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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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泰让人将李远父子首级呈上,略加验看后便又将李远首级装在箱内,走下堂来摆在李贤的面前,至于他那满门男女名簿则接过又塞回李贤怀内,口中叹息道:“远、植父子自有取死之道,论罪需刑,门下老幼何辜?何必受此奔波惊吓。”

  “门中生此污秽,已知家教不谨。贤治家已经难称英明,岂敢再妄自窥揣上意,游脱法网之外。恩威出于上意,罪否决于唐公。满门具此,仰公英断!”

  李贤又深拜于地,沉声说道。

第0953章 大丞相李

  李泰跟李贤的接触并不算多,只在早年间跟随独孤信前往陇右任职的时候,独孤信典军平定凉州叛乱、李泰留守秦州,李贤亦随军出征、途经秦州天水时有所接触。

  接触的时间虽然不多,但彼此间的交流和感受却很深刻。李贤给李泰留下的印象比较正面,精明中不失豪爽,远比一般的地方豪强格局眼光更显出众。之后彼此虽然分隔两地,但也一直都有商贸上的合作与往来,而李贤也一直都处理的比较周全得体。

  原州距离长安本就比较远,算算往来奔波的路程和时间,几乎是在李远父子回到原州的同时、李贤便做出收斩他们父子并率领全家入朝请罪的决定,才能赶在这个时间点抵达长安。

  这样的态度,跟距离长安近在咫尺、可仍拖延到宇文泰丧礼才来相见,还要来道德绑架李泰的侯莫陈崇相比,那真是有着天差地别。宇文泰在选择将儿子托付给李贤抚养的时候,估计也有出于对其人秉性和智慧的考虑吧。

  李泰先是抬手召来家人,当着李贤兄弟的面着令赶紧安排饮食保暖的物料送出学馆去给高平李氏在外的家人们,然后他才又拉起李贤,将之引入席中坐定下来,然后才又叹息道:“前者中外府人事纷乱,造成许多恶事,的确是让人思之痛心。

  但阳平公却罪不在此,他养儿失教,非但不作自省,反而还更加纵容,祸事败露之后,如若能够原地待罪,我仍然不失饶之恕之的借口。但他却仍然纵恶到地、播祸乡里,使我险失河西公这样功著边陲、名达庙堂的忠义之士,今与公言,思之犹惊。据此以论,阳平公确是死有余辜!”

  李贤听到这话后又抱臂长揖道:“贤乡野陋士、罪恶瓜葛,实在愧当唐公如此赞誉!”

  “一手五指有长短之差,一蔓之瓜有甘苦之别,亲能逾于父子?故大冢宰半生之功险为孽子抛扬于朝夕,我虽褒其功、亦诛其子!阳平公纵子行凶、至死不悟,河西公却能深明大义、举家来投。我若仍然滥情迁怒、推却疏远,则事共谁谋?”

  讲到这里,李泰又指了指李远父子的首级说道:“事在心知,不必复言。河西公本就是久处边中的壮士,朝事多有不知。你今既入朝,我正有备胡边事需向你讨教。公且留此,门外家人便由武安公引回城中安置,无复再忍冰霜之苦。”

  李贤的态度的确可嘉,而且李泰接下来对其人其家也都有借力之处,于是便表示不会借李远父子之事对其家大加株连,只留下李远父子的妻儿家眷以待年后论处,其他的李氏族人则就让李穆引回城中家宅安顿下来。

  李贤这一晚便被留宿学馆之中,李泰与其聊了很久的西北边事。无论是西边的吐谷浑,还是北面的突厥,都是活跃在西魏边境处的大敌。

  之前李泰因处山南,对此所知不多,也并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但是如今他归国执政,那么这些事情也就成了他无从回避的问题。无论未来该要如何相处,对于这方面的情况也要加强了解和认知。

  李贤常年留守原州乡里,且多在陇右任官,此时听到李泰垂问,便也都认真作答。彼此交谈一直到了深夜时分,因为还要参加元日大朝的缘故,李泰才让李贤到客房去休息,而自己也闭目养神一番。

  新年元日,晨曦微薄时分,当李泰的仪驾抵达皇城外的时候,此间也已经聚集了众多的内外文武臣员,于是接下来李泰便率领群臣登朝,向皇帝恭贺新年。

  一般元日大朝都是典礼性质,并不会实际处理什么朝政大事。但是由于今年的情况特殊,所以在这开年的头一天便有诸项大事在朝会中公布。

  首先便是李泰奏请朝廷废止六官制,朝廷章制恢复大统旧年的制度。皇帝元廓应此奏请,并又诏授李泰为大丞相、尚书令,总领群臣、处断朝政。

  之前的都督中外诸军事,仅仅只是动乱时期的权宜授命,一直等到元日大朝加授大丞相等职,才让李泰成为真正的节制军国大事的霸府权臣。

  至于为什么不在归国伊始便作此授命?因为李泰只要接受了这一任命,就要履行这一职责,可是在归国之初,他人员不具备、钱粮不具备,接受了这一任命然后一翻两瞪眼,那不是搞笑吗?

  更何况当时州郡各方是个什么态度也还不确定,一个不能获得内外共同推举认可的权臣,跟之前瞎折腾的宇文觉有什么区别?别说做权臣,做太上皇也行啊,关键说出去得有人认。

  凡事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李泰在归国并没有第一时间便搞什么大新闻,一直等到元日大朝内外群臣聚集京中,先将自己的名位正式确定下来。

  至于说上位第一时间便推倒前人政治,这也没什么好说的。政治本身就是多数人的利益结合与取舍,与感情无关,也谈不上凉薄与否。

  孝武入关之前,宇文泰算是一个什么臭鱼烂虾?孝武帝入关带来了关西政权最重要的大义,然后就被宇文泰给干掉了。宇文泰这么做究竟是飘了,还是格局不大?会不会众叛亲离、群众唾弃?

  当一个元素的存在已经成了统合群众的障碍、并且阻滞局势进一步的发展,就要拿掉。那种一想到宇文泰弄死了元明月就要伤心掉眼泪的货,甚至都没有一个对于政治最基础的想象力。

  李泰确定了自己的名位之后,便是再给皇帝以反馈,奏请改元同治,以今年为同治元年。

  自从大统十七年西魏文帝元宝炬驾崩之后,西魏皇帝已经换了两任,如今在位这个皇帝也已经到了第三个年头,一直都没有年号。

  至于拟定同治这一个年号,李泰当然不是为了玩梗,而是继续对元魏宗室们一定的敲打,警告他们不要想三想四。

  六官制被废止,原来的一系列官职自然也都要作废,李弼、赵贵等那些威风凛凛的官号不复存在,但眼下还没有时间给他们新的安排。

  接下来便授大将军韦孝宽为尚书左仆射,崔谦为尚书右仆射并兼吏部尚书,卢柔为中书令,梁郡公萧詧为门下侍中。大统旧年已有尚书省六部治事,到如今六官裁汰,仍以六部治事,吏部尚书崔谦共群臣并举朝野贤士以充诸部尚书,在今日大朝便不赘述。

  接下来又以柱国于谨为太尉,前山南道属官李倩之为御史中尉、济北郡公元迪为廷尉卿、前中外府属官柳庆为都官尚书,以此三司在太尉于谨领衔之下共同推审前者中外府逆乱罪案。

  凡朝野内外有涉讼事之人,大朝结束之后皆可入诉三司,以为审断绳度凭据。

  随着这一安排公布出来,在朝群众绷紧的心这才略有松弛。虽然说之前李泰尚未回归时,便已经向同州军民宣告戡乱三则,但是自从尔朱荣河阴之变以来,无论东西哪一次政治动荡不是杀的人头滚滚?又有什么章法可循?

  如今朝廷总算是公布了一个三司会审的安排,这也让一些担心终究不免要大加株连杀戮的时流放下了心来。

  而且朝中公布出来的这三司长官,御史中尉李倩之群众还比较陌生,但济北公元迪是宗室之中少有的精研学术之人,尤其是对律令刑名颇有研究。至于都官尚书柳庆,也都素来以执法严明而著称。

  再加上于谨这样一个地位超然、资望崇高的国中元老主持此事,可以想见唐公也并不会将此刑案当作打压异己、肃清政敌的机会。由此也让不少涉案之人也都看到了秉公处断的希望,不再担心被一棒子打死。

  李泰当然不会借由此事而任意发挥、打压异己,政治上的大清算所带来的人事混乱,对于关中的稳定治理有害无益。而且他真正需要肃清的人事也根本不在这一案件当中体现出来,而是集中在军事方面。

  所以今日大朝的最后一件大事,就是公布在元月初七人日、于渭北大阅凯旋师旅,犒飨诸军并审断此战功过奖罚。

  大朝结束之后,皇帝元廓又在内苑中赐飨群臣,自大丞相、唐公李泰以下群臣于此共贺国泰民安。

  等到禁中宴会结束之后,李泰再返回龙原学馆休息,方待与崔谦等人再讨论一下其余诸部尚书和一些重要职事的人选,被安排率军在城中监控柱国侯莫陈崇家宅的权旭使人来告,侯莫陈崇此日于宅中悬梁自尽。

  李泰在得知此事后便点点头,略作沉吟后便又说道:“柱国、彭城公侯莫陈崇,前涉逆乱、有失清白,今朝廷具三司会审此事,其不赴刑司申诉其事,反而唐捐性命、以抗典刑,殊为失格,人所不齿,悯其前功,以县公礼葬。诸子夺荫,流放巴州。”

第0954章 渭北大阅

  初七人日转瞬即至,而此时的渭北原野上诸军也早已经汇聚于此,营垒校场都已经整造完毕。

  此时渭北原野上所谓诸军,主要是李泰从山南道带来的人马,以及所收抚亡散与从北齐交换回的战俘。

  之前李泰得到梁睿报信请援之后,先令高乐以五千人马为先锋奔赴河洛,以李裒率五千精兵进入武关,而自己则率领两万人马同样奔赴河洛。

  第一轮的动员是三万兵力,而当李泰大军进入到河洛地区后便知中外府大军弃九曲城而西逃,因为担心局势进一步崩坏而又传令贺若敦再率一万人马集结于穰城待命。

  虽然这一万人马最终没有投入战斗,可是当李泰得知关中局势崩坏的时候,一边着李倩之与北齐进行接触谈判,一边又着令贺若敦率领这一万人马往武关去。

  随后与北齐和谈完毕,李泰也顺利的进入了潼关,便再次命令山南道行台筹备人员物资以供他进入关中之后掌控局势之用。所以接下来山南道又从沔北、汉中等几个区域向关中输济人员物资,而随之进入关中的兵力又有一万人。

  所以到如今前后进入关中的山南道人马已经达到了五万之众,不过这五万人马其中有两万余众还是当年江陵之战结束后被李泰扣留在了山南道的关中府兵。

  江陵之战结束后,尽管中外府几番追讨,但是山南道这里诸多拖延,一直到了宇文泰举兵东征之际,仍有三万多名参与江陵之战的关中将士滞留于山南。

  事实证明李泰这一决定也是比较正确的,如果这三万多名将士也回归关中,少不了也要历经这一次的兵败和内乱。

  中外府此番东征,投入兵力十万余,结果兵退潼关时却仅仅只剩下两万出头的人马。如果局面至此没有转机,那么也可以说自大统九年进行的府兵制建设成果被摧毁大半,关西霸府面对的局面较之大统九年邙山之战要更加危困。

  所以当宇文护母亲向李泰请求从轻发落的时候,李泰才会无动于衷,因为宇文护作为宇文泰的遗命执行人和当时大军最终决策人,当时做出撤离九曲城的决定当真是罪不容赦。

  由于李泰入场及时,又成功扭转局面,在接下来与北齐的谈判中又交换回了众多的战俘,仅仅经由他手解救回来的中外府将士就有五万余众,大大降低了这场战事所带来的直接伤亡。

  如果不考虑前半场的溃败和关中的纷乱,这一场征事也可以称得上是一场胜利。北齐方面的直接伤亡较之西魏只多不少,尤其还损失了晋阳勋贵元老的斛律金和其他一些重要将领。

  而自从东西分裂以来便一直滞留关东的一些家属人质也得以来到关西与家人团聚,除了那些镇兵家眷们之外,还包括了不少陇西李氏的关东亲故。

  除了一些留守潼关、豫西等边境的人马之外,此番参加渭北大阅的人马仍有十万之巨。在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和整编之后,那些经历亡散和被俘的中外府将士们也都恢复了一些士气,重新焕发出一种兵强马壮的气象。

  当长安群臣拱从皇帝与唐公仪驾抵达渭北,看到校场上旌旗如林、人马精壮的雄阔景象时,也都不由得精神一振。

  之前种种人事骚乱与权位更迭都让他们忧心忡忡,各种不好的猜测在心底涌生,只觉得东征战事发生这么大的波折,最好的结果也得是元气大伤。

  至于说各种宣扬大胜的言论,也不过只是唐公为了入朝执政而搞的舆情渲染罢了,大家各自心知,只不过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各存默契罢了。

  可是当这十万大军整整齐齐、士气雄壮的摆在面前时,这些臣员们那种稍显悲观和世故的想法才终于发生改变。原来传言都是真的,唐公当真在河洛力挽狂澜、转败为胜,一如既往发挥正常的狂虐北齐大军!

  相对于那些时流朝士们还要经过一番见闻和心思的转变,渭北原野上这诸军将士、尤其是被李泰救回关中的那些中外府人马,心情那就热情诚挚得多。

  一待李泰的车驾出现在视野中,这些将士们便纷纷挺胸昂首,向着唐公车驾旗纛注目行礼,希望能被唐公视线注意到。当车驾行至近前时,不乏阵列前方的将领大声呼喊道:“唐公威武!”

  也有一些营卒并不知朝中爵名的改变,所以便捶胸呼喊道:“为大王效死!”

  此类呼喊声此起彼伏,将士们全都向唐公表达着忠诚和热情,对于和唐公并车而行的皇帝陛下不能说漠不关心,也都有点视而不见。

  李泰还有点担心皇帝的情绪,然而皇帝自己却乐呵呵的倾盖笑谈道:“之前还有担心国事经此动荡,恐怕人情久不能安。今见唐公于军中声望如日中天,唐公不愧镇国巨擘!国事所托得人,朕亦心慰。”

  无论皇帝这话是发自肺腑还是言不由衷,李泰听的也都比较顺耳。他如今做到了霸府权臣这个位置上,虽然时间还有点短,但是心态也在逐渐的发生变化。

  就拿今天这场景来说,将士们当着皇帝的面向他表达忠心,就很给人一种超越伦理道德的快感,这是他之前做的卢时所不曾有的感受。

  抛开这一点噱念不说,面对众将士们的热情表达,李泰也都给以充分的回馈。由于诸军都是刚刚经历过高强度的征战,所以今天也并没有安排什么演戏对战,仅仅只是阵列检阅一番,接下来犒赏诸军将士才是重头戏。

  时下的府兵制还拥有着比较浓厚的私曲性质,府兵军士多数都是乡团武装与豪强部曲。因此即便是有什么犒奖活动,往往也都止于督将一级,至于督将会怎样犒奖其营士,中外府是不理会的。而且自从府兵成军以来,大规模的犒奖诸军也是微乎其微。

  不过如今被李泰解救回来的这些中外府军士们,原本的部伍编制多数都被打散了,包括今天接受检阅也是经过一番粗略整编的结果,督将与其营士们不再是原本的搭配。这也是不作高强度对战演练的原因之一,因为站着还像回事,一动估计就要散了。

  李泰当然不可能任由这些将士们再恢复原本的乡里和从属关系,必然要进行新的整编,正好也与今次的犒赏结合起来进行。

  由于这一次东征战事中山南道和中外府将士的战争经历截然不同,如果单纯依照军功奖授的话很容易就会造成落差和对立情绪,而且中外府人马也根本没有什么功簿记载。

  所以这一次李泰并没有直接公布具体赏格,而是普赐所有参与东征战事的将士为勋士。勋士不仅仅只是一个荣誉称号,只要获得了勋士身份,身份就高于普通营卒,并且获得策勋述功的资格。

  这一规定看起来有些多此一举,有功必赏这难道不是一个治军的常识?

  还真不是,起码在当下西魏这个府兵体系中,普通的营卒并没有独立计功、述功的资格,他们绝对的依附于各自将主,即便有什么功劳斩获,也都要记在将主身上,能够获得的只是物质上的奖赏,但是身份地位如果没有特殊机缘,一辈子都只是一个大头兵。

  甚至就连物质上的奖赏分配都是不公平的,旧年江陵之战结束之后,李泰拿着南梁国库犒赏将士,这才将奖赏直接下沉到行伍之间。但普通营士能够获得的奖赏,也仅仅只是最基础一格的赏赐。反观那些将领们,则一个个都盆满钵满。

  兵户丘八,不仅仅只是一个重文轻武、观念上的蔑称,更因为经济地位的丧失所带来社会地位的丧失。北镇军头们的飞升成功,不代表着整个镇兵群体的地位提升。

  更何况,当下的府兵制还仅仅只是对镇兵府户制度的一个模仿与复制,仍未形成自己独特的运转内核,许多后续的制度规令仍待创建和推行。

  历史上,北周武帝宇文邕将诸军军士改为侍官,让府兵成为天子侍卫,如此既淡化了府兵的私曲属性,也抬高了府兵的政治地位。

  可李泰眼下并不是皇帝,即便想要达成同样的目的,那也不可能学周武帝。周武帝是皇帝,所以改军士为侍官,你们都是我的侍从。李泰是镇国大功臣,所以改军士为勋士,你们都是我的小弟!

  当诸军军士们在得知自己获得了“勋士”这样一个新的称号之后,先是窃窃私语、小声议论,然后诸行伍间逐渐的爆发出欢呼声。

  他们眼下还并不太清楚这个称号更丰富的内涵,但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居然也能和那些柱国、大将军们一样获得一个专属的头衔,来表彰他们的功勋和贡献,这已经让他们深感新奇和惊喜。

  然而唐公向来豪迈,接下来仍然有惊喜等待着他们。

第0955章 唐公高义

  “自即日起,雍州、同州、岐州分置十二骠骑府,各录勋士三千口以造新籍,典任宿卫。三州各度治内荒田、弃田,并置诸骠骑府下、有别民田,诸府勋士策勋转功可得赐田,租调永免……”

  普授勋士还仅仅只是一道开胃小菜,接下来的宣令才是一个个重磅炸弹。

  雍州、同州和岐州大体上就是历史上的三辅之地,占据着关中最为繁华核心的区域。在这三州建立十二个骠骑府以典任宿卫,正式的取代原本的六坊禁军,这将彻底的改变京畿之地的军事和宿卫格局。

  关于宿卫和禁军的改革,群众尚未消化完毕,而接下来的勋士赐田更是直接引爆了在场众将士们的热情。

  如果他们还是原本的鲜卑镇兵为主的武装集团,或许反应不会这么大,但是如今大部分的府兵将士都是关中当地儿郎们。

  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此乡土之中,但大部分却都是从祖辈开始便无立锥之地、无寸瓦遮头,哪怕偶有侥幸偷偷开垦一些土地,往往也会因为各种天灾人祸而再次变得一无所有。

  在关中富饶之地拥有一片肥沃的土地,并不能说是这些关西儿郎们的执念,因为难度之大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

  他们已经沦为乡兵部曲,就算是官府组织扩户均田也根本降临不到他们头上来,而且近年来随着耕事的兴盛,关中核心地带闲田越来越少,即便是进行均田也都不会在这上述三州之内进行。

  可是如今,诸勋士只要得录三州军府之中,便能够凭着功劳获得赐田。这对众军士们而言当真是美梦成真,甚至有的军士都抬手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又忍着火辣辣的痛楚,拉着身旁袍泽询问自己刚才有没有听错。当然大多数的军士还不至于如此惊愕失态,仅仅只是喜极而泣罢了。

  相对于在场众军士们的欢欣鼓舞,一众随从参加阅兵的文武臣员们脸色则就微微一变。尤其是一些家中本就有着广阔庄园田产的时流,心中则就更加的震惊。

  虽然说唐公所公布的政令中表示三州各度治内荒田、弃田等无主之田,可是这三州乃是关中最为繁荣富庶的地区,基本上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关中,本身就农耕发达,近年来更是连年大稔,即便是有一些无主田地存在,可是要满足多达几万人的赐田也是远远不够的。

  十二个新置军府,各录勋士三千口,那就是整整三万六千人。每个勋士赐田一顷便是三万六千顷,而且随着后续功勋创建,可能诸勋士得田还不只一顷,那就是多达数万顷的耕地。三州之内所有的无主荒地都累加起来,恐怕都没有这么多!

  当然真要说三州实际拥有的土地那肯定是有这么多,而且估计多达十余倍还要多。毕竟这三州是整个关中农事最为发达的区域,可问题是这些土地并非无主。

  除了诸州籍户连年有增而各给授田之外,其中大部分还都掌握在当地的豪强大族和文武权贵手中。像是如今的京畿周边,尽是权贵园业,鲜有小民耕地。

  唐公治军向来宽猛相济,猛的一方面在于军纪严明、作战勇猛,宽的一方面则就是待遇优渥、赏赐丰厚。这一点朝中众人也都有知,像是之前山南道同样也有类似的政令颁行,当消息传到关中时,还不乏时流感叹唐公治军如此宽仁,怪不得能得将士们死力效忠,百战百胜!

  之前的他们还只是作为一个看客,可是当现在同样的政令在关中执行,原本的看客也成为了局中之人,他们才不由得悚然一惊,这不足的土地从何处来?

  大家都不是傻子,稍加动脑便想出了好几种如何增加无主之地的方法。这当中最方便快捷的,当然莫过于将有主之地变成无主之地。比如在新年元日畏罪自尽的柱国侯莫陈崇,家中可就是有着不少良田美业的……

  大阅的校场上,热烈的欢呼声一浪盖过一浪,也将在场众人思绪给打断。

  前面几项,还只是针对平安返回关中的这些将士们的犒奖政令。对于那些战没之众,李泰同样没有忽略。

  虽然由于他挽救得力,使得此番战事的直接战损大大降低,但仍然有两三万将士死在了这一场战事之中。这些将士虽然已经不在,但他们的父母妻儿却仍活生生的存在于关西,那就是整整两三万个家庭。

  李泰对于这些将士们的阵亡虽然并不需要付直接责任,但是如今的他作为新的霸府首领,对于阵亡将士们家人的抚恤赈济,也是他不能推脱的义务。

  所以接下来,他便又着员公布对于这些阵亡将士的家人赈济方案。首先由前中外府属官们据兵籍与现存将士整编核对,确定一个阵亡名单,尚有遗骸存在者则由其同乡袍泽运返乡里,没有遗骸遗物存留者,则由朝廷安排使员统一入乡通知告慰。

  诸阵亡将士之家,朝廷给予三种赈济方案。

  第一种是家人愿意继续保留兵籍,则同样给其当户男丁以“勋士”身份,同样可以参加军府选录并继续服役赐田。

  第二种则是不愿再为兵家,则就入籍成为郡县籍民,并优先加以均田安排,免其三年租调并永免一丁之庸。

  这两种情况都是针对家中还有余丁可以继续当兵或者种田,第三种情况则就是家中已经没有了成年的丁男。唯父母在堂,又或有妻子于户,按照各种不同的情况给予实物赈济,基本上涵盖了赡养老人、改善妇女生活和养育儿女等几方面。

  像是户有中男而亲长又没有养育能力的话,则由当地官府安排直送畿内,由大丞相府负责统一养育教导。

  在此之前,类似的伤亡军士赈济事务,即便是有,往往也都是将主本身怜悯家奴而做的救济关照,像是这种普遍的、作为一种政令推行,则就是始自唐公。

  所以当这一系列的抚恤规令公告完毕之后,整个大阅校场上先是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之后,校场各个方位便陆陆续续响起了将士们稍显凌乱的呼喊声:“唐公高义!愿为唐公效死!”

  能够站在这校场上的,当然并不是这些抚恤条款所针对的对象,但是只要穿上戎装,谁也说不准会在哪一场战斗中伏尸疆场。所以当听到唐公对诸阵亡将士们还有如此周全缜密的后事安排时,无不感激涕零。

  校场上乱糟糟的叩拜告谢声显得有些混乱,同时也显示出这些将士们并非是有组织的场面回应,而是真真正正的有所感怀。

  李泰看到这一幕,心中也是感怀不已。身在乱世之中,如果一再强调体恤人命那就太矫情了,哪怕如今的他已经是大权在揽,也做不到完全的止戈罢兵、休养生息。

  而他能够做到的,就是尽量让这些将士们的牺牲更有价值,无论是对整个政权和世道的发展,还是对他们自身与他们的家庭。

  至于这些抚恤条款,本身也不见得有多么的优厚。基本上也都是地方行政需要面对和处理的内容,只不过被集中起来进行更加人性化的处理罢了,就已经让这诸军军士感激不已了。

  所以说那些高高在上的肉食者们,也大可不必吹嘘炫耀自己多么的兢兢业业、勤恳用功,大凡他们只要能够做的配得上他们的身份、地位和所得,人们就会对他们感激不尽。

  一众观礼的文武官员们看到唐公与诸军将士们上下相得的画面,一时间也不由得感怀不已。

  原本他们当中还有人觉得唐公刚刚入朝执掌大权,应该不敢触犯众怒的去侵夺资产以配诸军,可是现在看这种情况,似乎有这类想法的才是真正有触犯众怒的苗头了。

  接下来便是大阅告一段落、诸军各自归营,皇帝和唐公也在群臣簇拥下进入大次之中,开始对诸大将进行奖罚处置。

  首先是柱国李弼,计其洛西、潼关等诸战之功而得授太保,是除了于谨之外,第二个历经此番动乱后得以平稳过渡、仍然能在朝维持其超然地位的柱国。

  其次便是李裒、高乐、韩雄三人俱授大将军,其余随从李泰此番征战河洛的诸将也都各有封奖。像是李雅便得授骠骑、开府并加封县公,入前叩拜谢恩时,都激动得有些手足无措。

  其实如今的骠骑、开府之类官职已经是成色大降,即将泛滥起来。像是诸位柱国的嫡子已经尽数达到了骠骑开府与郡公的荫授,有的柱国还不只一子如此。

  当然在这一点上,李泰也没有资格去挑别人的错。其他柱国儿子要么本身已经建事立功,要么年龄也已经老大不小,他儿子李晋到现在乳牙都还没长齐呢,也已经被安排到了这一级别。不得不说,这些二代们真是个顶个的讨厌!

  河阳战死的大将军王雄,以其嫡子袭爵并加骠骑开府,再荫授一子为县公。

  封奖结束之后,接下来自然就要到了惩罚的环节。大次中的氛围顿时便也变得沉闷起来,有份随军出征的诸将,包括柱国赵贵、达奚武等,全都肉眼可见的神情紧张起来。

第0956章 作别旧事

  “中山公宇文护、平昌公尉迟纲,各因亲党而荣居霸府显职,中山公犹子之亲、平昌公舅甥之厚,谋事每参,攻伐必用,临危受命于宜阳,竟悖遗命、驱师而走,以致师旅丧亡、人地俱失,罪莫大焉!

  故此二者论罪当诛、逢赦不免,唯当唐公兴师救危之际,中山公等未以悍拒、不失趋礼,特加宽待,赐死幕下,不加刀兵。刑毕即殓,送还其宅,不另加刑讯滋扰其户。”

  尽管众人早有预料宇文护和尉迟纲此番必然难免,可当真正听到这一处决时,心内也都不免唏嘘。

  唐公本是霸府心腹,与故大冢宰之间渐行渐远,有相当一部分原因就来自宇文护、尉迟纲这些亲党的挑拨不容。随着宇文泰的离世,这些人也终究不是唐公的对手,免不了被解决的命运。

  不过唐公在他们临死时还愿为之保留几分体面,并且对他们各自家眷不加牵连,刚猛之中不失仁义,这也让人颇为感怀。

  宇文护和尉迟纲本就收监在侧帐之中,随着对他们的判决公布之后,当即便有行刑人员拿着毒酒前往那处侧帐中去。

  此时的大次中,氛围仍然沉闷紧张,当赵贵听到府员说出他的名字时,当即便不由得身躯一颤,旋即便忙不迭离席而起,免冠长拜,并在口中说道:“罪臣乙弗贵在此。”

  “柱国、南阳公乙弗贵,先于邙山交战为师之右军,失律而走、以致军败,弃师于柏亭,后于宜阳复为弃师恶迹,大负所用,情理难容!悯其旧行确有功勋于国,故褫夺一应官爵,流于湘州安置,不得赦令不准归朝!”

  每当听到自己一条罪状,赵贵便不由得身躯一颤,而当听到最后对自己的处置时,他的心情也是不免喜忧参半。喜的是性命总算是保住了,而忧的则是流放湘州这一判处也算是将他这半生奔波劳碌一概抹杀。

  赵贵不是没有被褫夺过官爵,大统九年的邙山之战结束后便被剥夺了所有的官爵,但过了不久还是又恢复了起来。但是这一次官爵被褫夺后,想必不会再有复起的那一天。

  遥想当年率领族人自武川镇避乱内迁,经历诸多丧乱之苦,总算在关西得以立足栖身,并与一众乡党豪杰们在这里创建了一番事业,但如今一切功业俱成过往,而自己又要在这垂垂老矣的年纪被流放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去,赵贵一时间也不免泪洒前襟。

  他也没有再试图求饶,或者攀扯独孤信以期从轻发落,因为心里很清楚,如果真要这么做了,可能他连湘州都不必再去了,末了便也只能忍泪深拜道:“罪人乙弗贵多谢陛下、多谢唐公从轻发落,佑此残命。”

  姑且不说在场其他人是何心情感受,当达奚武看到赵贵神情黯然、垂头丧气的告退行出时,心情也是纠结复杂,拳头频频握起但又无奈松开。

  他有心想要斥问唐公凭什么一朝掌势便如此欺压老人,若无他们这些人戮力奋战,又哪里来的这个西魏政权!而没有了这些前因,唐公又凭什么在今日于人前作威作福!

  但是这些狂乱的念头也只是在他脑海中涌动罢了,诸多话语梗在喉间、不敢脱口而出,而梗住他喉咙的,是唐公转败为胜的战绩、是柱国侯莫陈崇自裁家中的噩耗,还有校场上那诸营十数万对唐公感恩戴德的将士。

  与这些任何一点相比,他心内那一点意气都显得微不足道,所以轮到他被点名时,便也只能忍着心头的屈辱,但仍姿态恭谨的免冠作拜于大帐中,口中沉声道:“罪臣达奚武在此。”

  达奚武先是奉命进攻河阳南城,结果却遭到北齐斛律光的袭营而战败,之后在战争的过程中便乏甚表现了。一直等到宜阳九曲城中诸将讨论去留的时候,达奚武并未阻止宇文护等人,而是也同意撤离。虽然并不需要承担主要责任,但是也并不能做无罪处断。

  所以达奚武被革除当下官职,同时罢其柱国之位,出任为宁州总管,掌管西南边陲、川南滇地的军政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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