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片地方在三国时期有一个区域概念名为东三郡,即就是汉中东面三个郡治,分别为西城、上庸、房陵三郡。此三郡为汉中之东门、荆襄之西窗,得拥此境便可畅行东西。
李泰想要获取汉水商道,上庸、房陵两处都是多余,得之固然更好,但此两地也并不关乎成败,最重要的还是西城。
西城在曹魏年间被更名为魏兴郡,其后朝代又析魏兴郡东境为齐兴郡,西境为安康郡。而子午道南面出口便直达安康郡境中,换言之只要再拿下安康郡,那么这个陇右—关中—汉水—荆襄一线的商道就算是打通了。
但恰恰是这个安康太守李迁哲,是一个比较棘手的存在。
安康郡隶属于梁州,岳阳王萧詧对其并无辖制之权。而且这个李迁哲族势雄大,乃是其境中最强大的一股地方势力,举族世代效忠南朝,未必肯同李泰这个西朝大将产生什么利益往来。
当然这后一点只是岳阳王自己的担心,这家伙自己已经是一身反骨了,对于南梁法统的号召力还挺有信心。但李泰却是知道,李迁哲后来不只投靠了西魏北周,而且还干的挺带劲,绝对不会有不愿同西朝暗通款曲的情况。
可这毕竟是未来的事情,那时南梁内部已经大乱,西魏大军又兵进汉中,李迁哲聚众自守、战败之后才向西魏投降,现在自然是没有这个可能。
所以想要把李迁哲拉上这一条贼船,还是得认真想想该要怎么做。
用强当然是不行的,如果萧詧敢发兵沿汉水而上,只怕还没有抵达安康郡,后路襄阳老巢就得被江陵的湘东王萧绎派兵给抄了。而且彼境地势险峻、民情凶顽,也绝非能够轻易攻克的地方。
派遣信使送信沟通也是机会渺茫,岳阳王同李迁哲根本就不熟悉,交浅言深乃是人情大忌。本是萍水相逢,突然就要拉着对方去吃大茶饭,这换了谁也不肯答应。说浅了无济于事,说深了就难免打草惊蛇,尺度实在不好拿捏。
李泰对此也没有什么好思路,又是便又认真向蔡大宝询问李迁哲其人其事,希望能够由中发现一些可控利用的情况。
蔡大宝最初是不怎么赞同岳阳王同李泰搞这些里应外合、家贼外贼的勾当,但是随着岳阳王上了道,心里便明白想停也停不下来了。诸如此番贿结朝中重臣虽然将眼前的危机掩饰过去,但隐患却仍存在,只能抓紧时间来壮大自身。
于是面对李泰的询问,他也不敢有所隐瞒,认真回答起来:“李迁哲其人机敏善谋、识度不俗,其家世豪富、性尚华奢,因其地多产金,故能厚自奉养。其人居无定所,沿汉水两侧大造华厦阔邸,各置姬妾僮仆,子女俱收养其中……”
李泰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脑海中不断响起一个声音,这必须得弄他!
听到蔡大宝的介绍,他才想起来陕南安康本就是一个著名的金矿矿区,甚至一度被命名为金州。这个李迁哲是货真价实的家里有矿、财雄势大,行事做派居然还这么高调,若不狠弄他一把,真是让人不甘心!
“闻其声言做派,似非谨慎谋身之人。蔡参军觉得能否派遣擅长搏击的骁勇之士就境诱捕、系之东来,商定事则后再礼送归境?”
李泰压下心中的忿念,认真思忖一番后才又对蔡大宝说道,既然来硬的不行,来软的又把握不好尺度,那么不如来个软硬兼施,直接把人给绑架过来再作威逼利诱。
“这、这是否有些、有些轻率犯险?若是诱捕不成,彼此便成仇寇,又恐事泄于外,更生忧患啊。更何况,延之以非礼,其必忿怨满怀,又怎么能相谋共事?纵然一时妥协,归后恐怕也会再生反复之心啊!”
蔡大宝被李泰这异想天开吓了一跳,略作思忖后便又回答说道,并不看好李泰这一计策。
李泰也自知这想法有点不靠谱,这李迁哲行迹做派如此招人恨,如果对于自身安危全不设防,早不知死了多少次了,想要在其老巢中成功将人绑架带走又谈何容易。
可是除此之外,又怎么做才能获得一个跟对方面对面交流、说服其人的机会?
李泰因知李迁哲其人在侯景之乱后的事迹如何,明白这种方域豪酋并不存在誓死效忠南朝的可能,无论何时都是以自身的权益为重。
所以只要双方能够见面交流,李泰有很大的把握能说服其人加入到自己的伟大事业中来,可是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该要怎样见上一面。
“其实、其实我家大王对此也有谋计,李大都督若能将前所展现的霜糖奇物再使一批致于李迁哲,想必能诱之离巢、东来询问……”
蔡大宝见李泰眉头紧皱,便又小心翼翼、略存试探的开口说道。
李泰听到这话,心内便是一乐,明白这是岳阳王想要试探自己的虚实并且试图在合作之中掌握更大的主动权,毕竟这才是促使其人走上这条道路的最关键原因。
略作沉吟后,他便又说道:“前行赴镇所携霜糖的确还有一些剩余,大王若有需要,随时可再赠给。但若说凭此引诱李迁哲东来,我窃以为大可不必。
与此宗贼强徒相谋共事,虽然需要洽之以利,但同样需要示之以威。其若仍然不知敬畏、据地自雄,事亦不能长久!岳阳王若是心有顾虑、不便行事,我可遣员代劳。”
原本他都打算放弃这个不太靠谱的计划,但在明白岳阳王的意思后便又坚持起来,反正得罪人也是你得罪,我怕什么?大不了一拍两散,半途而废看看谁损失大、谁更不甘?当然都是我,但我能忍得住!
蔡大宝听到李泰这么坚持,便也面露难色,只说道需要归后再与大王商量。
对于这个穿梭两地的小信鸽,还是自家老子的好朋友,李泰也不作为难,仍是将之礼送出境,顺便又送了一斗白砂糖,证明自己绝对有源源不断供货的能力。
蔡大宝返回襄阳后先将霜糖奉于大王,然后又将李泰的意思转达一番。
岳阳王在听完后便沉吟一番,过了一会儿才感慨道:“李伯山凡所谋计,未必全都遵礼合法,但细忖一番确也合乎道理。李迁哲巢居上游,常于其境无敌,若是不能遏其骄态,如何能够迫其低头?我门客数千,总不能尽是鸡鸣狗盗之辈,大可就境擒之!”
第0560章 农事大兴
二月时分的沔北,耕犁已经下地,预示着新一年耕垦劳作的开始。
与此同时,分布各处的水利工事也已经陆续完工,等到春汛到来便可以蓄水导流、浇灌田地。
这段时期对于参与各项工事的诸家豪强而言也是非常关键,因为只有工程验收合格,他们才能从州府领取到完整的尾款,而这尾款比例通常占整个工程款的三分之一乃至更多,也是他们动用部曲劳作一整个冬天所赚取到的所有利润。
州府安排的验收程序在二月中下旬到三月初,如果验收合格,各家能够收取到工程利润的同时还能不误今年的春耕。
可如果不合格那就变得麻烦了,返工是必须的,尾款也不会立即发放,而且春夏时节江河水涨,修建各种工事要更加的费工费时。
到时候要么半途而废、放弃整个工程,要么硬着头皮返工,放弃家中一年的耕事,无论怎么选都会让人头疼兼心疼。
所以趁着验收程序还未开始,用工的各家也都在抓紧时间、争分夺秒的进行最后的收尾与修补,尽力增强工程质量,以期最后能够验收合格。
当然想要获得验收合格,除了工程本身质量要过关之外,其所应用的环境也是非常重要的。那些利益相关的施工方为了确保能够足额拿到属于自己的利润,必然也不会忽略这一点。
于是在整个荆州境内,顿时又掀起了一股破坏摧毁私人堰埭沟渠的风潮。那些能够中标包揽州府工事的本来就是实力比较雄大的豪强,行事作风自然也偏于强势,为了确保自己的利益,做起事来便难免粗暴强横。
故而从正月到二月上旬之间,整个荆州因此所引发的乡里械斗便达到二十多次。这些还仅仅只是因为规模不小而惊动官府、由官府出面平息的,其他没有报官的则就更多。
可以说整个荆州乡里秩序都因此而被搅乱,几乎无日不斗,绝大多数的乡人也都被牵连其中,不得安宁。情况之恶劣,较之去年南梁来寇时还要更加严重。
不过这些情况也都在李泰的预料之中,有的事情的确是需要破而后立,一味的妥协修补最后只会变成拎不起斩不断的一团浆糊。
所以对于州府和诸郡县,他给予的指使就是所有械斗只要没有出人命,或者是损害到均田户的利益,官府便不予理会。
这本来就是法度之外、乡土豪强之间的斗争,你们想赢就祈祷自己是最大最恶的那一个,没有道理平时不受官府的管理、乡斗输了却要求官府出面保护。
当然如果想要官府出面保护那也不是不可以,毕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但是需要明白的一点,那就是这笼头套上了可就不好拿下来。
所以当这种乡斗发展到了一个极点、已经将要失控的时候,投靠官府寻求庇护之人便越来越多。他们之前所信奉的乡俗秩序、伦理宗法已经不足以再保护他们,唯有官府的法度能够让他们免于遭受混乱的波及。
因此各地奏报州府入籍的百姓渐多,有的地方整整一个宗族上百户人家一同入籍,而在入籍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争相诉讼、希望严惩那些纵横乡里的恶霸。
这样的讼案增多,也给州郡官府带来了极大的压力,若非去年年尾进行过一轮官员的筛选替换,单单这些讼案的记录就足以冲垮整个州郡的行政系统。
即便如此,有的郡县官府也仅仅只是担当一个记录点的职能,真正的处理行政事务、解决诉讼纠纷仍然力有未逮,须得州府派遣官吏队伍巡回处理。
李泰对于这个问题是非常重视的,须知沔北多年来凡所政治皆流于表面,纵有争执皆以乡俗宗法解决,鲜有讼于官府,以至于民众几乎都不知道有法可依。这样的风气又被美化为民不喜争、官民无讼,典型的只要我看不见,那就天下平安。
如今由于乡里矛盾深刻、乡斗频频,终于让民众们再想起来官府本该拥有的司法权,李泰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当即便组织了十多个巡回法庭,在州兵护送之下游走郡县之间处理讼案。
就连他自己都暂时放下其他的事务,带领一支执法队深入乡里、审判案件。趁着民怨沸腾之际,将这种司法和执法形式深深烙印在荆州百姓们心中。
他们这些执法队伍虽然忙碌的热火朝天,但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该当执行什么法律。
西魏立国以来在刑律方面便乏甚创建,说的是仍然遵循《北魏律》的一些条款,但是这些律令也都多有遗失、或是不合时宜,包括李泰自己其实都不怎么了解。
至于那些提起诉讼的民户,则就更加不清楚需要遵守和已经触犯的律令条款,只是心有不平,寻求官府进行伸张和发泄。
不过好在这些纠纷矛盾类型和内容比较统一,基本都是围绕着水利产生的纠纷,处理起来倒也并不困难。李泰旧年担任都水使者治理洛水的时候便曾处理过类似的事情,如今一些规矩都还在渠盟中作为乡约执行,将那些规矩抽取出来再因地制宜的稍作改变,就拟定出了一套《分水令》。
《分水令》条款三十多条,基本上涵盖了农业和生活用水的各种场景和问题,以距离河渠远近为限,渠堰蓄水放水的时间和水量都有明确的规定,引水用水的先后和多寡同样也有标准。凡所违规取水用水,必须加以惩罚!
李泰安排的这些执法队伍巡回于郡县之间,除了处理具体的讼案之外,也要负责进行普法。想要复兴南阳盆地的农业,水利是重中之重,用水就必须要秉持一个透明公开的原则,绝对不能烂泥塘子养臭鱼!
至于因为这些乡斗衍生出来的其他严重问题,则就统归州府进行审断处理,当罚则罚、当刑则刑。
一系列的乡里乱斗纠纷进行下来,使得州郡在籍之户又增加了两千多户。
尽管其中相当一部分都是为了借助官府的力量在乡斗中获取一定的优势,但只要入了籍想要脱籍却难,如果再想整个宗族都消失在籍册中,怕是就要被录入奴籍中。而且就算是籍民消失了,在籍的土地财产不会消失,租调赋税皆不见征,田园土地自然要作为无主荒田没官。
在乡里豪强压迫打击、官府又釜底抽薪的情况下,一些中小豪强可谓损失惨重。
那些挑起事端的施工方们也未见得多快活,首先乡怨仇恨是结结实实吸引到了自己身上,并不因为他们暂时的胜利便宣告结束。
毕竟那些乡人们只是入籍,并非死亡或消失。而且由于成为了在籍之民,他们也不好搞什么斩草除根的操作,否则自己反倒有可能被连根拔起。
其次由于一些乡人见机得早迅速完成了入籍,也让这些豪强们各自官非缠身。随着州府对诸讼案的审断进行,他们每天也都麻烦不断。
尽管在乡斗中杀伤的乡人有门生部曲顶罪,但连番的过堂审问也让他们应接不暇,而且一些切实损害乡人的资财也需要他们加以赔付。州府在这方面并没有因为他们承包了工程而对他们网开一面,也让他们有些苦不堪言。
不过好消息是州府仍然愿意恪守承诺,只要他们的工程验收合格,尾款依然全额发放。
经历了这么一番折腾,汛期总算到来,这一天州府军政官员与众闻讯赶来的群众们统统聚集在穰城西面六门堰附近。
随着站在高台上的荆州刺史李泰一声令下,四周顿时便响起激昂的鼓声,已经蓄水半满的池堰开闸放水,原本的六道堰门如今增加为十道,足足十道奔涌的流水仿佛脱闸的游龙一般,沿着沟渠涌向四野八方!
周遭群众们终于再次见到故老相传的六门堰开闸放水的盛况,忍不住欢呼连连、声震原野。
站在高台上的李泰听着民众们的欢呼声,也转身望向负责这一工程的豪酋桓述祖,向其抱拳作礼道:“桓君德义高风、不畏辛劳,率领宗亲家奴为我州人创此善绩,几百里旷野因此而成沃土,功在当下,也必当名传后世!”
“使君言重了、言重了……”
桓述祖闻言后连忙欠身回礼,同时不由得鼻头一酸,为了今天这光景他可付出了太多。
现场最显眼是一座由两万多匹绢搭造而成的高大绢山,而这就是桓述祖完成这一工程后所接受到的尾款。
听到周遭群众们交头接耳的羡慕声,桓述祖却有些欲哭无泪,倒不是因为这利益不够可观,而是因为怎么算他似乎都付出的更多。
为了维持工程的进行,官位被夺他忍了,工期延长也忍了,为了确保工程的质量可谓出了大力气,至今仍然官司缠身。就连今天参加仪式之前,都还在州府被过堂审问。
仪式结束之后,李泰抬手一招示意桓述祖与他同行,桓述祖苦着脸跟随上来,一前一后行出几步后,李泰才又对他笑语道:“州府近日还要筹建一城,桓君有没有兴趣?”
桓述祖听到这话后下意识的摇了摇头,过一会儿却又忍不住发问道:“请问使君,此番用工造价多少?”
第0561章 将军信否
州府事务繁忙刚刚告一段落,乡里春耕有序进行着,小信鸽蔡大宝便又来到了穰城,并且带来了岳阳王萧詧的诚挚邀请。
只看蔡大宝那欲语还休的表情,李泰就猜到应该是汉水上游的事情又有了新的突破,正好他近来也能抽出时间来继续处理此事,于是当即便稍作准备,然后便同蔡大宝一起南去与岳阳王相见。
这一次见面不再是沙洲上,汛期到来江河暴涨、河洲陆地多数都已经被淹没,为了保证隐秘性,只能将会面的地点安排在一艘驶入了沘水中的大舰上。
看着这规模不小的舰船,李泰自是颇为眼馋,之前他在河阳跟东魏交战对峙时,做梦都想拥有这样的大船直接在河面上打爆对方。等到踏足船上,的确是较之寻常小船平稳得多。
“哈哈,多日不见,李大都督你风采更胜往日啊!我虽然长思相见,可无奈身系凡尘之间,终究不够豁达自在。”
李泰并其属众们刚刚登上船来,早已经等候在甲板上的岳阳王便阔步迎了上来,且还非常熟络的抬手拍拍李泰的肩膀,结果却拍在了被外袍所罩住的臂甲上,双方都心照不宣又不无尴尬的笑了一笑。
李泰又不是什么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豪迈丈夫,应约来到对方的大船上,还不知道船上有没有安排五百刀斧手,所以安保工夫当然也要做足,随行千余精骑,三百人随其登船,剩下的留在岸上。只要在会面过程中岳阳王消失在其视野中半刻钟以上,那就准备抄刀子砍人的。
“大王此番相邀,必然是有什么珍稀人事要作引见吧?”
李泰在问候过岳阳王之后,便又笑语问道。
听到这话后,岳阳王脸上笑容正欢,抬手示意李泰随他一同往船舱行去,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我就知道瞒不过李大都督,今日的确是要为你引见一位稀客贵宾。李大都督与我忝为地主,可一定要将此贵宾款待、务必使其宾至如归啊!”
李泰闻言后,又见岳阳王一脸闷骚炫耀的神情,心内自是了然。当他走进船舱后,便见到一名身材挺拔、穿着一袭华丽锦袍的中年人。
其人脸色虽然有些憔悴,神情倒还镇定自如,见到岳阳王和李泰走进船舱后,便微微向前走了一步,先向岳阳王抱拳示意,然后视线又望向李泰,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旋即便开口说道:“这一位郎君想必就是大王前言要为下官引见的贵客吧?安康李迁哲,未知郎君如何称谓?”
李泰闻听李迁哲其人其事,心内已经将之脑补成一个油滑嚣张、酒色无度的纨绔形象,但是看到其人这般形象,不由得也是略感诧异。
这李迁哲容貌不算多么出众,但是气度倒也不差,声音沉稳有力,不待岳阳王开口便先自我介绍并询问李泰的身份,可见虽然眼下并不自由但也并非任人摆布的性格。
“陇西李伯山,常闻李将军乡声时誉,今趁大王引见得睹尊容,果然不负时誉所传,心甚欣慰。”
李泰望着李迁哲笑语说道,很好的掩饰住想要爆锤这个家里有矿还排场极大的家伙的想法。
“李、李伯山……国中似乎并无,敢问、敢问是否关西……”
李迁哲听到李泰的自我介绍,神情顿时有失镇定,下意识的后退两步,颇有惊惧的频频打量着李泰和岳阳王。
岳阳王见这家伙如此反应,忍不住便也笑了起来,指着李泰又对李迁哲说道:“李将军没有听错也没有想错,这一位便是功勋显赫的魏国名将、西河公李大都督。今日于此引见你两位分处岭北山南的名流相见,我也颇感荣幸。”
“这、这……大王究竟、究竟为何引下官至此?李大都督壮名却有耳闻,但彼此各有效力,并非同道,即便素不相识,我亦不以为憾!”
显然李泰的身份出现在这里,给李迁哲带来的冲击实在太大,他在被岳阳王绑架至此的时候都不失自控,可是这会儿却有些慌了神,完全搞不懂岳阳王和李泰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唯是以南梁臣子自居,义正辞严的表态道。
听到李迁哲这么说,岳阳王不免便有些羞恼尴尬,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李泰给抬手制止。
“李将军怀抱忠诚、表里如一,的确是让人钦佩。但我似乎也并未有谋害贵国的事迹让人切齿痛恨,或许还有仰慕梁家章制欲作内附之想,李将军你急欲表态、拒人千里之外,于公于私,恐怕都有失妥当吧?”
李泰望着一脸戒备之色的李迁哲,又微笑着说道。
李迁哲听到这话后,眼神又泛起几丝迷茫,过了一会儿才又说道:“所以李大都督入此是为南投?但这又与我何干?我边将也,并无职权过问此事……”
“这暂时倒也没有,所以作此言论也只是想告诉李将军,世事无常,切勿短视度之。一旦失算恐怕就会伤人害己,悔之晚矣。”
李泰又叹息说道,看起来岳阳王只是把人掳到这里来,还没有进行深入有效的沟通,所以才让这个李迁哲满心戒备。
“多谢李大都督赐教,待有闲暇一定仔细品味,希望能有益余生。”
李迁哲又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然后才又将视线转望向岳阳王说道:“下官冒昧再问大王,引我至此究竟所为何事?若是下官无意中冒犯大王,罪孽深重以致国法难容、并须以私刑加戮,敬请明告,下官自知取死有道、亦死而无憾!”
岳阳王听到李迁哲这问话,脸上便也流露出几分为难之色,他虽然做得出这件事,但还是不好意思直接向李迁哲开口劝说希望他能同流合污。
所以说这个脸皮面子当真是成功路上的绊脚石,李泰眼见岳阳王到了这一步都还只想做个半掩门,那么恶人也就只能自己来做了。
“李将军倒也不必急于诘问大王,今日你身入此境,是我几求大王所致。原因也很简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李将军你一族世居安康境内,几代深受一方水土的哺养,却从未想过推利于人、与众分享,得有今日的灾祸,难道不是理所当然?”
李泰又望着李迁哲笑语说道。
“我家几代守乡卫土,护佑乡人免受北虏戕害,声闻乡里、德庇一方,如今所得所有,俱至尊察授、乡里推奉!李大都督以此笑我,恐怕是没有这个资格,纵然可以夺我性命,必也不能埋没道理!”
李迁哲闻言后又冷声说道,眼神也变得锐利起来。
李泰听到这话后,索性便抽出佩刀,径直向李迁哲斩落下来,而其人也全不畏惧,只是闭眼待死。
“伯山且慢……”
岳阳王见状自是一惊,忙不迭发声劝阻。
李泰自然不会劈杀李迁哲,佩刀悬停在其人颈侧几寸处,继而便大笑了起来,转头望向兀自有些惊魂未定的岳阳王说道:“大王果然明鉴,若非如此至纯至勇之人,如何能相谋事!前者大王力荐,我却仍存怀疑,今观李将军风骨如此,的确是让人钦佩!”
李迁哲听到这里,便也缓缓睁开了眼睛,未及抬手擦拭额头上沁出的冷汗,充满狐疑的望着李泰,思绪仍然紊乱着梳理不出一个头绪出来。
李泰递给张石奴一个眼神,张石奴便将身形往斜里一晃,旋即他便又将手中佩刀转过刀身,直将刀柄往李迁哲手中塞去,同时口中说道:“前者相请确实失礼,李将军心中有恨也属正常,方才又以恶言相激、得罪更深。
情知难求谅解,但我却仍盼能与李将军相知共事,请将军且持此刀,若将军愿与我为友,请割臂腿泄愤,若仍厌我至深,请当胸刺来!我诚欲收聚壮士相谋大计,今却因辞不达意而伤害壮士情怀,不得见谅,死有余辜!”
“这、这……”
李迁哲死里逃生,尚自心绪未定,垂眼看了看被李泰塞到他手边的刀柄,手指下意识弹了一弹,旋即又抬眼望向李泰一脸诚挚的表情,手掌如触摸到火炭一般陡地向后收回,身形也向后疾退两步。
他视线快速的在满脸呆滞的岳阳王身上扫过一眼,这才双膝一软,向着李泰顿首作拜道:“乡野陋夫,何幸之有,竟得李大都督如此诚挚邀好,若仍孤僻谢绝,天下人能不笑我?”
李泰将佩刀弃在脚边,俯身捧起李迁哲两臂,旋即便望着他大笑说道:“之前尚是素不相识、厉色以对,如今李将军却是高义活我,前言世事无常、勿作短视,将军信否?”
第0562章 巨利惊人
见到李泰和李迁哲彼此态度和对话转为友善,似乎是已经冰释前嫌,仍自心有余悸的岳阳王这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并又连忙着员奉上酒菜,满脸笑容的招呼两人各自落座。
李泰见到坐在席位上的李迁哲神情已经转为平和,不再像之前那样刚强有加、对自己敬而远之,也不由得感慨成年人的世界果然没有“容易”两字,哪怕是这种家里有矿的选手,关键时刻这演技也得靠得住。
他能体会李迁哲方才的心理,应该是一种悲愤交加的复杂心情,看似是因为与李泰之间的对话让他情绪剧烈起伏,但其实还是岳阳王的做法和态度让他心态上破了大防。
李迁哲也算是南梁一个边将,对朝廷即便是谈不上绝对的忠诚无私,起码其祖辈镇守安康,没有让魏国的势力渗透进来。结果岳阳王这个皇孙却派人入境将他擒来并送到敌将面前,任由敌将恐吓逼迫,这实在是让李迁哲既不理解,也完全不能接受。
但无论他是怎样的心情感受,也都无改当下受制于人的处境。岳阳王作为嫡系宗室尚且如此,李迁哲在面对李泰所抛来的橄榄枝时自然也没有必要拒绝。尤其他能看得出这双方无论是达成了怎样的共识和同谋,彼此间似乎并没有明确的主从关系,甚至岳阳王的主动权可能还要逊于这个敌将李伯山。
李泰又借着那个所谓“高义活我”的由头,亲自为李迁哲斟酒示好,一扫之前盛气凌人的姿态。
岳阳王虽也有心想要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毕竟是他派人将李迁哲绑来此地,对方心中自然难免有所怨恨。但他终究自持身份,放不下身段如李泰那般示好拉拢。
不过在看到李泰和李迁哲两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彼此谈话氛围越来越融洽,岳阳王心内也隐隐有些不爽,于是便又笑语道:“之前伯山你屡屡请我将李将军邀至此间,如今李将军总算到来,所为何事你也应该向李将军仔细讲解一番吧?”
听到岳阳王特意加重咬字的话语,李泰便微微一笑,对这一点小心思不以为意,旋即便望着李迁哲正色说道:“我与李将军虽然相对而坐,但却心向异国,此日或可且乐当下,别后重逢或许就难免兵戎相见。
你我本无夙愿,更无新仇,何以不能长相友好?人间又有多少素不相识之人,初见即需分定生死?我在国中浅以战功得赏,但本身却并非好杀之人,人间不应如此,世道不应如此!我这一点愚计,请问李将军是否认同?”
李迁哲自是想不到这敌国威名赫赫的少壮名将、初见便要抽刀劈杀自己之人竟然自诩并非好杀之人,且还发出这种好生厌战的言论感慨,只是在诧异之余稍作回味,便也不无认同的点头说道:“李大都督所言确是发人深省,世道艰辛,人若能相互友好、彼此扶助,总是要比相互残杀加害更好。”
他这也是真情实意的有感而发,不论之前是怎样的性格和想法,但此刻确是由衷之言,毕竟自己小命还在别人手里捏着呢。
既然双方能够达成这样的共识,那下面的话就更好说了,李泰又作忧叹道:“人间多有纷争而少有和气,有的纷争确是无从调和,须得以命相争。有的纷争则就乏甚道理,只是意气执迷。
但能立心于正直,与人求同而存异,南腔北调便不谓无从调和。这并非是虚言,我与岳阳大王所以能够和气论交、相谈甚欢,便是在于各禀正直,求同存异。”
“啊?对,是的,李大都督所言确是至理,各禀正直,求同存异!”
岳阳王尚自猜测李泰兜这么大玩到底是要说什么,却不想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来,先是稍作错愕,旋即便连连点头表示认同,并又补充道:“章轨虽有不同,道义无分南北。之前两方陡生边衅,各执一计,若是强斗下去,必定生灵涂炭、血染汉水!但在各自异计之余,又找到能令两方捐弃前嫌的事情,由是罢兵止戈、重修边睦!”
哪怕再无耻下流之人,也要给自己的行为寻找一个理论支持,诸如以暴制暴、盗亦有道之类。一旦没有了这种理论内核,那么其行为便会显得全无意义,行动力也会随之丧失。
岳阳王虽与李泰狼狈为奸,同样也需要给自己的行为修饰美化一番。各禀正直、求同存异,可谓李泰给他们这些勾当寻找到的一个好借口,我们都是为了家国繁荣而通敌啊!
且不说李迁哲对于这套理论认不认同,起码表面上是满脸的钦佩,望着两人说道:“下官不才,未曾深涉经史,不知前贤是否有此事迹。但见大王与李大都督义气情深,两方军民乃至两国都罢此方争斗,着实令人钦佩!”
岳阳王总还有点要脸,听到这话后只是讪笑两声,没有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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