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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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江防大营的过程要比陈蒨所预想的还要更加顺利,而他在了解到侯安都还在打算继续固守钱塘江防线并伺时反击的时候,心思便又发生了变化。

  眼下浙西不守,唐军眼见便要顺着钱塘江攻打下来,继续滞留此间只会落得全军覆没的下场,但侯安都又固执的听不进去不同的意见,与其让这些好不容易聚结起来的会稽师旅在这里一战丧尽,还不如趁机聚拢一部分人事力量继续向南转移,作为来日反攻的力量保存下来。

  所以在回到山阴城之后,陈蒨当即便着令部众向着城中诸大族分下请柬,邀请他们到城外的兰亭别业聚会。

  虽然如今会稽境内大部分的壮丁卒力都被侯安都强拉到了钱塘江一线进行驻防,但境内一些真正的名门望族,他还是不敢轻易得罪的。作为南朝名门的陈郡谢氏便多有定居会稽山阴等地,还有会稽当地的会稽虞氏等世族,如今还多有族人留在山阴城中。

  陈蒨南来之后,与这些人家也多有往来,在得知陈蒨自江防前线返回并送来请柬之后,众人也都纷纷赶来相会,并打听一下前线战况如何。

  面对众人的询问,陈蒨也无作隐瞒,直言当下战况并不乐观,北面钱塘城刚刚失守,浙西的东阳又遭到了唐军的强攻,很快唐军两路师旅便要会师于会稽境内了。

  众人闻听情况已经如此危急,脸色也都变得紧张起来,忙不迭又连连询问临川王可还有挽救危困局面的方法。

  “当我自前线返回时,侯公仍在钱塘江畔统军顽抗,誓要与敌决一生死。此情诚是壮哉,但侯公也是无可奈何,此番唐军来攻本就意在伐之,其余士民诸众或还有辗转退让的余地,侯公却是无此从容,此番劫难非生即死、难作他想。”

  陈蒨口中长叹说道,看似在推崇侯安都的慷慨情志,实则是在向在场众人点明这一次的兵灾劫难可都是冲着侯安都来的,大家都是受其连累而遭此无妄之灾,如果再继续与其站在一起,那么下场就会与之一样凄惨。

  “是啊,唐军此来是为了征讨侯公、安都!其人骄狂自大、触怒强敌,反而我会稽士民素来不与唐人接触,彼此更无仇怨纷争,今之所以互为仇敌,也只是因为安都居任本土而已。某等只需与之划清界限、而后闭门自守,唐军又有什么理由来加害乡人?”

  这世上永远不乏人心存侥幸,越是家大业大之人,在危险降临的时候越没有勇气迎难而上的选择对抗奋争,因为他们的处境太优渥舒适,一旦选择与时势对抗,所要失去和将要承受的落差也更多更大。

  陈蒨将众人召集起来自然不是为的让他们做缩头乌龟,而是为了将他们团结在自己的身边,因此在闻听此言后顿时便拍案喝道:“此言当真大谬!日前我吴中乡义也未尝没有此类妄想,只道闭门自守便可安然无恙。

  然则唐军掌控乡势之后,却对他们多加虐待,资业尽夺还不止,男失性命、女失贞节,老幼嚎啕于户、鸡犬亡蹿于野,吴中再无宁日,乡土永失秩序!吴中乱象,诸位想必有闻,难道还要对唐军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陈蒨这一番话倒也不算是假的。近来吴中众豪强们的确是被唐军整治的叫苦不迭,尤其诸如吴兴沈氏之类竖作典型的人家,更是遭受了非常严重的惩罚。

  只不过那些因此而获益的吴兴乡人远比受害豪强多得多,但这些会稽世族豪强们显然更加能够代入吴兴豪强们的悲惨处境,所以在听到陈蒨这么说后,便又都颤声说道:“依大王所见,某等该要如何自救,才能免于遭受唐军迫害?”

  “当下唐军诸路劲旅即将会师此间,而境内乡士丁壮仍被侯公收聚钱塘江畔,若想在境内迎击敌军、守卫乡土,已是力有未逮,若仍固执如此,免不了父老俱死、乡业尽失!”

  因知这些人多数还心存侥幸与幻想,陈蒨便加重语气将情况说的更严重一些,旋即才又沉声说道:“当下情况危急,人地两全之想已不可取,要么收聚部曲、转战他处,暂时避敌锋芒、以待来日反攻,要么继续困居乡中、坐以待毙,唐军来时人地俱亡!诸位俱是乡里德义表率,该当作何取舍,须得尽快做出决断,否则恐怕时不我待!”

  众人听到这一番话后,心中顿时泛起了激烈的挣扎,他们当然不愿意舍弃乡资家业转去他方,可是陈蒨所描绘的那种情景也让他们不寒而栗,尤其还有吴兴豪强们的前车之鉴,也让这一番话绝非危言耸听。

  “某愿追从大王转战他处,留此有用之身,以待来日击退强敌、光复乡土!”

  在经过一阵沉默之后,便有人站起身来挥臂喊话道。他们心里也都想得很清楚,虽然暂时离开乡土必然损失惨重,但是跟丢掉性命相比,些许财货的损失实在算不了什么。而且今次唐军是为侯安都而来,等到侯安都被诛除之后,各种动乱想必也会暂时告一段落,暂离会稽这一纷争的中心,转去别处观望形势的变化也算是一个比较理智的选择。

  既然有人做出了决定,后面也陆续有乡士效法,选择追从陈蒨躲避战乱危机。最后剩下一些实在难舍乡土这一切的时流,眼见到自己已经成了顽固的少数派,心中犹豫挣扎一番之后,便也选择了追从陈蒨而去。

  可是离开会稽之后他们又向哪里进行转移,在场众人有产生了两种不同的思路,一者是主张取道余姚、临海等地,乘船出海到海岛上暂居以躲避战乱,一者是从陆路向南面出逃,到闽中、岭南等地。

  对于这两种思路,陈蒨比较倾向于前者,出海暂避是他之前在吴兴时便考虑的一个方案。只不过当时还有会稽这样一个更好的选择,所以一行人还是选择南来。如今会稽也已经将要沦陷,那么之前所考虑出海的各种优势便又凸显出来。

  而且从唐军一路南下的态势来看,其军在陆地上推进的效率实在太高了,他们在陆地上进行退避,只能被动的在敌军军势强逼之下、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慌不择路,很难有机会重新掌握住主动权。

  可是出海虽然条件更艰苦一些,但终究是唐军所不擅长的一个领域,而且大海茫茫、来去无踪,根本就无从防备,是攻是走主动权完全掌握在他们的手中,如若再加上沿海民众们的配合,也一定会给唐军造成更大的麻烦与负担。

  不过出海避祸在人员随从和给养物资、还有跨海的舟船都需要一定的时间进行筹措,陈蒨也不能保证在唐军突破外围抗阻正式进入会稽之前、他们能否准备好这一切,因此只能告令众人尽快召集族人部曲、且作两手准备。

  可是他们这里刚刚做出决定,正准备各自归家准备相关事宜,又有新的变故发生。一队侯安都麾下甲兵自钱塘江前线匆匆返回山阴,全城搜捕临川王陈蒨,与之相伴传回山阴还有一个惊人的消息,那就是唐军也有舟师水军已经自钱塘江口杀入进来,即将与陆上师旅会师,一起进攻钱塘江防线!

  得知这一情况后,陈蒨与会稽群士无不心中大惊,不过相较于准备顽抗到底的侯安都而言,他们这些人去意已决,虽然感到震惊,但主要还是这个消息的传来意味着他们不必再准备海路出逃了,趁着江防还未被攻破,尽早从陆路逃脱才是正计!

  虽然侯安都传令山阴城中守军要将临川王拘禁在城中,可是陈蒨却早已经先一步与会稽时流们达成共识,相约一起出逃,而且侯安都麾下主力人马都还集中在江防前线,留在山阴城中的毕竟是少数。

  当这些留守军众满城搜捕陈蒨的时候,却遭到了城中各家部曲群起反扑,使得他们非但没有控制陈蒨,反而自身沦为阶下囚,城池也被陈蒨伙同城内一干大族给控制了下来。

  陈蒨等人夺城之后自然也不是要长久立足于此进行经营,而是快速收拾城中的各种人物资源,趁着侯安都还在前线坚守之际,直接将城内搜刮一空,然后到了第二天便直接抛弃这座空城,自山阴浩浩荡荡的向南面奔逃而去。

  当身在江防前线的侯安都闻此后方剧变的时候,险些气得口吐鲜血,然而他却没有时间再去批判陈蒨这一釜底抽薪、背信弃义的举动,只能集中全部精力来应付唐军所施加的庞大压力。

  由于陈蒨刻意隐瞒了浙西方面的变故,所以侯安都实际承受的压力要更大得多。

  尽管眼下在钱塘江南岸还有几万徒卒,但是临川王与会稽群士在后方裹胁夹带人物私逃的消息也已经渐渐传开,使得军心大乱,再加上唐军水陆会师之后,不再受阻于钱塘江水,向南进攻攻势猛烈。

  而且在唐军的战船上还运载着许多之前被抛弃在北岸的钱塘城守军,他们不断的喝骂痛陈侯安都的残暴行径,并且宣扬唐军的仁义之举,使得岸上守军更加的心思紊乱、斗志乏乏。

  此时侯安都精心布置的钱塘江防线也已经被催压到了极点,而当一支唐军轻骑自钱塘江上游的下淮一路奔行到下游、出现在江防战阵的后方时,顿时便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军众纷纷溃逃、防线彻底瓦解!

  “不要跑、不准逃!快停下来,停下来继续杀敌!”

  侯安都看到防线崩溃,两眼顿时都变得充血,挥舞着手中的战刀大声吼叫道,并又喝令身旁亲兵们入前督战,斩杀那些逃亡溃兵,试图以此来稳住战阵防线。

  然而那些亲兵这会儿也意识到已经是无力回天,于是便聚集在侯安都的身边大声劝告道:“主公,大势已去,不要再留此徒劳努力了!趁唐军还未大举进此,速速撤离罢。此间虽已势穷,但岭南仍有可图。

  昔者先主军出岭南,亦可创建江东王业。主公本就岭南豪杰,如今力抗强敌、虽败犹荣,若然归乡,群徒必定夹道欢迎,卷土重来、犹未可知!”

  “时不就我,为之奈何?可恨、可恨!”

  侯安都眼见到唐军舟船已经陆续开始靠抵南岸,而南岸防线上的军众则就如同遇火的蚂蚁一般正自纷纷溃逃,于是便也只能长叹一声,在亲兵搀扶下匆匆上马。

  他本来还待沿途收聚一些溃兵,作为他回撤岭南的师旅爪牙,但那些溃兵早已经受不了那令人绝望的压力,此际更加不会再追从于他,于是到最后侯安都只能共身边几百名亲兵狼狈的撤离战场。

  随着钱塘江防线被攻破,唐军南下再无遮拦,所缴获的舟船在钱塘江上串结起来搭建起临时的浮桥,而后史宁便率领征师大军径直南来,一路上一边追击着那些江边溃兵,一边直往山阴而去。

  当史宁率军抵达山阴的时候,西面自岭表征战回师参战的田弘也在占领东阳后继续向东进军。两路人马会师会稽,然后便以山阴为中心继续向周围进行扫荡,终于赶在朝廷所下达的军期之前结束了对整个三吴之地的征讨平定。

  由于唐军之前在北面停驻了不短的时间,所以本身给养准备也都非常充分,克定会稽之后仍有充裕的物力可以继续维持战斗。

  于是史宁在和西路主将李捴汇合之后略作计议,便决定一边将此间战果奏报朝廷,请朝廷针对三吴之地进行安抚管制,一边又分遣精兵继续沿敌众向南溃逃的路线进行追击,以求除恶务尽,一鼓作气荡平江东!

第1356章 河洛兴治

  之前东西对峙时期,河洛地区作为双方反复争夺的主战场,也免不了久经战争的摧残,一直等到当时的西魏彻底占据河洛之后,战争才远离了这一片区域,使得河洛地区获得珍贵的休养生息的机会。

  转眼数年时间过去了,如今的伊洛平原上虽然还残留着一些过往战争所残留下来的痕迹,诸如具有军事职能的烽燧堡垒的物,但民生秩序也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恢复与发展,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李泰是在新年过后自长安赶往洛阳,沿途道路上景致虽然多有寒荒,但主要还是时令所致,实际上的气氛已经要远比战争年代好得多。就连最为崎岖的崤山山道上都增加了许多往来的行人客货队伍,沿途也增设了许多驿站与馆舍。

  这当中既有官府所修造的,也不乏民众私建的客栈。可见随着战争的结束与河洛民生的恢复,人货往来的现象有所增长,行途获取补给与休整的需求也得到了极大程度的增长。

  等到舆驾队伍自新安东出汉关,视野豁然开朗,所见到的田野风物也更加的喜人。尽管当时还是冬闲时节,但旷野间已经到处可以看到已经充分经过开垦翻耕的土地,只待入春之后天时转暖,便可以直接放犁耕垦了。

  过往那些出于军事目的而所设立的烽堡,如今也已经分拨给乡野民众居住使用。但大概是发自心底对战争的厌恶,那些民众们宁可选择其他地方重新建造屋舍村邑,也不愿意居住在那些不知埋葬了多少人命的烽堡中。

  没有了人气的滋润与养护修葺,那些原本颇为坚固的烽堡很快便开始残破坍塌起来,有的仅仅只剩下了一些土夯的墙基短垣,有的甚至就连遗迹都已经被荒草淹没,过往需要许多精勇将士搏命作战才有可能夺取下来的要塞,如今则被百姓们弃若敝履。

  再往东面行去,洛水便出现在了视野当中,河道整体都得到了拓宽修整,包括眼下都还在趁着枯水期进行配套的堰埭设施的建造,以确保新的一年里洛水既能满足通航运输的需求,同时又能支持更大规模的垦荒耕作生产。

  早年间河洛地区的居民或是被强迁到河北地区的邺城周边,或是为了躲避战乱而逃入周边四面的山野地带,整个河洛平原上可谓是民不聊生,除了一些东西双方的军镇驻兵进行屯垦与放牧生产之外,普通民间生产者几乎绝迹。

  如今战争的阴霾总算远离这一片天空,所谓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尤其河洛地区本身的地理位置与耕织基础就非常优越,在必要的生命安全和财产安全得到保障之后,甚至都不需要官府进行劝耕奖农,便有大量的民众开始自发的组织起生产。

  起码在从新安汉关到洛阳城这一路上,李泰都没有见到大面积的土地撂荒,过往那些荒芜的土地再被重新开垦成了良田,并且早已经进入了正常的良田耕种丰收的循环当中。大大小小的村落分布在洛水的两岸,每至饭时便炊烟袅袅,那画面要远比过往的烽火狼烟祥和的多。

  一座雄大的城池是区域内人事资源能否集中调度使用的重要标志,而原本的洛阳城早已经损坏在了战火当中,仅仅只剩下了金墉城之类寥寥无几、充当军事职能的据点。

  随着河洛地区的生机恢复,重修洛阳城也成了加强对河洛地区统治和促进区域发展的重要手段之一。但是不同于之前针对长安城进行整体规划、集中建造,短短数年便投入使用的节奏,朝廷针对洛阳的营建节奏要和缓一些。

  早在西魏霸府收复河洛之后,重修洛阳便被提上了日程。毕竟洛阳作为北魏古都,尽管已经荒废多年,但对时流而言还是有着颇为浓厚的象征法统传承的意味,这样的意义哪怕在大唐取代西魏之后也并没有削弱多少。

  不过当时东西战争还没有彻底结束,故而霸府也只是提出了一个框架构想,并没有集中投入人力物力进行建设,搭建起了一个框架并设立起相关的规令之后,便任由民力参与进来进行建设。

  汉魏时期的洛阳城主要位于北邙山下与洛水北岸这一片区域之间,依山傍水的格局固然是颇为宜居,但这一山一水也对城池的继续发展造成了客观的限制,故而此番在重新规划的时候,便选择了历史上隋唐洛阳城的格局,城池主体横跨洛水,北面留作宫苑官署等预备用地,南面则作为居民里坊。

  因为朝廷暂时还未往洛阳城投入太多,故而北面城池的建造速度要远远落后于南城的营建速度。南面的城池里坊都已经逐步形成了,但此番李泰前来巡视洛阳的时候,却仍还需要居住在金墉城中,也的确是有点寒酸。

  “臣等若知舆驾开年即至,一定在年前便做好周全准备!”

  韩雄立功入朝之后,取代其人坐镇河洛的便是老将陈忻。

  这些人旧年一直坚持在与东魏北齐交战的最前线,可谓是劳苦功高,而且对于河洛地区的感情与设想也都颇为深厚,如今战事了结之后论功行赏,让他们能够留在河洛地区进行由乱入治的各种建设,也算是对他们的一种褒扬。

  不过圣驾突然的造访,还是让他们这些河洛文武官员们大感措手不及,因为没能做好周全的准备迎接圣驾而忐忑不安。

  李泰对此倒是不怎么在意,闻言后便笑语道:“过往多番出入河洛,所见唯有今次最为祥和有序。卿等治废兴衰功绩可陈,朕已深感欣慰,不必因为迎送礼节的欠缺耿耿于怀。”

  他并没有因为身份的变化便改变了自己务实的作风,如果河洛地区的民生得不到长足的恢复与发展,就算这些人准备了再怎么盛大的欢迎仪式,李泰也不会再任由这些无能之辈待在如此重要的职位上、浪费掉宝贵的由乱入治的契机。

  金墉城固然不如皇宫禁苑气派宜居,但是作为洛阳地区一直保存完好且屡经扩建的城池,用以安置圣驾一行自是绰绰有余。李泰此番出巡也并没有携带妃嫔家眷,加上本身对于居住环境也并不挑剔,与过往戎马征程中相比自是舒服得多了。

  抵达洛阳之后,他便先了解了一番如今河洛地区的民生恢复状况。最能体现民生水平的自然便是籍户状况,从数年前收复河洛之后开始便开始由洛州总管府领衔再造籍册之类的事宜,到如今洛州地区有户籍可以统计的民户便达到了三十多万户,涵盖生民将近两百万人。

  当然这是指的整个河洛地区,而非洛阳一地。具体到当下的洛阳城,如今的在籍民户也已经有了将近八万户。这数据固然还远远比不上长安城,但长安乃是经营多年的关中核心,洛阳却是兴复未久,便已经有了如此喜人的成绩,也的确是可圈可点。

  如果具体到地理区域之中,河洛地区较之关中无论规模还是潜力都要略逊一筹,八百里秦川经过充分开发之后,也是不容小觑的。

  可若是放到整个天下格局来说,河洛地区的重要性和发展前景又要远远超过了关中,尤其是在跨地域的人员物资的流动上,当今天下最重要的几个地域板块与河洛之间进行联系的便利性要远远的超过了关中。

  李泰对于河洛地区的未来同样很看好,不过如今的大唐已经先以长安为都城,并且已经建立起了一套稳定运行的统治结构,贸然迁移到洛阳来的话,势必会造成决策层面的秩序混乱与上下失调,而这非常不利于对新增领地的统治管理。

  毕竟眼下的长安朝廷虽然有一定的不便,但也有其优势,并不需要进行完全的否定推倒。而且李泰也并没有什么沉重的历史包袱,迫切需要摆脱所谓的关中本位,所以一切还是要立足于现实需求,事缓则圆,循序渐进的完成政治中心的转移。

  所以他此番来到洛阳,也并没有继续颁行什么河洛地区的大营建计划,主要还是为了便于同淮南等地的沟通联络,配合江东征讨事宜,亲自负责将洛阳这里集聚的钱粮物资向前线进行输送,以保证前线将士们给养充足、征服江东的战事进展更加顺利。

  在对河洛地区的政治情况了解一番之后,李泰便开始专心于江东战事的发展。他虽然有些遗憾自己不能亲临大江前线,由自己亲自完成这一史诗级的成就,不过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真要选择亲征江东的话,许多事情反而未必就会像如今这样进展顺利。

  毕竟他作为大唐皇帝,身上的政治象征意味太过浓厚,甚至超过了作为一个统帅的韬略运筹能力。所以如今的他更需要的能力是知人善用,而非事必躬亲。

  如今江东方面战事进展顺利,除了之前各种人事铺垫比较充足之外,也在于所派遣的人都比较尽职尽责。但是这么大的军事行动,如果想要彻底杜绝人事上的意外也有点不可能。

  正当三吴平定的战报喜讯送到洛阳的时候,另一桩意外事件的消息也同时传来,那就是作为权景宣部将而东下的王僧辩之子王颁突然登陆建康城并纵火焚烧建康台城!

第1357章 火焚建康

  当王师顺利攻入会稽、三吴悉定的消息传到洛阳的时候,李泰自是喜出望外,连连击掌大笑道:“前线师旅当真国之功士,不负过往多年人事积累之功,补此南北鸿裂,功名垂于青史!”

  尽管朝廷围绕这一目标已经筹备多时,而且如今南北实力有着巨大的差距,达成这样的结果只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无论再怎么合理的设想和美妙的前景,只要一天没有成为现实,就都仍然存在着变数,尤其是统一江东这么大的事情,当中更蕴含着大量的变数与历史的惯性,无论理论上存在着多大的可能,执行起来都需要小心谨慎,一天没有成功便一天不能松懈!

  三吴之地固然不是江东的全部,但却是最为核心与最为重要的区域。在永嘉之乱、衣冠南渡以来,除了早年间侯景之乱曾经短暂达成祸乱三吴的成就,其他任何历史时期无论北方势力再怎么强横,都没能做到这一步。

  唐军如今已经实质性的控制住了三吴地区,这绝对是一个里程碑式的成就,当然足以让李泰欣喜若狂,起码他不必担心自己再随时沦落为诸如前秦苻坚之类功败垂成的反面案例。

  这一次的奏报也非常详实,除了将王师进入三吴以来诸军的行动全都详细讲述一番之外,就连当下三吴之地的情势如何也有详实的记载。当中许多的人事细节让李泰读来都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也稍微弥补了一下他没有亲临前线的遗憾。

  将士们出色的执行了种种战术计划并顺利达成目标自是让人颇感欣慰,而尤其让李泰感到欣慰的则是若干凤的一系列表现。

  这个当年被他老子抛在自家寄养、不乏调皮捣蛋的红皮小虾儿,如今俨然也已经成为了足以坐镇一方执掌军政大权、并能恪尽职守的国之中坚,这也让李泰颇感自豪。

  接下来李泰便趁着愉快的心情,亲自提笔嘉奖前线将士,这种精神上的鼓励自然比不上实际的物质奖励,但是眼下大军征期未了,还要继续向南面进行追击、并征服岭南等地,所以李泰暂时也就只能用这种方式来鼓舞士气,待到征师凯旋,朝廷必有盛大的庆典与丰厚的犒赏!

  对于若干凤在吴中所执行的一些政策,也是深合李泰的心意。在当下的时代背景而言,北方的政权去攻讨南朝,其实是带有一点阶级斗争的色彩,包括从北朝流窜到南朝的侯景,都懂得拉拢中下层去扩张自己的势力,摧毁南朝的上层统治。

  南朝的政治统治格局固然经历了几次变迁,从初期王与马共天下的门阀政治转变为刘裕等北府将领、次等士族等群体上位,而后寒门掌机要等等统治结构的变化,但是在社会资源的分配方面却一直存在着巨大的、根深蒂固的不公平。

  所以在讲论这段历史的时候,是很难单纯的从民族角度去解读各种矛盾,南朝的世族豪强大庄园主们对普通民众的剥削与迫害,往往还要超过了外族的入侵。尤其南朝并没有大范围的推行均田制这一根本性的分配制度,就使得南朝平民长期处于一种赤贫的状态,每遇灾害受难尤深。

  南朝的士族豪强作为一种由来已久的存在,对于稳定江东的秩序固然是有着一定的积极意义,但用截肢来治疗静脉血栓显然不是唯一的、理智的治疗方案。

  但使耕者有其田、人人都能安居乐业,哪怕没有这些名为乡义实为乡贼的社会力量的存在,社会同样也能稳健的运行。这固然是一种非常理想化、甚至有些天真的设想,但如果掌握权力的人都不去尝试,指望这些既得利益者主动把肉吐出来与众分享,这便不只是天真,而是大奸若愚。

  李泰之所以一直以来都在用各种方式来扩大自身与南朝之间的实力差距,固然是为了在统一的过程中能够更加顺利,但也绝不是为的用军事手段把南朝杀个干干净净,而是为了保证有足够的威慑力去对江东进行深层的社会改革,让更广泛的社会群体参与到社会资源的分配中来。

  即便抛开各种道德上的要求与标榜不说,让更多的人参与社会资源的分配、分工与生产,也是一种非常务实的做法,能够让大唐政权快速兴盛起来,从而在更广阔的地域竞争中建立起更大的优势,继而令四夷宾服、诸夏永昌!

  当然,针对掌握大量生产资料的南朝士族豪强们,朝廷也并不只有打压消灭一种做法,更宽大的做法是用政治资源来置换他们手中所掌握的乡土资源。

  如果这些人愿意积极主动的加入到大唐统治阶级中来,李泰自然是欢迎的,毕竟唯有源头活水足够多,才能一直维持政治体制的活力,并保持足够的自我纠错能力,建立起普世的统治力。可如果他们抗拒这一潮流,一味的抱残守缺,那注定是要被时代所消灭,消灭的形式自然也包括物理上的消灭。

  只不过眼下朝廷还要碍于南陈朝廷的存在,并不能直接向三吴之地宣达政令,通过军府授田的形式率先培养一批忠诚度高、肯于维持大唐政令统治的府兵军士出来,倒也是朝廷一直所奉行的策略。

  江东地区固然不适于留置太多的甲兵,但是维持基本的地方治安、震慑宵小也是需要的。尤其那些被剥夺众多乡资产业的士族豪强们,必然会想方设法的进行反扑,在这种情况下,以吴人而治吴人便是性价比非常高的一个方式。

  不过很快李泰的好心情便被另一桩意外所破坏了,王颁居然私自进入建康并放火焚烧建康台城,这自然是极大的破坏了朝廷眼下与南陈朝廷之间的默契。

  事情发生之后,为了避免王颁制造更大的破坏,作为主将的权景宣便快速的率军登陆建康城,将王颁给控制起来,并且连忙派遣侄子权旭与王颁的叔父王僧愔北上洛阳禀奏事情并作请罪。

  “家门劣息为家仇蒙蔽、罔顾邦谊而擅自行事,诚然有罪。但恳请至尊念其行事亦出于孝义,旧者陈霸先背信弃义、袭杀王司徒,乃是震惊天下的丑秽行径,我叔侄幸为至尊所庇护、遂得偷生至今,但家仇不报必为天下耻笑,虽生犹死。唯此子此番私自行事有悖军令,若需明正典刑,臣请以身代之……”

  被召见入殿之后,王僧愔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口中沉声说道。

  李泰并没有直接回答王僧愔的请求,而是皱眉望向权旭询问道:“眼下建康情况如何?乱象控制住没有?人情可有骚乱?”

  权旭听到这问话,忙不迭垂首答道:“王颁纵火之时正值深夜,且当时建康宫中禁卫不足,火势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控制,蔓延开来焚毁诸多宫室,幸在并无人员的伤亡。随后大将军便连忙率部进入建康,将王颁并其徒众擒捕收监石头城中,臣等诸将亦觉王颁此番行事其情可悯……”

  “哼!”

  李泰听到这里,忽然冷哼一声,吓得权旭顿时停止讲话,也学王僧愔一样深跪在地,并忙不迭将权景宣着其呈交的奏书两手献上。

  李泰接过这奏书阅览一番,看到里面内容除了讲述事情经过之外,还有另一层内情并权景宣的请罪。简而言之,王颁纵火焚烧建康城并非只为报私仇的泄愤之举,而是一场有预谋的进据建康城的计划中的一环。

  须知眼下南陈与大唐之间还属于联盟关系,这固然给了大唐介入南陈事务的一个渠道,但同样也限制了大唐的发挥。

  比如若干凤在吴中并不能直接以朝廷的名义去宣达执行一些政令,还有权景宣这一支人马尽管早已经突破了横江,但却迟迟没有进驻建康城。

  攻定三吴固然是一大功勋,而进入建康城同样也是一件意义非常重大的标志性事件,权景宣等众将士们自然也希望能够抓住这一名垂青史的机会,早日入驻建康,于是在三吴战事告一段落的消息传来之后,便由王颁以私仇的名义做事,给后路大军制造借口进入建康。

  权景宣也自知这样的伎俩自然瞒不住至尊,所以在奏书中详细讲述了事情的筹划始末以及这样做的理由。之所以没有提前请示朝廷,则是因为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朝廷也不可能支持并授意前线师旅作此行事,所以权景宣便以其前线师旅主将事从权宜的便利性策划并执行此事。

  如此一来,既造成了唐军正式进驻建康城的事实,同时又将主动权保留给朝廷,让朝廷能够以一个相对公众的形象与态度来介入并且处理此事。

  李泰在看完权景宣的奏书之后,心内也暗叹一声,其实眼下的他还没有怎么想好该要如何给与南陈的这一段关系划上一个句号,权景宣这么做倒是给他提供了一个选择。

  略作思忖之后,他便做出了决断:对于以私仇纵火焚烧建康宫的王颁,即刻夺职押回国中,然后流放河西、任职敦煌太守。监管不力的权景宣则着令其辅助建康禁卫与城防事宜而戴罪立功,务必要确保建康城内的稳定与安全。

  至于在这件事情当中的受害者南陈国主陈昌,则请其暂且移驾江北秦郡暂居一段时间,由大唐方面派遣工匠、量使物料,南下为其修缮改造被烧坏的宫苑建筑,等到修缮完毕后再请其还回旧宫。

第1358章 祸入闽中

  建康宫作为南朝历代以来的皇家禁苑与朝廷有司所在,多年来也是屡经营建,规模越来越宏大,建筑越来越华丽,只可惜在侯景之乱中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等到南陈建立的时候,虽然也将一些宫室进行了一番必要的修缮,但这座宫苑已经不复全盛时期那么宏大华丽。如今又遭到一番火势席卷破坏,看起来便越发的满目疮痍。

  “欺人太甚,唐国实在欺人太甚!两国成盟以来,我无有一时不礼之甚恭、唯恐失意,其国君臣却屡屡践踏盟约、背信弃义,今更有王氏余孽焚我宫室、险致大祸,唐皇非但不将之明正典刑,反而还侵我巢居、将我逐离!”

  殿堂中回荡着国主陈昌愤怒的咆哮声,殿内群臣却都纷纷垂首、噤若寒蝉,只任由陈昌在那里咆哮发泄着心中的不满。

  事到如今,谁又不清楚这一切不过只是唐人故作体面的手段罢了,为的就是将他们君臣逐离此间,而后由其师旅进驻建康。

  但清楚是清楚,众人对此却也无可奈何,彼此间的实力根本就不成对比,巨大的差距让人不知该要如何应对,由其过去数年来君臣上下已经习惯了在大唐的步步试探之下步步退让,到如今更加没有了什么顽抗的斗志。

  一直等到这一场聚会结束,也没有臣员提议该要如何拒绝并抗拒大唐所提出的这一条件,这自然让陈昌失落无比,只能摆手任由群臣退去。

  他满怀怅然的回到了寝宫之中,枯坐了好一会儿之后才又起身往皇后寝居而去。来到寝居之外,他先抬手用力的揉了两把自己的脸庞,努力释去脸上的忧愁落寞,并又低声叮嘱身旁侍者们小心自己的言行,切记不要在皇后面前露出马脚,然后才又往寝居内行去。

  家国内外的烂摊子让陈昌心力交瘁,近来唯一让他略感欣慰的事情,就是他的皇后李氏在新年后为他诞下一个儿子。这也让陈昌对其皇后越发的昵爱,并没有因为外界的事情纷扰而疏远了夫妻间的感情。

  作为一国之君,陈昌诚然没有人主的气质能力与人格魅力,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他待人真诚、不尚奢靡享乐,更不同于走到哪里就把种播到哪里的堂兄陈顼。

  哪怕回到江东继位为帝之后,他仍然只有李氏一个妻子,并没有再纳别的姬妾,夫妻间相敬如宾,在对自身欲望的控制方面确有可称道。

  总而言之,陈昌或有些志大才疏,对人对事乏于深刻见解,但今时南陈的局势之败坏原因也是多方多面,他固然不是一个能够力挽狂澜的英主,从客观角度来说,他自身的无能对于南陈局势的崩坏也没有起到太大的推动作用。在祸害家国方面,他的堂兄、一直口口声声要拯救家国于危难之中的陈蒨要做出了更大的贡献。

  尽管如今大势已去,甚至自己都将要被逼离开皇宫禁苑,但陈昌还是尽自己所能的想要为妻儿营造一片安详的天地,不想让外界的纷扰影响到她们。只可惜他的能力也实在有限,让这份努力显得辛酸可怜。

  尽管陈昌这里还在极力掩饰,但之前建康宫中突然夜中燃烧起了大火,之后宫人们又都惊恐不已,包括陈昌眉眼间也有深深的焦虑掩饰不去,这也让李氏意识到应该局势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恶化。

  她有北地女子的爽朗,但如今已为人妻、为人母,性格自然也增添了几分婉约含蓄,在意识到丈夫是在有意将外间的人事纷扰向她隐瞒的时候,她便也不再故作聪明的去打破砂锅问到底,每天只是安心待在寝居休养生育之后的身体并弄儿为乐,享受着丈夫竭力为其母子所营造的这一份安宁。

  陈昌来到寝居之后,与娘子闲话片刻,又凝视了好一会儿正自熟睡的儿子。

  如今虽然国事日蹇,但是皇帝一家的起居奉养自然还有所保障,当见到单单围绕着儿子侍奉的乳母、婢女等等便有十几人,口中忍不住感叹道:“是儿生来大富贵,但却未必较之其父更有福气啊!”

  他不由得回想到自己的童年,他虽出生在吴中,但却在很小的时候便随父前往岭南。那时候他父亲不过只是广州刺史萧映麾下部将,家世未若以后那么显赫富贵,妻儿所享受的供养自然也谈不上优越,虽然未受饥寒,但也是清贫简朴,故而陈昌也养成了不尚奢华的性格。

  他感慨儿子未必比自己更有福气,倒不是彼此间在做比较,而是拿自己与父亲陈霸先相比,越发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不堪。当年他父亲区区一介吴下寒士,历经动荡却能扶摇直上,直至创建一番江东霸业。而他虽然继承了父亲的基业,但却非但未能将之发扬光大,如今更是岌岌可危,眼下的富贵显赫转眼便将要成过眼云烟。

  李氏听到陈昌这番感慨,自能感受得到丈夫心内的忧怅,并走过来与丈夫并肩站在小儿床榻旁,小声说道:“是儿但能教养得宜,日后自有他的一份际遇造化,夫主无谓为他忧计太多。唯我夫妻既然相守于今,亦应知相赴何往,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陈昌近来饱受世情的刁难打击,如今好不容易听到一番感人肺腑的表白安慰,一时情绪触动,眼眶霎时间都变得湿润起来。

  他举手掸了掸衣袍来掩饰自己的情绪,转而轻咳一声后说道:“外朝尚有一些事情需待处理,皇后且先休息罢!”

  说完这话后他便举步行出,缓步行走在这夜幕笼罩的宫苑间,他的心内却是百感交集,只觉得那黑洞洞的夜色下似有众多怀有歹意的目光凝望着他,这感觉让他如芒在背,心情也变得忐忑不安。

  外朝自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陈昌处理,他只是不愿在至亲之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软弱,他在宫中漫无目的的行走一会儿,然后来到中斋寝殿,着员将尚书右仆射徐陵召入宫中来见。

  过了一会儿,徐陵疾行入殿作拜道:“主上夜中召见,未知何事相授?”

  陈昌先是叹息一声,旋即便又说道:“国事如此,运势修短已经难为卜问。此番唐皇欲迁我北往,未必还会容我长留人间……”

  “主上言重了,主上乃我江东国主,人望所聚,唐皇治事向以宽大,即便、即便……若当真有逼害之意,将致江东人情于何?”

  徐陵听到这话后,便连忙垂首颤声作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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