进送。其他种类因工料所限,还要限量赠给。但这石蜜、霜糖,大王若有需用,李大都督可以先着员进送十石……”

  蔡大宝见岳阳王仔细品味的陶醉表情,便又开口说道。

  “十、十石?他果真如此说?蔡参军没有听错?”

  岳阳王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一变,忙不迭追问道。

  蔡大宝这才又指了指李泰的回信:“纵使下官听错,信中应该有述,大王可以启阅证实。”

  得了蔡大宝提醒,岳阳王才想起来,忙不迭抓起信撕开细阅一番,过了一会儿之后脸色却变得狂喜起来:“十石哪里够?我要更多!”

第0553章 忠孝萧王

  在荆州城内偏僻处有一座院落,看起来不太起眼,但内里却是重兵把守,足足有三百多名精壮甲卒守卫此间,率领这些卒员的正是西河公麾下帐内都督张石奴。

  此间守卫森严,但却并不是李泰给自己安排的秘密别业,而是一座工坊。

  城外巡营一周,李泰回城后并没有直返州府,而是又来到这座工坊巡察一番。

  进入工坊,首先见到的就是成堆的甘蔗。这玩意儿在沔北也有,但基本都是野生,株小且韧,即便是榨出汁水也偏酸涩,因此工坊中现存的主要都是之前进攻襄阳时途中顺道砍的。

  之前令狐延保所率后军带着许多空车南去,原本李泰是觉得南朝富庶、准备装战利品的,结果樊城虽然拿下但却全无积储。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就砍了许多甘蔗拉了回来。

  如今江汉之间制糖已经是渐有产业化的趋势,甘蔗种植面积逐年扩大,诸豪强大族家中也都蓄养了一定数量的匠人,制成的蔗糖或是药用、或是礼佛,基本上很少用于饮食调味。

  一则蔗糖本身是造价颇高的奢侈品,寻常人消费不起,二则消费得起的人则就有更好的选择,因为时下工艺的蔗糖或者说石蜜杂质多、品相差、水分重、结晶度不高,而且口感不佳、易于回浆、不耐保存,同其他种类的饧饴相比并不出众。

  李泰从樊城带回的军民人口当中就有制作蔗糖的匠人,这些人便被挑选出来负责榨汁、熬浆等工序。

  时下南方榨取蔗汁主要是先以人力手工进行榨取,再用石碾碾磨蔗渣,这样的方法用工多、耗时长且榨取的蔗汁纤维杂质非常多,还要再增加一道滤筛程序,自然让人工成本变得更高。

  李泰在这工坊中用的是木轴齿轮进行滚榨的糖车,省工省力且效率颇高,唯一的缺点就是木轴齿轮容易损坏。其实完全可以用石轮代替,而且他也已经着员去打磨制造,只不过时间太短,仍未造成,眼下便先将就着使用。

  熬制糖浆的过程也很简单,持续的加热熬煮即可,需要注意的就是火候以及不断的翻搅、让杂质上浮撇净并且让水分更快的蒸发。这一道工序,又被称为赶水。

  等到这一道工序完成,蔗汁就变成了黑褐色的糖浆,糖浆冷却硬化之后则就变成了干硬的糖块,也就是石蜜名称之由来。如今南梁地界上的蔗糖产品,主要就是这一类的,或因技巧火候之类而品质上略有差别,但其实都是下等的蔗糖。

  更进一步的工艺,则是用石灰水或者贝壳灰之类加入糖浆中均匀搅拌,对糖浆进行脱酸和祛除杂质,并且可以有助于糖浆的结晶凝固。这样产出的蔗糖,才是后世所熟悉的红砂糖或者黑砂糖,虽然杂质进一步降低,但却仍然没有脱蜜。

  工坊中的各种制糖流程,一直进行到这一步都还比较公开,大部分的工匠们都参与其中。至于后续制作白砂糖的脱蜜洗色,才是真正的核心,必须要保护起来秘不示人。

  《天工开物》中有白砂糖的制作步骤,即就是在穿越圈里名气不小的黄泥水淋糖法,以操作简单易翻车而著称。

  工坊最核心的几间大屋内就在进行这样一个流程,首先是准备一个陶制的漏洞,下方用干草塞住,然后将糖浆盛入漏洞中,等待其彻底的沙化凝固,然后再将黄泥溶液倒入漏斗中并拔出漏斗下的塞子,等待黄泥溶液穿过沙化的蔗糖,携带着糖蜜等物质滴漏下来,就可以达到脱蜜洗色的效果。

  这个过程一般要持续三到四次,一个多月或者更长的时间,漏斗上方便可以得到质量比较上乘的白砂糖,当然具体还是要看糖浆熬制的品质如何。

  所以黄泥水制糖并不是冲淋、而是渗漏,如果糖浆在熬制过程中没有经过充分的除杂去酸,那就不具备太强的结晶能力,最后所形成的也就不会是沙化的结构,胶着板硬,啥也渗透不进去,更达不到脱色的效果。

  此时的大屋中就摆放着成排的瓦漏进行洗色程序,瓦漏上方还需要加以泥封、避免水分的蒸发。

  李泰捣破几个泥封查看一下内里洗色结晶的效果,还算比较满意,而后方从商原带来的工匠们则神情幽怨的望了郎主两眼,然后又给捣破的瓦漏加补泥封。

  由于眼下工艺还在磨合钻研阶段,因此工坊的规模和产量倒也不大,李泰之前让蔡大宝转告萧詧说要送他十石,自然只是吹牛皮,就工坊目下这个产量,三年五年也未必能凑得齐十石白砂糖。

  他之所以不在第一次送礼的时候就捎带上白砂糖、给了萧詧一个炫富打脸的机会,就是因为那会儿这玩意儿还根本没影呢,从南边砍的甘蔗都还没卸车,更不要说制作成白砂糖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让他不太放心在此际便放出这个东西出来,那就是这东西有点超纲,眼下的他有点驾驭不住。

  白砂糖虽然不像食盐那样是生活必不可少,但成瘾性却要更高,一旦面世且量产,那所带来的轰动效果不逊于发现一座储量巨大的盐井或金矿。巨大的利益自然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会让人变得疯狂而不理智。

  一旦李泰能够稳定持续的供给这种商品,必然会引来有实力的各方人马窥探觊觎,到时候引来的麻烦一定会比利益更多。

  他虽然无惧挑战,但也得分是什么时候,来到荆州立足未稳,整个沔北地区都是动乱荒芜,麾下皆是关陇客师,欺负一下处境仿佛的萧詧也就罢了,真要江陵的萧老七带兵上来,现在的他都得提桶跑路。

  所以在势力强大到足以震慑诸方,又或者其势力分布能够联结成网、可以充分掩饰这种商品来路之前,李泰都不打算成批的向市场提供这种商品。

  至于跟萧詧吹的那个牛皮,说说罢了,怎么能当真?你要真这么相信我的话,那我可得说一句,我是你爸爸!

  虽然李泰准备耍无赖,但不得不说这牛皮效果是真的好。蔡大宝一行离开未足旬日便风尘仆仆的去而复返,算算时间和路程几乎是刚刚回到襄阳便又折转北上。

  这一次蔡大宝仍然没有空手过来,带来的礼物则就较之上一次朴实无华的多,只有五十斤麸金与十斗珍珠。

  所以说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李泰之前初入州境时拿钱砸人确实挺爽,可是眼下被岳阳王的大手笔也是晃得晕晕乎乎、全无脾气。

  而且人家是真的阔,李泰撒出去再多总还蛋在锅里,想要回收也简单,而这萧詧想要从自己这里抠出一点回头钱可就难了,但是丝毫都不介意,仍然出手阔绰。

  蔡大宝此番再来,自然就是为的那霜糖,代表岳阳王希望能够采购一批,并恭敬呈上萧詧的亲笔书信。

  李泰接过这书信展开一看,不由得感慨南梁这窝宗室别说智商怎么样,文化水平就是高,萧詧这封信件一手行书行云流水,书法造诣让李泰都自愧不如。

  他那一手浅得皮毛的欧体书法在关西还能唬人,但是跟南朝人物相比,除了笔势结构之外,别的地方可谓一无是处。

  萧詧虽然又凭书法给了李泰一点小小的南朝震撼,但这封书信的语气措辞都非常谦虚,先是谢过李泰两番赠礼,尤其表示对后一次礼物的喜欢。

  这信中特别又点名了霜糖,希望李泰能够供给一批,让他能进献给朝廷,让他爷爷也尝尝西朝时味。萧詧自言因为想到皇帝陛下这么大年纪都没有品尝过这种嘉味,愁的自己都寝食不安,希望李泰能够助他尽一尽孝道,再来小小三十石的白糖,他则可以用金银财货购买。

  李泰看完这封书信后,且不说萧詧给开的价格合不合理,单单看到那三十石的数字就有点绷不住,严重怀疑这哥们儿莫非也是穿越来的?你是知道你爷爷临死都没吃上一口甜的,所以准备在他活着的时候就拿白砂糖齁死他?

  且不说三十石白糖李泰根本没有,就算有他也不可能一把全都卖给萧詧啊。

  在一般人眼里,白糖可能是一种珍惜奢侈的调味品,可以恃之大发横财,但在李泰眼里这可是第一流的战略物资,能够帮助他将南阳盆地重新建设成繁荣富庶的天下名邑,成为他雄业立足的牢固基石!

  萧詧对白糖的热情可谓极高,本身在信件里已经提出了一个比较高昂的价格,但接着又表示如果李泰觉得这个价格仍然不够高的话,彼此可以面谈。

  李泰看到这里又是一乐,看来再怎么豪富之人也不嫌钱烫手,之前自己约见其人被拒绝,可现在见到白糖这商品,萧詧却又按捺不住主动邀约。

  他当然也希望跟对方见上一面,敲定一个中长期的合作计划,这样来回旬日的通信效率实在太低。不过也总不能为了见上一面,便就再率大军进攻襄阳一次吧。况且如今已经是隆冬时节,田野里也没有甘蔗可砍了。

  于是李泰便提出一个地点和相见的流程,再让蔡大宝传信回去,争取年前跟萧詧见上一面。

第0554章 璨若江神

  蔡阳位于襄阳的东北处,渡过汉水东去几十里外便可抵达,但却是属于西魏的南雍州治。

  此地域有一段沘水流经,河道蜿蜒曲折且多沙洲,地势给人以复杂多变之感,大队人马进退都不方便。

  入冬之后,汉水流于虽然水流缓滞,但却并无冰封。这一天,数百劲卒乘坐着渡船登上了当中一处沙洲,将面积数亩的沙洲清理一番,将干枯的芦苇树木全都收割砍伐一空,使得沙洲上视野变得开阔起来。

  岳阳王萧詧在部众们簇拥下登上这处沙洲,周围打量一番,对这环境倒还比较满意。

  “启禀大王,沙洲上可以置员千人,诸船舱内可伏五百精甲弩手。若是遭遇不测,则可烽火传警,两千精骑即刻赴此奔援……”

  王府参军王操跟随在岳阳王身后,认真小心的为岳阳王介绍着为了此番约见所作的各种安保准备。

  岳阳王听完后还算比较满意,但在过了一会儿便说道:“诸种布置也只是为的有备无患,那李伯山自然不会对我心怀不轨,眼见沙洲上置员太多反而要心生忐忑。此间只留五百人,余者分散船舱、岸上吧。”

  “此番约见本来就有些冒险,大王尊体安危为重。那李伯山于虏中一众悍卒之内都可称名将,实在不可小觑啊。”

  王操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又开口说道。

  “李伯山身出名门,像是韬略见长的儒将,自然不需要亲身入阵厮杀。况且就算身具搏击之技,我门下也不乏擅长此类者。”

  岳阳王颇为自信的指了指身旁众仆从,他招纳门客众多,当中自然不缺擅长角抵搏击的人。

  更何况除了麾下孔武有力的护卫们,岳阳王自己也是颇具英雄气概,所以才敢只率三千多名精卒便佯作打猎而身入敌境赴约。

  因为是较约定地点提前一日抵达,岳阳王先在河洲上察望一周,然后才又退回岸上营地中休息一夜。

  第二天一早,岳阳王再率部伍登上沙洲。不久后西岸隐有马蹄声响起,循声望去便见数名骑装健儿沿岸察望,想是北面派遣至此的斥候,在将此间情形察望一番后便转马向北而去,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中。

  岳阳王望着这几员斥候离去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羡慕之色。他此番虽然率领两千多员骑兵至此,但所用战马多是体型矮小的蜀马,就算偶有几匹陇右健马也难成阵势。反观北人因地利之便,就连斥候小卒所骑乘的坐骑都神骏得很。而其整体的骑射之能也远非南人能及,凡与交战便常常处于被动之中。

  他这里感慨未已,便得部下提醒,告是沙洲北面有了动静,便举步向前行去。

  此时江面上尚有氤氲薄雾,一艘渡船缓缓从西北处河道转弯处航行出来,船上几十名披甲劲卒站立两侧、各自持槊扶刀。而在这些劲卒中间,则站立着一名同样身形挺拔,结乌纱幞头、身着狐白裘衣的年轻人。

  “这一位便是……”

  随行一侧的蔡大宝方待开口介绍,却被岳阳王抬手阻止,他只是凝望着这艘逐渐靠近的船只。

  随着双方距离的拉近,岳阳王也看清楚船上之人的面貌,观其仪容俊美、神姿雄壮,又身在众精甲劲卒的簇拥当中,忍不住便感叹道:“前观李仁略神态,料想其家传应是不俗。今观其子,确是青出于蓝。神采已经脱俗,气势更加居上,怪不得刘方贵等临阵自沮、弃械相投,若是江水有神,想是此态啊!”

  此时舟船尚未靠岸,岳阳王此言自非吹捧讨好对方。南人本就崇尚爱好人物品藻,他发此议论也是习惯使然,对于初见之人给予一个评价定位。

  李泰自然不知这位西梁皇帝将自己比作江神,等到舟船缓缓靠近沙洲停稳,他便走下船来,视线自然落在人群中央的岳阳王身上,快走几步并举手作揖笑语道:“大王令名得闻已久,今日终于幸睹英姿,威容若此,时誉所言难及三分啊!”

  岳阳王听到这话后也微笑起来,前迎几步两手平托在李泰臂肘处,口中则叹息道:“前者李大都督兵临城下,使我城民惶恐不安,今者却言我有威容,想是言不由衷?”

  “兵临城下竟不敢入,大王威仪若斯,不敢不敬。”

  李泰又回答说道,想到对方之前几番豪礼相赠,并不介意姿态放的低一点。

  两人在这里礼貌寒暄之际,随从们已经快手快脚的搭建起了毡帐帷幕,李泰又惭愧身为地主竟然落后于贵客,客气话说足了之后这才一起行入帐内分席坐定下来。

  因为此番约见岳阳王是有求于人,且是并不公开的秘密会面,岳阳王也并不摆什么膈应人的外交辞令和姿态,落座之后将气氛稍作铺垫,然后便直接将话题引到了此来的目标身上:“前者致书李大都督,多有冒昧之情,只因喜爱李大都督乡里时物、以致情怀失控,还请李大都督见谅。

  感我君上至尊之躯,竟然遗憾于此人间嘉味。前者我亦困于见识,今既知之,自当为我君上了此遗憾,为我至亲调味奉餐。我亦知此物力珍惜、厚聚不易,唯是此情同于李大都督渴见恩亲之义,希望李大都督能够助成这一桩夙愿。”

  听到这家伙连道德绑架的说辞都讲出来了,李泰心内顿时一乐,心知对方还是在拿他爷爷当幌子,对内对外都方便解释。

  须知边将与外人私自联系无论何时都是大忌,李泰是用了一个五年计划来让老大放宽对自己这方面的限制,这萧詧显然没有获得同境外势力交流互动的权力。

  之前往来是慑于李泰强大的军事实力,尚有重修边睦、维稳边境为借口。但如今都已经涉及到了商贸买卖的话题,想要不被人察觉之后以此攻击,搞一个给他爷爷搜罗珍货的名头可以降低风险。至于说货物弄到手后究竟卖给哪个爷爷,这也不好说。

  “大王忠孝之情,实在让人感动。即便没有之前恩义所结,我既闻此,也是非常乐意助成夙愿。不过我新自关西出镇沔北,行囊所限、载物不多,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才能将诸时货转输此间。短时之内有心无力,绝非敝帚自珍,还请大王体谅。”

  李泰瞎话张口即来,神情还带着几分惭愧、几分自责,老菩萨临老都喝不上一口白糖水,真是怪我!

  李泰刚刚入镇不久,岳阳王倒是知道,毕竟这家伙到了沔北屁股都没坐稳就南来捶了自己一顿,所以在听到这话后倒也不疑有他,旋即便又问道:“那么请问李大都督,若再传信乡人输送物货入此,须得多长时间?”

  “唉,这一点真是不好说。沔北与关西虽有武关道相连,但此关道狭窄难行,人物出入都有严管,唯师旅大军可用,民私诸物一概禁行。之前我趁典军出镇行囊加塞,如今再要运输乡里时货南来却不敢再公途私用,须得转经河洛豫南,经广州三鸦道才可抵达。路途遥远,且因东贼把控河洛,用时多少实在难定……”

  李泰又一脸愁容的说道:“我自知这霜糖土货一旦南来必然群众争沽、牟利巨万不在话下,若是旁人来问,我或一时贪念只作虚言诱之,但是对于大王实在不忍欺骗,所以据实以告。”

  “李大都督你总督沔北军政,竟然也不能暂借公家便利?”

  岳阳王听到这话后又不免一脸焦急,忍不住就要鼓动李泰公器私用。

  李泰闻言后便苦笑一声:“大王想是不知,我之前幸得我国河内公垂青、以女配我。若是往年,公私之间界限倒也并不严谨。唯今丈人已经处境不安,我若再险途贩私,若是被人查知则百口莫辩……”

  侯景作乱于河南乃是当今天下热搜榜长期第一,排在第二的估计就得是独孤信几时作乱于陇右,多少幸灾乐祸者翘首以盼。

  李泰如果在这时候沿武关道违禁运货,知道的他是在搞商贸,不知道的那就直接猜测运甲杖兵器准备割据沔北了!

  当然西魏内部局势还没有敏感紧张到这一步,但也不妨碍李泰以此为借口忽悠萧詧。

  果然萧詧在听到这话后,虽仍满脸的遗憾不甘,但也不好意思再继续鼓动李泰,只是坐在席中长吁短叹起来。

  李泰见其如此,似有不忍,于是在稍作沉吟后,便又作下定决心状对萧詧说道:“既然已经先作豪言,大王又盛情来问,我也羞于自食前言。大王坐镇襄阳,雍梁之地俱在掌控之内,我虽然不便输物于沔北,但如果大王遣员于汉中,我可使乡人负货经子午道送入汉中!”

  岳阳王听到这话,脸色顿时一亮,但旋即又黯淡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梁州并不在我职权之内,即便想接货于汉中,也是难能……”

  说的是啥嘞!

  就知道你搞不定汉中,这不还有我吗?咱们内外勾结,沿着汉水一路干上去,把这汉水道掌握在兄弟们手中,关中接货汉水运来,在这汉沔之间坐地分赃他不香吗?

第0555章 眇奴贱我

  “蔡参军,你觉得我应不应该听取李伯山的建议?”

  结束这一次会面之后,归途中岳阳王已经不复来时的期待,双眉紧皱、一脸沉思与纠结的神情,望着门下第一心腹也是往来沔北最多的蔡大宝发问道。

  蔡大宝自知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李大都督无论秉性才志如何,终究他国之臣,绝非可以州事相托共谋之人。”

  “是啊,李伯山再怎么崇义壮力,终究是他国之臣,杜氏再如何桀骜不恭,却也是我雍州治下之民。引外人而攻己,确是不妥。”

  岳阳王听到这话后便也叹息道,只是语气中却满是不甘和遗憾,以致引生出对李泰的不满:“这个虏将,着实巧言令色。前者珍货毕陈,大负于我,凭其乡里鲜货短胜一阵,豪言自夸却难能兑现,故意提出一个我不便应许的条件来刁难我呢,着实讨厌!”

  口中这么说着,他却仍然不能释怀,转又骂起了杜氏:“这贼户贪官霸民、自肥甚矣,却仍不肯知足!即便无有李伯山此事,若是汉水碧波能为我用、畅通无阻,也是大益州人、大裨国事的善事啊!”

  之前沙洲会面,李泰提出可循汉水一线运输物资、且双方大可以不只限于白砂糖的交易,其他物货贸易同样可以展开。

  但问题就是,岳阳王的势力远不足以覆及整个汉水流域,甚至就连如今所坐镇的襄阳,都是趁着李泰入寇之时才将人马钱粮掌控起来。不说距离更远的汉水流域,单单杜氏兄弟们所掌握的那一段水道,就完全不在岳阳王的控制之内。

  李泰便又趁势旧事重提,表示愿意出兵帮助岳阳王解决杜氏一族。彼此里应外合,攻夺下杜氏兄弟在汉水畔坐镇的城池,然后岳阳王再作态收复失地、实际将城池掌握在手中。

  尽管这个提议看似对岳阳王有利,不用花费多大的代价便可以扩张势力范围,而且还能获得汉水航道的控制权与霜糖这种价值和利润极高的奢侈品。

  但是人除了利弊的考量,终究还有道德的约束,更何况岳阳王乃是正经的萧梁宗王,若是引外人入寇自家领土,对他而言终究是突破底线的行为。

  “唉,李伯山望似形神清雅,本质仍然不免庸浊啊。他以此计进我,也实在是以己度人、看轻了我。阴谋诡计,偏于正道远甚。日后也不能再与此人深交下去,以免受其诡谲侵染!”

  思忖权衡了许久,岳阳王还是在心里忍痛否定了这个充满了诱惑的提议,当中利益虽有,但是风险也太大了。

  他们兄弟本就处境敏感,若因自己一时的贪欲放纵而连累其他兄弟,他也没有面目再见手足至亲。更何况,就算是击破了杜氏兄弟,汉水上游仍多豪强盘踞,想要完全掌控这一水道谈何容易!

  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岳阳王心内还是不无遗憾的,无论是放弃李泰这一提议还是放弃与李泰的这一段友谊。

  他自幼所接受的便是南梁正统的皇家教育、雍容典雅,虽因父亲英年早逝和祖父废嫡一事而心怀偏激之想,但也并没有彻底抛开家教的约束。

  对他而言,李泰这种人虽有名门之风尚,但又少受繁文缛节的约束,做人做事全都充满了活力和想象力,尤其几桩奇功事迹更是让萧詧充满羡慕和嫉妒。双方接触以来,甚至每每幻想假使自己也如此般……

  岳阳王嘴上说着免受其诡谲侵染,其实是担心自己再受李泰那狂野的想象力影响,却又没有足够的胆量和力量去实现,只是徒增烦扰罢了。就像一个人因为知道瘾品有害,所以还在努力用理智克制着自己继续尝试。

  但其实人最大的瘾是心瘾,只要心里动了念,距离彻底的沦陷也只是或早或晚。

  既然决定了不能受此诱惑,岳阳王便也暂将此事抛在了脑后不去思量,返回襄阳后便整日埋首于军政事务之中,大事小情、事必躬亲,似有一种要借工作来麻醉自己不再胡思乱想之意。

  但很快一桩意外便打断了岳阳王这一段发奋图强的日子,之前杜氏兄弟便因襄阳兵事而求告于坐镇江陵的湘东王萧绎,如今萧绎派遣其门下使者到来,着令以京兆杜氏的杜岸为雍州州府司马、接替降将刘方贵的位置。

  湘东王如今为荆州刺史,并且都督荆雍等江汉之间各州诸军事,是如今长江中游的最高军政长官,岳阳王萧詧亦在其节制之内,对于雍州官佐的任命也有着极大的话语权。其人直接任命雍州州府司马,倒也不算逾越职权。

  但是这一行为毫无疑问是直接打脸了岳阳王,毕竟岳阳王才是雍府长官,而且京兆杜氏还涉嫌投敌并谋划兵逐岳阳王,如今湘东王却直接越过岳阳王将杜氏任命为州府上佐,能是存的什么好心思?

  “眇奴厌我坐大雍府,竟以此计贱我,欺人太甚!我既为贱,他岂为贵?”

  岳阳王得知此事后,顿时便破了大防,身在王府中指着南面江陵方向便破口大骂起来,对于这个丝毫体面都不愿给他的七叔可谓是恨到了极点。

  说话间,他便要披上战甲杀向州府,将荆州的使者和杜岸等人屠戮在堂、以发泄其满腔的怒火。

  “大王息怒、大王请息怒……”

  蔡大宝等属员们闻讯后便匆匆赶来,眼见岳阳王盛怒若斯,纷纷发声劝告安抚。

  岳阳王也自知这么做着实不智,但心头一口恶气着实难以咽下去,口中又狠狠骂道:“杜氏一门刁奴,当真死不足惜!前者投敌作恶,我已经大义活之,今又串结外镇,霸我府职,当真以为我不敢……”

  眼见岳阳王盛怒之下情绪仍难自控,蔡大宝等几名心腹忙不迭摆手屏退堂内其他闲杂人等,待到堂内只剩下王府核心几人,蔡大宝才又跪在地上沉声说道:“大王若果真已有决断,下官愿请再为使者前往沔北,将此意告于李氏……”

  听到这话后,岳阳王变得稍微冷静一些,返回席中坐定下来,沉吟权衡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沉声说道:“杜氏绝不能再留,若是不能制之,群众所见皆以逐我为进身之阶,此乡久将无我立身之地!”

  之前他不敢直接对杜氏下手,一则没有绝对把握,二则担心境内其他大族物伤其类而群起抵制他。但今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境内诸大族对他的态度没有改变多少,而杜氏却狐假虎威更加嚣张,使得他终于决定要痛下杀手。

  当蔡大宝再次来到穰城的时候,李泰也并不感到意外,仍是热情招待了其人一行。可是在讲到之前他所提议的事情时,李泰却不复之前的热情殷勤,态度有些冷淡。

  义薄云天的李大都督当然不是要刻意作态拿乔,而是在返回荆州后仔细思索一番,也觉得自己之前提议有些草率。他们所要打通搞定的是整个汉水水道,而不是区区一个杜家,所以当然也需要更加周全的计划。

  当然,李泰提出这一个问题也是再次确认一下,这岳阳王萧詧究竟是真的吞下了他的饵,还是仅仅只将他当枪使去对付京兆杜氏、打算用完即弃。

  蔡大宝自知之前对方主动提议却遭到他们的冷待婉拒,如今旧事重提必然不像之前那样顺利,故而在听到李泰所补充的问题后,当即便也将他们的计划讲述起来。

  自襄阳往西沿汉水流域分别有侨置的新兴郡、南阳郡等,全都掌握在杜氏兄弟手中,可见其族势力之壮。而在杜氏兄弟势力再往西,则就是南梁的齐兴郡,齐兴郡太守名为席固,出身安定席氏,同样也是侨居襄阳的豪族之一。

  自齐兴郡再向西去,则就进入了汉中的范围,其地多豪强蛮酋,势力也错综复杂,这当中尤以世代定居山南的安康太守李迁哲一族势力最为雄大。可以说若是不得其族配合,就休想掌握这一段汉水水道。

  过了安康郡再向西去,即就抵达了汉中的核心地区、梁州州府所在的南郑。汉中旧本西魏所领,大统初年南梁名将兰钦来攻,时任梁州刺史的北魏宗室元罗举城以降,自此汉中便归南梁所治。

  如今的梁州刺史同样也是一名南梁宗室宜丰侯萧循,其兄即就是前寇荆州的鄱阳王萧范,而他们的父亲萧恢即就是梁武帝萧衍第九弟,也是南梁宗室中著名的种马,据说足足有四十个儿子。

  蔡大宝此番来见,态度也是颇为坦诚,明确告诉李泰,对于杜氏兄弟他们襄阳人马可以里应外合的搞定,而齐兴太守席固也尽量加以说服。毕竟在豪族林立的襄阳,安定席氏远不及韦柳杜等几大族那样强势超然,也要受到州主的管制。

  至于齐兴郡再往上游去,刚刚在襄阳站稳脚跟的岳阳王则就鞭长莫及了,仍然需要彼此再作磋商计议。

第0556章 祸生庭阶

  对于蔡大宝所言力有不及,李泰也并未在意。眼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岳阳王萧詧能够踏出这第一步,即便是一开始达成的效果不如预期,接下来再继续努力也就是了。

  彼此间达成共识后,接下来就是具体的作战计划。对于岳阳王而言,不止要确保计划能够成功,还要尽可能的保证将真相掩盖起来,不要被人借此找到攻讦自己的把柄。

  李泰对此也并没有什么异议,眼下南梁内部尚未大乱、秩序仍存,所以他也需要萧詧保持当下的权势地位才能保护和发展他的计划。如果萧詧暴露而被撤销其雍州刺史之职,对他的计划也是一大挫伤。

  襄阳方面的计划是以犒军为由运输物资沿汉水而上,李泰的荆州部曲渡过汉水一路随同南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夺两郡,并将京兆杜氏重要成员尽皆屠戮。

  为了保证行动不遭泄露,两郡军民皆可由李泰的人马强迁沔北。虽然两郡皆是侨置,但军民累加起来应该也有两三千户之多,是一批颇为可观的人力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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