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果这些人冥顽不灵,还做着什么左右摇摆、割据称雄的美梦,那也就不用走了,留下来现个眼给合肥老少爷们儿欣赏一下。至于说会不会错杀贤良,这一点李泰也不担心,乱世之中道德底线本就不高,唯一的真理就是做大做强,如果做不到最大的那一个,他自己都是死有余辜!
除了这些合肥城的豪强之外,李泰也重点与鲁氏兄弟交流了一下。
鲁悉达归顺荆州也有了一段时间,但之前只是派遣兄弟鲁广达往来沔北拜问联络,至于其人李泰还是第一次见到。
原本在他想象中,鲁悉达应该也是一个趁势而起、狡黠短视的乱世豪强,之前投靠沔北也不过是受迫于北齐在淮南的逐渐做大罢了。
但是这一次跟鲁悉达交流一番,他才发现其人是一个头脑冷静、思维敏捷,而且还很有大局观的一个人,这让李泰在意外之余也颇感欣喜。
他麾下将才虽然不少,但是熟悉南朝人事的却仍然不多,鲁悉达既然有此才略,那也大不必只是拘泥于乡土任用,大可以摆在更大的舞台上去。
合肥这里局面初步稳定下来之后,李泰便打算分派一部人马前往历阳去协助一下王僧辩。虽然未来彼此间是免不了走向敌对的关系,但眼下而言还是北齐的威胁更大,历阳仍然掌握在北齐手中的话,合肥这里便也谈不上安稳。
可是他这里援军还没有派出,历阳方面便传来最新的消息,原本趁着李泰攻打合肥之际出兵历阳的王僧辩竟然撤军返回了大江南岸,直接放弃了针对历阳的进攻。
与此消息一同传来的,那就是北齐段韶在盱眙城外一举击溃南梁侯瑱、张彪军的消息。除此之外,王僧辩也使人传信过来,告是江陵那里紧急遣使责令王僧辩不准擅攻北齐城邑,所以才无奈撤军。
得知这一情况后,李泰也不由得暗叹一声,王僧辩的确是能征善战、南朝后期为数不多的大将之才,但其性格中的软弱也是无从掩饰的,这也是李泰不愿与之加深合作的原因之一。
现在只盼望广陵方面的陈霸先能够抗住北齐段韶的压力,如果陈霸先也扛不住而撤离的话,那么他就得在合肥这里迎接段韶大军了。
与段韶交战他倒不怕,更何况如今合肥已得,他已经具有了主场的优势。但段韶在北齐终究身份不同寻常,如果因此引来更多北齐主力人马,而又没有陈霸先在广陵吸引齐人火力的话,那就有点偏离李泰的设想。
所以他便也连忙派人东去,密切关注广陵方面的情况。如果陈霸先也撤了,那他就得准备继续带领精骑设伏于途中了,不能任由北齐大军逼近合肥围困缠斗。
第0809章 南国筋骨
广陵城外,一道土木建造的长围将城池给团团包围起来,将城池与城外的旷野完全隔绝开来。长围外面昼夜都有南梁军士们巡逻警戒,见到城中有试图突围和进攻的迹象,便即刻鼓角示警。
整道长围只开设了几个有限的缺口,以供外面的南梁军队出入攻城,除此之外,广陵城便没有了其他与外界进行沟通的渠道。
但是广陵城作为区域之内的军政核心,向来都是人员物资重点聚集所在,尽管已经是经历了长达数月的围困,但仍岿然不动,与城外的进攻方将士们对耗着意志。
在指挥了一天攻城战事之后,陈霸先引部退回了长围外的大营中,有些疲惫的询问道:“海西那里攻克没有?”
广陵城作为江北重镇,除了这一座城池本身,左近还有欧阳、江都、高邮、海西等等一系列规模稍小的城戍,包括泾州、石梁城等等,共同构成一道完整的攻防体系。
随着对广陵的进攻持续数月,左近这些城池据点也都一一被攻拔下来,北面的海西则由陈霸先刚刚招揽至麾下的江北豪强吴明彻率领本部人马加以进攻。
因为海西地处广陵偏北的位置,一旦攻夺下来,就能够有效的遏阻和干扰淮北来师,这对守城将士们的心理打击无疑是非常巨大的。也是陈霸先在广陵城下久攻不下、眼见将士们俱已疲惫不堪后,心中所设想的一个转机。
毕竟像广陵这样的大城,单凭外力蛮攻便想攻占下来,难度实在是太大了,只能从各个方面多多尝试。相信进攻合肥城的西魏李伯山应该也是如此,仍在对合肥城进行长围苦斗。
当见到部将们摇头表示还没有的时候,陈霸先的神情不免略有黯然,但旋即便又强打起精神来,笑着对态度有些消沉的众将说道:“但起码可以继续心无旁骛的进攻下去,沔北李大将军当真神勇,出征未久便击败齐人数万劲旅,短时之内应该不会再有敌军南来增援扰我。只要继续奋力作战,夺下此城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然而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好像是故意跟他作对,很快盱眙、泾州方面接连败绩的消息便先后传来,并且连战连捷的北齐段韶也正自率军向广陵而来,这顿时让广陵城外的南梁将士们心惊不已。
“不是说魏国李伯山已经击败齐军,怎么又有敌军南来,而且声势还这样迅猛?”
很快军中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质疑声,而这样的疑问还算是客气的,更有知晓彼此合作内情的将领一脸愤懑的怒骂道:“羌人奸险狡诈,本就不可深信。之前请相同盟已经暗藏歹计,谎报军情则更包藏祸心,只是为的欺骗我军留此与齐人死斗!”
惊慌之下,他们也顾不上分辨之前所得讯息并非李泰派人所传,而是从泾州友军那里传递过来。而他们眼下惊慌失措也根本没有要讲道理的心情,只不过是下意识的归咎他人加以发泄罢了。
因为军情紧急,而且据报北齐人马正自马不停蹄向此而来、距离已经不远,营中将士们更加慌乱,也顾不上多发牢骚,很快主将陈霸先的大帐中便聚满了部将。
“你等众人各弃营事,入此聚集,莫非李贲重生,又或侯景复至?否则又有什么强敌恶信,值得我连场大胜的百战劲旅仓皇色变!”
陈霸先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得知了这一消息,站在大帐中手扶佩剑,望着帐内众将沉声说道。
“陈司空,齐人又有援军到来!已经连败诸路人马……”
“是啊,羌贼欺诈我等,他们根本就没有战胜齐人,意欲将我军陷害死地!”
众人纷纷七嘴八舌的喊叫起来,更有人留意到站在陈霸先身旁不远的沔北使者李真,当即便抽刀在手恶狠狠说道:“我先为主公杀此奸使,待我大军解围转安之后再报此欺诈之仇!”
李真也早就听到了军中将士们的窃议指责,心情同样非常愤怒,闻听此言后当即便也抽出佩刀,指着此人怒声道:“鼠胆貉贼,敌还未至,先自惊怯!我家大将军威震寰宇,何须狂言欺诈,况齐贼步大汗萨所部数万人马近溃乃是证据确凿!
今只不过一旅偏师来扰,你国诸军懦弱自溃,却诬蔑我家大将军用诈,如此奸邪之声,我不杀你,盟约必毁!鼠辈故难与谋,但我家大将军清誉不容亵渎!”
双方全都非常的激动,各自持刀在手,看起来仿佛立即便要相互厮杀起来。
陈霸先见状后脸色也是变得铁青,直接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桌案,顿足怒吼道:“全都收声住手!若再乱我军纪,定斩不饶!”
闻听此言,原本还在聒噪争吵的众将纷纷噤若寒蝉,不敢再作发声。
唯独李真仍自满脸的愤怒,满是怒火的眼神在众将脸上逐一划过,然后才转过身弃刀于地,向着陈霸先抱拳说道:“广陵之距沔北数千里之遥,司空得之不能增我、失之亦不减我,司空自问,我家大将军何必用计于此?此众将未审敌情究竟即来疑我,如此盟会安能成事?
贼来又何足惧?我沔北精兵败之如屠鸡杀狗!今我刀甲齐备,焉能效妇孺之态啼哭乞怜?李真不才,亦久从我叔屡屡破敌,今贼既至,你南国将士惜命欲遁,我可引部镇后,惟求司空,若我侥幸不死,需夺此贼首级归献大将军,以告事因何毁!”
说话间,他便又转头怒视着那名之前口口声声说遭受欺骗并要抽刀杀他的梁将。
帐内众将闻听此言后,有的便忍不住面露惭色,有的则更显恼怒,而那名被怒视的将领则就有些局促、也有些恼羞成怒,便又忿声道:“羌贼当真是要害人……”
“住口!”
陈霸先又是怒喝一声,旋即便行至李真面前,向着李真抱拳行礼道:“李都督请稍安勿躁,此徒向来粗鄙莽撞,就连我都常遭冒犯。怜其从我年久,作战勇猛,是故容忍至今。今日冒犯都督,请容我待之向都督赔罪请谅。”
李真却转过头目视他方,并不看向他施礼赔罪的陈霸先,口中则冷声道:“死于此,死于阵,并无两异!沔北胜甲巨万,绝非是为大度容人冒犯所致!”
陈霸先听到这话后,眸光也顿时一冷,望向李真的眼神隐现不善,但是很快这些许细微的变化便收敛不见,又转头望向那名已经面露慌张哀求的将领,口中沉声说道:“汝妻子,我养之,去罢。”
“主公饶……”
那将领闻言后顿时高声乞饶,然而话还没有讲完,便被陈霸先身后的亲兵捂嘴押出帐外去。
这会儿帐内众人脸色也都更加的绷紧,而陈霸先则捡起李真之前丢弃在地上的佩刀又塞回他手中,然后便又说道:“闻敌讯而色变,让李都督见笑了。广陵是我江防屏障,梁人不图复之,死不足惜!李大将军肯仗义相助,为我分担敌势,此恩铭记肺腑,不敢忘怀。
前有誓言,若广陵未克而霸先思归,请都督斩我归告李大将军。今日复言此誓,贼来则战,绝不走退。前阵我自当之,请都督持刀为我压阵督战,若我移阵退师,都督皆可不报斩之!梁人筋骨虽然暂折于内乱,但生就此躯,绝不是为长作折腰!”
李真听到陈霸先这一番话后,一时间也为之气势所折,收回佩刀后向陈霸先深揖道:“此战之后,必将此雄声归告我叔。另前言过激,望司空见谅。”
陈霸先听到这话后嘴巴张了一张,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抬手拍了拍李真的肩膀,然后便转身归案开始布置应敌。
第0810章 坚阵难摧
段韶此番转战广陵,除了本部人马之外,另还裹挟了数千名之前作战所击败的梁军俘虏。这些俘虏们自然不会配给战马坐骑,不免便大大拖慢了行军速度。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此番率军南来,所携尽是精锐轻骑,而且随军携带的给养辎重也并不多,转战各地,虽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败了数支南梁军队,但其本部人马也已经是疲累难当,全凭着一股连战连捷的气势在支撑着,也是迫切需要新的力量增援。
段韶也在之前所解围的盱眙、泾州和沿途北齐所占领的一些城邑中获得了一定的人员物资的补充替换,但是由于淮南境内还存在着西魏李伯山这一极大的变数,也让段韶不敢过度调用这些城邑中的资源,以免再遭受进攻后难以防御。
这些南梁师众虽也不当大用,但驱之在前也可预警敌踪并冲击敌阵。尤其是后者,对于他这完全没有任何攻坚手段的骑兵军伍而言简直太重要了。
解围盱眙的时候,段韶还是靠着出其不意的突袭使得敌阵大乱,一阵衔尾追杀。等到进攻泾州的严超达军时,就是凭着那些南梁败卒们在前冲乱了梁军阵脚,才让他在一鼓之内便大破敌阵。
虽然接连击败梁军,但段韶的心情也并没有好转多少。除了李伯山这个强敌所带来的巨大威胁之外,也在于斥候探报广陵方面的梁军陈霸先部仍在围城进攻,并没有解围而走。这意味着想要解广陵之围,可能还要苦战一场。
段韶率军一路轻装南来,当然不畏惧恶战,但这与他的设想却有些差别。
对他而言,欲解淮南之围,攻杀多少梁军将士还并非最重要的。他总不可能将梁军尽数消灭在江北,而只要梁国仍有可战之兵,进图江北那也是必然的。
段韶要做的并不是杀伤多少敌人,而是要尽可能的摧毁南梁在江北的人心基础。
淮南之所以久乱不安,并不是因为北齐国力不强,除了南梁军队在平定侯景之乱后屡屡进图江北之外,还有就是淮南当地人对于北齐的统治认可度不高,几乎只要一有机会,那些淮南豪强们便想摆脱北齐的控制。
段韶自知如今的南梁看似一个整体,其实内部矛盾与隔阂都非常深厚,诸如王僧辩与陈霸先这两员大将之间便不乏明争暗斗,其他诸将也都私心甚重,对于自身的利害得失看得远比社稷安危要重要得多。
所以在接连击破数路梁军人马后,他是希望通过这番震慑惊走围困广陵的陈霸先。并不是怯与其斗,而是要让广陵城和其他地方的淮南士民们认清楚梁军的软弱,见势不妙即刻撤走,毫无决心斗志,从而打消这些淮南豪强们继续勾结梁军以作乱其乡的念头。
当得知陈霸先军并未撤走,仍在保持对广陵的围困后,段韶顿时便也将脸色一沉,向着麾下群众招手喝令道:“全军加速前进,击溃贼师、解围广陵之后,今日入城就食休整!”
众将士们虽然身体颇感疲累,但是精神却仍亢奋不已,连场大胜下来简直酣畅淋漓,听到段韶的命令之后,也都连连点头应是,更是不乏士卒颇为惋惜的感叹道:“可惜没能阵战那叛贼李伯山,不能亲自试一试他是否当真神勇难敌。”
听到这话后,段韶眸光也是一闪,虽然这李伯山与他们东魏北齐为敌多年、屡有大胜,但段韶却一直没有机会与之对阵交战,其实内心里他也是隐隐有些不服气的,也希望有机会能与之交战试手一番。
只不过眼下国中主力大军尚随皇帝陛下出征柔然,而段韶的首要任务就是稳定住淮南当下的局面,与李伯山交战风险太高,当下还是不宜太过好强约斗,避开劲敌扫定余寇才是正计。
此时的广陵城下,陈霸先也已经调度军卒、分布战阵,在广陵城下严阵以待。而在敌军到来之前,陈霸先便先召来部将周文育,小声叮嘱道:“广陵城久遭围困,已是人疲志懒,但观援军抵达之后,恐怕会奋起余勇,待时反击。景德不需在外交战,率领五百精卒伏于长围之内,一待敌众出城反扑,便为我强弩杀之,使我后顾无忧!”
周文育闻言后便连忙领命,旋即便在部伍中挑选五百名精勇劲卒,按照陈霸先的叮嘱入内埋伏待战。
除此之外,陈霸先又做了一些其他的调度安排,旋即便来到了中军大纛之下,着令张开自己的鼓吹仪仗,让全军将士都能看到他之所在,然后便安静的等待敌军的到来。
午后时分,段韶率领的人马也来到了广陵城外。当见到城下那旌旗猎猎、阵型严整的部伍,段韶也不由得叹息一声道:“陈霸先不愧南国雄士,排兵布阵当真法度可观。”
说罢,他便直接下令道:“驱赶军前这些梁卒向前,以扰敌阵!”
众将士们闻言后,自然也不会对那些梁军士卒们心存怜悯,当即便策马冲向那些阵势散乱的梁卒,并且挥舞起手中马鞭刀枪,将这些人向前驱赶。
那些梁军士卒们一路上徒步跋涉,好不容易来到广陵城外,又见到此间仍有本国友军于此列阵待战,本以为活命有望,却不想遭到北齐士卒们的无情驱逐虐杀,于是便也奋起体内残存的些许力气,发足向对面的友军军阵冲去,一边奔跑着,一边还在大声呼喊着救命。
此时军阵中的梁军将士们见到这一幕,心中也是倍感纠结,看着那些奔跑中扭曲可怜的脸庞,原本已经张开端起的弓弩又缓缓放下。
然而正在这时候,军阵中宣告发起反击的鼓令声顿时急促的响了起来,陈霸先扶刀挺立于大纛之下,微皱着眉头沉声说道:“凡入阵线之内者,杀!阵内怯而不攻者,杀!”
阵列之内,军令如山,在那急促的鼓令催促之下,众将士们也收起心中的怜悯动摇,一待前方射程之内闯入活人,无论是不是北齐军卒,纷纷扣弦便射。
那些被俘虏的梁军士卒们本来就被解除了武装防护,再遭此强弓劲弩的射杀,顿时便死伤一大片。而后方衔尾以进、正待向敌阵发起冲锋的北齐骑兵们眼见到这血腥一幕,也都不由得心内微凛,一些冲的太靠前的齐卒也都遭到流矢的射杀,原本应该及时发起的冲势顿时便也遭到了化解。
段韶见状眉头便深皱起来,他两腿夹起马腹,奋力向前一冲,手中的马槊遥指敌阵,口中则大吼道:“冲敌左翼!”
随其一声令下,众将士们便也收敛阵势,形成一道凝聚有力的洪流,直向敌方侧翼冲杀而去。
由于之前俘虏冲阵太过分散,所以整条阵线上的远程打击能力都受到了削弱,此时敌军骤向左翼冲来,仓促间的远程反击也显得有些绵软无力,阵脚顿时便被敌方锋利凶狠的马槊刺穿数重,使得原本完整的军阵出现了一道裂口。
然而这裂口只存在了很短的时间,便被后方军卒们顶着牛皮大盾、悍不畏死的堵了过来。冲入阵内的齐卒则被阵内钩镰、长枪等兵器或刺或勾,无论人马身上顿时都出现几个血水直涌的窟窿!
一场激烈的战斗进行下来,虽然梁军军阵被不断的撕咬出缺口,但都很快获得了及时的填补。整条阵线都被涂上了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色,但这军阵却仍顽强如初。
段韶甚至拼却损失百数骑的代价,直从敌阵中分割出来一个数百军卒所组成的小阵伍,反复的冲击围杀,试图诱使梁军来援,但梁军主力却仍不动如山。
尽管整体上的伤损梁军要远胜于齐军,但到最后还是齐军人马俱疲,眼见天色渐晚,因恐梁军趁夜袭营,段韶只能着令吹角收兵,以待明日再战。
眼见敌军潮水般退走,陈霸先却仍未敢下令接触警戒,一直等到视野中全然不见敌军踪迹,他才终于暗松了一口气,脸上则不动声色的说道:“齐军劲旅也不过如此,前者与战诸将无能才成其威名罢了。贼势纵使凛冽如风,又岂能催我泰山之坚!”
周遭众将士闻听此言,也都不由得振臂高呼,虽然从实际上的战损,他们要远远超出了对方,但通过这一场恶战也证明了这一支敌军也并非强不可敌,仍是人力能够抗拒的血肉之躯!
外部的强敌被逼退,长围内也传来了好消息,就在此间双方交战正酣之际,果然城中也派出了人马准备偷袭梁军后阵,结果被周文育率领早已埋伏好的劲卒们力战逼退,并且一路反杀至城门之下。
听到这一消息后,陈霸先略一沉吟,往往齐军退去那已经夜色朦胧的方向,又看看被抛弃在阵线前的齐军人马尸首,略作沉吟后他便又说道:“将此贼众人马尸首运至城前,即刻生火造炊,连夜攻城!”
第0811章 不负此生
广陵城外,夜幕已经降临。但是在沉寂了一个多时辰之后,战鼓声便又再次响了起来。
梁军将士们虽然激战了一场,但是在经过了短暂的休息后,便又再次向着广陵城发起了进攻。城中的齐军将士们心情虽然跌宕难平,但也只能被动迎战起来。
很快,留在此间的斥候便也快马加鞭的将梁军夜攻广陵城的消息汇报给了撤回距离此间二十多里外一座坞壁中的段韶。
段韶在得知此讯后便默然多时,频频看向人马俱疲的部众们,最终还是放弃了再连夜返回广陵城下的念头。
他虽然韬略精熟,但也有力所难及的时候,这些人马随其奔袭转战千数里之遥,今日在广陵城下苦战一场,除了见识到梁军的坚韧一面,自身的损耗也是极为严重。
眼下只能盼望着广陵城内的守军可以继续保持稳定的发挥,如同之前数月坚守那样,能够守住广陵城不失。待到此间军众休整完毕,他再率部返回城下以求里应外合的破敌。
战争中倒也不乏戏剧性的时刻,精妙绝伦的战术、激动人心的逆转,但绝大多数情况都是需要硬碰硬的意志对抗,胜负往往只在一线之间。若能熬得住那便胜利在望,如果熬不住则就一败涂地。
广陵城鏖战双方,经过长达数月的攻守作战,双方将士也已经到了极限。尤其是南梁军队,白天里一场激战下来,单凭晚饭前后那一个多时辰的休息,完全不足以恢复体力,此时又被强驱攻城,不免便有些懈怠,斗志并不算强。
哪怕陈霸先亲自督战城下,将士们多数也只是虚张声势,在那土山连接城墙的土梁云梯上呼喊叫嚷、不愿奋勇向前。
城中守军白天见到援军到来是自是振奋不已,哪怕出城突围未果,心内也重新燃烧起了希望之火,只盼望着援军能够击溃城外敌人、以解广陵城被围数月之围。
但到了傍晚时分,援军却是引众自退,这不免让城中守军大失所望。尽管援军撤离之前,也曾在长围之外通过旗鼓信号向城中传递了一些消息,告诉他们后续仍还有援军陆续抵达,一定能解广陵之危。
但这苍白的旗号鼓声显然是不比实际的行动更具有说服力,尤其当齐军人马尸体被摆在城门下,并被梁军用篝火照耀的纤毫毕现时,也让守军对于援军的期待骤降。
尽管如此,这些城中守军们仍然奋起余勇、艰难抵抗着梁军的夜攻。可当察觉到梁军只是虚张声势、真正的进攻并不猛烈的时候,守军们也乐得敷衍,对这一场攻城的重视程度大大降低,甚至就连有的督将兵长都撤下了城头。
但也并不是攻守双方所有人都在做戏,还是有人认真对待每一次的攻城作战。当土山上将士久战无果而撤回的时候,另一支生力军又登上土山,向着城墙进攻起来。
这当中有一名年轻的小将率领几十名勇卒,两手挥舞着大槊,竟然一路顺畅的杀上了城头。
最初交战双方对此也并未在意,一则夜幕深厚、战场上的一些细节很难及时注意到,二则双方交战多时,梁军攻打上城墙也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但无一例外都在不久后便被守军击退下来。
但这小将率众登城之后却与往常情况有些不同,其人勇武异常,手中大槊上下翻飞,身前竟无一合之敌,不知不觉竟然沿着城墙杀出了十多丈的距离。
于是交战双方便也都注意到了这一点异常,而陈霸先在察觉后顿时也更加激动,当即便抽刀在手,连连喝令众将士们沿那小将杀出的空间攻上城墙,同时指着那名仍在城头上奋勇杀敌的小将询问道:“这是谁人部将?竟然如此勇猛!”
旁边侯安都也正仰头观望着城上战况,闻言后便不无自豪道:“此徒名萧摩诃,乃是末将部属,向来都以勇猛著称,乃是难得的一名骁士!”
“此徒当赏,此役之后重重有赏!”
陈霸先闻言后便又大声说道,广陵城久攻不下,俨然已经成为了他心中的一个心病,如今却不想竟被一小将奋勇破局,他心中自是惊喜不已。
随着越来越多的梁军将士们杀上城头,城头上仍在顽抗的守军顿时便也开始败退起来。在梁军将士们的步步紧逼之下,他们仍是且战且退,最终放弃了外围的罗城,退回了内里金城继续守据。
之所以梁军进攻广陵如此艰难,那是因为之前广陵城便已经经历过了一番比较彻底的肃清。侯景之乱平定不久,陈霸先移防京口之后,便针对广陵发起了攻略。
当时城中有不肯屈从北齐统治之人聚众起事,准备里应外合的夺下广陵城。但是由于南梁朝廷急与北齐议和,陈霸先只能引部退回。至于城中那些闹事的士民,自然也都遭到了北齐的报复和清洗。
因此这一次陈霸先进攻广陵才如此的艰难,哪怕已经围城数月之久,但城中士民也并没有举事来投的意思,怕的就是梁军突然再撤军南归,连累他们再次暴露在齐人的屠刀之下。
虽然过程艰难无比,但这一次攻下广陵罗城已经算是一个巨大的突破,陈霸先与众将士们也都大喜过望,当即连夜便从四面入城,一边继续清理罗城中的顽抗之众,一边部署针对金城的围困进攻。
黎明时分,段韶再次率领少量部众回到广陵城外,便发现南梁军队已经入驻广陵城中,长叹一声后只能无奈退回。之前梁军驻扎在城外尚且不能冲破其阵,如今对方已经入据雄城,再作攻掠势必更加艰难。
尽管心中仍是颇为不甘,但是段韶也只能暂时接受这一结果。即便再想夺回广陵城,也非他麾下这数千精骑可以胜任,还是需要尽快返回淮北以期挽回些许局面,暂且稳住当下再向国中请援。
随着段韶撤走,整个淮南地区北齐方面便再也没有了可观的军事力量,剩下的一些人马也只能各自固守本身城邑以求不失,并且期待国中速速派遣援军前来。
得据广陵罗城的南梁军队则是士气高涨,向着仍在负隅顽抗的金城守军不断发起猛烈的进攻,终于再又过了几天后,金城也被攻克下来,整座广陵城再次回到了南梁手中,或者说归于陈霸先掌控。
广陵城中,得胜的南梁将士们自是笑逐颜开,各自欢呼庆祝这一场辉煌的大胜,而陈霸先也是乐得合不拢嘴,连连感叹道:“广陵既得,虽然江防仍未尽复,但总算是一大突进,来日江北诸镇必能陆续收复,诸位皆是活我江南士众的功士!”
相对于将士们单纯的喜悦,陈霸先心中还要暗自松一口气,因为就在段韶援军到来之前,他便已经收到了江陵方面的传令,让他速速撤军渡江、返回京口。但他却违令不遵,直接将此事隐瞒下来。
如若此战最终还是劳而无功,他必然是要承受来自江陵朝廷的问责和惩罚。但今他终于收复了广陵,于国可谓大功,即便是违背了皇帝陛下的心意,皇帝应该也不会再公然问责。
拿下广陵后,陈霸先心中也暗生吐气扬眉之感,在与众将庆功的宴会中,酒至酣处,他不由得感叹说道:“往者北国逆乱横生,我国家独全于世,北虏纷纷南来以求恩幸庇护。一旅偏师便可直赴洛阳,魏国天子亦需敬我君上。
然而一场大乱却斩我国运,江南富土几成人间地狱,江北领地尽为二贼窃夺。沔北少徒竟敢咆哮帐内,逼我痛杀爱将,不恨敌势猖獗,恨我国家不盛,但使有生之年能够重复江东局面,则我生而为人、不负此生!”
说话间,他端起案上的酒水一饮而尽,其余诸将闻听此声后也都感怀不已,各自怒饮烈酒、捶胸为誓。
不过此间欢庆的情绪也并未持续太久,合肥业已为李伯山所克的消息随即而来,而且算算时间要比他们攻克广陵要更早。
他们攻克广陵是有着前面几个月的久攻铺垫,而西魏人马却是到了五月中才进入淮南,等于是李伯山抵达合肥后便转战北面,一战击溃了数万北齐人马而后反过头来直下合肥。
如此比较一番,他们原本心中那份攻克广陵的喜悦顿时减半。但他们的快乐也仅仅只是削减了而已,另有其他人却是因此震怒惋惜等等,完全没有丝毫快乐可言。
第0812章 恨此老叟
当广陵已被陈霸先率兵收复的消息传回的时候,王僧辩已经带领人马返回了建康驻扎。
当报信的使者登堂奏告这一好消息的时候,正与诸将议事的王僧辩神情陡地一滞,而堂内的梁军将领们轰的一声议论起来,神情语气都充满了惊诧。
砰!
堂上陡地传来一声巨响,正在议论的众人顿时住口,当再循声望去时,只见端坐上方的太尉王僧辩正一脸神情阴郁的重重的将手拍在案上。
“堂中议事,休得肆意喧哗!”
王僧辩语气烦躁的沉声怒斥道,旋即便抬手接过信使呈交上来的详细战报,但却并没有立即展开阅览,而是又垂眼望向堂下正自跪拜请罪的侯瑱,口中忿声说道:“数万劲旅,见敌即溃,军败辱国,侯某该当何罪!”
侯瑱一脸神情灰败的深拜于地,口中则涩声说道:“末将自知罪过深重,然而齐军确是狡黠难防。前有信报告其奔向钟离,却不意突然出现在盱眙城外,末将等诸部人马皆为步阵,且正自奋力攻城,陡然腹背受敌,以至于应接不暇,非战之罪……”
这话不说还倒罢了,王僧辩听到这话后神情顿时变得更加恼怒,戟指侯瑱怒斥道:“庸才还作狡辩!难道江北诸军唯你等部伍受敌?广陵同样受敌进袭,京口之军为何能够坚守不溃,更能力克雄城?”
侯瑱听到这话后也是不免有些羞愤,他虽然败退而归,但总还是与敌军交战一场,总好过围攻历阳那些无功而返的部伍。
当然这话他是不敢直接当着王僧辩的面来说,只在心内腹诽,但还是忍不住垂首说道:“陈司空纵横岭南、所向无敌,用兵法度当世一流,麾下亦多精勇之众,末将愧不能及,亦不敢斗胆相比!”
王僧辩听到这话后便又沉默下来,好一会儿之后才沉声道:“将此罪徒押缚江陵,请主上裁决其罪并加惩处。还有江陵已复的消息,一并送往,并请主上择贤良镇守。”
堂内众将听到这话后,各自眼神都变得活泛起来。
自侯景之乱发生之后,南梁国中原本的军事建制便彻底崩溃,虽然江陵方面在平叛过程中也组织发展起来了新的武装力量,但这些武装却并非完全服从江陵朝廷,多是诸方豪强的私曲。也正因此,一般谁收复的城地领土,一般就顺理成章的镇守下来。
尤其广陵悬于江北,而陈霸先收复此城的过程之艰难,诸将也都多有耳闻。今既克之,便由其人安排防守也是应有之义。但听王太尉的意思,似乎内心里还有其他的想法?
且不说诸将心内各自思计盘算,王僧辩这会儿心情却是乱糟糟的。在草草处理过败将之事后,后续的事情也都没有心情再继续讨论下去,索性便示意诸将各自归营。
待到众人依次退出之后,王僧辩才又拿起那份战报认真阅读起来,捧在手中一连看了几遍,他才长叹一声道:“陈霸先当真勇毅果决,远超常人。之前我还暗怨李伯山不肯与我合谋共事,反而舍近求远,现在看来,李伯山确是观人有术啊!自此以后,我将逊于霸先。”
侍立于堂中的王颁听到父亲这一番感慨之后,便忍不住开口说道:“阿父又何必长他人志气?区区一阵胜负,岂能定势长远?更何况,若非李大将军亲赴淮南,狙杀众多的齐军,使得余寇全都不敢擅自行动,陈霸先又焉能顺利的拿下广陵?
陈霸先一旅偏师,固执贪功,侥幸成事。但阿父却需要总揽大局,顾虑众多,凡事不能任性而为。此番陈霸先抗命不退,不功即罪,像是有几分破釜沉舟的孤勇。但阿父却不能如此的不识大体,只可惜君上不知江北准确军情,忽传乱命,使我将士不敢再继续奋力进取,只能憾然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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