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李泰先是有些错愕,抬头一瞧,见是侯莫陈崇正望着自己说话,他连忙放下酪浆,开口说道:“彭城公少年成名、功勋卓著,伯山亦多有所闻,自然有宠辱不惊的襟量。后事者焦躁攀比,也是因为彭城公丰功醒目!”
侯莫陈崇听到这话,原本颇为阴沉的脸色略有好转,还待开口说些什么,谒者来告大行台召见他。他便连忙起身,走出几步后又折返回来,对着李泰点了点头。
侯莫陈崇登堂大半个时辰才行出,左近候召官员也都知道刚才发生的事情,纷纷行出庑舍想看看侯莫陈崇将要遭受怎样的惩罚。
李泰也来到廊下,一脸关切的瞧着侯莫陈崇。他倒不是担心侯莫陈崇前程如何,心里还巴不得侯莫陈崇遭受严惩、宇文泰借此彰显狠抓皇城治安的态度。
侯莫陈崇出堂之后,眼眶红红,脸庞也有些红肿。
李泰见状后不免有些诧异,在皇宫里打架斗殴、性质恶劣,该严惩就严惩,这咋还把人抽哭了?
“李郎教我宠辱不惊,大行台评此诚是良言。人事变迁,势位渐隆,反倒因为俗计埋没了初心,忘记了乡党客远创业的艰难,受教了!”
侯莫陈崇走到李泰面前,小声说了这么几句话,然后便转身离开了这朝堂大院。
李泰听到这话则有些傻眼,感情进去这大半天,只是在上心理教育课,宇文泰你脾气呢?你得弄他啊!
他这里正自腹诽宇文泰遇到老兄弟犯事就和稀泥,谒者又匆匆来到他面前说道:“大行台着高平男登堂入见。”
听到这话,李泰连忙收起心情,低头拉了拉衣服。大约西魏大臣们多数都有将军肚,他这新官袍便也前腹宽大,兜在腰带上有些不雅观。
偌大厅堂里只有十几名侍者卫官站立着,显得有些空旷。谒者径直将李泰引入旁边的一间耳室门前,先入内通报一声,旋即便出门向李泰点了点头。
李泰见状后便趋行入内,视线快速一扫,见房间里除了高坐于上的宇文泰,在席还有三员。他也不敢细作打量,连忙入前作拜:“臣高平县男伯山,叩见丞相、大行台。”
“免礼吧,先入席坐,稍后论你。”
宇文泰仍穿着朝参时的礼服,垂眼看了看李泰,便抬手说了一声,接着便继续低头批阅案卷。
李泰心情多少有些忐忑,闻言后便退行坐入房中最末尾的一席,坐定后便察觉房中正有一道视线一直注视着自己,抬眼去瞧,便发现苏绰那炯炯有神的视线。
李泰认识苏绰,还是早前在若干惠府上远远见过一面,见状后便连忙颔首抱拳致意,却发现苏绰比自己之前所见要瘦的多。
他记得再过大约两年,这位宇文泰霸府最重要的幕僚便会积劳成疾而死,此时见到苏绰已经瘦得有点脱形,也能想象过去大半年苏绰是承担了怎样繁重的政治任务。
李泰心里顿时更有决断,绝不能被宇文泰当牛役使,别的卢没当成,先被西魏的政务给累死。
房间中另外两人也在好奇打量着李泰,直到宇文泰开口垂询才收回视线,认真作答。
听他们一番对话,李泰才知在席两人分别为原岐州刺史郑道邕与司农少卿薛善,郑道邕新迁雍州长史,薛善则领岐州刺史,宇文泰召见向他们交代新一年的州务重点。
李泰在席又等了一刻多钟,宇文泰才把正事交代完毕,也没让他们三人退出,只抬手指了指李泰道:“三位皆事国良臣,今向你们介绍一位曾寂于野的名门少俊。李伯山,到近席来坐!我举你入朝,可不是为的让你不群于众。”
第0075章 得此伯山
听到宇文泰这么说,李泰心里竟不由得生出几分受宠若惊之感,连忙起身往近席移去。
“臣惶惶少愚,谋身乏计、趋义无献,幸丞相海纳包容、厚赐生机,赞赏受之有愧、羞不敢当!”
他先向宇文泰长施一礼,又向在座三人各自作揖,然后才在苏绰的抬手示意下就坐他身旁一席,同时对苏绰颇显热情的态度暗生警惕,你自己被领导PUA,难道想拉我当垫背?
“少年需盛意气,不必循俗谦虚。我既于此驾驭群雄,难道没有识人之明?李伯山之前虽隐草野,但却并不自弃,巧营事业多有可观,值得大作宣扬!”
宇文泰张口便对李泰不吝夸赞,又望着郑道邕笑语道:“郑卿知否前岁考评因何错失首优?原因正在此员啊!”
郑道邕听到这话,神情便有些尴尬。他大统五年担任岐州刺史,连续数年都是西朝考绩最优,恰恰在将行黜陟的这最后一年被向来不以政治著称的京兆尹崔訦拔了头筹,心情自是颇为郁闷。
虽然他所就任的雍州因刺史王勇不通政治,他这个长史就等同于刺史,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
此时听到大行台说崔訦是在眼前这少年的帮助下才政绩大涨,郑道邕顿时也对李泰生出了极大的好奇心。
苏绰一直在观察着李泰,趁此间隙便忍不住开口说道:“请问李郎,你所作书体学自谁家?”
“河阴祸后,家君有感世道艰难、正气逢衰,率诸亲党隐于东州清河郡。伯山少来鲜见人世风云,所学俱因家传,却又好弓马、拙学术,户中顽劣,贻笑方家。”
李泰连忙回答道,他是不知道自己这书法早在大半年前就被苏绰关注到,心里还在担心会被召入大行台担任文吏使用。
“不愧是冠带名族、膏梁世家,学术精美、让人敬仰啊!李郎自言户中顽劣,但浅露的一些才能,已经让不少世道先达者自叹不如。”
苏绰听到这话,便忍不住感慨道。他家虽也关西名族,但在陇西李氏这天下名门面前,还是没有自夸门第的资格。
陇西李氏作为北魏汉化以来的门阀士族代表,李泰这一出身也的确能够更加容易获得这些世族成员的认同感。
“早起参礼,至今未餐,诸君想也饥饿。便于此略供饮食,虽不丰美,也足以果腹。”
宇文泰又抬手吩咐侍员进奉饮食,侍员先作告退,不久后便捧着几盘食物返回来。
李泰见到那托盘上的食物顿时一乐,正是他月前制造的压缩军粮。
只是当这些干饼摆上案时,李泰一搭眼便发现并非自家庄园所产,这一块干饼轮廓更加显小,配料也更丰富,除了面粉、豆粉之外,似乎还添加了一些干果,表面并不干燥,而是略显油润。
“这是华州屯中制作的新粮,还没有配给诸军,请诸位先作尝鲜。”
宇文泰乐呵呵说道,视线大半落在李泰身上,自己便先刮取干饼粉末,以酪浆调和起来,尝了一口之后眉梢便是一扬,笑着对坐在另一席的薛善点头说道:“果然较之栎阳所食更加味美,薛少卿督造军用确实用功。”
薛善前官司农少卿,主要管理华州军屯并且监督官造冶炼甲伍器仗,此时听到大行台开口嘉奖,便连忙起身说道:“臣惭愧,若非主上示给新粮,竟不知军用尚可如此作业。蒙恩启智,效行于后,实在不敢居功。”
李泰听到这两人对话,一时间有些不明白宇文泰搞这个做什么。
他所制作的压缩军粮,宇文泰在栎阳时便赏赐诸将、表达了对此的重视,现在想必也知此物是出自自家。
至于说勒令官屯效法制作,他也并不意外,只不过既然知道自己这个发明者却不点破,只是夸赞后继督造的薛善,这就让他有些猜不到宇文泰到底想表达什么。
猜不透那就少说话,李泰索性也不再深想,或者急于辩解这是他搞出来的,只是将干饼捣碎拌入酪浆,先填饱肚子要紧。
哪怕最恶劣的情况,宇文泰不喜他插手军需并私结北镇大将,警告过后还要砍了他,起码也得做个饱死鬼啊。
宇文泰扫了李泰一眼,见他无作表现,只是默然喝粥,眼神略作闪烁,抬手示意薛善坐定,自己便也小口进食。
吃过饭后,侍员上前收走餐具,宇文泰才又摆手说道:“你们三位且去,李伯山留下来。”
待那三人起身告退离开,宇文泰又看了一眼站在堂中略显局促的李泰,笑语说道:“坐下吧,除此群众仰望的势位,我也只是人间一员。前说侯莫陈宠辱不惊,怎么到了自己反而有失静气?”
李泰这会儿是真有些拿捏不准,闻言后连忙欠身道:“人间百姓,善恶智愚或有分别,无非血肉之躯。唯此所戴一天,恩威有异、际遇有差,伯山亦沐此中,岂敢不惊?”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又笑起来,再次示意李泰入座:“是啊,虽皆血肉之躯,也有智力的差别、德性的优劣,不可混成一谈。有人外柔内刚、面怯胆壮,有人色厉内荏、临危则乱。我也从别人口中略知伯山人事,今天才有暇见你,李伯山觉得自己应该属于哪一类?”
“臣才性浅薄,丞相一阅可知。自陈则必矫饰,难免有欺英明。”
李泰听到这话顿感心累,老子不过只是在潼关上书挑拨了一下你的北镇元从、还被你压下来了,至于说话都夹枪带棍的?真把你搞绝户的又不是我!
宇文泰倒是听不见李泰心声,听他这么说又摇头笑了笑:“这样发问,也的确为难你。关西人物不昌,见到伯山这样的名门才流,竟让我喜悦的有失分寸。
只不过你说趋义无献,这也不准确,你在乡里作业多少,我也从群众口中了解不浅。勤于事者,必乐于生,若你只是惶惶少愚,高太尉只怕至今仍是怀抱中物啊!”
李泰听到这话,忍不住便嘴角一咧,旋即感觉这样有失恭敬,连忙收敛表情,低头道:“太尉公感义西进,这份决断果敢远胜东州许多名噪一时、但却怯于贼势之类。伯山幸从麾下、携见英主,岂敢因此小器攀比大局!”
宇文泰听到这话,顿时大笑起来:“言或未必由衷,听来让人喜悦。伯山不只有才,而且有趣,难怪贺拔太师那般简约谨慎的人道长者,都乐于同你结交。”
李泰心情却不像宇文泰那么欢快,彼此太不对等的谈话,让他就连听到宇文泰的夸奖,都要在脑海里转上几圈,想想是否有什么深意未曾领会。
其实宇文泰也未必有那么多的心思,只不过他心里早有要做的卢的指向,便难免做贼心虚,搞得自己紧张兮兮。
“前日召见高太尉,才知你留华州乡里勤事、并未同行。这怎么可以?我受君上推以国事,虽然任艰事难,但也要尽力做好,怎可承受野有贤遗的恶评?所以立刻言奏请封,虽然不谓敏达,但也算是拾遗补漏。”
李泰听到这话,连忙又避席拜谢,受宠若惊的感觉又回来了:领导这么忙,还为我个人小事这样操劳,我有什么理由不尽忠效命?
“名门才士,总是这样繁礼谨慎。今日相见不在公堂,大不必这样恭谨。我北镇军门,待人待事只求真诚不虚,教导户内儿郎也是如此。并不是诟你家教繁琐,实在是谋生繁忙,不暇周全,简约待人,也是体谅自己。”
宇文泰示意李泰不必多礼,旋即又问道:“大阅之后,伯山近日在乡又新添什么作业?今既相见当面,若再有什么益国益众的巧思,当面告来,不要再让我向别员打听!”
这话听在李泰耳中,顿时有种“爱我你就说出来、别再让我猜猜猜”的感觉。
他对此也早有准备,闻言后便连忙掏出收藏在身上的重修龙首渠计划书,恭敬呈上然后说道:“往者小计巧构,不当大赏。伯山亦常思报恩捐用,乡居累月,深感乡事疾困,近日居乡游说乡人,盼能做出一些有益乡土、沽名于世的事情出来。”
宇文泰接过那文卷便展开阅读起来,越看神情越是严肃,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望着李泰叹息道:“前者苏尚书赞言伯山大才,我还觉得此誉过甚,所见止于巧工而已。
今见此番构计,才知你规划严整、谋事深刻,此书所言切实?不费公帑丝缕,就能重造华州故渠?”
“承蒙乡士信重,委我主持事则。入朝参礼之前,聚结人事已经过半,春前即可用工。”
李泰闻言后连忙说道,其实真正的事程推进还没这么快,但他计划书写的详实具体,细化到每个阶段的用工用物清晰有序,看起来就是煞有介事。毕竟身为一个社畜,谁还没给甲方画过大饼?
“好、好得很!在朝精勤于事者不乏,能如伯山建策立事、不扰于上者缺缺。失之邙山,得此伯山,天不薄我啊!来人,进酒,此时此地,直须饮圣!”
宇文泰又翻看了一遍计划书,然后便大笑拍案道。
第0076章 小儿轻我
侍员很快便将酒食奉上,摆在宇文泰案上的是一个金光闪闪的金酒樽,摆在李泰案上的则是一个角杯。
李泰正自感慨西魏朝廷是真穷,宇文泰这大权臣待客赐飨的酒具都不能成套,而宇文泰脸色却陡地一沉,抬手一指案上金樽说道:“伯山有才,我亦重之,尔等侍奴安敢轻待!”
侍者闻言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首颤声道:“丞相久居外府,禁中用物尚是年前赐给,金樽唯此一具,绝非怠慢贤臣……”
“取角杯来!”
宇文泰听到这话,神情也有些尴尬,抓起那金樽抛给侍者:“将此金樽装匣,赠给李郎家用。”
李泰没想到宇文泰来这手,但也知这会儿应该表示感激,连忙又避席起身道:“臣多谢丞相赏识,然性情本就不好杯中圣贤。贵器赐给,不异明珠暗投,恳请恳请,不敢领受。”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魏武先声,道尽滋味。伯山你少年青春,英姿广智,忧愁不生,不必杯中清浊消解,让人羡慕啊!”
宇文泰听到李泰这么说,便又感慨一声,将那金樽捏在手里端详片刻,若有所思,然后便不再提赐给一事。
他之所以对李泰如此盛赞,原因自然不只是重修龙首渠的计划。
龙首渠虽然古迹悠久,但也不算多么盛大的工程,即便修复如初,所益华州几县而已。
真正令他刮目相看的,一是李泰呈交的那份计划书,言辞朴素直接,全无文辞修饰,数据罗列翔实直观。哪怕他此前不知龙首渠时,看过之后都能了然于心。
单单这份文卷功底,就让宇文泰大感惊喜。
正如他自己所言,出身北镇军门,学术修养有限,并不怎么喜欢文学修饰。特别身在高位,所处理的公文繁多,也需要臣员们奏事时能够就事论事、文辞直白。雕琢太多还要猜度本意,浪费的精力就会更多。
这看起来只是一个小问题,但却困扰宇文泰多时。
行文矫情乃是时流积弊,他也一直在倡导公文直白述事,省俭雕琢,像是去年大阅时的誓文都刻意作古文《大诰》之体,但仍收效甚浅、积弊难除。
此时看到李泰这篇朴素务实的文卷,宇文泰读起来大有神清气爽之感。
其二便是李泰这种主动的态度和做法,更让宇文泰感到欣赏。
过去这大半年,军国事务各种急切,宇文泰也被各种要人要物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
李泰却能主动的察觉问题并解决问题,不给行台增加负担和麻烦,还能做出实实在在的贡献,让宇文泰大感良才难得。
第三便是李泰展现出的统筹能力了,他一介东州新客、立乡未久,便已经能够深刻介入并主持乡里事务,让这些颇有排外风气的关西土著时流接纳并支持他。这份能力,也的确可观。
“伯山才器可观、情怀可赏,有什么志愿期而不及,直告无妨!”
宇文泰略作沉吟后,又指着李泰笑语说道,毫不掩饰他对李泰的欣赏和热情。
李泰心里却别有怀抱,只觉得宇文泰还是在试探他,上位者如果真的想奖赏某人,哪有开口让人提条件的道理?你就算封个国公、授个柱国大将军,我会拒绝?
“臣寸功未有,官爵已经先享,已是受之有愧,岂敢再有攀求!”
他略作思忖,才作出自觉得比较得体的回答,又拱手道:“若说期而未得的愿望,的确暗藏一桩。乡人所以勤于渠事,小而言之,盼能兴耕丰收、衣食保暖,大而言之,也是希望国运昌盛、有助大统。此情此愿,感人肺腑,臣也只是因情献事、达于上听……”
“渠事所涉乡户人家,租调之外,杂征俱免!东州小儿尚感民之疾苦,我又怎能不恤?”
宇文泰闻言后便又笑语说道,但李泰听到这称呼的变化,心中顿时便知自己这番对答有问题,再以视线余光一瞥,便发现宇文泰虽然仍是笑容满面,但这笑意却流于表面,让人担心怕是要掉下来。
且不论自己是否犯了宇文泰什么忌讳,但能争取到这样一个奖赏,李泰也是大感满意。
之前乡里游说那些乡户出资,进展的不算顺利,虽然表示愿意加入的不少,但具体的捐输金额却仍含糊其辞。
大概是想随便出点物资应付一下,混个参与的名声,也争取水渠能修到自家田园附近,并不像凿窟造像那么热忱。
可现在有了大行台的体恤背书,情况又不相同。且不说免除一年杂征的实惠,还表示这件事已经获得了大行台的关注。
李泰拿着鸡毛都能当令箭,有了这么硬挺的靠山背书,自然能玩出更多花样出来。
比如说哪一段渠、哪一口井,冠名权都能拿出来卖钱。还有借着修渠过程中物资的调度,打造一个区域性的物流网络,在商原建造一个乡里大市。
乃至于更进一步,让自家产业升级,将乡户们引入产业下游,形成更加紧密的联系和捆绑等等。
李泰脑海里一时间生出许多想法,更没有闲心思考宇文泰态度突然冷淡起来的原因。
不过接下来宇文泰的话,却让他心里悚然一惊。
“李郎前言谋身乏计,本以为只是谦辞,但见你恤人忘己的情怀,倒真是肺腑之言。高平曾是你先人故封,后代贤孙因循食之也是应有之义。前者封命仓促,今给食两百户,盼你衔此祖风,能于此光耀家室。”
散爵是没有食邑的,宇文泰开口赏赐食邑两百户,虽然也是虚食,但等于把李泰的爵位拔高一级,成为开国县男。
李泰对这封爵本就不甚在意,提高一级也没觉得多高兴,但听到宇文泰突然提起他爷爷,便意识到自己所谓的高风亮节也是有问题的。
特别最后那句让他于此光耀家室,更是几乎将“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表露出来。
他虽然有此警觉醒悟,但宇文泰却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抬手又说道:“东贼有训传来,贺六浑退归晋阳之后,残害贺拔太师子嗣泄愤。白发老人惊闻噩耗想是不安,李郎且去,有暇走慰一番,勿负太师举才之义。”
李泰听到这话,顿时更不淡定,也没有心情再作辩解,连忙起身告退。
待到李泰行出,宇文泰才突然抓起案上本要赐给他的金樽陡地摔打在地:“小儿轻我!”
侍者们噤若寒蝉,宇文泰一时间也没有心情召见其他人,坐在席中自酌自饮。
又过了一会儿,宇文导阔步行入,未及坐定便笑语道:“我听说那李伯山已经入拜阿叔,相见应是愉快?此子是否名实如一?”
“一个膏梁狂客罢了,不足挂齿!”
宇文泰闻言后便冷哼一声,神情很不愉快,宇文导见状顿时一愣,转头望向室内侍者,侍者也不敢言,只用视线点了点被摔在地上的金樽。
“我在想,若将此奴逐回东州,贺六浑会不会杀之?”
宇文泰又开口说道,宇文导闻言后便入前捡起金樽摆回案上并说道:“此员若是狂悖难用,我替阿叔杀之,岂容他东西蹿亡!”
“倒也不必,我只是感慨,这些膏梁人家有什么资格桀骜自高。区区一个东州逃客,即便薄具智力,怎么敢小觑我家官爵?”
宇文泰突然又有些伤感:“贺拔破胡也曾是名满天下的豪杰,贺六浑敢诛其血嗣。高仲密啃食父兄余荫的庸才罢了,竟也能于东于西安享殊荣。
我家才力自负不输天下豪杰,但每一份生机前程都是舍命搏来,一旦事败便性命不存。咱们镇人啊,无论势位高低,仍是骨子里轻贱自己。贺六浑如此,我亦难免……”
说话间,他视线又落在李泰之前呈上的那份文卷,再作翻览,又是叹息一声:“的确是个良才,若非眼见,我都不信人间能有少年精明如此。他凡作诸业,若肯直献行台,我会不赏?
此徒出身名门,博智善事,法不循常,让人惊艳,若是年资相等,苏令绰恐是不及。但却外恭内倨,不来趋我,让人失望啊!”
宇文导听到这里,稍作沉默后便说道:“若阿叔厌他在事行台,不如由我征辟管教?”
宇文泰闻言后笑着摆手道:“这也不必,不值得为此徒扰乱正事。他或少年轻狂,不见权势之威。且置乡里,着萨保暇时察望,驯成幕僚,既能养之,便可杀之。”
讲到这里,他又抓起那金樽于手中把玩片刻,随手抛给侍员:“将之融铸成印,就户赐给。”
他之前的情绪波动,也并非只是李泰引发,更多的还是因贺拔胜儿子们的死亡所引发对自家父兄亲属的悼亡。
凭什么那些名门世族经此乱世,便可以允东允西、势位相随,而他们北镇武人却要于世道之内倍受煎熬,稍有计差便性命不存?
宇文泰如今也已经是权重一方,心中自然已有答案,但也正因此才更觉悲凉:“着禁中医官长留太师邸上,药石尽给,有事即报!”
第0077章 恩赐金印
长安城贺拔胜官邸外,李泰没来得及回去换下朝服,离开皇城后汇同几名随从便匆匆策马行来。
“阿磐,这里!”
李泰还没来得及勒马立定,便见到表哥崔谦、崔訦都牵马站在邸门外,崔訦正向他摆手呼喊,便连忙翻身下马,走上前去。
“两位表兄,你们是来访太师?”
李泰还不知从宇文泰口中得知的消息有没有传扬开,自己也不便多嘴。
崔訦拉着他走到墙角,小声道:“东州消息前日传来,大行台告令知事者暂不宣扬。太师他……唉,我同阿兄朝会后想来访见太师,故太傅家两位郎君已经入邸,不许访客入内滋扰太师。”
李泰听到这话才说道:“我刚于外朝堂受大行台接见,浅知讯息,所以来访……”
“唉,贺六浑这一次是真的暴虐出格,让人惊恐啊!”
崔谦闻言后,忍不住叹息一声,神情中悲伤之余,也有几分忧怅。
李泰听到这话,心情也颇不轻松。
从后世之人的视角来说,贺拔胜在邙山战场上把高欢撵得狗一样逃窜、差点将高欢干掉,高欢回去后残杀他的儿子也是理所当然。
但在时下而言,高欢的这种做法还是有点突破时人、特别是北镇武人的道义观。两魏之间虽然交战凶猛,但其各自政权本就系出同源,特别是出身北镇的这些军将们,族属分居离散者不乏。
在此之前,双方是很有几分祸不及妻儿的默契,并不会过分迫害对方流落于此的亲属。至于南朝,萧老菩萨更是仁慈的让人感动。
现在高欢突然来了这么一手,许多家属流散在东州的西魏将领们能不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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