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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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梁这些沿江藩王们之间互动的很热闹,但实际上今年最重要而且接下来对江南局势影响最深的一件人事变化却并非他们,而是岭南猛男陈霸先向北翻越大庾岭、离开岭南地区,已经将要抵达江南时局最动荡的区域!

  当然这件事跟李泰距离还是挺遥远的,陈霸先那一群岭南老表们无论在地域上还是实力上,都还远不足以成为荆州总管府的对手。

  虽然眼下无论内部还是周边都没有足以牵制李泰大军动向的战争隐患,但李泰针对这一次的东征北讨也并不打算投入太多的人力物力。

  他只是组织了五千步骑精锐,将领方面则带上了高乐、史静、窦毅和仍然坐镇三鸦道的郭贤,剩下的便是一众亲信小将诸如若干凤和自家侄子们,让这些少年北去河洛见一见世面,尤其感受一下北齐晋阳兵精锐的战斗力之强悍,磨一磨各自身上的躁气。

  临行之前,李泰又安排了一下总管府的军政任务。

  境内各种工农生产和商贸活动要继续推动发展,像李迁哲所负责的具有战略意义的蜀中商贸,更要不遗余力的给以支持。崔谦久任总管府长史,各种内政事务轻重缓急当然也都心中有数,李泰对此还是比较放心。

  至于军事方面,由于大部分的荆州人马仍然留镇本治,就算有什么变故发生也能不失应变的能力,倒也并没有什么需要特别强调的事情。

  所以李泰也只是吩咐继任防城大都督的侯莫陈琼督促人马日常操练不要松懈,同时不要短了义阳、三关、安州、郢州等诸边防重镇的人事补给。

  九月中旬,李泰便亲率五千步骑北上进入三鸦道,与郭贤所部在鲁阳会师,稍作休整之后,便派遣高乐率领一千精骑与郭贤一同东去袭取襄城。

  “请问大将军,此番出征所出动人马本就不多,正应以精兵急进伊水、出奇制胜,何以要在此分道转击襄城?难道还要转战河南诸城?”

  听到李泰做出这样的安排,拱从其侧的帐内大都督若干凤便忍不住发问道,而其他的几名少年亲信也都面露疑色,显然都有着相同的疑惑。

  李泰带领他们同行,为的就是增广见识阅历,闻言后便在地图上稍作指点并解释道:“襄城倚关望野,是提控河南之要地。往年我军自重于沔北,据守三鸦即可,河南纵有强军游荡,亦不足扰我。今者经此北进,襄城便是扼守进退之要地,据此可以泯除侧方之扰,兼以看护兵道,以免进退失据。”

  这个道理还是比较浅显,李泰稍作解释,众亲信少徒们也都能听懂想通,但旋即又有人发问道:“既知需要分兵扼守要塞,行前何以不多用人马?诸方分守,等到抵达前线时恐怕战力不足啊!”

  这一次发问的是李泰的大侄子、堂兄李裒之子李毓祥,这会儿也一脸好奇的望着叔父。

  “三鸦道本就奇兵之道,若是人马用多,后勤辎重必然臃肿杂多、进退缓慢。况此境域之内广有蛮人分布,惊见大军入此,必然集聚山岭、设阻自防。一二蛮部尚不足虑,可若是群徒惊恐,行止俱遭限制。群蛮易躁难安,遣使说服要比聚众击之更加便利。”

  之前李泰也是一副老子兵强马壮、无所顾忌的脾气,哪里会将区区山野蛮人放在眼中。可是随着自己主掌一方军政,行军用计也是越来越需要考虑性价比。

  蛮人在这一片山野间的流迁繁衍已经进行了数百年之久,茂密的山野中不知分布着多少的蛮部,杀是杀不干净的,杀的多了反而会让仇恨变深。

  所以在能够沟通交流的情况下还是尽量保持和气,干掉当中几个刺头就可以了。就算劳民伤财的杀干净这些蛮人,这广袤山野又派谁去居住开发?到最后也只是给其他的蛮人部落清场。

  高乐等人去后到了第二天便率领精骑返回,郭贤则引本部人马暂时驻守襄城。之所以这么快便结束战斗、夺下一城,并不是荆州兵格外神勇,而是襄城本身便几乎不设防备。

  去年颍川之战结束后,东魏将慕容绍宗留在河南,以其接掌河南之地。但久战之后的河南难以给慕容绍宗提供足够的给养,所以慕容绍宗引军南去,结果在寿阳被李泰战败、投水而死。

  至于剩下的那些人马,有一部分也流窜到淮南被合州刺史李伯穆所收编,也有一部分归为北齐东南道行台辛术节制,剩下的便又分散于河南诸境。

  眼下北齐在河南本身并没有一个强力的统帅,只有一个北豫州刺史封子绘作为河北豪强代表镇守虎牢,至于河南其他州郡则多半委任当地豪强,因此地方上并没有什么强力的人马坐镇。

  随着襄城被暂时夺来,李泰派往伊川查探的斥候们也引回了一队人马,为首者乃是开府李义孙侄子李人杰。

  李人杰二十出头的年纪,见到李泰后便哭拜于地:“末将总算等到大将军率军北行、重归伊洛,前者阿叔奉命镇守伏流城,却遭东贼强军围攻,败走山野、伤重不治。幸在伊南众豪义之士相助,末将并众亲属才得保全……”

  去年东魏大军围攻颍川之前,为防周边诸西魏方的势力救援颍川,便针对河洛地区进行重点扫荡,而李义孙那时坐镇伏流城,也在清剿之列。

  李泰听到这话后,心中也是颇生唏嘘,之前他在河洛之间还曾同李义孙并肩作战,见识过其人在伊洛之间的蛮部之中所拥有的崇高声望,却不想之前话别即成永别。

  “忠义之门,不只有先人英灵护佑,朝廷也绝不会无顾此一门之中的壮烈情怀!”

  李泰连忙上前搀扶起了李人杰,并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忠骨壮节有此存续,此番随军而行自可痛快杀贼!”

  他们一族虽然只是伊川豪强,但也如同上洛泉氏一般为西魏效力多年,这李人杰的祖父李长寿、父亲李延孙和叔父李义孙,全都死在与东魏交战之中,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满门忠烈。

第0652章 克定伊川

  有了李人杰率部加入,不只增加了李泰的兵力,也让行军变得更加顺利。

  李泰之前虽然因为侯景之乱而出入伊川多次,但此番重回故地,却发现境内情况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最主要就是体现在增加了许多的城戍据点,据李人杰所言,全都是东魏在之前收回河洛之后所增驻的。

  据此也可以看得出,西魏之前收复河洛甚至直接夺取河阳两城的战果也给东魏方面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所以当河洛之地重新收复之后,便在当时河洛统帅斛律金的指挥下又将河洛之间的防守系统性的提升一番。

  东魏本身较之西魏就财大气粗的多,而斛律金之前在河阳也被李泰这个后起之秀搞得灰头土脸很是尴尬,故而新修的防戍可不只是零零星星三五个,几年时间里陆陆续续增修了几十个之多。单单分布在伊川上下的,便有二十多个新的城戍,分布在伏流城和孔城之间,几乎凡所地势显要之处,都有新的城戍增驻。

  如此滴水不漏的城戍布置,也给李泰此番行军带来了不小的困扰。他所部兵力虽然步骑皆有,但也基本都是轻装,携带的辎重武装不算太多。若是一路攻城拔寨的打过去,就算能够将伊川打穿,进入河洛地区后,必然也已经是人马疲惫不堪。

  故而李人杰便提议可以通过蛮人的领地,绕过这些防戍要地。但是蛮人所居多是深山野涧,步兵可以翻山越岭,骑兵却很难顺畅同行。

  如果没有数量可观的骑兵进入河洛地区,那进入的步兵只能是北齐驻守人马的活靶子,在野战中占不到任何优势,甚至连李泰之前赖以克制并战胜敌人骑兵的车阵都摆不出来。

  抵达伊川之后,李泰并没有贸然有所行动,而是暂时驻扎在伏流城南面的伊川河谷之前,在李人杰的引领之下将左近所增改的防戍设施都认真的观察了一番,最终便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里的城戍建筑看似严密牢靠,但其实却有些繁而不要。

  原本的伏流城、孔城选址已经深扼伊川地利,可以有效的拦截阻断南北人马的通行。如今所增加的城戍看似是在原本的基础上加强了防守,但实际上却没有了防守的重点。

  李泰见到靠近伏流城的几座小城还有通道直接与伏流城连接,看似是增强了伏流城的辐射范围,但实际是扩大了城池遭受进攻时的打击面。

  这世上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王思政、韦孝宽那么卓然的城防能力,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高筑墙、深结寨便是避免被敌人攻破的不二法门,多修城总是好的。

  但实际上,筑了城总不能干摆着,一定得派人驻守其中,这些防事才能发挥其作用。以往只凭伏流城一城三千乃至更少的守兵,基本上已经可以控制住这一河洛南面要道。

  可是如今增设了这么多的城戍,每一城哪怕只驻百十人,就要增加几千守兵,远远超过了实际的需求。而所增加的守兵,又会增加粮草负担和调度压力,从而暴露出更多的防守漏洞。

  当然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的漏洞也都不成漏洞。比如说北齐直接在此增驻上万人马,李泰就算再怎么分析,也得面对这满坑满谷各据要塞的敌军束手无策。

  不过这样的情况可能不大,北齐若在此间便驻守上万人马,那在河洛之间、在河阳又该驻守多少兵力?真要大股精锐都投入到了河洛防区,那宇文泰直接带着大军就杀去晋阳一顿突突了。

  光说不练假把式,接下来李泰便着令一批将士在这伊川南面河谷东侧伐木作栅、结成营垒,并且打造各种攻城器具,摆出一副要一路攻坚陷阵的架势出来,果然是将伊川北面几处城戍的守军都吸引到了南面这座城池来。

  虽然说这些增设的城戍在李泰看来是大无必要,但也不得不说质量真是不差,李泰阵前督战进攻两日都没能夺下这第一座城堡,虽然也给敌军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在攻城一方退回休整的时候,后方城戍中每每都能给予及时的增援。

  当然李泰计并不止于此,在他正面攻城的这两天时间里,高乐也率领三百精卒和李人杰等翻越山岭,穿过蛮人村寨,绕过此间几座城戍,直接抵达了伏流城南,并且伏击了一支向南面运送器杖给养的守城敌军,趁着敌军猝不及防、惊慌失措之际,旋即便又夺下了伏流城南面的一座小城据守下来。

  后方的变故很快便影响到了前线的军心,在经过了一整天高强度的守城作战下来,原本应该黎明时分便要补充到位的器械给养却统统不见了踪迹,而且敌人还出现在了大后方,城中守军心中惊恐可想而知。

  李泰也并没有给这些守城敌军更多的反应时间,抓住这一时机当即便又喝令发起进攻,随着各种投石抛矢的压制,荆州将士们终于再一次的冲上这一城堡城头。

  此时的守城之众斗志便不负之前的顽强,没有再组织起强悍有效的反击将攻上城头的敌军杀退,而是开始越城而逃。

  “继续冲!一鼓作气,夺下伏流城!”

  李泰此刻也是身披轻甲、身先士卒的杀穿这座城堡,并沿着敌军溃退的方向一路追杀下去。跟在他身后的亲信、射生手们这会儿也都心情激昂的向前冲杀,一扫之前两日被困城下的颓态。

  当守卫人马被杀的向后溃退时,再怎么严密的城戍防事便也形同虚设、没有了用武之地。

  在前方溃众们的溃逃引领之下,李泰所部人马轻轻松松杀穿数城,当抵达伏流城下时,前方溃乱的敌卒还剩下几百众。但此时紧闭城门的伏流城却成了他们面前的拦路虎,许多被杀破了胆的敌军士卒们嚎哭哀求,希望城中守军们能够打开城门、放他们入城。

  但是眼见到后方一路衔尾追杀、追得甚紧的敌军,这些守城将士们当然是不敢冒险开城的。

  “射杀这些敌卒!”

  身在战场之中,李泰自有铁血无情的一面,对于敌人从来也不怜惜,当即便挥手下令,自己也收起了佩刀,挽弓便向前方惊慌敌卒射去,旋即便有敌卒应声而倒。

  几百名败退至此的北齐将士们就这么被生生射杀在伏流城前,无一幸免,此时的伏流城城头上看到这一幕的守城将士们也都是怒发冲冠、目眦尽裂,有的人急欲出城与残忍的敌人决一死战,有的则神情惊恐沮丧,手中所持的刀杖都颤抖不已。

  “城中守军知否,我家主公李大将军便是旧年攻夺河阳诸城的魏国雄臣!高氏贼首欺天悖主、倒行逆施,天下志士人人得而诛之!我主公旧以河阳砲轰杀河阳顽贼,虽斛律金等顽固老贼尚不能阻、忍辱偷生,尔等若仍顽抗不降,即如城下身死之众,城破之日必死无疑!”

  当城下敌卒被射杀殆尽之后,史静便负责入前喊话劝降,恫吓敌军。

  东西两方交战多年,各自也都不乏战功赫赫、威震邻邦的大将。讲到能够让东朝将士闻声色变的西魏大将,那李泰绝对能算上一个。

  所以当城中守军听到此番进犯的竟然是这近年声名最著的西朝大将时,心中顿时更加震惊,就连一些之前还瞪眼想要出城与敌人死斗的勇士们,这会儿也都低下头去,不敢再呼喊喝骂。

  倒不是这些人全都胆怯懦弱,而是人的名树的影,国中稳重老成如厍狄干、老谋深算如斛律金、勇敢强悍如薛孤延、用兵如神如慕容绍宗等等,统统折戟这西朝名将阵前,而对方势如破竹的连破数城、冲杀至此的英勇姿态也明明白白的显现在他们眼前,自然难免斗志全无、惊怯沮丧。

  冲杀至此,李泰并没有一鼓作气的继续攻打城池,而是就近选择一处城戍驻扎下来,一边着员继续喊话恫吓劝降,一边故意让人伪装将后方的辎重给养和一些大型的攻城器械向伏流城下搬运。

  如此一直到了夜深时分,双方一直都是休兵罢战的状态。也是等到子夜时,伏流城南突然火光大作、鼓角齐鸣,守城将士惊魂未定,忙不迭登城准备防守,但很快城外却又偃旗息鼓、灯火俱灭。而等到城中稍作安稳,城外却又故技重施。

  如此一夜折腾下来,第二天清晨时分,当众人再向伏流城望去时,所见俨然已是一座空城。

第0653章 少年擒虎

  由于守军弃城而逃,李泰一行得以顺利的继续前进。而他都还没来得及公布进一步的军事计划,诸随军少徒们已经争先恐后的入帐请战。

  “哦?难道你们已经有了克敌制胜的良策,可以纵横河洛、所向披靡?”

  李泰听完这些少壮们各自陈述请战的诉求之后,便微笑着问道,然后又抬手指了指当中比较急切的若干凤说道:“我若使你出战,你又将出击哪方、凭何取胜?”

  “敌之所在,刀之所及?这难道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若干凤闻言后便大声回答道,旋即便又一脸激动的说道:“大将军威名足以惊慑东贼,末将为师先驱,只需迎头痛击,顽贼必定四散溃逃!”

  这个答案着实有点荒谬,李泰听完后眉头便忍不住的皱了起来,但其他少徒们闻言后却是一脸深有同感的点头附和,看这架势他们是真的相信面对敌人时不需要有什么策略战术,只需要凭着李大将军的威名便能够长驱直入的击破敌军。

  看到这一幕之后,李泰不免也有些哭笑不得。他将诸少徒率领至此,本来是想让他们见识一下敌人的凶顽和战争的残酷,让他们懂得谋定而后动的道理,洗去心中的轻浮躁动。

  但现在看来,似乎是起到了完全相反的效果,这些小子们变得更加轻躁张狂起来,在他们心目中似乎东贼完全就是不堪一击。

  这样的认知显然是荒谬,就算李泰能够凭着威名惊走对手,那也是建立在之前辉煌煊赫的战功基础上,从来也没有越过前九个、直接吃第十个包子就能把人撑得难受的道理!

  不过刚刚经历过了守军弃城而逃,再强调敌军的战斗力和战斗的危险性显然是没有什么说服力。

  李泰稍作沉吟之后,便对几名请战的少壮说道:“你等不畏艰险、有志杀贼,确是壮志可嘉。但河洛广阔,若需纵横杀敌,没有精骑良驹是绝对不可。

  一旦战斗开始,即需一鼓作气、乘胜追击,来扩大战果。若是战马体膘不肥、血气不足,则不堪为用。你们各自且先脱去戎袍,下入马营精饲战马,凡所饲喂的战马如若体膘不增反减,即需军法从事!”

  “大将军,这……”

  众少徒没想到一番热切请战,换来的却是下方马营,一时间都有些傻眼,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速去!”

  身在军中,李泰自然不会惯着他们,看这几个小子还有些不在状态,直接喝令亲兵入前扒去他们的亲信袍服,然后便又押送马营。

  他这里本小利薄的,可不能学着宇文泰对萨保兄的纵容,河桥犯下重大失误之后才要加以严惩。

  战争从来也不是儿戏,任何轻视对手的莽撞行为都必将付出惨痛的代价。温情关照从来也不是应该在军队中出现的情绪,这些小子们是在随军出征、非生即死,可不是在做客吃席,还要李泰夹菜喂上几口。

  因恐马营兵长营主们心存忌惮不敢用力管教,李泰又将张石奴放去那里监察震慑,务必要让这些小子受到教训,真正感受到一般营士们行军的辛苦。

  在将那几个请战少徒打发走后,李泰行出营帐便看到站在亲兵队伍中的李雅,不免便有些好奇,这小子平日最爱折腾,怎么这一次还挺安分的?

  于是他便走到李雅面前,垂眼望着这小子问道:“之前达摩等入帐请战,你怎么没有相随?”

  “他们都是高位督将,商讨军机不准我这什长参与……”

  李雅听到这话后便小脸一垮,语气幽怨的回答道,但旋即便又露出惊喜之色,抬头望着李泰笑语道:“大将军特意问我此事,是准许我也做征讨前锋?”

  “你也给我滚去喂马!”

  李泰抬腿一脚把这小子踹出阵列去,指着将待前往马营的张石奴让他把这漏网之鱼也拎过去。

  虽然打通了伊川一线,让队伍可以进入洛南地带,但并不意味着前方就是一路畅通。

  通过伊川这里的增戍情况来看,北齐是非常重视河洛得失,由于河南地区的收复,再加上沔北之前也并无北进行动,使得伊水流域的战争形势还不算紧迫,故而也不算是防戍的重点。而真正重要的地方,仍是以宜阳九曲城为中心的洛西前线。

  李泰此番进军河洛,目的倒也不是为了取得多大的战果。因为从整个东征作战计划上来言,他只是一旅牵制敌军调度的偏师,负责主攻的则是宇文泰亲自率领的关中主力人马。

  这一次宇文泰并不打算再率大军进入河洛地带,而是要趁着北齐高洋君威未立的情况下直捣其晋阳老巢。

  如今由于高洋的篡国,邺都方面想必还存在着数量相当可观对于北齐篡国心存不满的东魏遗老,如果能在晋阳重创其霸府主力,那么邺都方面必然也会再生反复,直接颠覆新生的北齐政权也未可知。

  李泰需要做的,就是进入河洛地区通过一些军事行动,将河洛周边的北齐驻军吸引和限制在区域之内,让他们不能从侧方对进攻晋阳的西魏大军造成骚扰和威胁。

  所以他这一次进入河洛,攻城略地不是重点,吸引住河洛地区的驻军便是成功完成了任务,当然能够重创此间驻军当然更好。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同河洛周边的友军取得联系,从而充分掌握河洛战场上的敌我动态,并且尽快将河洛局势搅乱。

  他这里如果不能取得进展,那么关中的大军就不能渡河北上。虽然只是一旅偏师,但也从一定程度上决定了主力大军推进的步伐。

  在通过伊阙之后,李泰并没有贸然率军直向洛阳方向而去,而是分遣高乐、史静等各自率领几百精骑向西面查探并通知豫西各路义军自己已经重返河洛的消息。

  这些义军虽然名义上受坐镇弘农的李远节制,但是本身独立性便极强,在李远并不亲率人马进入河洛战场的情况下,进入此间的李泰自然拥有对他们的临时指挥权。

  而在中外府之前所下达的征令中,李泰便被临时任命为关东行台,节制关东军政诸事,当然这个关指的是函谷关而非潼关,只局限于河洛之内这些敌占区。如果是潼关的话,那直接跟留守关中的宇文导分陕而治,没那些柱国们啥事了,那就得叫陕东道大行台了。

  就在荆州人马驻守下来的第二天,北面洛阳方向便出现了敌军动态,足足三千多名北齐骑兵直向伊阙而来,在荆州军营外数里摆设战阵、呼喝请战。

  但李泰对此只是视而不见,着令部众们固守营盘之内,完全不理会营外敌军们的呼喊,顺便在后方伊阙两侧山岭上多树旌旗,营造出一个大军漫山遍野的假象。

  那三千多名北齐骑兵见魏军并不出战,而伊阙北面一片平野也并不适合驻营,于是便只能留下一部分斥候耳目密切关注敌军的动态,其他大队人马只能向后方撤回。

  到了第三天的午后,外派的史静一行才终于返回,出发时三百余众、一人双骑,等到返回的时候却只剩下了一百多人,战马也遗失过半。

  他们是在宜阳北部遭遇了北齐军队的袭杀,各种围追堵截,幸在马力充盈、且战且退,但仍然用了很长时间,直至关南义军获知情况并及时接应,才摆脱追兵,避免了全军覆没。

  讲到此行经历,史静仍然有些心有余悸。他虽然久经戎旅,但伊川轻松克定的前事也让其心中对北齐军队产生了一定的轻视心理,故而在向西行进时并没有对行踪进行掩饰,从而让敌军在其周围布置下一个围杀阵势,各路围堵夹击。

  宜阳方面的敌军布置较之伊川方面多了数倍,九曲城周边甚至就是一个庞大的军营,山野河谷之间几乎处处都存在着齐人的营垒和游骑。

  史静虽然一路被追杀,但也没有忘了自己的使命,仍是细心观察宜阳周边情势,归来后将敌情详细奏告,也算是将功补过了。

  李泰听到宜阳方面如此重防,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便又望向随同归来的豫西几人,想要看看他们当地人有什么良策。

  “末将魏玄,久从伊川李开府部下,李开府不幸战死之后,末将便引残部辗转抵达关南。大将军重归河洛,某等豫西群众俱欢欣鼓舞,盼能追从大将军破贼杀敌!”

  一名中年将领入前叉手对李泰说道,望向李泰的眼神也都充满了敬畏。之前李泰纵横河洛,并且将河阳缴获的大量物资器械分增豫西诸军,让他们这些义军对其都充满了感激,对于此番再次并肩作战也都充满了期待。

  李泰还未及向魏玄询问事情,又有一名带着虎头帽的魁梧少年迈步走上前来,同样叉手向李泰见礼并说道:“末将韩擒虎,虽仍白身在野,但已有猎虎之勇,慕效大将军当年,请从大将军麾下效力!”

第0654章 攻守势变

  “你是韩擒虎?”

  李泰听到这少年的自我介绍,心中自是一奇,也顾不得白身为何自称末将,眼神变得炙热起来,一边上下打量着少年一边开口询问道。

  彼此身份相差悬殊,韩擒虎被这眼神瞧得有些不自在,先是小退了两步,脸上也流露出几分少年青涩的扭捏,但很快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迎着李泰的视线望过去,点头说道:“末将就是韩擒虎!户中阿耶旧曾拟名擒豹,但末将年中在关南山野猎得猛虎一头,又素来仰慕大将军威名,知大将军旧年也曾有猎虎之勇迹,所以更名擒虎。”

  听到这少年自言亲猎一头猛虎,左近其他将士们的注意力也都被吸引过来,纷纷凑上来观察打量少年并小声议论,言语间都有些不信。

  这少年看起来虽然略有魁梧之态,但终究不是真正的成年,眉眼之间的稚态仍然非常浓厚,实在让人不敢相信他竟能捕猎一头猛虎。

  韩擒虎自然也听到周遭群众们议论声,少年本就要强,讲的也是事实却在偶像面前受到质疑,自尊心自是大大的受伤,抬手一指头顶上的虎皮帽大声道:“这顶帽子便是剥了那虎皮做成,我家人部曲都能作证!谁再有疑,那便下场角抵较量一番,试试我有没有猎虎之力!”

  “我相信你!”

  李泰瞧着脸色涨红、极力想要证明自己的韩擒虎,率先开口表示了对他的信任,居然有人质疑韩阎王,也真是活不明白。

  他走上前去,抬手将韩擒虎那一顶虎头帽拿在手里稍作把玩,旋即又为其戴在了头上,旋即便拍着少年肩膀笑语道:“前共你父逐功河洛之间,曾听其言及家中少徒仍幼,却不想如今已经有了猎虎之勇,原来旧年只是谦虚。猛虎虽凶,但终究智慧短浅。上兵伐谋,还是要兼顾谋略智力的增长,才能成为真正有益家国的一时雄才!”

  “末将当然也希望能成为智勇兼具的雄才,但是讲到智勇双全天下无过李大将军,所以想要投身大将军麾下,希望大将军能够包容教导,末将也一定临战用命、奋战效劳!”

  韩擒虎听到李泰的夸奖和激励,心中顿时一喜,接着便又连忙开口说道:“家中阿耶亦叹家学短浅,希望能择名师相托。每每讲到大将军威武事迹,常常憾言不能追从效力……”

  “你耶此言只是谦虚罢了,韩骠骑的威名亦盛传河洛,敌国兵势虽强但却不能轻越防线,你耶之功甚伟。更难得这一份力守乡土的壮义豪情,我也深感钦佩。”

  李泰自是非常享受能被韩擒虎如此敬慕崇拜,先是商业互吹了一波他的父亲,然后便又笑语说道:“我职责所限,并不能久处河洛。来日见到你耶之后,问他舍不舍得将门中少壮放于荆土,如果愿意,我才能将你纳于帐下。”

  他当然是很想将韩擒虎纳入自己的麾下,但这小子终究还没有成年,就算要带走也得知会他老子一声。

  韩擒虎听到这话的时候自是非常兴奋,摩拳擦掌的表达着自己的兴奋,却不知如今营中马棚里正有一群少徒一脸哀怨的清理着满圈的马粪。

  略过这一桩小插曲,李泰便请魏玄等人一同入帐商讨军机。

  之前史静所奏还仅仅只是近日所见的宜阳周边的敌军情况,而魏玄这些仍然坚持在关南战斗的豪强战将们对于敌我形势的了解自然要更加的全面,讲起这一点来,全都一脸的愁容。

  如今河洛之间的敌我形势,较之李泰之前来到这里的时候要恶劣得多。

  那时候因为侯景叛乱的缘故,河洛之间所驻守的兵力本就不多,而且全都没有什么战意。所以一旦遭到西魏人马的进攻,便都纷纷后撤保命,没有进行什么顽强的抵抗。

  之前河洛地区的防务也都是由侯景负责,等到东魏重新收复后,则就在斛律金和可朱浑元等人的先后坐镇下进行了一番系统性的增防。仅仅在宜阳九曲城周边所驻扎的人马便有将近两万之众,同时金墉城、河阳城等地所驻人马也有数万。

  在此之前,他们这些关南豫西的义师还能凭着对地理的掌握游击作战,偶尔还能进入到洛西的平原地带攻掠敌军后方,可是如今宜阳的防务变得更加严密周全,这些关南义师的活动空间也受到了极大的压缩。

  过去这些日子以来,伏流城破、李义孙战死可谓是让人心痛,而在洛水流域的同轨防也是岌岌可危。同轨防长史裴宽之前还被东魏人马擒获,幸在最后得以逃回,而城主韦法保也只能困守城中,难以出城活动。

  即便如此,在宜阳方面的频频进攻之下,还是得靠着关南义师们对敌人侧翼的侵扰,同轨防才能勉强保住不失。

  当得知李泰只率五千步骑便进入河洛地区,魏玄等人脸上也不由得流露出失望之色。

  如今他们关南义师的力量也萎靡至极,即便汇总各部,能够动用投入战斗的不过三四千人马而已,同轨防那里尚有不足两千驻军,则是被盯得完全动弹不得。凭这些兵力便想完全扭转河洛之间的局面,那是远远不够的。

  虽然眼前这位李大将军素来都以用兵入神、善于创造奇迹战果而著称,但魏玄等人因为对河洛之间的局势太了解了,做梦都想扭转战局但却一直束手无策,除了投入更大的兵力之外,想不到还有什么奇兵操作、以弱胜强的可能。

  李泰在听完这些后,便也陷入了沉思之中,看来想要完成中外府交给的任务不是那么简单啊。

  之前他能够纵横河洛,还是有着各路友军策应配合,但今整个河洛方面西魏投入的最大兵力便是自己从荆州带来的人马,却要面对数倍于自己,而且还以逸待劳、占据着雄城要塞的北齐大军。这要还能搞得定,李泰都觉得自己那是真牛逼。

  可如果不能完成任务,且不说对中外府的东征大计有多大的影响,对他个人而言也是有着不小的影响。

  如今荆州总管府的威慑力其中有相当一部分就来自于李泰屡克强军、战无不胜的辉煌战绩,一旦这一次在河洛之间被搞得灰头土脸回去,虽然不会让总管府局面即刻崩盘,但也会让他的威望大打折扣,起码做起一些事情来不像之前那么得心应手,需要投入更大的成本和精力才能达成之前的效果。

  就拿之前那些在他号召下蜂拥前往沔北投资的关中豪强们来说,当知道李泰在河洛败绩后,一定会影响到他们在荆州的投资计划,至于会造成多大的影响则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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