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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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李泰给侯植增派了六百精骑,让他能够在比阳就近灵活的查探情势变化,若有因战乱向此转移的游食队伍也要及时接纳进来,不过这种情况估计不会太多。

  与此同时,在荆州境内安抚诸蛮的赵刚也被李泰召回,并安排他主要向东南方的桐柏山区同此间的豫州蛮进行沟通,力求能够拉拢一批势力不弱的豫州蛮部族投靠过来。

  如今的诸方蛮人已经有了生熟之分,生蛮那是完全不化、一直隐居深山,同外界交流也非常的少。至于熟蛮则就主要生活在平原、丘陵地带,虽然还有明显的蛮风未褪,但也已经在有意识的向汉人的习俗靠拢。

  诸如赵刚这种对蛮人风俗非常了解、对他们又不失尊重且愿意引导他们向汉人居住区靠拢过渡的人,是非常容易获得这些熟蛮的好感,也乐与之交流互动。

  这一天,领命东去的赵刚再返荆州城,并且带回数名豫州蛮酋共其部从,足足近千人浩浩荡荡的抵达穰城外。

  李泰闻讯后自是一喜,连忙遣员将赵刚与同行诸蛮酋迎入州府中,他也并没有在处理公务的直堂相见,而是在州府待客的中堂设宴招待。

  “末将幸不辱命,此去为大都督引回数员心向王治、尚义欲附的各境渠帅!”

  赵刚共诸蛮酋入堂之后,先向李泰见礼复命,旋即又将诸位蛮酋一一介绍,这些蛮酋皆是活跃在淮水上游、桐柏山地区的蛮部首领,而且其中还不乏人曾经接受过各方所授任的左官。

  李泰虽然并不精通和这些蛮酋们打交道,但也明白想要让他们敬服仰慕,首先得是拳头够硬,其次得是利益够多。

  所以在招待这些蛮酋的宴会上,李泰着令麾下将士们同这些蛮酋斗力竞技,同时堂上还摆设着各种珍宝随手赏赐,跟之前折服荆州蛮酋的手段差不多。

  众蛮酋对于这样的活动自然也是非常喜欢,赢了兴高采烈,得到奖赏后更是对李泰连连叩拜道谢,输了的也并不气馁,稍作歇息便继续邀战。

  宴会在这样热闹的氛围中进行过半,但当李泰顺势讲起一些构想时,这些蛮酋表现的却总差了那么几丝味道,反应不如武斗领赏那么积极。

  “这些蛮人难道不想往淮南更进一步?甲杖军械由我供给,只要他们趁梁人守备空虚向义阳逼近渗透,他们似乎还不乐意?”

  趁着众蛮酋豪饮正欢,李泰示意赵刚入前来皱眉询问道。

  赵刚听到这话后便小声道:“末将前往联络时,也颇感此境诸蛮较之别境似乎是有不同,他们并不热衷劫掠抢夺,反而乐于买卖货殖。深问究竟,原来是侯景之前在寿阳免除市估……”

  李泰听到这话后不由得一乐,怪不得这些蛮人不爱抢劫爱买卖,感情是有政策鼓励,不过很快他又发问道:“侯景今已举兵反梁,寿阳乃是兵祸中心,即便前令仍然维持,他们不怕这是张设的罗网?”

  赵刚闻言后便又说道:“淮南此间久处南北分界,民风亦颇刁悍。豪强封山锢泽,小民拥货几多?纵然奸恶如侯景,若敢纵兵劫掠豪户,则众豪室谁敢近之?尤其当下梁军诸方围攻其师,因贪一时便利而树敌遍野也是不妥啊,所以师旅需求仍需就市访买。唯大邑城人资业随身、别无他势,掠之无妨……”

  李泰听到这里又有点目瞪口呆,这特么都敢直接起兵造反了,但做起买卖来还得公平守信,这实在是让人有点匪夷所思。

  不过在细想一下倒也正常,淮南这种边境地区势力最强大的永远不是两个国家,而是掌握土地和人口的遍地豪强。起码眼下侯景是需要团结这些力量,当然不能全无底线。

  可问题是,他希望能够拉拢鼓动这些豫州蛮部落沿淮水东去,为其师之先锋,可是这些蛮人进取的意愿却不足,实在是让人有点头疼。

  想了想之后,他便又说道:“这些蛮酋既然有意往寿阳沽物牟利,却又投附西面,对我应该是颇有所求吧?”

  “不错,末将便是以官市贸易说服这些蛮酋入此观望。”

  赵刚闻言后便又回答道,他虽然擅长同蛮人打交道,但起码也得拿出一点有吸引力的东西才能说服对方。毕竟蛮人也不是傻子,不会一拍脑门啥都肯干。他如今是把人给引过来了,但该要如何驱使利用对方,还是得看李泰这个州主的。

  通过商贸去渗透摸清淮南局势,对李泰而言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可是这些蛮人又拿什么来同他交易?

  想了想之后,李泰便说道:“我可以给这些蛮酋提供一批资货,但他们需以其部族人丁质于境内。荆州东境有醴阳城,本南齐安蛮府故城所在,今再启用驻扎,请赵车骑入驻主事,我再遣一将并一千步骑驻守以供赵车骑你镇抚群蛮。”

  赵刚听到这话后便又点头领命下来,旋即便又将李泰的决定转告在场这些蛮酋,众蛮酋们听完后也都纷纷向李泰叩拜道谢,显然是正中心怀。

  于是第二天李泰便派遣窦炽侄子窦毅率领一千人马,再加上赵刚本部卒众,押运着一批物资商货往东境醴阳城而去。

  他这里刚刚安排好此事,南境便又传来了新的消息,侯景乱军业已成功渡江。除此之外,另有岳阳王萧詧提出邀见,又有重要的事情要与李泰面谈。

第0576章 做贼心虚

  蔡阳城地处沘水东岸,距离河道还有将近十里的路程,与沘水河道通过一条横向的河渠相连。

  如此一来,汉水河道上行驶的大船即便是转入沘水河道,也不能直接抵达蔡阳城下,或是弃船登岸、或是换乘小舟才能到达蔡阳城。

  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可以有,李泰下令建造蔡阳城名义上是为的就近向襄阳提供援助,实际上也是在监视与窥探,并且在条件成熟的情况下进行一些必要的军事行动。

  但襄阳毕竟是江汉重镇,区域内聚集的军民人口一二十万还要多。蔡阳这座防城仅仅只驻扎了两千多名步骑武装,若是不加小心、全不设防的情况下,这插在襄阳眼皮底下的一柄尖刀分分钟有可能成为送到嘴边的一块肥肉。

  所以城池选址要隔开航运主干道一段距离,确保不会被南面的水军直接进攻到,沿河这一段距离便可以设置各种防事。

  这一年来荆州各种营建任务,还要进行均田垦荒,人力使用到了极致,也分不出太多力役工匠南来修造新城。所以这座蔡阳城的修造主要是靠当地汉蛮人力,襄阳方面也组织许多丁役前来帮忙,才将这座新城给建造起来。

  当李泰赶来此间的时候,梁士彦、李去疾等部将早已经在城外等候,简短寒暄几句后便同入城中。

  李泰先派人前往襄阳去通知萧詧自己已经到来的消息,然后才又问起近日汉东地区又有什么新的变故。

  “柳仲礼率部东去之后,其治下诸郡县未有外卒入补防事,唯其州人豪宗各以部曲据守其境。仆得令之后即安排游骑斥候南去巡望,行途所见桥津诸处乡卒聚集……”

  梁士彦仔细将近来所获取到的汉东情报向李泰汇报一番,事无巨细没有遗漏,末了又说道:“此境梁人官军将士虽然多去,但仍不失防备。其乡徒虽然未为精军,但观其乡序如此严整,恐怕当下还不是进图的良机。”

  李泰听到这些情况后也不由得暗叹一声,他来到荆州这一年多时间折腾的动静不小,所造成的影响也并不只局限于荆州一地。首当其冲的襄阳地区就不必多说了,在汉东各地他的威名和事迹也都流传不少。

  在李泰到来之前,随陆诸境虽然也都不乏乡土豪强,但这些豪强部曲们主要还是从事各种生产活动,很少进行军事性质的组织和活动。

  但是这一次柳仲礼刚刚率领境中军队离开,豪强部曲们便无缝连接似的接掌了汉东地区的防务,完全没有留下可供利用的漏洞和机会。

  由此也可见这些土豪们也是深知“就怕贼惦记”的道理,尽管他还没有付诸行动,但已经把对荆州的警戒级别拉到了最高。这种被人重视的感觉,让他一时间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不过总有千日做贼、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这些汉东地区的土豪们终究不是真正的军事武装,一时的警惕防守没什么,却很难长期坚持下来。

  或许他们仍然幻想着柳仲礼这个江汉猛男率军东去不久之后便能打爆侯景乱军,然后重新归镇。但这种想法无疑是做梦,别说柳仲礼没能解决侯景,就算是这波被他解决了,他走就容易,再想回来却难。

  眼下大戏刚刚开场,对江汉局势的影响还并不算大,随陆豪强们仍自谨守门户也是正常。

  李泰此夜便在蔡阳防城休息一番,第二天一早,岳阳王萧詧便急不可耐的赶了过来。

  “侯景已经过了江!”

  刚一见面,脸色铁青的萧詧便抛出一个对时流而言或许是重磅炸弹、但李泰已经早有预料的消息。

  虽然心中并不怎么惊讶,但李泰还是配合着瞪眼说道:“这不能吧?侯景所部不过一群残师败众,即便能在寿阳裹挟一些不法凶徒,必然也不会是什么精悍之军,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突破大江天堑?”

  “唉,家国不幸!若非朝廷一再纵容,狗贼安能作此大祸?今上昏老,已经难能视事,在朝秉政者只是志大才疏、嫉贤妒能,目户中赤子为贼、引江北豺狼入户,实在可恨!大江滔滔,若非朝中有庾亮招引,苏峻又怎能过江?”

  岳阳王讲到这里,又是一脸的愤慨,听其话音显然是将这错误全都归罪为朝中的太子头上。

  这件事本就妖异复杂,难说具体的责任在谁,就连身在其中者到现在都仍茫然无措,至于他们这些远在江汉上游、只是道听途说来了解事情之人,当然是凭着感觉猜测怪罪。从岳阳王这么说,便可以看得出他们兄弟是真的不爽太子萧纲久矣。

  不过在听其此言后,李泰也忍不住稍作联想,在这魏晋南北朝之间究竟发生过几次北方军队南下?如果上一次还是东晋时期的苏峻,那到如今也已经是两百多年了。

  岳阳王明显是气得不轻,见面之后单就此事唠叨咒骂了大半刻钟。

  他虽然不爽如今建康朝廷的许多人事,但毕竟也是一个梁人,倚做天堑绝险防线的长江竟被乱军郊游一般的渡过,这无论怎么说都有点打脸,心中当然是愤懑难当,当然也忍不住要对建康城中那些废物破口大骂。

  发泄了好一会儿之后,岳阳王才稍稍收敛了一下情绪,转又对李泰说道:“上游的来货,近日最好是要停上一停。此番闹乱即便是完结了,也会有余波不断。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市情好转,货物存放在襄阳恐怕也会不安全……”

  买卖暂停倒是没什么,毕竟李泰所依靠的也并不只有这一条商路。虽然这段时间销货迅速、利润可观,但他对南梁局势也早有预知,停一停倒是没什么。

  可是当听到萧詧主动表示襄阳城局势不够安全,他便又连忙见缝插针的说道:“大王莫非有什么忧患扰怀?不妨说出来,我如果帮得上一定尽力帮忙!”

  “唉,忧困确有,但也多涉门中丑秽,实在是难以启齿。”

  岳阳王先是叹息一声,然后才又说道:“伯山你应知我家嫡庶失序,我兄弟即便是宽释心怀,不再以此为意,但旁人却未必此想。此番侯景闹乱、虽是跳梁小丑,但却给了某些别有怀抱之人聚敛势力的机会!”

  讲到这里,岳阳王神情语气俱是转恶:“我兄已经将张缵扣留境中数月之久,朝廷却仍未有撤销张缵任命的令书下达,可见要将我取而代之的心意甚坚。但今雍府富强局面皆我一手缔造,怎能交付旁人之手?

  奸人终于等到机会,柳仲礼此去定乱,将我雍府精众引走诸多。这些豪宗大族自我处收益良多,但到临事考验终究还是弃我而走!他们随去除了定乱除贼之外,恐怕也是暗存拥立扶从之想……”

  李泰听到这里,一时间脑筋不免有些转不过弯来,心道哥们你是不是得了什么被迫害妄想症?柳仲礼此去连你口中的跳梁小丑都搞不定,更不要说搞什么拥立。拥立当然也有,但却不是这家伙搞的!

  不过见岳阳王眉头紧皱、一脸凝重的表情,显然这话并非只是随口一说,而是非常相信自己这一个判断,并且对此充满了危机感。

  所谓做贼心虚,大概就是这种情况了。在岳阳王萧詧的视角看来,目前的侯景算不上极大的威胁,但是作为太子心腹的柳仲礼率领大军向东而行,相当大可能会促成一个他所不乐见的情况。

  而且此番柳仲礼东去还带走了许多雍州豪强部曲,这更加重了萧詧心中的危机感。原来他这段时间借助销卖西域商货所结成的一个利益联盟,终究还是比不上河东柳氏在襄阳多年积攒的人望和号召力。

  无论萧詧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现在这种疑神疑鬼的状态无疑是对李泰有利的。

  于是他便也感同身受的皱眉说道:“这种情况的确是不得不防,终究还是有备无患。不知大王你又想做怎么样的防备准备?”

  岳阳王听到这话后便转头打量了几眼这座防城厅堂,旋即便又开口说道:“此间防城建造完好,可以驻扎更多将士。不知伯山你当下是否方便再往此间增戍兵力?”

  李泰听到这话后刚待答应,心内却是忽的一动,转而换上一副比较为难的神情说道:“唉,大王既然有问,我也实不相瞒,此间驻兵两千已经是当下人事用度的一个极限。

  大王应知我国太原公王思政今仍被东贼困于颍川,其人虽以善守著称,但毕竟敌我兵力差距悬殊。我与王大将军共事一朝,今所镇治也是比邻,镇中总需要留备一部分人马待变……”

  “唉,是啊,我也不该专以己困来扰伯山,真是抱歉。”

  岳阳王听到这话后便也叹息一声,但在李泰看来却似是有点松了一口气的意思,看来这个所谓的请求的确是有几分试探的意思。

第0577章 宜早立志

  尽管李泰知道岳阳王对局势判断并不准确,有点胡思乱想的意思,但也就是因为这些胡思乱想令其变得紧张敏感、疑神疑鬼,对于他们彼此间的合作关系也怀疑审视起来。

  “眼下荆镇驻兵本就不足应变,实在是难能继续向此使用。但大王既然将忧困诉我,我也绝不能视而不见、袖手旁观。甲卒虽然没有,但不知大王是否需要战马?”

  李泰想了想之后,便又开口说道。

  梁士彦所汇报随陆土豪们于其境中小心布防的情况,也让李泰有感南北隔阂之深,想要全凭战争进行暴力征服,无论是征服成本还是战争消耗都会非常巨大,一个不巧可能还会弄巧成拙、得不偿失。

  所以类似岳阳王这种身份高贵的投降派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若能将其妥善利用,可以极大程度的消除南梁土地上民众们的敌意和抵触,大大的降低征服成本、保留区域元气。老爷们都降了,你们这些连三尺葬身之地都没有的黔首们又抵抗什么?

  岳阳王这会儿状态明显是有些不对的,就连李泰这样一个对其掏心掏肺的亲密盟友都怀疑试探起来,估计心里都已经想象到了柳仲礼率部归来、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之擒拿下来解送建康的画面。

  抛开别的不说,于此也可见柳仲礼在南朝真是一个挺牛逼的人物,怪不得到了建康就能担任联军盟主。

  察觉到萧詧心理压力过于庞大后,李泰便用实际行动给他打打气:你也别再自己吓唬自己,有我撑着呢,咱们这局绝对崩不了!

  萧詧听到李泰这么说,果然又是笑逐颜开,继而便说道:“襄阳与江陵之间本就一片平野坦途,若得伯山你良驹助用、组建精骑,我将更加的进退无忧,又何惧……”

  李泰闻言后不由得又是一乐,你们家这复杂的人际关系啊,也难说谁对谁错。怪不得你七叔连建康都不急着去,憋着劲的就要弄死你们兄弟俩,就你这眼瞅着三叔、刀指着七叔的态度,我要是萧老七估计也得先弄死你们!

  于是李泰便约定一个时间,先调配给萧詧三百匹陇右良驹供其使用。倒也不是他小气,这样一批战马价值已经非常大了,他也还没阔气到随手就三五百匹的送人。而且良马也需要挑人,如果连基本的骑射技术都不合格,给他再多良驹也白搭。

  为免萧詧浪费了这匹战马,李泰还贴心的提供几十名饲养训练的马夫,并又问他需不需要骑将,打算把贺若敦外派过去一段时间。

  萧詧得到这一笔资助后心情也是大好,当听到还有配套的人事提供时,脸上笑容顿时更加欢畅,连连点头笑着答应下来,并表示一定会对这些人员多加款待,浑然不知李泰将要送来的是怎样一个存在。

  其实萧詧并不清楚,如今的他较之历史上同一时期境况已经是好转了许多。且不说同李泰合作这段时间来所积攒的庞大钱货资源,单就他的襄阳队伍本身就被李泰帮忙净化不少,诸如刘方贵、杜岸兄弟等这些不稳定的因素都被提前摘除。

  不过估计也正是因此才让萧詧感觉麾下乏人可用,他所豢养的门客虽然不少,但多是斗狠的豪侠,鲜有能够统率军队征讨作战的将帅之才,所以才会对李泰借使的将领如此上心。

  李泰南来一趟,当然不能只是安慰援助岳阳王一通,这家伙既然拿了他的好处,自然也要发挥一下自己的价值。

  所以等到这些事情讲完,他便又开口说道:“其实近日我也有一桩扰困之事烦心不已,却不知该不该告诉大王……”

  “我同伯山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你对我诸多帮助,我当然也要竭力助你畅快无忧!”

  岳阳王听到这话后,当即便拍着胸口保证道,一副已经急不可耐要报答李泰的模样了。

  李泰见状便也不再客气,稍作沉吟后便张口说道:“事情是这样的,侯景淮南闹乱、今又渡江南下,势必会造成诸方惊疑、人不能安。随陆此间前有柳仲礼坐镇,我也秉持两相安乐、边睦为先之计,未有进兵叩问之行。

  但今柳仲礼统军离境东去,其境士民却多惶恐惊疑,并不乏人因惧我挥兵南下妄加诛戮,先行递进降表。唉,我本来就没有挥兵南掠之计,又怎么会趁贵国遭难而落井下石?但却困于不能自辩,又拒绝不了这些惊疑来附的民众……”

  “竟有此事?”

  岳阳王听到这话后顿时便也皱起了眉头,他略作沉吟后才又开口说道:“不知伯山你方不方便将献表之徒告我几员?”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干笑两声,你说我方不方便?这特么不废话吗,我这嘴就算比裤腰带还松,但能转头就把投靠我的南梁叛徒卖给你?

  见李泰又沉默不语起来,岳阳王也知自己是问了一句蠢话,自己也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家国板荡,内有奸臣、外有乱军,士民叛出,也是可以预见的。伯山你肯先告我一声,仍是在维护你我之间的情义。

  若以身之所在,我是绝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眼前,既然镇守此边国门,谁敢于此越境,我必讨之!但我如今的处境之恶,伯山你也深知,虽然有心但却乏力。纵然知有此事,也只能视若无睹。

  若以情之所系,我反而替伯山你感到高兴。你德声远播,就连他国之民都慕名投效。我若横阻,也是失义。更何况,随陆之间本就不是我的治土,纵然我有心勒治,彼境士民也不会听从我的教令。伯山你若能今将就境招走,也是助我削薄了我宿敌之力……”

  这一番话说下来,别管逻辑如何古怪刁钻,估计只有最后一句才算是真心话。只看柳仲礼还没针对他便把他吓得那个样子,萧詧内心里估计是非常盼望李泰能够搬空随陆、给柳仲礼留下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地。

  “既有大王此言,那我就放心多了。”

  李泰听完这番话后便也笑了起来,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我身为魏将,为国戍边,开疆拓土亦职责所在、义不容辞。既闻彼境拥义来投,自当第一时间分布人手加以接应。但却因与大王情义渐深,使我任事不能再一味秉公,幸在大王并不挟情迫我违背原则,让我感动不已!”

  他先做了一番基情满满的表态,又望着岳阳王正色说道:“有的事情,本不应该由我口中说出。但见大王因忧国事而愁眉不展,但这其实大可不必。无论侯景作乱大小、柳仲礼等此行功否,对于江汉形势其实都难有什么深刻影响。此境形胜分陕,若是不能道义相洽,又岂可一诏相驭?大王仁勇,宜应早立分陕之志,而非坐望成败,徒将天命拱手让人!”

  “这、这……我怎敢?唉,只恐力有不及……大江破防,都下危急,实在不该、但能安守雍府,我已经、已经……”

  听到李泰这一番话,岳阳王顿时惊立起来,说话也变得有些语无伦次。很显然,这是一个他内心有所设想、有所期待,但又不敢细说、不敢细想的话题。

  “无论大王所计者何,我都盼望能够有幸得预其中。即便不能,也盼望大王能够建事成功!”

  瞧着岳阳王仍然不够冷静、视线游移着不敢望向自己,李泰忍不住暗叹一声,多大点事,不就是造反自立吗,我每天不想几个的卢新姿势都睡不着觉!

  一番交谈后,岳阳王心事重重的离开了蔡阳城。

  李泰在将其人送出城后又转回来,着令梁士彦等加强对随陆土豪的情况摸查并尝试沟通。

  萧詧眼下毕竟还没有破罐子破摔的直接向西魏投降,所以李泰先给他做一下心理铺垫,是这些人非要投靠我,可不是我喊打喊杀的霸占地盘。

  而且看其人非但不抵触,反而比较乐见李泰去侵占柳仲礼的地盘和势力,那么也可以利用其人去瓦解分化一批随陆土豪,提前铺垫一个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民意基础。

  李泰是希望自己能够率先提出对江汉地区进行侵占的一个具体计划,如此才能掌握一个更大的话语权和主导权。尤其是在府兵制将要创成的这关键两年,当然要占据一个更加有利的地位。

  似乎是听到了他心里的呼声,就在他从蔡阳城返回不久,来自华州台府的使者便也抵达荆州,传告大行台的命令希望他能在年尾抽出时间来回朝述职。

第0578章 独孤柱国

  隆冬腊月,华州城外朔风扬尘,行人们被风沙吹打的睁不开眼,须得覆面低头疾行,若非确有必要,都尽量减少出行的次数。

  一场大雪过后,气候更加的苦寒。但在华州城南郊外,近日来却是行人不断,他们多是城中权门豪奴,出城后便忙碌认真的清扫道路上的积雪。天地间皆是白皑皑一片,但却唯独城南十几里大道全无积雪。

  民众们虽然减少了出行次数,但对如此蹊跷古怪的情况也渐有耳闻,各自猜测莫非是有什么了不起的人事将要来到华州?否则那些权门豪奴们总不会是吃饱了撑的,闲极无聊才会到城外扫雪打发时间。

  这一天,华州城中民众们诸多猜测还未达成共识,城中便又有了新的人事变化。大量的车马仪仗离开各自家门,许多达官显贵或是乘车、或是骑马,在各自奴仆们拥从下往城南而去。

  这样的情况并非一家一户,城中居民们也很快便注意到了这一点,看这样子估计是重要的人物今天便要抵达华州了。民众们近来本就猜测诸多,好奇得很,见状后便也都纷纷冒着严寒往城南去想要看一看热闹。

  城南十几里外的道路两侧上,早已经搭建起了许多遮风御寒的帐幕,帐幕之间伫立着许多的健卒豪奴,气氛显得很是热闹。

  在这些帐幕当中,有一座规模最是宏大,方阔近百步,从外间望去就像是一个高高隆起的小山包。

  帐外寒风呜咽,帐内却被炭盆火炉烘烤的非常温暖,厚厚的地毡上摆放着许多毡席坐具案几等等,有的座席已经坐上了人,但大多数还空着。

  高仲密身上裹着一件宽大的皮裘坐在帐内正当中,听到外间不断传来的人语喧哗声,满意的打量着自己亲自指示家奴所布置的这座气派大帐,脸上笑意盎然,指着站在一旁的李超便笑语道:“当年虽然入乡劫走你父,连累他受了许多的苦楚,但总算有惊无险、平安归来,今日招聚关西亲友在此迎他,小子觉得还有什么人事未达速速道来!你耶若是不满,那我可饶不了你!”

  李超听到这话后便一脸苦色的躬身说道:“阿耶离乡之年,小子尚是年少,未有侍奉恩亲之志,更不知阿耶意趣如何。但知阿耶在乡时颇尚俭约,不以人事繁华为美,对阿叔真情盛意造此排场,阿耶怕是要敬谢愧受……”

  高仲密本来是一脸自得状,但听到李超这么说后,神情顿时也变得有些尴尬,转又不无苦恼道:“我所知会的亲友,也只几户而已。至于其他人家相约来此,在此寒冬腊月扰乱半城,既不是我能促成,也不是我能劝止……”

  他这里尚自为自己开脱,外间便响起了一连串急促马蹄声,不旋踵他那好损友广陵王元欣便阔步走进来,脱下覆在头顶的风帽后便望着高仲密发问道:“还没到吗?这李伯山真是越壮愈傲,难道不知两城这么多的亲友长辈望眼欲穿、聚在这里想要尽快见识到他那位教养超凡脱俗的恩亲!”

  高仲密尚自有些苦恼场面搞的有点太大,听到广陵王此言后便冷哼道:“各家自有田亩,大王当耕时节不肯勤劳耕作,长荒之后却羡别家瓜果累累。今我相亲的几家于此等候迎接归人,正待长诉别情,大王等非亲非故,却强要率诸徒众入此扰人话别,真是失礼!”

  广陵王听到这话后便翻个白眼,继而便也冷笑道:“我家禾谷虽荒,但也总有几株,高二你……唉,讲到亲故,你更不够资格同我两家攀较亲密!”

  高仲密听到这话后自是羞恼不已,站起身来指着广陵王便怒声道:“谁家处世不是三短两长?大王今日专揭短处,速去速去,我这帐内容不下你!”

  广陵王却完全都不搭理他,直入帐内暖处坐定下来。

  李超见两人似乎玩笑开大了、对话隐有些火气,方待开口缓和一下,却被高仲密摆手驱赶道:“速去道旁观望,见你父兄仪仗即刻来报。”

  李超闻言后便点头应是,旋即便迈步走出帐外来,继而便瞧见堂兄李礼成也已经到来,正站在帐外跺脚搓手取暖,于是便说道:“堂兄怎不入帐?”

  李礼成闻言后却干笑两声,指了指帐外广陵王仪仗便说道:“这位大王出没之地,我要退避三舍!你兄货流山南,获利丰厚,却让京中这些贵人无从分润。他们不敢触怒你兄,对旁人却不会客气。我既不像你兄一般威气凌人,对此诸类还是敬而远之!”

  “啊?那、那今日这么多的人家来迎我耶、我兄,甚至还专程从京中赶来,他们会不会因此刁难我阿兄?”

  李超对关西人事纠葛了解不深,听到李礼成这么说后便一脸忧虑道。

  “放心吧,你道你兄是什么事外闲人,谁都可以加以刁难?就算有人轻视我等齿短少壮,但独孤柱国谁敢不敬?”

  李礼成这几年协助李泰处理京中许多人事往来,对李泰在时局中的势位和影响力的变化自是感受颇多,他抬手指了指道路两旁或大或小的帐幕,旋即便又笑语道:“今天这么多时流前来相迎,未必是与我家关系亲厚。往年伯山虽然少壮可畏,但也不乏时流自恃年资不肯低就,如今伯父行入关西,他们趋行来见,也是敬的伯山势位……”

  两人正说话间,有快马从南面飞奔而来,马上骑士入此勒马顿住并大声道:“西河公队伍已过沙苑!”

  李超连忙着令等候此间的家奴将父兄行程分别转告这些出迎的各家帐幕,而这些人家有的只是奴仆先行出搭起帐幕,主人却还在城中等候。当听到李泰一行不久便将要抵达华州后,这些在城外等候的家奴们也都纷纷入城禀告。

  于是城内又有许多车驾涌出,各家主人抵达此间后便又吩咐家奴速速前往南面相迎。

  当李泰一行抵达这里的时候,已经是午后时分,单单一路赶来相迎并仗从返回的各家豪奴便有数百人之多。他们自然也第一时间将各自主人心意带回,所以当见到道路两侧帐幕连绵的景象时,李泰也并没有太过吃惊。

  他自知此番返回华州的人情场面这么大,跟他还没有太大的关系。

  虽然他在荆州这一年来也是做的有声有色,但也终究没有什么足够亮眼和让人震惊的功勋,大家这么捧场,估计更多还是看在他老丈人独孤信身上,顺便对自家老子也表示一下敬重和满足一下好奇。

  今年李泰在荆州忙得很,而其他诸方也都没有闲着。特别大行台宇文泰趁着兵祸都发生在外、豫西防线尚算稳定,忙里偷闲的带着他女婿太子元钦出巡一遭,重点是陇右等地巡察军事。

  并且在这一年里,他老丈人独孤信势位再上一个台阶,括总诸功而被任命为柱国大将军,与之一同升任此位的还有李弼。

  虽然大家常说独孤信等与大行台共奖王室、势位等夷,但总还是差了一点。但今独孤信和李弼加任柱国大将军,起码是在地位上获得了朝廷的承认、与大行台平起平坐。

  李泰作为独孤信的女婿,自然也是水涨船高的行情见好,更不要说他本身就是如今西魏首屈一指的后起之秀。这些因素累加起来,他在西魏的势位变迁便体现在了今次父子归国的场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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