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晋阳城南侧也已经化身成为一个硕大的军营,场面之大不逊于高王大军出征迁徙。而随着向此聚拢的人员越多,各种传言也都喧嚣尘上。
抛开各种过于荒诞的不说,眼下群众认可度最高的便是西朝大军来攻晋阳、试图围魏救赵来逼退高王入寇其国的大军。故而晋阳留守人马只要能够打退这一支实力不强的西朝贼军,便是大功一桩,待到高王凯旋后必然会大加奖赏。
当然这只是比较正面的说法,负面的流言也有,诸如高王早已经战败于河东,西朝大军也已经杀入晋阳并且攻战宫苑,现今国中只是扫地为兵、背水一战,如果不能战胜,那么他们这些人都将被西军格杀勿论!
这流言有一点没说错,那就是厍狄干真的在扫地为兵,晋阳周边几十里内凡能在近日完成征调的人马,全都被他聚拢到了晋阳城外,使得此间可用之兵足足增加了两万余众,哪怕用人去填都足以将贼军所占据的两处宫苑和西山采石道填的满坑满谷!
在人员卒力充足的情况下,厍狄干先着令分发一批器杖给这些新征调来的人马,然后便迫不及待的向晋阳宫发起了新一波的攻势。
第0410章 依稀故人
玉璧城的韦孝宽眼下是个什么情况,李泰现在大约是能够感同身受。所不同的是,韦孝宽那是无从逃避,而他却是自己主动上门遭受晋阳守军的毒打。
他有些艰难的挪动脚步返回宫院内里,早被血浆灌满每一处缝隙的甲衣较之平常沉重了一倍有余,当被亲兵七手八脚的拆卸下来后,李泰身躯一软直接瘫坐在地。
就连他这主将都累成这般模样,其他将士们状态如何也都可想而知。他们自攻入这晋阳宫后,于此驻守已经数日有余,大部分的人事收获都已经分批运出了晋阳宫,并且开始在西山之中勘察选择退路。
但是想要退走又谈何容易,外间的晋阳兵们都已经杀疯了。只要他们敢完全撤离晋阳宫,这些晋阳兵一定会尾随其后蜂拥杀来,绝不给他们逃出生天的机会。
而且他们还有几百匹战马于此,西山之中道路崎岖,人货通行都非常勉强,根本就不适合战马行走。若要放弃这些优良的陇右战马,李泰也是非常心疼。
但若继续这么坚持固守下去,他也看不到意义所在,难道真留下来待到明年吃老大哥的席?就怕老大哥回来后第一个就得先扒了他的皮。
现今尚可指望的,第一是率领离石胡众南下进攻汾州城池的韩果,如果能够攻破六壁城等一系列城防,大可以再率领胡部继续北上,从南面跟自己一起内外夹击,搞不好真有可能将晋阳城给攻克下来。
但这显然是希望渺茫,李泰自是深刻感受到晋阳兵之强悍,离石胡若能对他们做到秋风扫落叶一般,那就不是他们被高欢围剿的家破人亡了,得是高欢被他们揍的哭爹喊娘。
除此之外,那就得是之前说要前往招降劝返此间邙山战俘的骆超了。但骆超在去后便全无音信、仿佛彻底消失了一般,也让李泰不敢对这家伙寄托太多希望。
他自知骆超毒性之大,自己虽然一直极力推脱不肯当他老大,但也总算是共事一番,若真听信骆超所言固守此间待其策反成功,可能真要被这家伙给克死此间,所以还是得做两手准备。
李泰从左国城北进带有三千步骑,赤谼岭同李允信聚集之后,人马达到了五千余众,还包括一些俘虏役力。
但之前在晋阳城北他又与李允信分兵,留给李允信近千精骑着其便宜行事,或是留此继续骚扰晋阳城防,或是绕过北山长城同滞留彼境的刘库真联合云阳谷稽胡对北山长城以外区域扫荡一通,破坏此间的商贸环境。
李允信这孙子能力是真不错,李泰对其也放心,即便是做不到有效牵制北山长城的东魏驻守人马,平安撤回绥州总是可以做到的。
现今李泰兵力是四千多,大部分的战马都交付给了李允信引走,在经过几日激烈交战后,虽然杀敌可观,自身的伤亡也达到了大几百员,如今还可作战的人员在三千五六之间,但也都已经是消耗颇巨,若再如此高强度的对抗下去恐难持久。
尽管心中极不舍得,但李泰也不能真就落个人为财死的下场,他已经打算好必要时可以抛弃此间缴获的财物,只将那些晋阳宫的匠人宫奴们引走。
西山道路虽然崎岖难行,但也并非绝路,通过游击作战同样也可以返回吕梁山西麓,除非高欢放弃今次进攻西魏的机会、从玉璧城撤回来大军对他进行围剿。
当然这乃是下下之计,李泰也不相信晋阳兵攻势能够一直保持这样的强度。
这些六镇老卒诚然骁勇善战,但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不怕死,若真悍不畏死,当年沙苑之战时也不至于险些将老大都给抛在了战场上,滔滔黄河都阻拦不住他们的逃命步伐。
连日交战下来,晋阳兵死伤超出己方数倍有余,李泰明显感觉到今天几波攻势强度极低,显然负责进攻的已经不再是晋阳兵,可见这样的战损让晋阳霸府也有些吃不消了。
眼见此处宫院围墙都已经被刀劈斧凿的摇摇欲坠,难堪再长时间的使用,李泰便打算将这一处宫院也给放弃掉,只守住西北角一个据点,进一步压缩留此作战的人员。
不过这宫院当然不能拱手相让,在离开之前,李泰还得布置下一个大陷阱。晋阳宫储物实在丰富,到现在还剩下一些油膏松脂等物还没有消耗干净,包括一些煤炭,趁着双方各自休战之际,李泰着员将那些膏脂等物涂抹在殿廊内外,甚至就连粗大的殿梁廊柱都给凿出孔洞灌入其中。
宫院外早已经架设起了高高的射塔望楼,李泰他们的动作自然瞒不住上面的东魏耳目,很快便将这一情况向后方进行汇报。
督战的高岳与厍狄干听到这一情况后,又是头疼不已,哪怕明知道这是一个陷阱,那也得过去踩爆,总不能就此僵持下去。
于是他们一边着令在此宫院周围清场建立防火隔离带,一边思忖该要选择哪路人马前往踩踏这个陷阱。
“不如选择晋祠召回的那些邙山战俘?顺便也可将这些贼军一并烧杀……”
在经过一番沉吟后,高岳便开口说道。
敌人可以肆无忌惮的使用火攻,那是因为东朝皇帝本就不受西朝承认,破坏这一帝苑自然心无顾忌。可若他们这些东朝臣子对帝室离宫大加破坏,总是一桩罪名。可如果把这罪名栽赃给那些邙山战俘,就说他们共敌军交战时引燃宫院,那也是死无对证。
厍狄干闻言后便点头同意,打到这一程度,耐心早已无存,若能将贼军直接烧死在他们所据守那最后一座宫院中自然最好,即便不能尽诛此间,也可趁其乱逃之际杀入西山采石道尽可能杀伤更多。
于是很快这一战斗任务便传递下去,着令那三千名邙山战俘提前造炊进食,准备今夜进入晋阳宫进行夜战。
随同这命令一起入营的,还有整整两大板车的杂菽粮食。尽管此间营士们心忧于接下来的战事任务,可当看到那些粮食入灶,对食物的渴望顿时便压过了一切,各自围聚在灶火旁,一边等待着开饭,一边在石头上打磨着分发给他们的刀枪上锈迹斑斑的锋刃。
但就在这一片尚算和乐的氛围中,有两名入营送粮的兵长趁人不注意找到了共其部众们坐在一处的壮汉高乐,附其耳畔低声告诫稍后夜攻时切记不要冲在前方。
高乐听完后便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向告信人重重的点了点头。
此间营士们实在是饥饿了太长的时间,那谷饭蒸煮的还是半生不熟的时候,便有人忍不住探手抓取、吹着气大口吞嚼起来。其他人眼见这一幕,又嗅到诱人的谷物香气,也都忍不住的有样学样。
正在这时候,晋水南岸突然响起了悠扬苍凉的歌唱声,所唱的乃是流传在武川白道附近的鲜卑民谣,歌唱声调虽不激扬,但却勾人愁思。
“是我阿兄、是我阿兄的声音……他前被抛在了晋祠,莫非是已经死了,魂魄歌唱告别?”
有营士听到这歌谣声,忍不住便捶胸顿足的嚎啕大哭起来,旋即也有其他营士陆续听到了自己亲人的歌唱声,也都纷纷洒泪悲哭,更有人忍不住向着晋水便冲过去,想要确认一下亲人是否真的已经身死。
此间的骚乱很快便引起了巡营士卒的注意,很快便有数员骑士策马冲来打算喝止教训那些骚乱的卒众。但这几人刚刚冲到近前来,便被早就在伺机而动的高乐等人扑下马来。
高乐缴了这几人武装,旋即便怒声道:“督将既然驱使我等营奴效力,为何没有酒肉壮胆?速速归去请来,否则营奴不战!”
那几兵卒没想到这营奴如此凶悍,忙不迭逃离此间去别处请援。
高乐则指着那些哭泣营士低吼道:“还不快擦干泪眼查探何事!你家人若死,泣血无益,若是不死,必有变数!”
他在营奴中地位还算超然,许多士伍都曾受其庇护关照,故而也颇有威望,听到那这么说,几名士伍纷纷点头应是,便凑近河沿向南面呼喊。
这时候,对岸也有人泅渡而来,还未靠近河岸便听到那些呼喊亲人的声音,心知寻到正处,当即便大声喊话道:“关西李伯山李开府,前共司徒高仲密归义,与众共战邙山,今李开府典掌精兵攻陷晋阳别城,引救邙山战俘归国,骆超骆将军业已响应义举,你等可敢应事?”
河沿众营士们一时间消化不了这么多的讯息,但那高乐听到这话后脸色却是陡地大变,一个箭步猛蹿,恶蛟一般直冲晋水河道之中,冲近喊话那人面前便低吼道:“是高仲密高司徒遣使你等前来搭救?那李开府名是李泰?那攻入晋阳宫的人马是李开府所率、高司徒部?”
那人眼见高乐反应如此激烈,一时间也是慌了一慌,但还是连忙点了点头。
第0411章 我必活之
“这些营奴真是放肆!死到临头尚不自知,居然还索求酒肉!”
一名督将在听到士卒禀告那些士伍诉求的时候,顿时冷笑不已,但在思忖一番后,还是决定满足这些将死之人的临终愿望。
如若这些营奴因得不到满足而叫闹起来不肯出战,那也挺麻烦,毕竟那贼将毒计谁上谁死。两位留守大员都已经心急如焚,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再节外生枝。
于是很快便有十只肥羊并数瓮浊酒被送入这处奴营之中,已经从晋水上岸的高乐上前便对那些运送酒食的兵卒说道:“多谢将军体恤营奴,独食总不欢乐,还请留此共享酒食!”
这些兵卒们自然是不乐意同这些营奴们搞在一起,闻言后心中便倍生抵触,但见高乐并其身旁众卒皆神情不善、眼露凶光,恐怕触怒这些营奴,勉为其难的点头答应下来。
随着高乐大手一挥,周遭士伍们顿时便一拥而上,闹哄哄的将那些肥羊尽数拖到了晋水旁,宰杀剥皮放血一气呵成。
自从旧年邙山战败他们不幸被俘,一直到如今几乎就没怎么见过油星,有一些在杀羊的时候便忍不住捧着那膻气满满的羊血直往嘴边送,仿佛珍馐美味一般。
“人要吃饱喝足,又是什么罪过?老子同你们虽然不是一路,但能给你们请来一餐酒肉,也是一桩恩惠。眼下几句话告知你等,你们须得耐心听完!”
趁着其他营士们杀羊烤羊的时候,高乐着人将此营中那些被临时委任的队头军主们唤至近前来,神情严肃的对他们说道。
几人闻言后连忙点头应是,于是高乐便又让人将之前扣押下来的军卒们引至近前,持刀抵住一人胸膛并恶狠狠问道:“老实交代,为何此夜要让我等营奴出战?”
“狗胆营奴,你……”
那人尚有几分胆气,受不了被这些营奴如此羞辱对待,当即便要怒骂,但话刚一出口便戛然而止,胸膛赫然已被高乐手中钢刀贯穿。
用力抽出插在军卒胸上的战刀,高乐抹一把被溅射在脸上的血水,便又将刀指向另一名军卒:“你能答我?”
“是、是因为……”
那军卒这会儿也被吓破了胆,吞吞吐吐的将原因讲述出来。
在场几名士伍兵长闻言后全都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此战将要面临如此歹毒情况。他们如今处境诚然是有些生不如死,但也不想被人如此残害虐杀啊!
让众人明白此去乃是死路一条后,高乐旋即又说道:“我不知你等是乐生还是乐死,但老子绝不甘心入阵被烧死!更有一事相告,此际占据晋阳宫的是你们关西人马,那率队者李伯山是我旧识亲友。
他率领精兵,连破晋阳军阵,足见军势雄壮,你等若肯共我阵前起事,不只可以闯出活路,更可以追从他重返关西!言尽于此,要活的歃血为盟,要死的自尽于此、勿累袍泽!”
讲到这里,他又刀锋一转,再次杀掉一名被扣押的兵卒,并将刀刃上沾染的鲜血用手指涂于唇上。
“死且不惧,更何况生?愿共壮士举事阵前!”
其他人见状后也都陆续抽刀杀掉一名兵卒,歃血作誓。
此时那些被剥了皮的肥羊都已经被架在了篝火上,先前盟誓兵长各自守住一团篝火,手持尖刀为群众分肉,并将那酸汤浊酒分给众人。
区区十只烤羊自然不能喂饱这些正当壮年又长期营养不良的士伍营奴,但每人分食的那些许滋味却足以唤醒他们尘封记忆中那酒肉盛享的画面与味道。
眼见着营中群众们全都一脸沉醉的舔舐回味着手指唇边上的膻香气息,高乐大步跨上营地当中一处高达半丈的土堆,俯瞰群众大声喝问道:“儿郎们,肥羊血肉香是不香?”
“香、香!”
初时只有寥寥几声回应,但很快越来越多人也加入进来,一时间撕心裂肺又整齐划一的嘶吼声响彻郊野。左近其他一些营地中人也都被惊扰,本就一直关注此间动静的巡营军士们更是快速向此而来。
“血肉虽香,奈何太少!我知哪处还有,可敢随我夺取?”
说话间,高乐便跃下土堆,大踏步往营门处走去,营中众人视线皆被他所吸引,待至营门前,他手中大刀一挥顿时便将那栅门劈烂。
“营奴退后!”
此时巡营军士也策马冲至近前,最前方一人手中长槊一抖便待要吓退高乐。
然而高乐却直将刀弃在一旁,转而两臂向前一挺,双手直将那槊杆抓握在手中,马步一沉竟将那骑士从马背上挑飞起来,大力一挥砸落在地,夺来的马槊回手一抡,营门前数丈皆空。
“壮者食肉、弱者食草,老子勇健无敌,谁敢欺我?杀!”
马槊在手,这壮汉顿时便如破笼的猛虎、脱枷的熊罴,一杆长槊在手中旋舞如龙、左右飞盘,凡所当其前路者无不血肉分离、身死当场!
“食肉、食肉!”
眼见高乐如此勇猛,营中那些犹自回味膻香的士伍营卒们终于再也忍不住,压抑心中数年之久的凶戾之气顿时便喷涌而出,在各自兵长的率领下冲破营地栅栏,直向左近营地目标冲杀而去。
因为身份的低贱,奴营被设置在了最外围的晋水沿岸,而距离他们最近的营地中所居住的,则是较之他们还要更加不堪的罪犯囚徒。
那些罪徒们乃是真真正正的乌合之众,眼见这些状似厉鬼的营奴吼叫着向此厮杀而来,根本就不敢与之碰触,当即便冲出营地往人马更多的晋阳城方向逃命。
长达数年的拘禁奴役生活,诚然已经将这些战俘们折磨得不成样子,但他们同样也是出身六镇、世代相传的职业军人,深入骨髓的战斗本能仍未消磨,一旦刀枪在手,那种嗜血凶性便无从遏阻,全都肆无忌惮的宣泄出来!
在这一股戾气的支撑下,这些战俘们几乎是兵不血刃的接连冲破了数座设立在外围的营盘。
最开始还只是单纯的宣泄,可是渐渐的理智恢复,各种战斗的技巧经验纷纷涌上心头,他们不再漫无目的的恣意冲撞,而是有选择的冲击各处营地,让骚乱继续扩大。
同时他们也在这些被冲垮的营地中寻找有用的物资,尽管这些也都是晋阳霸府刚刚从各处搜罗来的杂牌武装、装备配给同样非常的寒酸,但若想要让他们有效的投入战斗,基本的刀杖之类总是要给的。
故而在接连冲过几座营地后,这些战俘们基本上已经是人手一刀,运气好的则搞到枪槊甲弓,不需兵长声令催促,他们便开始依照各自装备特点进行调配组合。
如何组成有效的阵队本就是他们的常识之一,长达数年的战俘生活更让他们这些相依为命的营奴们之间配合更加默契。
如果说在冲出奴营时,他们还仅仅只是一群被戾气冲昏头脑,完全没有了理智的狂躁之众,可当冲垮数营并且内部自发整合之后,他们又成为了一支精勇坚韧的可战之师!
接连数营惊躁难安,很快整个晋阳城南郊都被炸营四散的乱卒们所波及。如果他们只是四散逃命还倒罢了,但最要命的是继续向晋阳城方向继续冲击,而首当其冲的,便是分布在南城的那些权贵豪邸。
晋阳宫刚刚被攻陷时,晋阳城南的诸家权贵部曲便被征调起来,如今各家留守之人寥寥无几,几乎可以说是全不设防。
那些被骚乱惊吓逃窜的囚徒罪犯们原本只是慌不择路的逃命,可是在误入这些豪邸之后却顿时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就如同乍入晋阳宫时准备人为财死的李泰一般,简直就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说不尽的爽快,自然是要大肆洗劫一番。
原本骚乱最开始发生的时候,内城中的厍狄干和高岳还在极力约束兵众,准备等待一个时机压制骚乱,故而城中的秩序还算不错,受到骚乱的波及少之又少。
可是当眼见到各自门邸被乱卒冲入烧杀抢掠,那些权贵部曲们自然忍耐不住了,他们当然对高王心怀忠诚,对晋阳城的安危也关心的很,愿意为此而战,可前提是自家能够家室安宁。现在自家都被如此糟蹋,谁还关心晋阳宫有没有被夺回!
于是众多的权贵部曲便都纷纷抽身撤离,顿时便让此间的战局布置变得千疮百孔。
且不说厍狄干与高岳如何焦头烂额的进行补救,晋阳宫中的李泰若是不懂得抓住这个战机,那真是死在这里也不值得可怜。
他虽然不知外界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各种骚乱声响那是听的真切无比,当即便下令直接引燃那座被灌满油膏的宫殿,旋即便率领人马撤离,先着梁士彦率领六百军士往西山采石道去翻阅西山向西而行,自己则率领剩余的人马,翻过早已经被烧得堆满灰烬的防线,直向晋阳宫北的东魏军营冲杀而去。
此处军营因背靠罗城,若不进攻时驻兵不过几百人,此际南城大乱、罗城也有闻,主将厍狄干又不在城中,不敢贸然增援。故而李泰一行轻松冲入营地之中,一番砍杀之下收割了将近两百条人命,剩下的全都绕城溃亡。
击破这一处敌营后,李泰一行也未暇停留,虽然罗城南面城墙较之北面稍显低矮,但也非短时间内能够攻克,于是便快速的绕城而过,准备赶去南面骚乱最为剧烈的区域添上一把火。
可当他们一行绕过晋阳宫范围,宫门东侧正有数百全副武装的精卒向北而来,彼此见到迎面而来者全都愣了一愣,旋即李泰便是一喜,心知撞上了大鱼,大槊向前一指大声喝道:“贼将何人?速速下马受擒!”
群卒拱卫中的厍狄干瞧见对面这英气俊美的小将自是大感诧异,他已经脑补多次贼军主将究竟是何人、又会是怎样形象,完全想象不到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但在诧异过后,他又指着李泰怒声道:“谁能擒下此徒,我必奏高王厚加赏赐!”
随其一声令下,他左近诸卒皆策马冲杀上来,而李泰身畔朱猛等将士们也都冲上前去,双方在这狭窄巷道间很快便厮杀起来。
厍狄干亲兵护卫们诚是精勇得很,而朱猛等同样不是弱类,这巷道间本就展布不开,一番厮杀下来竟有些僵持不下。
如今晋阳已经是合城大乱,李泰自不担心会被诸处出兵围堵在此,眼见朱猛等已经渐有力竭,自己便亲自率员入前打算替换下来。
他这里耗得起,厍狄干却是心忧罗城的安危,直接着令群卒撤回宫墙之内,并忍不住于墙内怒声咆哮道:“贼将究竟何人?敢否留下姓名?来日再战,必取尔命!”
李泰闻言后便大笑一声,懒得逞此口舌之利,他自知这宫城易守难攻,眼见厍狄干退入其中后便不打算再继续穷攻,毕竟东侧这城同样驻兵颇多,耳边已经听到甲卒快速向此聚结之声。
趁着巷道通畅之际,李泰直接率众由此冲出,待到绕过晋阳宫范围向南面一望,只见处处烟火冲天,仿佛元宵花灯会一般,怪不得晋阳宫周围围堵之势会崩溃的这么快。
发生这样的情况,他也有点懵。虽仍不知具体的原因,但总是一件好事,于是便又着令部下们喊起之前的口号,在这全城大乱的情况下,想必会更加的有说服力。
“敢问前方可是关西李开府?”
喊叫没有几声,南面数骑向此冲来,全都瘦的干巴巴的,就连身上披挂的甲胄都摇摇晃晃,但却一脸喜色的大声发问道:“某等乃是邙山余魂,身陷贼营已经数年,因闻李开府雄兵入此,故而营中举义助事开府,恳请开府垂怜,招引西归……”
李泰闻言后心中顿时一喜,忙不迭命人将此数员引至面前来,笑语应道:“我便是李伯山,奉宇文大行台命入此击贼,你等邙山未死、天意不弃,更有忠骨未消、助成功事,我必活之!共诸群众,壮义凯旋!”
第0412章 整部南行
晋水北岸,昨夜在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之后,众邙山战俘们在晋阳南城快速搜罗了一批军械物资后便又返回了之前的营地中驻扎下来。
单凭这一点,就远比那些至今仍在诸处游荡、趁火打劫的囚徒盗匪们纪律严明得多。随着诸家权贵部曲解散回援,眼下城南已经是处处巷战,那些人再想脱身而出已经是非常困难。
“李伯山还认不认得我?尚能生聚于人间,意不意外?”
李泰刚刚率部被引至此间,高乐便带着几名兵长阔步迎上前来,远远便指着他大声笑语道。
望着这身形魁梧的壮汉,李泰先是有些陌生,脑海中稍作思忖后才又惊喜道:“高良弼,你竟还没死?”
这自然不是在诅咒对方,李泰的确是倍感意外。这个名叫高乐的壮汉乃是高仲密族亲,旧曾追从高敖曹在军,也曾跟随高仲密一起前往清河乡里拜访他们家,李泰这前身对其是颇崇拜的,还曾向其请教槊技。
故人相见自然是分外亲切,李泰翻身下马迎向高乐,记忆中之前相处时他还只是一个半大小子,但如今身高已经不逊于这壮汉,只是没有这样浑圆魁梧。
高乐见李泰与之记忆中形象也已经变了大样,从之前一个对行伍军事充满憧憬的乡里少年成长为一名统领部伍直袭敌国都邑的勇猛战将,一时间也是唏嘘不已。
“伯山你追从阿叔西去,虽是一劫,但也是一大机缘。观你位列开府、统率雄军,纵横晋阳、无人可敌,可见阿叔旧意投西没有做错,你们在事建功,远比东朝故人们出色得多!反观我,未暇应事却受捕于境内,奴营蹉跎数年,唉……”
听高乐这番感慨,似乎是将自己今时的势位和实力归功于高仲密的西投,李泰也没有过多的解释。他的存在本身就违反常理,任谁也想不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在异国他乡短短几年内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获得如此长足的进步。
“良弼也不必自谦,若非你共群众举义呼应,我部人马眼下恐怕还被围堵在晋阳宫内难出呢。”
他先笑语夸赞高乐两句,然后便又顺势望向那几名邙山战俘中的兵长,通过他们各自介绍才知他们旧年也都是西魏军队中的督将们。
众人见到李泰这副形象也都有些诧异,只觉得同他们想象中的形象有些不符,容貌如何且先不说,关键是太年轻了,可能都没有二十岁。若非是于敌国腹地的此处相见,又是亲身见闻晋阳城的纷乱,他们怕是要下意识觉得这位开府必是门荫幸进。
高乐见到李泰言语得体、姿态从容的共这些兵长们一一对话抚慰激励,心内又不由得大声感慨,只道士别三日果然就得刮目相看,李泰的成长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旧识。
他将失落的心情稍作收拾,视线一转便发现悬挂在李泰坐骑马鞍一侧那长大醒目的马槊,忍不住便阔步走上前去认真观察并抬手摩挲,口中忍不住发问道:“这马槊、这……”
“的确是故高司徒旧物,前得宇文大行台赏识将此司徒故器赐我,激励我要持此建功。”
李泰又走过去笑语道,抬手将这马槊抓在手中,不无炫耀的对高乐这个亦师亦友的故人说道:“此番入境击贼,死在此槊锋下的东军将士已愈百人!”
高乐听到这话自是有些不信,搓手笑道:“司徒故槊本就沉重,一般人绝难久持。伯山你旧技确是可观,如今怎样却还未知,不如夺槊较量一番?”
“郎主久战疲累,将军既然技痒,不如末将代劳。”
张石奴并不知郎主同这人旧情如何,但却不爽其隐隐带着几分考校意味的语气,当即便入前开口说道,同时其他几名督将也都向前跨了一步。
高乐当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见到叔父旧物心生感慨而下意识的一说,还不习惯李泰身份的变化,此时见其部属误会他是在挑衅,自有几分尴尬。
李泰眼神制止众人,转又对高乐笑语道:“我也常常怀念旧年乡里良弼兄教我武艺,今又久别重逢,自当一戏。”
说话间,他便着员牵来一匹战马并递给高乐一杆马槊,双方各自上马,周围人也都自发清理出一片场地,然后便策马互向对方冲去。
夺槊分为单夺与双夺,形式如何也是顾名思义,两人今作双夺之戏,既要避免自己的槊被对方握住夺取,还要努力将对方的槊给夺取过来,对骑术、槊技和臂力都有极高的要求。
两人几番交锋试探,终于是互相握住了对方的槊杆,几作运力,不独各自用力而青筋毕露,就连胯下的战马都因受力而小声嘶鸣出来。
周遭看客们原本还在鼓掌喝彩,眼见局面僵持下来,也都纷纷屏住了呼吸,眼见到那两杆马槊槊身在颤栗中微拱起来,可知在这波澜不惊的表象下吃力之大,怕是都能贯甲数层。
终于,伴随着一个闷声低吼,高乐肩臂一颤,手中马槊已经被李泰劈手夺走,然后便近乎脱力一般大声粗喘着,被人搀扶下马,望着李泰苦笑道:“圈养奴营几年,技力早已经不复当年,让伯山你见笑了。”
李泰自能感受到高乐在最后一刻力未用尽而主动放弃,但听到周围群众喝彩不断,那些邙山战俘们望向他的眼神更显崇敬,便也没有戳破,只是走上前来对高乐正色说道:“旧日囹圄既已破除,此番兄共我同返关西,自有天地广阔可建功事!”
彼此汇合并有了初步的了解认识之后,接下来便是得讨论该要怎么办。
对李泰而言,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针对敌后进行的骚扰已经算是超额完成任务,最好是能够尽快撤离,让之前所获得的人事收获落袋为安。
这些邙山战俘们同样也是希望能够尽快返回关西,他们在此久遭折磨,一刻都不想多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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