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会大大提升岳阳王的个人名望,这在本来就重视时誉品鉴的南朝政治生态中,就等于直接增加了岳阳王的政治资本。
单单只是这一点,岳阳王已经是倍感满意。
正如李泰所言,他身为天家贵胄,对于人间俗物不仰他人,可是这种政治资源的获取机会却是分外难得,尤其是以他这样一个比较尴尬的身份,获取名望资历的难度又比别人大得多。
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后,可以说只要他在雍州刺史任上不犯什么大的错误,或者被人不计代价的针对,朝廷一般也不会考虑撤销他的职位。
毕竟如今的李泰也称得上是虏廷名将,少壮英勇且纵横东西、无所禁忌,如今的战绩又要加上一条饮马汉水。国中换了其他人来镇守襄阳,谁敢笃言能胜之?唯有他岳阳王萧詧,一言可退敌师!
因此岳阳王这会儿心头阴霾尽消,羞恼烦躁更是荡然无存,而当听到李泰表态愿意出兵助他收拾治内豪强大宗时,他也下意识的忽略这提议中的险恶一面,只是又感叹道:“非常之人,乃成非常之事。这李伯山旧年投附关西,可谓势穷。区区短年之内便时名鹊起,想必也是因此公正好义的怀抱秉持。我虽然不用其力,但却敬重其人。”
讲到这里,他又望着蔡大宝微笑说道:“李仁略寓居此乡,蔡参军共之最是友善,诸多照顾。那李伯山如此崇恩尚义之人,想必也不会冷落蔡参军吧?”
蔡大宝听到这话后便也不作隐瞒,将李泰打算如何报答他的事情讲述一番。
“这李伯山,真国士也!燕筑黄金台,千金市马骨,皆古人求贤若渴之行径。若非襟怀博大、雄计待张之人,又怎么会谋设高楼馆阁广济逆旅之人?若平生所计唯朝夕两餐、四季寒暖,又何必推仁及人、访贤于众?”
岳阳王本就爱好招揽才流、蓄养门客,且还因此刚刚获得丰厚回报,此时听到此计顿时便忍不住大加赞赏起来,并又对蔡大宝说道:“此事虽然肇于两位言论,但本就是大公尚义的好事。襄阳本多逆旅悲客寓居谋生,亟待救济。我今且借两位智慧,共事参谋,蔡参军不要怨我多事啊!”
“岂敢岂敢!大王本就赏贤爱士,有孟尝之风,肯预事中,乃天下亡人之幸!”
蔡大宝闻言后连忙说道,当然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扫了岳阳王的雅兴,当见岳阳王心情正好,才又开口请示道:“汉北李大都督虽未直言,但其思亲之情溢于言表。既然已经两下止戈、重修边睦,下官斗胆请问需要何时礼送李仁略北去?”
“人之所以能够相谋于事,在乎信义。李伯山他既然豪迈许诺,我又怎么会斤斤计较、不肯归其至亲?便在明日,请蔡参军再劳行一程,代替我礼送李仁略北去。”
既然对方都这么豪迈敞亮,岳阳王也不想被对方看低,当即便表态说道,但是很快又脸色一变,长叹说道:“唉,终究是我仍然势力微弱啊!纵然有投奔麾下的才流,也不能留用于治内。
这李伯山气魄雄大、风骨可观,兼之仁勇多智、君子秉性,若能投我门下,来年未必不能成我之韦虎。可惜、可惜……”
讲到这一点,岳阳王真是满腹的遗憾、绝非作伪。
虽然彼此还没有见过面,但仅仅只是他自己所知所见李泰的事迹就已经让他非常欣赏,其人出身年龄、行事作风等等,可以说是都深合其意、无可挑剔,如果可以的话,他都想以府中这上千门客换取李泰一人为其幕僚。
不过这注定也只是想想罢了,抛开他这一个宗孙王爵的身份,如今李泰在西朝的权柄势位都已经不逊于他。哪怕他再有热情,也深知招揽对方为己所用乃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出于对李泰的重视,岳阳王在这一晚又亲在王府设宴款待李晓一番,希望他北去之后也不要忘记寓居襄阳的这段日子,能够为两方边睦友好继续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面对着岳阳王的热情招待,还有王府群众们那隐含着羡慕嫉妒的恭维,李晓不免感觉有些无所适从。
他自知这些人对他这番态度,全都是因为他那个驻兵汉北的儿子,尽管这两天拉着李去疾询问倾听了许多儿子崛起于关西的事迹,但他仍然自感非常的不真实。
他对关西人事典章了解不多,也无从准确的判断出儿子如今权势地位究竟是达到了怎样的层次,可当见到岳阳王这个南梁宗王、雍府长官都对他多有恭维夸赞,心中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面对众人祝酒也都来者不拒,不多久便被热情的群众们灌得大醉起来。
尽管一夜宿醉,但第二天李晓还是早早的便醒来起床,亲自打点行装、准备北去。
房间外响起人的脚步和私语声,李晓推门行出,见到院落里除了十数名一路追随自己至此的部曲家人外,还多了几十名壮卒与侍女,一问才知乃是岳阳王赠送的士伍。
除了这些士伍之外,院子里还堆放着一些大大小小的箱笼,箱笼里从日常饮食器物到金玉摆饰之类应有尽有,且都精美得很、价值不菲。
“这、这是……”
一名王府属官入前笑语道:“大王亲作教令,襄阳虽然不是李学士故土,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李学士寓居于此非是短日,特以此乡日用诸物随赠学士,来年学士思而不见,览此诸物可以略遣别情。”
李晓听到这话后又连连摆手推辞,他本来就不贪图财货享受,又恐给儿子招惹贪污纳贿的非议,自然不敢接受这些赠送。但那王府属官只说大王有名,不敢回应李晓的推辞,使得局面有些僵持。
这时候,站在一边的李去疾走上来示意那王府属官先行离开,然后才又对李晓说道:“既然此间大王热情难却,主公不如笑纳所赠。此间赠送多少,想必能从阿郎处所得更多。”
李晓闻言后却摇头正色道:“儿郎立功艰难,亲人岂可纵情毁坏!长堤崩于蚁穴,旧年高使君何以不容于关东,足以诫于当下!关西同样也是镇人当国,积毁销金、群众竞啄,勿为一时之贪纵而遗祸于长久!”
他仍不肯接受这些人货赠送,着员将那些财货器物搬入房间中封存起来,又让那些男女士伍待在院落之中,只带着自己十几随从离开此间。
很快岳阳王便也知道李晓的固执,他虽然佩服其人风骨,但这些人货赠送说到底还是要摆给汉北的李大都督看的,所以一边安排人员护送李晓登船北去,一边又安排舟船将这些赠送的人货装上随行于后。
李晓站在船舱外眺望着汉水北岸,心情激荡不已,完全不能安坐下来。由于樊城还在封锁状态,他们不能经樊城水门登陆,须得绕过樊城在东面江堤靠岸。
随着船只绕过樊城,视野豁然开朗,江堤上甲士林立、旌旗招展,望去一派肃杀威武的景象,而在这些甲伍队列的后方,则竖立着一座威风凛凛的大纛。
迎风烈烈的大纛下方,同样站立着一队身披甲胄、威严满满的卫士,在这些甲士们的中间,他们的主将身披银甲、手扶佩刀,视线平望江面,眉眼间满是期待。
站在船上的李晓这会儿更加的激动难耐,不顾船身的摇晃,踮起脚尖来向着岸上希望,当其视线望见那银甲主将的身影时便再也挪移不开,视野中更没有了其他的景物。
船只缓缓靠岸,李泰阔步走上前来,一个箭步跃上船来,两手托住因船身磕碰而身躯摇晃的父亲。
李晓两手死死扣住李泰的臂甲,视线紧紧盯住这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张开嘴深深吸了几口气,总算才发出了声音:“阿、阿磐,你是阿磐?是我儿阿磐……这是梦,还是真?”
李泰听到这颤抖的声音,鼻子不由得一酸,他反手托起父亲仍在颤栗的臂弯,垂首轻呼道:“阿耶,回家了!”
“回家、回家!我有好儿,引耶回家……”
李晓听到这话,泪水霎时间夺眶而出,却又羞在儿子面前作涕泪状,转头面向汉水,捂着脸呜咽起来。
第0544章 户有幼麟
今日的汉北大营中又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氛围,为了庆祝此番战事进展顺利,将主李大都督犒劳诸军,诸营将士各有加餐,作战勇猛的功士各有赏赐、归后即给。
李泰并没有将自家私事喧闹诸军,只是在大帐中摆设宴席为刚刚归来的父亲洗尘并款待送行至此的襄阳使者。
席中诸将自然是知道这样一桩喜讯,他们也都分外好奇究竟何等人物培养出李大都督如此出色子弟,故而在宴席中争相祝酒,那灼热眼神瞧得李晓心里都有些发毛。
抛开群众过分热情所带来的不适,李晓也留意到他们对自家儿子那种发自肺腑的恭敬服从。眼见儿子在下属们心目中如此威望崇高,李晓也是深感与有荣焉。
当见到儿子面对群众恭维应答得体、游刃有余的样子,李晓心中更是感慨倍增,自豪之余却又不免暗生遗憾。
儿子已经是茁壮成才,自然让他大感欣慰。但因为改变太大,也让他颇感陌生。父子因为战乱而各自流落一方,分别数年之久,如今能够重聚自然是让人欣喜,但他却错过了儿子成长改变的过程。
李晓虽然出身陇西李氏,但本身对于官场交际的场合却并不熟悉,他解褐初授之年恰逢河阴之变,侥幸免于灾祸自此后便对出仕做官敬而远之。若非受到高仲密这损友裹挟,至今怕是还在清河乡里隐居。
如今同亲人阔别重逢,相对于这些场面应和,李晓更加希望能与儿子对坐深谈,各述别来种种。但见帐内群众殷勤簇拥,自家儿子也是神采飞扬,他也不愿扫了群众兴致,便安在席中细啜慢饮。
一场宴会进行到深夜时分,李晓虽然不作豪饮之态,但不知不觉的也是醉意浓厚起来。
当李泰见到阿耶在席中已经坐不稳当,这才抬手叫停了宴会,群众各自散去,他自己则亲自搀扶着已经醉了的父亲转去别帐休息。
之前宴会中他便瞧得出父亲有些不能融入其中,且还频频流露出要与自己谈话的意思,但都被李泰含糊过去,没有给予正面的回应。
他终究不是真正的李泰,面对父亲的审视时难免有些做贼心虚,虽然说凭着演技自信能够掩饰过去,毕竟父子阔别数年之久,他又正值改变最大的青春期,总会有些疏离。
但用演技去对人真情流露,他难免有点犯怵,下意识的回避面对面的接触。或许还要过上一段时间,父子间的相处才会变得亲密自在起来。
进了别帐后,李晓努力摇晃着脑袋想要让自己清醒一些,嘴里还嘟囔抱怨着:“怎么又贪杯饮醉!还有许多话要同我儿说……阿磐、阿磐你等一会儿,你耶很快就醒,恐、恐明日醒来却又是梦!”
李泰听到这话,心内自是一酸,入前拍着父亲的手背略作安抚:“阿耶放心,这不是梦。我就在这里守着,哪也不去。”
说话间,他吩咐亲兵去准备酪浆茗茶送来此处,自己则侧坐榻旁,守着辗转反侧不肯入睡的父亲。
“阿、阿磐,你还在?知你消息后,阿耶心乱得很,既喜我儿威壮自立、更胜父祖,却又怕与你相见……你耶愧见我儿,若非我误结损友,牵惹祸端,我儿不必承受诸多苦难。虽然、虽然我儿克服万难,勇争上游,但想到、想到我儿所受的辛苦,实在心痛!”
醉酒之人本就非常的感性,再加上李晓对于儿子心存一份愧疚,重逢之后忍不住便倾诉出来,他又满是自责的说道:“短短数年,阿磐便壮立于关西,禀赋才力胜于你耶百倍!
可恼、可恨你生此户中,你耶胆怯难当,旧因河阴之祸,不敢勇赴人间。若是你父勇于进取,哪怕是凭着门资渐进,为我儿铺张进阶,不需要流落于关西,也能雄大于关东啊!户有幼麟,险为庸父所误……”
听到父亲这一番自责声,李泰一时间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在关西混的风生水起,却并不意味着在关东也能。晋阳勋贵、河北豪强,基本上已经将东魏的军事资源瓜分殆尽,就算他侥幸能够获得高家兄弟的赏识,了不起获得杨愔那样的地位,没有足够的武装力量掌握在手中,最后怕也免不了眼都被捶出来的命运。
段韶、斛律光这些家伙自非什么胸怀广阔的善男信女,作为晋阳勋贵的二代中坚力量,谁要想把手伸进他们的领域搞什么权益再分配,那也会瞬间化身护食的小狼狗,把人撕咬的渣都不剩。
对于他老子的心态,李泰倒也能够略有体会。不管是谁拥有自己这么一个出色的儿子,难免都会倍感压力,也得亏他家现在没有皇位可继承,否则他老子得跟李隆基一样,天天盘算着该怎样把他这个太子给千刀万剐。
李晓自己折腾了一会儿才酣然睡去,李泰听到那均匀的呼吸声这才站起身来蹑手蹑脚的出帐。
他自己有点不知该要如何面对父亲,看样子他老子面对他的时候也是有点别扭。父子分别数年,他俨然已经成了关西霸府少壮军头,而他老子却一事无成、甚至沦落到被当作人质筹码,这无疑是有点废。儿子越优秀越反衬出自己的无能,显然还得经过一段时间,才能接受这一事实。
但无论如何,父子重逢总是一桩大喜事。眼下仍然身在敌境,为免乐极生悲,李泰又打起精神巡营一番,确保没有什么异常之后,这才回帐休息。
第二天一早,李泰起床后便去拜望父亲,而李晓也很早就起床了,见到儿子时神情还有些羞赧,虽然不记得昨晚醉语絮叨,但心里的一些感想和情绪短时间却难释怀。
“此间战事还有一些事情收尾,营居多有不便,我想先安排别部人马护送阿耶先返穰城,阿耶意下如何?”
父子共进早餐的时候,李泰趁机请示道。
李晓闻言后便说道:“你职事为先,不必以我为计。久别重逢,后事仍长,你父虽老未朽,不需要事事都扰少辈,自去亦无妨。”
听这语气还有一点要强,李泰也不由得一乐,他当然不能任由阿耶自去,这好不容易找到人了,总不能再来一个爸爸去哪儿第二季,还是安排人马护送。毕竟此间战事也已经进行的差不多,正要分批撤回。
他先安排李去疾、高乐共一部分荆州豪强部曲护送李晓离营北去,然后才又转回头来处理剩余的事务。
这岳阳王萧詧倒也很有眼色,跟随他老子一起送来的那些人员物货价值不菲,足以体现出对他们父子的重视,也不枉李泰之前的表示。
在李晓看来这自是一批重货厚礼,但对李泰这样的封疆大吏而言,也只是表达友好的小意思,毫无心理障碍的笑纳下来。至于谁要据此弹劾举报他,众所周知,李大都督凡所任职素来都不以廉洁而称。
得人馈赠,当然也要投桃报李。李泰转手就将之前投降的杜幼安和京兆杜氏送来的赎款转送给萧詧,至于萧詧对之是杀是剐,他自然不理会了。
若是之前,李泰或还担心这么做的话可能会影响襄阳大族对自己的印象,以后再做敌对时怕是不肯轻易投降。但是事实证明这实在是多虑了,就南朝这些豪强世族们真要瘾上来了,投降投的他都来不及接收。
不过在将杜幼安送回的时候,李泰又附带了一个条件,那就是希望萧詧能把刘方贵的家人送来此间。用一个京兆杜氏嫡系成员换取一个叛将家眷,这交易对萧詧而言也不算亏。
至于说樊城那近万军民,本来就是李泰的战利品,他也不打算用作交易,准备全都带回荆州。这也是他要换回刘方贵家眷、安抚其人的原因之一,若无这个他们熟悉的长官统率节制,这些军民途中怕是就得逃散过半。
尽管萧詧还想进一步的讨论一番,哪怕付出一些代价将樊城军民留下一部分,毕竟人口对任何一方都是弥足珍贵的。
但李泰压根就不想提这一茬,萧詧便也不敢据此力争,担心言辞态度过于激烈而触怒李泰,破坏双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好氛围。
不得不说,同这些南朝人打交道真是很不错的体验。他们并不像北方那些镇人一样死倔穷横,会小心呵护对方的心情,维护对话的氛围,对于对方明显有些过分的要求也都尽量满足。
不过他们也并不是所有要求都肯答应,撤军之前李泰试探性的提出想要面见一下岳阳王,彼此对话一番,探讨一下更大的合作范围,结果却被拒绝了。
对此他也有些无可奈何,只能暂且撤军归镇,之后再遣使联络、继续加深感情。毕竟抛开地域之间可能展开的交流与合作不谈,这岳阳王萧詧身上还挂着一个下一版本的大资料片呢,若能提前打好关系,怎么都不会亏。
但今对方不肯来见自己,他也只能先回荆州去处理一下内部问题。
第0545章 望子成龙
荆州城外,迎接凯旋大军的队伍排出十数里外,群众脸上全都洋溢着热情的笑容,无论是否出于真心。
“来啦来啦,李大都督大胜归府!”
随着代表主将的旗纛仪仗出现在视野中,人群变得更加热闹,道路两侧群众们纷纷击掌喝彩,也有人跟随在队伍两侧呼喊助威。
本来入镇这么短的时间,并不足以让李泰在民间拥有这么大的知名度。可是过去这段时间里,他虽然率军出征,穰城城东高台上堆积的绢帛和金饼却无时无刻不在彰显着他的存在感。
在民众们口口相传之中,被提及最多的是这位新使君的信义和豪迈,至于这件事原本的起因则成了不重要的事情。
随着几路人马提前撤回,此番出征大获全胜的消息也在荆州境内传播开来。
一时间,李泰这个新使君的知名度顿时再攀高峰,尽管绝大多数的民众都没有见过这位新使君,但并不妨碍他们口口相传、奔走相告这位新使君的事迹。
对内公正豪爽,对外强硬有力,对于地处边境且深受各种纷乱之苦的荆州百姓们而言,这样的人自然是他们最为理想的长官。
今日出迎凯旋之师,固然也有州郡内民望耆老们的号召和组织,但也不乏民众是真心实意的欢迎州内拥有这样一位刺史坐镇治理。
李泰身在队伍之中,听到队伍两侧民众们的呼喊喝彩声,心内也是颇感欣慰。
地方豪强之所以能够做大、把持乡里资源与秩序,其中一个原因就在于他们欺上罔下,刻意壅塞讯息的上下传达,从而为自己谋取利益。
就比如李泰自己当年初入关西时,就利用了信息差大玩期货,狠狠收割了一把武乡郡中的豪强们,为自己赚取到了第一桶金。
所以他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是要想办法绕过当地固有的社会结构与乡土秩序,获取到足够的关注后再提出自己的主张和方案,从而最大程度的争取认同和支持。
如今的他要钱有钱、要兵有兵,假使易地而处,换了他自己是此间南阳豪强,都想不出有什么法子来对抗这样一个长官。
伴随着群众们一路欢呼声,李泰在亲兵们簇拥下进了城,回到州府之后才跟留守此间的崔谦和窦炽简略交谈了解一下他离开这段时间州事大概。
州内倒是没有什么积压的事务亟待处理,毕竟在他到来之前整个州府就处于一种近乎停摆的状态。如今因他大军凯旋,倒是有了事情可做,诸如功士们的赏物发放、樊城俘获军民的安置等等。
为了维持住这股劲头,李泰略作思忖后便决定且先稍作休整,过两天便在城外军营中大犒诸军、发放赏物,尽量在隆冬到来之前让这些州郡兵们解散归乡。
至于从樊城迁来的人口安置,当然也要由崔谦等州府属官们负责,结合州内当下的情况,尽快拿出一个可行的方案出来。
交待完这些,李泰才又有暇前去拜见早几日来到穰城的父亲,为免父子独处的尴尬,又拉上刚刚被安排了任务的表哥崔谦。
李晓对新环境的适应能力挺强,当李泰和崔谦到来的时候,他正带着几名仆从在州府后院的园圃间刨土翻地,见到两人行来,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这些闲事,阿耶吩咐仆人来做就好,何须躬亲啊。”
这州府后院瞧着确实有些荒芜,虽然草木都已经凋零,但还留下了许多枯枝败根,李泰见父亲衣袍沾带泥土,便入前笑语说道。
“我本就闲人,自该做些闲事,总不能痴坐门中,待人饲饮。”
李晓听到这话后便随口答道,转又指着草木凋零的院子对李泰说道:“你自小便不喜事弄家居,更烦农业,每逢农忙之时,总要浪游于外、不肯归家。本以为成年后能有改观,这府堂院舍却还这般。”
听到父亲絮叨他少年时好逸恶劳的旧事,虽然不是自己作为,李泰也略感汗颜。
旁边崔谦笑语道:“阿舅误会阿磐了,他哪里是懒于收拾,只是我等入州日短他便统军匆匆出征,都还没来得及入宿州府呢。阿磐如今可比少年时勤奋得多,他在关西整治家业丰美,让我们这些年长者都自愧不如呢。”
李晓听到这话,翻地的动作才顿了一顿,片刻后才又略有自嘲道:“生平至此,在野一老叟而已。儿辈所营事业如何,多有不知。言及旧事,也只是不知该要如何拾遗规劝于当下,希望他能处事周全,却困于自己的见识、词不达意。”
李泰听到父亲这一番自嘲声,又不由得大生感触。
其实不只他们父子之间,世上许多父子之间的关系都有一点拧巴,作为父亲的心内既有一份尊严想要维护,又不得不面对新旧交替、子壮父衰的现实,渐渐的难再对儿子耳提面命的教导。
尤其是当儿子从事某些专业性极强的工作时,更加难以指点,有时候便会通过在生活上吹毛求疵的方式来强调自己作为父亲的威严,来掩饰和回避自己衰老和逐渐被淘汰的事实。
只不过李泰所取得的成绩是有目共睹的,阔别重逢之后李晓想要召回作为父亲的威严和感觉注定是有点困难。
“往常怕遭人见笑,总在人前掩饰自己的怠惰。但阿耶知我深刻,一眼便能望透骨髓。幸在表兄为我饰美少许,阿耶知我没有人前露丑失礼,应该也会宽恕几分罢?”
说话间,李泰挽起袖子走上前来,要从父亲手里接过锄头,结果却被父亲推开来。
“人在何职,当思何事!我有麟儿当家奉养,可以安在田舍之间,你却身当家国重任,哪能事此闲务浪掷光阴!速去速去,勿扰老夫闲趣!”
李晓笑斥两声,将李泰推出园圃,示意他赶紧去忙自己的正事。
李泰见这老同志还挺懂得自娱自乐,于是便自作主张约定跟父亲晚上共进晚餐,然后便又和崔谦一起往州府前堂而去。
两天后,城外军营之中,李泰亲自主持了一场盛大的犒赏大会,此次出征将士们各自按照功劳全都获得了数量不等的赏赐。
严格来说,此次出征真正的作战任务并不多,而且第一线的作战基本上都是李泰从关中带来的人马所承担。作为主要收获的下笮戍、樊城都是守城将士主动投降,自然也没有什么先登陷阵之类的大功。
为了让这场犒赏大会显得盛大一些,李泰还特意拟定了一些功劳名目,变着法的发放奖赏,众目睽睽之下将数量可观的绢帛赏物发放给那些随军出征的荆州豪强,而且很多人领取赏物还不只一次。
这么做当然也是为了继续强化他豪爽大方的人设,同时也是在告诉这些荆州豪强部曲们,赏钱他是不打折扣的超额发放下去了,如果你们没有分到,那就得好好想一想究竟是被谁给克扣下来了!
就算这些豪强们公道的把赏物分赐部伍,破解了李泰这明晃晃的离间计,他也并不吃亏,起码能够让这些豪强和他们各自部曲明白跟着谁混有前途。
一番犒赏下来,诸军将士自是皆大欢喜,而那些没有响应号召、率领部伍追随出战的豪强们则就不免懊悔不已。
时下秋后入冬时节,各种生产活动本就暂时告一段落,若是随军出征的话,不只能拉近同这位新使君的关系,所获得的赏物也能让他们这个冬天过得更加惬意。
不过他们就算再怎么懊悔也已经为时已晚,这一场犒赏大会结束之后,李泰的前期铺垫也已经基本完成,撒币政策可以告一段落,接下来就是掐断水喉搞回流了。
出击襄阳的战事圆满结束,接下来自然要开始处理州务。而当下便有一件积压多日的州事需要处理,即就是三名豪强失踪一事。
刚刚发生这件事情的时候,李泰便在穰城东门外堆造土台进行悬赏,如今时间也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效果如何当然得检验一下。
因为此事当时引起的轰动不小,甚至李泰这个当州刺史都背负了不小的嫌疑,所以他便也召集州郡官员并境内乡望代表们毕集州府,共同商讨解决这一件事情。
“末将拜见使君!”
黄伏虎等三家苦主代表登堂向李泰作拜,见到直堂中座无虚席的阵仗也不由得有些紧张。
李泰垂眼望着三人,神态和蔼的微笑说道:“之前州府出资悬赏,着令你等三家采察消息,如今收获如何?”
第0546章 德如日月
那三人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各自神情都是一紧,然后便彼此对望一眼,似乎是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最终由黄伏虎上前一步恭敬回答道:“末将等三家多谢使君高义,因州府济助普问州人,已经获知许多有用讯息,想必不久之后必能将家兄等解救出来!”
听到黄伏虎这充满期待和信心的回答,李泰又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便又说道:“那么你们三家具体已经知悉多少讯息?能否告知在座诸位,一人计短、众人计长,群策群力,尽快将人寻找解救回来。”
在座其他人也都纷纷点头附和,不只是为了满足心中的好奇,想要搞清楚那三人究竟是生是死,还有一些其他比较微妙的心思蕴藏在其中。
那三人听到这话后,神情更显局促,明显的警惕紧张起来,黄伏虎连忙又作拜道:“近日所得讯息既繁且杂,使君与在座诸君皆有公务繁忙,恐怕有扰诸位案事……”
“怎么能说是有扰案事呢?这本来就是我案中事,之前忙于兵事、不暇分身才将事情委托你三家处理,但州府还是足量供给悬赏资货。是了,东门悬赏多日,已经耗资多少?”
李泰讲到这里仿佛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转头望向一名州吏询问道。
那州吏站起身来回答道:“启禀主公,库中支付东门赏物合计金三十斤、绢两万九千五百匹。”
“什么?”
“竟然这么多?”
当听到州吏禀告的数字,堂内众人纷纷惊呼起来,没想到仅仅只是过了半个月的时间,那高台上赐物便被散去将近三万匹绢,每天都要散去两千匹之多!
李泰听到这个数字后,也不由得眉梢一挑。他吩咐州府足量供给悬赏所用财物,却又不安排人员进行监督,让那三家全权负责赏物的发放,就是为的给他们制造一个中饱私囊、监守自盗的机会。
看来这三家也是将机会利用到了极致,这么短时间便散出了这么多的绢。若是按照他之前所公布的赏格,就意味着将近三千条有用的情报讯息,这得是那失踪三人每根毛掉在了哪里都查的清清楚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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