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宫苑阁楼之间堆放着许多竹木杂物的时候,宇文觉顿时便眸光一亮、计上心来,着令部众们将这些竹木杂物都堆积在了阁楼四周,摆出一副要作火攻的架势。
楼外卒员见状后便也连忙入内向独孤信奏告这一情况,独孤信行至门前看到这一幕后顿时也皱起了眉头,当听到部众请示是否要突围出去的时候,他便缓缓摆手,心内并不相信宇文觉真敢放火将他烧死在此地。
此时的阁楼外,宇文觉正自满脸狠色的一边催促众亲信卒员,一边亲自将一罐罐的助燃油膏浇灌在那些竹木杂物上。
“略阳公请慎重啊,大司马终究乃是国之耆老、声誉不俗……”
旁边赵永仁眼见宇文觉大有要假戏真做的架势,一时间也有些慌了神,连忙凑上前去小声劝告道。
然而他不发声还好,如此一劝顿时更激怒了宇文觉。宇文觉直接抽出佩刀临于赵永仁颈上,口中忿声说道:“乙弗永仁前言戏我?山南巨寇我尚且不畏,又何惧楼中失势老贼!老贼若存,人心便存反复,唯有从速杀之,才可上下全心御敌!你来为我引火焚楼,如若不然,与贼同死!”
赵永仁本也不是什么刚毅果敢之人,此时颈项都被利刃压住,心情更加惊慌,连连点头道:“末、末将领命,请、请略阳公赐予火种。”
随着赵永仁将火把抛入这些竹木杂物之中,其他几处也都一并投火引燃,一道环绕阁楼的火墙霎时间便冲天而起。而当看到这烟火升起的一幕,独孤信才总算意识到这老友之子竟然真的如此狠辣果决、丧心病狂,忙不迭下令部众突围。
然而这时候已经晚了,那火墙厚达丈余,而且将阁楼团团包围起来,外间又有风助火势,不断的将烟火向阁楼内吹,再加上宇文觉仍自喝令向内投掷油膏柴火以助燃,很快或是便将整座阁楼都给吞没。纵然有人拼着全身着火的危险而冲出火墙,也都被守卫在外间的甲卒给乱刀砍死。
当李植率众追来此地的时候,便见到整座阁楼已成火海,而宇文觉便持刀站立在火堆外,一脸的狠戾之色,望见神情惊恐的李植等人时,宇文觉更是忍不住的笑了起来:“自此日起,与贼势不两立!”
在那火势的烘烤之下,再加上心情的跌宕起伏,李植等人一时间已是汗流浃背。原本他们还以为能够凭着机巧而内外周旋一番,但却被这一团大火彻底焚灭。
“快、速……速将此宫苑戒严,不准任何人员出入!”
待到稍稍恢复理智,李植才又摆手吩咐收拾残局,可是这会儿他也完全不知应该怎么做才算妥当,当那茫然无措的视线看到站在宇文觉身旁正自怔怔出神的赵永仁时,才又忙不迭发问道:“大、大宗伯如今安否?”
另一座阁楼中的赵贵也注意到万寿宫中冲天而起的火势,心中正自惊疑,而当李植带着闯了大祸的宇文觉和赵永仁来到此间告知事情之后,赵贵一时间也是又惊又怒、手足冰凉。
“家门不幸,竟生如此孽子!祸国祸家,当真该死、该死!”
待到反应过来之后,赵贵抽出佩刀便拿刀背抽打着正自垂头丧气跪拜在地的儿子赵永仁,一边抽打着一边破口大骂道:“大司马国之元老,纵然有罪亦应决于朝堂,尔等怎敢、怎敢私刑害之!太原王本已难制,今成此仇,你等是唯恐关中不乱、血流成河!”
赵贵虽然在责骂着儿子,但听在始作俑者的宇文觉耳中却是字字诛心,当即便皱眉怒声道:“非你等老物私归见逼,事态安能至此?大宗伯有计教我则可,如若不然,我又何惧再举一火!”
听到宇文觉这喝骂声,赵贵一时间也是气结当场,有些难以置信的怒视着宇文觉,见其神情冷厉中还透出一丝认真,不由得惊怒交加,好一会儿之后才叹息道:“后生可畏啊,余等老物确是腐朽难堪,小觑后进,应当遭此劫难!”
“略阳公虽有情急失控,但所作为也是为的安邦守家。用计虽有急躁,用心却仍纯良。大司马所以遭此不幸,难道不是自取?大宗伯受其胁迫同归,应当深知其人阴谋。大司马之所以临阵脱逃,所为无非挟君而出,悖命叛国。大宗伯乃是肱骨忠臣,自当奏于朝廷,申明大司马罪过!”
经历过最初的惶恐之后,李植也渐渐恢复了定计,直接将一份匆匆草拟出来的控诉大司马独孤信的罪状拍在案上,同样神情阴狠的望着赵贵,威胁他在这奏书上署名。
赵贵遭此威逼,也并不怀疑这些丧心病狂的家伙真的敢连他也给做了,眼见着杵在面前明晃晃的刀刃,只能无奈的提笔写上自己的名字,但很快便又抬头望着宇文觉说道:“略阳公之所以对大司马暴下杀手,所为无非是勒令上下同心以抗山南。
老夫一人指控仍犹不足,唯群声共指才可令大司马罪名如铁。除小儿之外,府中在事之徒不乏,亦应勒令彼等尽皆踊跃揭露大司马罪状,略阳公才可收聚人心于一身。”
宇文觉闻言后便点头道:“多谢大宗伯指点,我也正有此意。山南强势我自有知,并无心与之争胜一时。但能与之分势内外,继我祖业守成不失,我便心满意足。势成之后,亦需深仰公等护持。”
赵贵听到这话后,只是轻笑两声,不再多说什么。
第0936章 鸩杀至亲
很多事情看似情势万难,但其实往往只不过是局中人不愿意承担代价而已,可是当踏出一步之后,代价已经是无可避免了,能够进行操作的空间反而会变得更大一些。
就比如李植等人之前纠结于不知该要如何回复侯莫陈崇,如今便可以发挥捏造一个阴谋,称独孤信意图挟持君王之后再谋杀掉侯莫陈崇,从而打通山南道大军进入关中地区的通道,使其翁婿可以畅通无阻的内外合作、把持朝纲。
如此一来,无论前线战事如何、大冢宰性命安危与否,都直接切断了侯莫陈崇与山南道进行合作的可能。
毕竟侯莫陈崇再怎么心大,也不可能跟想要谋杀自己的人进行合作。而且独孤信又已经死无对证,侯莫陈崇就算不相信,也绝对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
至于赵贵,原本因为深陷于万寿宫中,已经让他变得进退两难、处境堪忧。他又不像独孤信那样还拥有李伯山这个强力外援,无论接下来局势如何发展对他而言似乎都有些不妙。
可是现在随着宇文觉的疯狂举动,逼得他不得不做出一个选择。看似赵贵是迫不得已,但其实也将他从之前那种尴尬处境中解救出来,起码在当下来说,又重新掌握了一定的话语权,不再像之前那样只能被动等待局势发展与最终的裁决。
双方再达成合作之后,赵贵也不再被拘押在万寿宫中,而是随队一起返回同州城,为了便于就近沟通联系,暂且住进了中外府为其安排的住所当中。
宇文觉和李植等因为急于统一口径,将其他员众都绑上战车,在将赵贵安顿好之后便匆匆返回了中外府。而赵贵则趁着双方关系有所缓和之际,请求将儿子赵永仁给留下来。
“阿耶,我错了!之前我并不是有意欺诈……”
待到其他人都离开之后,赵永仁看到父亲那阴郁不善的脸色,当即便心内一慌,扑通一声又跪在地上叩首乞饶。
赵贵这会儿心情复杂且沉重,倒是无心计较之前遭受欺骗一事,他眼神一凛旋即便沉声道:“前者诸事暂且不说,自今开始,你要牢牢记住我接下来的话,为了你的前程富贵,为了满门性命安危,切记切记!”
赵永仁见父亲不再追究自己前错,心内先是一宽,旋即便又连连点头道:“阿耶请说,我一定、一定谨记于怀!”
“略阳公少年轻躁、不识大局,想与李伯山势分内外简直就是做梦。前者举火焚楼,葬送的不只是大司马一命,还有之前大冢宰施予李伯山的提携恩义。李植等薄智小人逼我同仇,我难能抗拒,只能劝告他们更作发挥以牵连更多人事入内。”
赵贵讲到这里后便深吸了一口气,稍作停顿后便又继续说道:“但无论多少人事牵连其中,恐怕也难阻李伯山兵入关中,届时必然会有清算。李伯山势力之壮,朝中已无人能及,唯中外府尚可稍作抗拒。
略阳公等把持府命,近来凡所作为,来日问罪必为首恶。我父子若欲减轻罪责,尤需在山南道师旅入关之前将略阳公等缚定论罪。而在李伯山入掌朝纲之前,中外府也不可无主。你暂伏其侧,细察宁都公囚于何处,待到时机合适之际将宁都公劫出扶立……”
赵贵从前线退回,对于中外府的未来本就心持比较悲观的看法,认为没了大冢宰坐镇的中外府又逢大军新败,很难阻挡李伯山入朝掌权。
如今国中发生这样的事情,这更给了李伯山以充足的理由和大好的机会。其人一旦来到关中,私情上当然要为独孤信报仇,宇文觉并其亲信党徒、包括赵永仁在内恐怕都难逃报复,而在公事上也要问罪于中外府原本的决策系统,从而树立其人新的权威。
赵贵长子已经废了,如果有可能的话,当然还是想保全一下次子。而想要减轻儿子的罪责,莫过于在李伯山施加报复之前便先将其正牌的仇人给控制起来。
之前赵贵在署名完毕之后又建议宇文觉再逼令其他人一起署名,除了分担一下自己的罪责之外,也是为的让宇文觉集结众怨于身。一旦等到局势进一步明朗,那些署名之人便也都有了减轻自身罪责的诉求和想法,而这些人就是赵贵潜在的帮手,可以在适当时候将宇文觉和李植等人给控制起来。
至于以宇文毓取代宇文觉作为中外府临时的首领,那就是出于大局的考虑了。
李伯山入关之后肯定要进行一系列的清算,而中外府作为原本的霸府机构自然是首当其冲,如果中外府连一个具体的负责人都没有,李伯山又如何迁怒打击以立威?到时候原本应该落在中外府的板子,怕是就要落在他们这些柱国身上。
宇文毓与李伯山有一层连襟的关系,双方之间的权力交接也能顺利一些。如果对中外府主要负责人都不加严惩,李伯山也就更加没有理由去追责其他人,与事群众也都能得到一个从轻发落的处置。
当然,假使情势又有翻转,李伯山没能趁势进入关中掌权,使得内外分势的格局得以维持,宇文觉的暴戾与不可控也已经显露无疑,扶立宇文毓接替其人对赵贵等人而言也是一个提升自身权势的好方法。
这当中太多的考量,赵贵一时间也难一一向儿子讲解清楚。眼下的他仍然没有获得完全的自由,只能将应该做的事情一遍一遍的叮嘱儿子。
除了继续骗取宇文觉的信任、从而伺机夺过宇文毓之外,赵贵还叮嘱儿子得闲一定要多与妻妾进行一下户内活动,争取多作播种。
且不说赵贵对儿子的叮嘱后计,回到中外府后,宇文觉仍然保持着一种非常亢奋的状态,当即便要着令召集府中群属公布独孤信已经被处死的事情,并且勒令群众各自署名指证独孤信的各种罪名,却被李植发声制止。
“怎么?司录对此处决还有异议?”
宇文觉闻言后便将眼皮一翻,一脸不悦的说道。
李植如今也不敢再将宇文觉当作一个少不更事的无知少年了,闻言后连忙摇头道:“卑职只是觉得,此事暂时仍然不宜公之于众。略阳公才情虽高、资望仍浅,卑职等虽然留直机枢,但亦非人望之选,贸然之间造此大事,恐怕难以慑定群情,人多欲杂,亦难掌控。
当下最重莫过于甲兵势力,只需一干统军督将能够与我同心同欲即可,余者群众,知或不知亦无干大事。尤其诸位武卫将军,本就翁婿之亲,又以肱骨之用,此诸员但能同声讨伐,局势便可稳定下来!”
宇文觉听到这话后便也皱眉沉思一番,随着心中的亢奋渐渐有所消退,也不免滋生出一些后怕的情绪,沉吟一番后便又点头说道:“司录所言也是稳妥之计,府中闲员众多,本就难与相谋大事,倒也不必事事知之。大宗伯与我并不同心,他的建议也的确不可尽数采纳。”
虽然宇文觉采纳了自己的意见,但李植仍是一脸忧虑,几番欲言又止,宇文觉见状后便又说道:“司录还有何计,但讲无妨!”
“卑职所言,恐失为臣本分,但言梗喉中又不吐不快。尤其是为略阳公计,此事宜需多加重视啊!”
李植想了想后又沉声道:“今略阳公处决大司马,只是与山南仇隙更深,实则无损其势力分毫。府中群众或许同心,或许异志,皆未可料。尤其主上行前尚未明立嗣者,宁都公之与略阳公总是一大威胁啊!”
如今的李植已经不指望能够与宇文觉解绑了,彼此间纠缠实在太深,而且独孤信之前就是由他定计诱捕,一旦李伯山发起报复,他也必然难逃,所以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保全宇文觉就是保全自己。
宇文觉听到这话后顿时也皱起了眉头,他与兄长宇文毓之间感情本就不深,如今更是颇有敌视,在下令烧死独孤信之后,性格中的狠戾越发显露出来,这会儿便又恨恨说道:“国之大奸,我尚且能够果断除之,何况区区一个家贼!司录速去,为我鸩杀之!”
李植得令之后便也不再迟疑,当即便率领几名亲信来到中外府软禁宇文毓的厅室,直接奉上毒酒并开口说道:“大司马叛国作乱、意欲挟君出逃,勾结山南道以抗衡中外府,今已伏法处死。据诸罪徒告,宁都公亦与其事,略阳公不欲家丑外扬,故遣卑职入此赐宁都公鸩酒,请宁都公勿作顽抗!”
宇文毓听到这话后自是震惊不已,指着李植怒声喝道:“此欲加之罪,司录等何敢如此歹毒!我无罪,求主上亲至以问!”
李植自是不理会宇文毓的争辩控诉,当即便摆手示意亲信入前将宇文毓控制起来,自己端着鸩酒亲自灌入其人喉咙之中。
第0937章 祸不单行
一场战斗结束,西魏大军在柱国李弼的指挥下于潼关关前列阵,在经过一番激战后总算是击退了敌军,取得了一场久违的胜利,但整个潼关上空仍然弥漫着一股愁云惨淡的气息。
哪怕是那些刚刚得胜回城的将士们,脸上也都殊少喜色,反而一个个神情凝重,或是悲伤、或是愤慨,使得城中氛围也分外压抑。
这样的情况也属正常,自从邙山兵败以来西魏方面的形势便急转直下,一败再败,自邙山至宜阳、而后弘农,如今已经败到了潼关。
除了阵线的溃败之外,更加打击士气的事情是人员的大量伤亡。就在之前弘农那一场战事中,原本弘农城中已经收聚将近三万卒员,结果能够脱离战场、得以逃入潼关的却仅仅只有几千人。
甚至如果不是坐镇建州的杨檦及时率兵南来接应,于途中伏击惊退仍在衔尾追杀的敌将斛律光,这几千败卒可能都难以逃回潼关。
遥想之前东征之初,十余万大军可谓人马盛壮、士气如虹,而今仅仅只是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便大败而归,十数万大军荡然无存,潼关中前后累加起来的败军之众也不过只有两万出头,甚至就连他们的霸府首领宇文泰都死在了征途之中。
这一次的战败无论是人员的折损还是领土的丢失都超过了大统九年的邙山之战,旧年邙山之战虽也大败亏输,但起码主要的将领都还比较顺利的撤离前线,而且临危受命的王思政也成功的将追兵阻拦在弘农以东。
抛开这些丧师丧地的损失,对西魏大军而言最为致命的还是宇文泰这个霸府首领的去世,使得如今残余的这些力量也陷入了一种群龙无首的混乱之中。
李弼因为早一步返回潼关,而且其部伍编制算是保留最完整的,基本上从出征到撤回都没有什么大的人员损失,而且还收编了一部分达奚武、王雄在河阳南城的败卒。
等到敌军继续进攻潼关的时候,李弼率部主动于关前迎战,挫败了敌军这一次的进攻,算是稍稍挽回些许颜面。可是当他返回关城中的时候,并没有群众夹道欢迎、祝贺新胜,反而是要立即去解决内部的纠纷矛盾。
“尉迟婆罗速速出见!狗贼日常自夸勇猛,临敌激战却拔栅先逃,弃我师旅于贼,使我儿郎死伤惨重!”
关城城主府前,李远一身染血的戎袍未解,手持着佩刀站在府前,向着对面被甲卒们所驻守的府门不断的喝骂,其身旁众亲卫也都人人带伤,样貌凄惨。
府前的长街上,也有许多督将站在这里围观,并且不断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渐渐勾勒出一个事情轮廓,明白了李远何以如此愤怒的堵着府门来控诉尉迟纲。
原来之前两人留守弘农,李远负责守城与东面防务,尉迟纲则负责西面防务与后阵督战。结果李远正自率部与敌交战正酣,尉迟纲却直接引部向潼关逃窜,顿时便令弘农阵线大溃,就连李远都直接身陷贼军围困之中,其亲信部众们力战一通、死伤惨重,才总算让李远得以逃回潼关。
李远眼下心情正自愤慨至极,尉迟纲当然不敢出见,但被其人堵门呼喊辱骂也是影响恶劣。尤其人人都知李远乃是大冢宰心腹大将,而今大冢宰方遭不幸,其心腹与亲属便有将要反目之态,无疑会让人心更加的涣散。
宇文护也硬着头皮出府来想要劝说一下,但他在盛怒之下的李远面前也没有太大的面子,李远仍是固执的坚持让尉迟纲速速出来见他。
李弼归城之后知有此事,来不及解甲便匆匆入此,先对李远安抚一番,然后才又入府亲将尉迟纲引出,让尉迟纲向李远作拜请恕,才算是消弭了这一场纷争。
接下来众将又在李弼的号召下聚集在了府中直堂,商讨接下来该要怎么做。
“眼下贼军虽然败退,但仍盘踞弘农城中,随时都有可能继续攻来,当下情势已经是危急至极。诸位唯有同心协力,才有可能渡过难关。如若再仍心存别计、不能共力应敌,国为贼破、身为贼奴,亦非危言!”
有感于当下人心涣散的情况,李弼率先开口正色说道。
听到这话后,众将也都纷纷点头应是,包括之前忍不住向尉迟纲发难的李远,也都发声表态不会再以私愤扰事。他们心里也都清楚,如若再这么继续互相埋怨争斗下去,情况只能更加危急。
说完这番话后,李弼便坐回席中不再多说什么。他虽然已经是在场众人当中资望势位最高之人,而且还刚刚击退敌军的进攻,但在这一场征事中也仅仅只是一个偏师统帅,甚至对于主力大军何以一路溃败至此的经过都不怎么清楚,也就无谓强揽责任上身。
宇文护原本一直在低头沉思,但是见李弼不再发言而众人又都纷纷将视线转望向他,便只能硬着头皮开口说道:“主上薨于征途,伤情摧人心肝。眼下潼关也遭战火蔓延,实在不宜将灵柩棺椁久置前线。
大司徒乃是国之元老、戎事精熟,深受内外所推,之前又迎击贼军而败之,乃是临危受命之不二人选,正应执掌潼关军务、以拒贼军。我请先扶棺归国、安葬主上之后,再奏告朝廷尽起关西丁壮以为兵,以助潼关战事……”
大军接连丧败,也让宇文护这个临时执掌军务之人权威大降,如今剩余的人马本就不多,也未必就会听从他的号令。如今正好趁着李弼新胜之际,将这个重担和烂摊子交给李弼,他则借着扶送灵柩归国的名义离开前线,尽管返回同州去收拾内部局面。这对宇文护而言,无疑是当下最好的一个选择。
然而宇文护虽然精明,其他人也都并不傻,尤其是被其点名要作甩锅的李弼,听到这话后顿时皱起了眉头。
“潼关虽临前线,但仍坚如磐石。潼关若危,关中亦险!大冢宰灵置潼关、又或灵置长安,并无区别。况且此番征师败绩,亦多关西儿郎捐身国事,万众成鬼,一灵独归,父老作问,中山公何以应答?”
李弼并没有发声,但是其弟李檦则不客气的望着宇文护开口说道。
宇文护听到这话后,一时间也是语竭,而这会儿李弼才又开口道:“某戎马半生,又何惧征战?大冢宰待我以国士,我亦不惜死国以报之!潼关若全、关西则安,前者师旅屡溃,可知逃不如战。中山公身系大冢宰遗志,执掌军事理所当然,抱关击柝、但有任命,某莫敢不从!”
说话间,李弼便站起身来向着宇文护作揖说道。而其余众人本来各自心内都已经对宇文护多有不满,但见李弼都作此表态,于是也都纷纷起身仍奉宇文护为此关城首领。
宇文护见状后便也只能接受群众推举,不敢再说什么先行撤回的话语,至于之前临阵脱逃的独孤信和赵贵等一众人等,他也只能委派心腹前往同州中外府报信,希望中外府留守之人能够警觉。起码他这里如果不能阻却贼军的话,短时间内是很难抽身离开潼关前线。
虽然李弼力举宇文护执掌军务,但有鉴于宇文护之前的种种表现,也不敢真的将军务尽数托付,关城的各种防务他还是与达奚武等人巡察布置、不敢马虎大意。
大概是运势跌至谷底、开始否极泰来,潼关这里还在认真布置防务的时候,分布关前的斥候却报信言是驻守在弘农的敌军似有撤离的迹象。而再作深入打听,他们便得知一个好消息,那就是太原王李伯山业已率领大军进入河洛作战,逼得敌军不得不撤离回防。
当这个消息传回潼关的时候,关城中将士们都不由得长长的松了一口气,甚至不乏军士直接喜极而泣:“太原王杀来了,大家都有救了!”
饶是宇文护心中对李泰多有成见,但在得知其人果真率军抵达河洛之后,一时间也不免心情复杂的怅然叹息道:“李伯山当真是重义之人,果然没有辜负阿叔临终所托!可惜、可憾,若是当时没有撤离宜阳,此时局面未必没有反败为胜的余地!”
太原王师旅的到来,给整个潼关驻守将士们都注入了一针强心剂,而接下来弘农方面敌军毁城而走的举动也证明了李伯山大军刚刚抵达河洛便给敌军造成了巨大的军事压力,不得不仓促回撤。
随着敌军撤离,潼关方面的危机也算是已经解除了,之前随军一并撤退到潼关的豫西韩雄等诸将表态希望能够率领所部人马返回豫西关南地区配合太原王与敌进行作战。
宇文护对此也并未阻拦,虽然他对李伯山势力进入关中仍然不无忧虑,但很明显眼下最关键的问题还是先战胜敌人,他也希望能够借此向李伯山传达一个和善的信号,从而给接下来争取一个更大的交涉空间。
然而正当宇文护还在幻想一切将要稳中向好的时候,后方同州中外府发生的事情却给了他迎头一记重击!
第0938章 放纵无度
位于长安城中的雍州州府直堂中,职任雍州长史而留守长安的李穆面对着来自中外府的使者沉声说道:“崔卢诸人眼下并未居住城中,未知匿于何处,州府正自搜捕捉拿,待有消息一定奏告府中。”
那使者听到李穆这一答复后,便也只能再次重申事情的重要性,希望州府能够积极配合,然后便起身告辞。
待将中外府使者打发走之后,李穆又率领亲信来到长安城外一座园墅中,崔谦、卢柔等中外府明令抓捕有涉独孤信逆案的几人赫然在此。
当见到李穆行入庄园,几人也都连忙迎出,纷纷入前询问道:“请问武安公,眼下外间情势如何?”
李穆闻言后便叹息一声道:“东面传来消息,太原王正统军与敌交战河洛。因知襄阳主力并未进入武关,关中邪情更甚。中外府仍自大肆搜捕涉案人员,许多时流都受捕……”
独孤信遇害于沙苑之后,许多原本尚在保密当中的事情也逐渐扩散开来,诸如东征大军失利、大冢宰宇文泰在征途当中病亡,以及襄阳人马进入武关等等。这每一桩消息都有着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使得整个关中都人心惶惶。
但在眼下最让关中士人们感到忧困惊悸的却并不是外战失利所带来的兵祸危机,而是中外府针对独孤信逆案的调查追究。许多关中时流都被认定有涉独孤信挟君逆案之中,从而遭到中外府的抓捕惩罚。
众人心里当然也都清楚,所谓的挟君叛逆无非只是一个大肆清洗以打压异己的借口罢了。许多被捕的时流甚至压根就不知道独孤信返回关中的消息,结果就直接遭到了抓捕,并被扣上了一个叛逆的罪名。
这些被捕人员,多是独孤信的门生故吏,以及与陇西李氏交往甚密的关东世族成员。
由于独孤信近年来已经不再执掌具体职事,而山南道行台与中外府的矛盾也逐渐外露,因此这些与他们关系比较密切的时流也多遭到投闲置散,如今遭到抓捕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的抵抗力。
崔谦、卢柔等人既是贺拔胜旧属,还与陇西李氏亲谊密切,自然也都榜上有名。由于他们之前官职便多遭罢免而赋闲在家,因此之前皇帝被转移到同州的时候也都没有资格随驾前往,当中外府再下令抓捕他们的时候,提前闻讯的李穆便先将他们给藏匿保护起来。
由于中外府已经将畿内几州眼下尚存几乎所有的武装力量都聚集在了府下,而他们所打击的目标则还主要集中在独孤信旧部和一部分关东世族,因此尽管也在关中造成了极大的人情惶恐,但暂时还没有造成太大的骚乱。
许多时流尽管有些不满中外府的这一系列做法,但是也都不敢贸然发声质疑,担心遭到牵连惩罚,而且也没有足够的力量去对抗中外府的乱命。因此群众也只能三缄其口、冷眼旁观,看着关中人事局面越来越乱。
李穆虽然是李植的亲叔叔,但他也很难给言行越发癫狂的李植带来什么有效的制约。
之前的他便因江陵之战中的作为而颇遭猜忌,虽然也因战功而晋升为大将军,但却并无职权授给,一直都是闲置状态。
一直等到大冢宰筹划东征事宜乏人可用,才又将之任命为雍州长史留守长安,但是长安真正的留守大将还是蔡祐。而当皇帝被转移到了同州后,长安城中基本上也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管理了。
如今的李穆也并没有什么强大的权柄势力,只能暂且将崔谦等人包庇下来以待局势转变。几人又讨论了一下局势的变化,对于中外府如今的疯狂也都自感有些束手无策,唯有盼望太原王能够尽快克定外敌而后挥师归国以控制局面。这不只是他们,也是时局中大多数人的共同想法。
且不说这些时局之中边缘人的处境和想法,眼下的中外府却是一派繁忙的景象,尤其是自略阳公宇文觉以下一众执掌权柄之人,很是有一种生杀予夺、快意恩仇的张扬恣意,可谓是风光无限。
宇文觉自然不用多说,其麾下直属其人统率的亲信卫队扩大十数倍,足有上千员众,各自身着锦衣戎袍,在同州城内外横行无忌。
上到公卿高官,下到闾里百姓,无不深受这些人的危害,只要宇文觉一声令下,他们便都一拥而上将人残害虐杀,因其行事嚣张暴戾,极短的时间内便在同州创下了诺大的名气。
而在私底下,许多同州士民都斥骂这些略阳公党徒爪牙为服锦鬼,一则是斥骂这些人为虎作伥,二则是盼望着能有强力人物主持公道,将这些为非作歹的爪牙统统处死!
除了宇文觉本身积极壮大亲信部伍之外,中外府司录李植还有孙恒、贺拔提等等也都在利用手中的权力打压异己、扶植亲信,将整个中外府都搞得乌烟瘴气。
眼下这些人就很有一种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的感觉,原本他们只是中外府的后备力量,可是如今征师未归,那些资望势位出众的名臣大将也仍都滞留在潼关,他们在国中便无人能够制约,于是便都恣意妄为起来。
当然也并不是完全无人对他们进行管束斥责,当独孤信被处死的消息传到潼关的时候,宇文护第一时间便派遣尉迟纲返回中外府,希望能够将混乱的局势给重新控制起来。
尉迟纲回归最初,李植等人还颇感敬畏,各自低头请罪,可是当他们了解到东征大军竟然败得这么惨,撤回潼关的人马甚至都不如他们在同州紧急凑起的多,心中敬畏感自然大失。
尤其在得知太原王李伯山业已率领山南人马奔赴河洛与敌交战,自武关进入商洛地区的仅仅只是一队偏师之后,李植等人更加的心绪大定,索性直接劝告宇文觉将尉迟纲也给软禁府中。
“方今师旅大丧、国力大损,出征诸将人人有责!平昌公在公乃是典兵大将,在私则是门下亲徒,对外不能克敌制胜,对内不能奉主周全,真可谓罪莫大焉!”
随着局势的进一步发展,李植等人的心态也渐渐有所转变,此时再讲起军败辱国的尉迟纲与东征诸将也都不免心存轻视:“前者独孤如愿等临阵脱逃、意图归国弄乱,若非略阳公明于决断、卑职等尽心设谋,关中局势不知已经如何崩乱。平昌公丧势之犬,归后不思罪过,反而颐指气使、诸多刁难,欲乱略阳公法度,若不制之,实在难忍!”
宇文觉当然也不乐意头上平白多出一个限制,他连自己的兄长都敢毒杀,又怎么会在意区区一个表兄,听到李植等人的鼓动之后,便也索性下令直接将尉迟纲擒拿关押起来。
不过在癫狂之余,这些人偶尔也会恢复些许理智,担心局势就此进行下去可能会难以收场。
李植对此则仍自有看法:“诸将无能,军败辱国,如今任其驻守潼关、却敌于外,乃是略阳公格外开恩,允之戴罪立功。如若不从府令而潜逃归国,独孤如愿前车之鉴未远,谁若再敢重蹈覆辙,难道不惧府令法刀?
至于说太原王李伯山,其人轻敌冒进、身陷河洛。我大军十数万众尚且不敌东贼师旅,大败而归,李伯山纵使倾尽山南甲卒,兵力能胜中外府?纵然其人侥幸得胜,必然也已经是师老众疲、难有作为!”
听到李植的这一番分析,众人也都连连拍手称是,起码在他们看来这逻辑推演一点问题都没有。李伯山虽然势力强大,但其人轻入河洛,自有东贼大军消耗其人势力。至于潼关征师也已经损兵折将,他们畏惧归朝遭受问罪,便只能死守潼关,为关中抵挡外侵!
然而正当这些人自以为这样的好日子可以继续维持下去的时候,襄阳师旅大捷的好消息也无可避免的传递到了关中,但这令其他人倍感振奋的好消息对中外府这一众掌权之人而言却不啻于一个噩耗!
且不说中外府这些乐极生悲的家伙,当驻守潼关的宇文护等人在得知喜讯的时候,心情一时间也是复杂至极。尤其一想到后方被折腾的不成样子的乱象,宇文护等人又是不免头疼至极。
但是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当他们得知襄阳师旅大捷的消息时,太原王已经率领前部人马向弘农转进,不久便可抵达潼关关前。
东面太原王携大胜之势而来,西面后方宇文觉等人则作威作福、六亲不认,如若再任由局势如此发展,怕是只能坐以待毙了。
万般无奈之下,宇文护只能又召来李远,希望他能返回中外府劝说一番李植等人。除此之外,他也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
资望崇高如独孤信被一把火烧了,亲义密切如尉迟纲则生死不知。如今困在潼关的人员不少,可谁又敢笃言在这两方面能胜此二者?唯有寄望于李远能够凭着父子伦情,来唤醒他儿子的感情和理智。
第0939章 恭迎大王
当李远返回同州的时候,中外府还在大摆宴会,庆祝略阳公宇文觉新纳妾室。
过去这段时间里,宇文觉为了统合人心也是用功颇多,除了招募壮大自己的亲信部曲之外,还通过其他手段去笼络示好中外府属员们,联姻就是主要的方式之一。
虽然宇文泰早为这嫡子聘娶拓跋氏公主为妻,但也不妨碍眼下的宇文觉再纳妾室,将许多他认为拥有拉拢价值的中外府臣员家中女子纳入室中。
如今的中外府充斥着一股混乱暴虐的氛围,许多人动辄获罪,就连关押刑徒的囚室都将要人满为患。因此一些中外府属员纵使心中不愿意,但当事到临头时也都不敢拒绝,为免祸及家门,只能将门中女子送出。
对于李远的回归,宇文觉也是十分的热情。如今的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在暴虐胡闹,因为在他的视角看来,正是得益于他的果断与高压管制,才使得关中在屡遭噩耗打击的情况下仍能保持局势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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