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李泰在思忖一番后,还是决定赠送给南陈两千匹战马,帮助南陈建立起骑兵武装。至于南方不适合成规模的养马,这个问题就得南陈自己克服了。反正西魏并不会刻意压制南陈骑兵力量的发展,有关战马的消耗与预防时疫马瘟的药物,也都会作为特供商品加入到历阳官市当中。
至于陈霸先融了妻妾们的首饰才凑齐的金银礼货,李泰虽然笑纳下来,但却又给予了加倍的回礼。如今这些金银礼币对他而言也没有太大的意义,他也并不怎么喜欢富丽堂皇的建筑装修与日常用品。
赠送大笔财货给南陈宫廷,还有利于打开西魏所产的、还有丝路贸易所获得的各种奢侈品在南陈上层的市场与销量,顺便给自己的小侄女增加一点好人缘,所以这些礼币都是要发往南陈太子妃处,由太子妃赠送分赏。
尽管李泰并不清楚南陈宫廷婆媳矛盾有点严重,但是作为财大气粗的娘家人,却是用大笔财富给自家侄女在这婆媳竞争的关系中获取一个更加强势的地位。
除此之外,李泰还着令湘州刺史李迁哲继续向南开拓扩张,将湘州南面的衡阳、湘东等诸郡都纳入到实际的掌控中来。
这些地方眼下名义上都归属南陈所有,但实际上则全都是受当地的土人蛮酋与一干豪强们所控制。之前李泰要入主关中,撤离了许多山南的人事力量,各方面的开拓也都暂时中止下来,山南诸州都以维持消化当下所取得的成果为主。
原本李泰也并不打算这么快便开始向岭南地区进行推进,准备还是以与北齐的对抗为主要任务。
可是这一次南陈的试探让他心生不满,而岭南的规划与治理也势必是一个长期的过程,恰好当下岭南地区就有不利于南陈统治的闹乱发生,那么从湘州继续向南挺进,继而跨越大庾岭,与岭南地区的衡州、广州等地方势力进行接触,给予一定程度的扶植,也能分散一下南陈的注意力。
既然大家都是三心二意,那就看看谁玩的路子更花吧!
虽然李泰的各项反制手段并不直接针对南陈,但也必然会对南陈的发展造成极大的限制,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之内,都将很难突破西魏对其所进行的封锁。至于以后,则就不必再考虑突破封锁的问题,融合才是最根本的出路!
且不说李泰这里针对两国不带自己玩所给予的报复,弘农的北齐使团中则已经是乱成了一锅粥。
在返回别馆之后,赵郡王高睿便瞪着陆杳怒声喝问道:“陆舍人,前封子绘南去遭袭与广陵师旅遭受攻杀,是否当真如唐王所言别有隐情?国中究竟还有何谋计未曾告于我等使徒?”
听到赵郡王作此发问,其余众人也都纷纷入前叮嘱陆杳,各自眼神中都流露出许多不满,可见心中也是有所怀疑。
眼见群众围住自己,陆杳只是苦笑一声道:“启禀大王,还有诸公,淮南事皆我抵达弘农之后才与魏人达成约定。国中纵然有所谋计,必然也是在合约达成之后,相比诸位,我并不知晓更多。
但即便是有所谋划,观此情形,想必也已经是失算了。陈人胆怯,未敢忤逆违背魏人意愿。不过这也都与我等使徒无关,还是尽快将唐王所给威令传回国中才是要事,眼下距离月尾已经不早,如果消息传递有所迟滞,河洛恐怕又要再起战端了!”
众人听到这话后,也都有些心慌,不再继续追究自己被国中隐瞒关键讯息的情况,一边安排人员向国中传递情况,一边又在商讨有没有办法稍作拖延,缓和一下和谈的氛围。
第1186章 危城难守
西魏与北齐之间正面战场上的战事虽然暂时告一段落,但其他方面的行动却并没有就此停止下来。
尤其是掌握了主动权的西魏一方,更是趁着河洛方面的齐军主力困缩在金墉城中,在河洛地区进行了各种改造营建。
之前两国常常于此交战对抗,因此河洛周边修建了许多军事堡垒,如今这些堡垒逐渐都被拆除,所使用的木石建筑材料也都被陆续送到洛阳附近。
原本的洛阳城早已经被摧毁,如今所残留的金墉城原本只是洛阳城的一座附属小城,如今则成为了河洛之间最为坚固的堡垒。数年前金墉城被西魏所攻破,独孤永业在就任洛州刺史之后,便又在城池原本的基础上更作创建。
可哪怕是如今这一座金墉城,四面也都已经被墙垣所围堵起来。城外那新造的墙垣,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用于攻城的长围,而是用诸边所拆毁的城池堡垒所运来的建筑材料、按照城墙标准所建造起来的围墙。
未来等到此间战事平息下来,西魏完全占据了河洛地区,便可以利用这些城墙再重新将洛阳城给建造起来。
至于这些负责营建任务的,则就主要是伊洛之间的诸多蛮部。眼下双方罢战,也没有太多战斗任务可作分配,但众蛮人却仍不断的向魏军讨要粮草给养。
于是后方弘农方面的李泰便结合当下的情形,拟定了一份重建洛阳城的计划,招募这些蛮部作为劳动力开始进行基础性的营建。
这些蛮部成员们除了可以凭此获取一些粮草补给之外,更重要的是唐王还向他们做出了许诺,来日彻底收复河洛之后,便会在河洛地区划分土地用以安置这些蛮部。一众蛮部都可以离开穷困贫瘠的伊洛山野,进入到丰饶肥沃的河洛地区定居,并世代的生活下去。
众蛮部闻听还有这样的好事,自然也都是兴奋异常。与产出有限又充满危险、生活条件艰苦恶劣的伊洛山野相比,河洛平原无疑就如天堂一般,没有任何蛮人能够拒绝到河洛地区生活的诱惑!
李泰倒也不是在愚弄这些蛮人,只不过是玩了一点小小的文字游戏。河洛地区久经战乱,人口数量锐减,当下在区域之内所生活的民众数量也并不多。洛水、伊水等河谷两侧都存在着大量的抛荒土地,一副荒乱的景象。
想要将河洛地区重新开发出来并快速的恢复元气,人口才是重中之重。未来固然可以招抚境内的游食流民、并从其他区域向河洛地区进行迁徙,而附近的伊洛蛮部也是一个非常可观的人口来源。
这些蛮部虽是蛮人,但其中也存在着相当数量与汉人接触频繁、彼此习性乃至文化都相差无几的熟蛮。
诸如伊川大豪李人杰一家,本身便是伊川蛮人的出身,但数代为官乡里,并且与京兆韦氏这样的汉人大族联姻,其实与汉人豪强已经没有了什么区别。
李泰之前便已经在构思计划整顿伊洛蛮人,而解决的方法当然不可能是大肆屠戮、杀光这些蛮人,而是加强对蛮人的管控,让他们从不受控制的状态转为接受西魏官府的治理。
所以他当然也会如许诺的那样在河洛之间划分区域,分配给这些蛮人谋生,只是方式则就并非蛮人豪酋们所预想的那般对他们进行整部整部的安置、还保留他们原本的社会组织结构,而是要进行编户齐民的整编,让这些蛮部成员们逐渐成为均田户,并渐渐的彻底融入汉人的社会结构当中来。
征调蛮人来营造城垣,就是为了接下来的编户做前期的准备工作。
蛮人的汉化程度和所掌握的工艺技能参差不齐,如若不加甄别的统一编户,结果觉没有什么基本的谋生与生产能力,同样也是不稳定因素。能够参加城垣营造的,起码是有着一技之长且身强力壮,自然也都是优秀的编户对象,将会是未来首批接受归化编户的目标。
修造的这些城垣既可以作为未来重修洛阳城的城建基础,同时还能作为围困金墉城的工事。眼下这个情势来看,后者的作用无疑是要更大。
金墉城已遭围困多日,尽管附近的河阳三城仍有数量不少的驻军,但是由于之前西魏两路出击,且河内方面的局势较之河洛这里还要更加的危险,故而河阳守军也难以南来策援解围,只能任由金墉城中将士困守孤城。
随着外围的城垣被建立了起来,金墉城变得更加孤立无援,几乎与外界断绝了所有的联系,只是每天固定的时间有河阳方面的斥候行至此间,在魏军的监视之下,通过旗语和烽烟信号与城内进行有限的讯息传递。
这种孤城围困的情况是很折磨人的,尤其是金墉城中由于之前兵马的频繁调度,使得城中物资积储也颇有不足。加上入夏以来的干旱,使得河流与地下水位全都下落,而魏军又在洛水沿岸修造了堰堤,金墉城北望邙山,地势本就偏高,渐渐的就连城中饮水都成了问题。
弘农城中双方和谈不疾不徐的进行着,但是时间每一分一秒的流逝对于金墉城中守军而言都是难耐的折磨。无论是战是和,他们都迫切需要一个结果,当然最好还是双方罢战,因为就在这基本饮食供给都无从保证的守城过程中,城内守军战斗力也是严重下滑。
面对这一局面,守将独孤永业也无力扭转,只能被动的等待着转机的发生。
这一天独孤永业巡城完毕,便又按照惯例来到城北,望着城外的邙山山岭怔怔出神。就这么一直等到夜幕降临,却仍然没有等来河阳方面的传信斥候,倒是城外的魏军游骑今日活动要频繁得多。
“河阳斥候之前过来没有?”
眼见山岭轮廓都渐渐没于夜幕之中,独孤永业心中隐隐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连忙转头问向此间守军,得到否定回答之后,他心内顿时又是一沉。
双方暂时停战之后,河阳方面为了让此间守军坚持据守下来,每天都在不间断的来到这里传递一些消息。这一行为也获得了魏军的默许,毕竟和谈开始,还是要拿出一定的诚意姿态出来。
可是今天城外却没有河阳斥候的到来,反而魏军表现的比平时更加活跃,独孤永业敏锐的察觉到这一点,看样子外间的形势又发生了一定的变化,而且似乎这变化是对西魏不利的一方面。
他连忙安排心腹出城前往魏军的营地前,询问一下究竟为何河阳的斥候没有来此。
原本独孤永业也不指望能够得到答案,可是心腹很快便返回告知其确切的消息,由于齐军之前违反双方的约定,在淮南地区欲行不轨,结果因此而触怒了魏国唐王,故而唐王下令封锁河桥,不许北齐人物再向南来,自然也包括河阳的斥候。
“当下河洛情势才真正危急,国中在淮南又要预谋何计?”
独孤永业听到这话后,当即便皱眉说道,尽管不清楚淮南方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见魏军如此反应,估计是比较严重。这也不免让独孤永业对国中作此决策之人心生不满,完全就是不分轻重缓急!
那心腹对此自然是无从回答,转而又从身后拿出一个酒瓮两手奉上,同时口中说道:“魏将韩木兰着奴将此归呈主公,道是月底其军可能便要再次向金墉城发起进攻,届时不破此城誓不罢战。其言与主公对峙相斗数年,虽是互为仇敌,但却钦佩主公风骨做派,即将生死作别,所以、所以向主公赠送一瓮美酒……”
“哼,贼将当真嚣张,来日亡者还不知是谁呢!收起这瓮酒,留待来日战场上洒祭韩木兰!”
独孤永业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一沉,旋即便恨恨说道,尽管语气还比较强硬,但他心情也变得忧怅起来。
稍作沉吟之后,他便又吩咐道:“速速于行伍之中拣选精卒五百,收于府中,早晚两餐专做供给、不得有缺,以待突围之用!”
“主公要突围?可是、可是……”
心腹听到这话后,脸色也是微微一变,口中则有些犹豫的说道。
独孤永业眉头紧锁,口中叹息说道:“我当然也希望能够力守金墉城不失,可若是国中无有强援至此,想要坚守下去实在艰难。尤其魏军在外布置周密,如若仍然一味痴守,怕是最终难免要被困死此中。唉,看情况吧,如果河阳连些许讯息都难能传递过来,又能指望有什么强力营救?”
第1187章 邺都聚兵
当金墉城中独孤永业已经在盘算弃城而走的时候,河阳方面情况同样不甚乐观。
“魏军仍然没有撤离?”
坐镇河阳的齐将尧难宗只带着几名随从来到了河阳南城,望着城外往复游弋的魏军斥候,脸色变得越发难看,旋即便又沉声道:“前往问询,魏军可有回应?”
河阳南城的守将闻言后便沉声答道:“魏将只言即日起封锁河阳,不准一人一物南往,凡有出城南去者皆遭狙杀,但是幸在、魏军还未向前进攻。”
尧难宗听到这话后,眸光不由得闪了一闪,幸在?东西之间对峙交战多年,什么时候魏军不主动发起进攻,都已经能让齐军暗自庆幸了?
不过眼下计较这些显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魏军突然做出了这样的改变,他们北齐军队又应该作何应对?究竟是应该继续龟缩保守、委曲求全,还是要悍然发起反击、继续展开惨烈的交战?
尧难宗眼下虽然是河阳行台,但显然不足以做出如此重大的决定。皇帝所派遣的使团还在弘农进行谈判议和,而河阳眼下所拥有的兵力也不支持他不经上峰同意的做出决定。
甚至就连眼下突破魏军的封锁、派遣斥候前往金墉城下传递讯息,尧难宗都不敢私自决定。因为他也不清楚这是不是魏军为了中止和谈、继续开始下一轮战事所刻意做出的举动,为的就是逼迫他们齐军先动手,从而让自身以自卫反击为理由继续向北齐发起攻势。
如果眼下河阳城中能有聚兵十万,尧难宗当然不必考虑这些,反而会想方设法打破双方眼下这种僵持的局面,主动向魏军发起进攻。
可是如今河阳三城驻兵统共不足两万,而且北面的怀州大半已经沦陷,南面的河洛地区也只剩下金墉城这一座孤城,河阳这一点驻军摆在当下这个局面之中,那就有点不够看了。尤其眼下河阳驻军的首要任务还是要守住河桥这个沟通南北的重要通道,真要随便出击而为贼所覆,那就难免悔之晚矣。
尽管心知眼下的金墉方面情况很不妙,但尧难宗也不敢擅自下令冲破魏军的封锁前往联络,只能赶紧着员将此情况向邺都方面进行奏报,希望邺都那里尽快给予指令。
当魏军发起第二波的攻势的时候,邺都方面情况的确是非常危急。一方面魏军直接从建州向南发起进攻、入寇河内,战线距离邺都已经是前所未有的近,甚至当时坊间不乏传言道是魏军已经冲到了邺都城郊,不日便要向城池发起进攻,以至于城中人心惶惶、全无宁日。
另一方面由于北齐内部刚刚发生最高权力的更迭,时局仍然没有恢复平稳,尤其是原本邺都的卫戍力量统统被新皇高演带到了晋阳去,使得邺都本身的留守力量也非常薄弱。就连负责邺都留守的长广王高湛在乍闻魏军再次发起进攻的时候,都想要撂挑子逃跑,其他人必然更加的惶恐。
不过随着局势的发展,尤其是双方顺利展开和谈之后,邺都方面的人情局势也在逐渐的恢复平稳。被派往弘农前往谈判的齐使俱是河北人物代表、一时之选,他们在弘农所受到的种种优待自然也会反馈回邺都,让邺都人情获得极大的安慰。
待到双方彼此约定各自停止军事行动之后,邺都人情便越发的安稳。绝大多数的群众都是期盼平安稳定的生活,只有极少数人贪乱乐祸、热衷投机。因此只要有着哪怕再微小的可能,大部分民众都都愿意维持安稳的生活,不愿意处于动荡不安的环境之中。
但也有居安思危之人,并没有因为双方暂时的休战便认为危机已经远离,自此便可高枕无忧,仍在积极的整顿武装力量以备接下来的攻防战事所需。在这当中,最重要的人物便莫过于咸阳王斛律光。
之前在政变还没有彻底了结、魏军却又再次发起攻势的时候,斛律光便奉高演之命率领五千甲卒立即回援邺都。
但是在当时魏军咄咄逼人的攻势之下,斛律光所率领的这五千回援人马相对于整个恶劣大局而言也不过只是杯水车薪,甚至都不知道该要投入到哪一处战场才能扭转战况。最终在长广王高湛的强烈要求下,斛律光和这五千师旅便留在了邺都。
斛律光自知单凭都畿当下所拥有的卫戍力量,一旦魏军当真要大举向邺都发起进攻的话,未必能够守卫得住。而一旦都畿失守,则到时候整个河北恐怕都将不为北齐所有。
尽管在他们这些晋阳勋贵眼中,晋阳才是立国之根本,但是河北这个钱粮大仓库同样也很重要,因此斛律光一直都在提议要将河北州郡地方武装力量集中到邺都来,用以应对后续的战事。
高湛对此自然也是乐见的,眼下战况紧急,邺都情况本就不够安稳,再加上皇帝不到邺都来,高湛便是邺都真正的老大,当然也希望能够借此将河北的钱粮人物统统都集中到邺都、纳入到自己的掌控中来。
河北世族或因西魏李伯山出身陇西李氏的缘故,而对西魏并没有太多妖魔化的认知。但是陇西李氏的影响力也远不足以下沉到河北州郡乡里,因此一众河北豪强们也都普遍担心西魏大举东侵或许会破坏当下北齐内部已经稳定运行不短时间的利益结构,故而也都积极的响应号召,纷纷率领部曲子弟入援都畿。
毕竟北齐的民族政策上层再怎么分裂拉跨,但是其统治终究还是要扎根州郡乡里的社会结构,乡里豪强们仍然是这一个统治模式的受益者与支持者,并不是简单的鲜卑人当兵、汉人种田可以涵盖的。
所以在之前的一段时间里,陆陆续续有地方武装力量向邺都汇聚,使得邺都的卫戍兵力达到了五万余众,数量已经变得颇为可观。
但是无论任何情况,人一多纠纷就会更多、问题就会更加复杂。之前的邺都虽然力量比较薄弱,但声音也并不驳杂。可是如今随着聚集到邺都的各方力量增多,诸方人员也都希望能够发出代表自身利益的声音,声音一多,那情况自然也就变得纷乱了。
当然,眼下国中有什么纷乱都是次要的小事,最重要的还是同心协力、一致对外。尤其是随着西魏针对河洛地区所下达的最后通牒传到邺都之后,使得原本有所缓和的局势瞬间又变得紧张起来,不乏人暗中猜测这是否意味着谈和已经宣告破裂、西魏眼下侵占河洛、下一步便要大举进军邺都?
民间对此有怎样的看法与传言暂且不说,如今邺都上层、真正有决策权力的权贵们对此是何看法、有何决定才真正决定了下一步的事态走向。
在奉命返回邺都之后,斛律光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城外的军营中,与众将士们同宿同休,只有偶尔需要入朝参加什么重要会议、或是家人奏报有重要的家事需要处理,他才会返回城中,可谓是尽职尽责。
今天斛律光巡营结束之后返回大帐之中不久,便有城中家人入营来告有贵客登门造访,乃是长广王门下高元海。
斛律光得知此事后略作沉吟,便卸甲换上了一身时服,率领一队亲卫离开军营返回城中自家府邸。
“不告来访,请大将军恕此叨扰之罪。”
早已经等候在府中前堂的高元海在见到斛律光后,便举手作揖笑语说道。
斛律光摆手示意高元海不必多礼,旋即便一起归堂坐定,而后才又发问道:“高散骑今日登门,未知有何见教?”
高元海闻言后便不问反答道:“大将军可曾听闻近日河洛方面最新变故?羌人越发嚣张,竟欲彻底侵占我河洛之地,要将吾国势力强逐于外!”
如此重要的事情,斛律光当然不可能不知道,事实上他也正在为此忧扰犯愁、思忖对策,但是省中仍然没有为此召集群臣商讨此事,所以也就没有机会表达自己的意见,此时听到高元海作此发问,他自是没有耐心听对方继续卖关子,直接便发问道:“是否相王对此已经有了应对之计,着令高散骑前来传达?”
高元海闻言后便摇摇头,旋即便叹息道:“眼下双方和谈未已,使团尚且还滞留魏国境中,是战是和也难决于相王心意。只是相王闻听羌人如此桀骜行迹之后,心内着实愤慨不已,故着卑职如此,请问大将军对此是何看法?”
斛律光闻言后便眉梢一挑,他在一干晋阳勋贵中都是偏重于进取的,心内对与西魏和谈一事都有些不愿意,只不过形势所迫、出于大局为重,所以才没有发表什么反对的看法。至于说对如今西魏越发咄咄逼人的态度,他心里自是愤怒不已、想要加以反击报复。
可是当话涌到嘴边时,他脑海中又是思绪一转,旋即便沉声说道:“相王对此尚且未敢置喙,我又安敢妄议国事,唯谨守本分、枕戈待命而已!”
第1188章 互为掣肘
斛律光本身性格算是比较纯粹的武人,在政治方面欠缺一个身居高位者该有的敏锐洞察力,但是他刚刚亲身经历了一场政变,心里多多少少也是受到了一定的影响,不再像之前那样直爽单纯。
当听到高元海说高湛都自知难以决定接下来是战是和的时局走向,却又来探听询问自己的想法,他心内也不由得暗生警觉,没有急于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
高元海听到斛律光这一稍显圆滑的回答,尽管并非他想要的答案,但还是拍掌赞叹道:“枕戈待命,当真可赞!正因国中有大将军这般忠勇为国、居安思危的勋臣大将,如今国运虽遭一时之困厄,但也不足为惧,总能得见转机!”
高元海特意来访,总不是为的专程恭维斛律光,在经过几句夸赞铺垫谈话氛围之后,他便又开口说道:“羌人之所以敢于如此骄狂行事,无非是认定我国眼下既无一战之力,又无一战之胆。但国人气魄之壮、又岂羌人能度?
楚虽三户、亡秦必楚!更何况今我国势只是一时有落,远不至于危亡难存。羌人作此羞辱,除了激发我国有志之士抗敌之心,于其有百害而无一利!
相王如今受至尊托付而执掌畿内朝纲,虽因身份所限而不便公然宣言抗魏,以免遭人抨议害盟误国。但其实当下情势看来,双方能够成盟的可能微乎其微。而且即便成盟,羌人又愿守盟到几时仍是可疑,毕竟此事亦有前车之鉴啊!”
高元海这一番话,斛律光倒是比较认同,他也认为所谓的和谈不应当作一个正经的事情去推行,诸如之前割弃淮南的决定,就有点过犹不及了。
虽然他也并不怎么将淮南放在心上,可是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却只换来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变化的局面,实在是得不偿失。最适合的做法,其实就是通过和谈而与对方虚与委蛇,不要进行什么实质性的讨论,只将此当作缓兵之计。
虽然想要达成这样的情况也有点困难,但这正是派遣使臣的意义所在,如果仅仅只是做一个往来传话的传声筒,那这使臣又意义何在?
不过高元海乃是长广王心腹,而斛律光也瞧出长广王与至尊之间隐隐有些不对付,因此在与对方交谈时,也并不急于表露出自己的态度,只是等着对方讲出来访的真实目的。
高元海见斛律光颇有几分油盐不进的样子,于是便又继续说道:“我今来访大将军,确受相王所遣。相王虽然限于当下情势,不便表露欲与贼战的态度,但其实内心中却是恨不得直讨贼国、杀光这些桀骜羌贼!
尤其当下羌贼作此威令,我若应从,则自此以后河洛将不为我有,此事实在是让人不能忍受!但想要挽回这一局面,便绝难通过乞求得来。尤其当下金墉、河阳俱遭围困,若不疾往救之,两地情势必将更加危急!”
“相王也想出兵奔救两处?”
斛律光闻听此言后,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道。他这两天为此忧虑不已,所想的也是应该增兵奔救两处,但是由于眼下国中主流、尤其是皇帝陛下更加倾向于与西魏谈和,所以他也不敢轻易表态。
“为何不救?难道真要将此两处要地拱手让人?若真如此,则我国中一干自诩勇壮之类,又有何面目自立于世!”
高元海闻言后,当即便瞪着眼义正言辞的作此回答,但很快又面露无奈之色道:“只是如今国中畏惧贼势者不乏,能有破贼之雄壮气魄者却少。相王历数朝中群贵,所得唯大将军等数人而已。故而相王特着卑职来访,如若大将军肯南去奔救两处,则相王一定倾力支持!”
说话间,高元海便向下方招一招手,便有其随员搬抬着几个沉重的箱子登堂而来,当那些箱子被打开时,里面顿时便让人眼前一亮,只见里面赫然装满了色彩斑斓的金玉珠宝。
“高散骑这是何意?”
斛律光看到这一幕,当即便皱眉说道。
高元海欠身说道:“相王亦知此时派遣将士南去奔救河阳、金墉,将士们想必会心生畏惧而不敢上前。大将军虽气魄雄壮,但若无精兵强将随行、亦难成事,故而相王倾尽库藏家资,以助军用。大将军可以凭这些金帛礼币招募用事,一同南去击贼,后事大王亦必倾力相助,大将军可无后顾之忧!”
“相王、相王当真……”
看到那些闪烁着动人心魄的光芒的金银财宝,再听到高元海口中所言,斛律光一时间也不免大感诧异,这可实在是太不符合他心中对长广王的印象了,一时间仿佛如同做梦一般。
不过他也仅仅只是在一些事情上不够敏感,但却并非连正常人的智商都没有,在稍作错愕之后,便连忙起身摆手说道:“此事万万不可,纵然我要率领师旅南去驰援河阳,亦是身受君命国用,岂可私门生受相王如此丰厚礼赠!请高散骑归禀相王,好意心领,但实在不敢受此重礼,以免两相妨害!”
高元海见斛律光拒绝的如此坚决,便也不再继续坚持,而是又发问道:“那么南去救援一事……”
“来日省中若就此商讨,我一定秉直而言,若得差遣,则必不敢推辞!”
斛律光闻言后便沉声说道,这也正是他心中所想。
高元海见状后,也知今天怕是难以再达成什么更多的成果,于是便起身告辞。
斛律光在将高元海送走不久,尚在堂中思忖此事更多深意的时候,在禁军当中任职的斛律羡便返回了邸中,得知兄长在堂便匆匆来见。
见到斛律羡之后,斛律光便将高元海代表长广王来访一事讲述一番,旋即便又沉声说道:“南去救援河阳、金墉,确是要紧之事。如今两处驻防俱已疲惫不堪,若再遭羌贼作此威逼而国中却乏援引,恐怕两处难以再坚持长久啊!只是,长广王如此热于此事,还是让我有些心疑,担心当中可能暗藏……”
斛律羡因为任职禁军之中,对于畿内人事了解也比兄长更加具体,听到斛律光作此发问,于是便也点头说道:“阿兄所虑并非没有道理,长广王此番用心怕也未必尽是出于国计。如今畿内兵力渐丰、人事渐繁,许多事情都较之前更加复杂。
我兄弟俱在畿内,一处于内、一处于外,这恐怕有些不符长广王心意。今将阿兄遣出、驱你去与强敌相斗,自然无暇再回顾畿内。眼下是战是和,晋阳尚无决议,阿兄如若贸然出兵,无疑也是有悖上意。”
听到斛律羡的分析,斛律光也渐渐明白了长广王此举用意,一则是将他调离都畿从而方便总揽军政事权,一则就是要让他与至尊之间的关系有所疏远,不再像之前那样亲密。
“如此一来,我反而不宜出兵南去?”
想到这里,斛律光便又皱眉沉声说道。
斛律羡闻言后便点点头:“当下国中情势微妙,阿兄纵有勇毅杀贼之志,也请珍守此志、切勿滥施。一旦因此再引发什么更深的人事纠纷,阿兄怕也难能专注战事。依我所见,还是等到至尊归都之后,阿兄再谋出镇外州大邑,当下唯居于内才是上计!”
“贼以强势来攻,我却不能倾力以对、自裹手足,焉能为战啊!”
斛律光闻听此言后,忍不住抚膝长叹道,他之前积极的参与当今皇帝所策划的政变,就是希望当今皇帝上位之后能够稳定国内局面、专注对外战事,结果现在看来,局面仍然没有太大的改善。
高湛想要借机将斛律光调离都畿,从而更便于其人掌控邺都局面,结果斛律光并未入彀。至于晋阳方面,皇帝高演在得知河洛之间发生这样的变数之后,心内也是惊怒不已。
原本淮南发生的事情已经是让他羞恼有加,而李伯山所下达的命令则就更加让人不能淡定,在共心腹们商讨一番之后,他们也总结出一个李伯山何以反应如此剧烈的原因。
或许李伯山是误会了北齐淮南师旅急于撤离淮南是为了在豫南有所布置,狙击西魏的山南粮道。毕竟两国交战这么久,西魏方面却还能保持相当数量的人马参战,想必是从山南地区转运来的粮草供给维持。只从李伯山如此激烈的反应看来,这一条山南粮道可能就是西魏眼下的命脉所在!
这个发现对北齐而言可谓是意义重大,无论眼下他们有没有威胁到三鸦道等一系列连接山南的通道的能力,都可以就此作出一些战术上的推演与构想,然后再摆在谈判桌上作为筹码与西魏进行谈判。
又或者干脆付诸行动,趁着西魏当下乐观进取的时刻直接发兵攻夺虎牢,然后以虎牢为基础,向南侵扰西魏的粮道,可能如此一来,局面又会有所转机。
正当高演还在共心腹幕僚们商讨此计是否可行的时候,河洛方面却又先一步发生了新的变数!
第1189章 某等愿降
随着时间一天天逼近魏人所下达的最后期限,局面却始终没有向好处发展的迹象,河阳方面的斥候也一直没有再出现在金墉城外,反倒是魏人的封锁围困越发加强,使得金墉城越发的成为一座与外界隔绝的孤岛,城中守军将士们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启禀主公,城南诸营营主又来府前求见、催请资粮。”
有亲兵疾行入堂,见独孤永业正伏案假寐,等候片刻后不见醒来,便忍不住凑上前小声说道。
其实独孤永业也并没有睡去,只是趴在案上于两臂之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木纹,脑海中则处于一种放空的状态,虽然也听到了亲兵的脚步声与禀奏声,但却懒于回应。
一直等到亲兵说了第二遍,他才有些慵懒的直起身来,满是不耐烦的开口说道:“仓中还有多少粮食?先拨给一餐之用,朝减晚省,能支两日。魏军又未攻来,营士无需战斗,整日卧处帐内,不必消耗太多谷米!”
他作此安排也并不是一味的苛待军士,而是因为城中所积储的物资实在是已经到了将要难以为继的情况,如若再不加限量,很快所剩不多的粮草都会被消耗一空,到时候情况势必会更加的绝望。
亲兵也看得出独孤永业情绪很差,不敢再作叨扰,只能点头应是,然后便退下去按照这一吩咐去做安排。
被打扰了之后,独孤永业也不再坐在堂中发呆,起身返回内府之中。当其来到校场上的时候,校场上多有精卒在操练武艺,而在看到这一幕后,独孤永业的眼中才又恢复了一些神采。
校场上的这些徒卒都是在守军当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劲卒,不同于府外那些缺衣少食的诸营营卒们,他们饮食都有充足的供给,能够保持旺盛的体力,并且还有力气进行每天的操练,将身体维持在鼎盛状态,这便是独孤永业准备用于突围的最后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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