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中的李到在将这一片地形地表仔细端详打量一番后便回答道,他家族本也出身夏州的豪酋,对于此间的地理状况倒是并不陌生。
李泰本来就在暗自腹诽李穆这家伙有点玩忽职守,听完李到的回答后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刺史可是当的真有滋味,不独不知治下所管治的城邑所在,感情连属官治民都直接端锅砸灶的跑去邻州了。
听到李泰的笑声,李穆顿时也忍不住老脸羞红,硬着头皮讪讪解释道:“此边情形不同于内州,生民各自聚成部族,恩威俱出于酋首,不知此外尚有官府。宇文夏州本就此乡豪杰,广受群众拥戴。我入州不久,且本无意与之竞争,只共伯山相辅于黑水河畔,故而北境人事实在所知不深……”
李穆这一通解释倒也并非没有道理,但见他老脸窘迫的模样,李泰还是忍不住的暗乐,这家伙年纪虽然一大把,但脸皮却还不及他儿子李雅厚实。
东夏州辖境范围广阔,而且不同的地区情况大不相同。李穆入州以来,主要只在清水以南经营,清水以北则多由夏州的宇文贵代管,此境的胡酋们还是听惯了当地大酋的号令,不大瞧得上李穆这个高平来的家伙。
但是由于没有当地人马的接应,两人率军抵达此境后多少是感觉有点抓瞎,就像眼前这座残破的魏平城,本来是他们计划中北进后一个重要的驻地,可以在这里驻军等待其他两州传来准确的消息,便可沿着奢延水一路进击肃清。
但眼下这座城池连个人烟鸟毛都没有,显然是不适合作为此番进击的大本营。也幸亏他们带来的先头部队并不多,只有两千多名轻骑,若真大军齐发的话,不免要更加的抓瞎,当然李穆也是自家知自家事,倒也不会让这情况发生。
虽然魏平城早已经废弃下来,但不得不说这地理环境是真的不错,地处一片地势平坦的谷地之中,奢延水绕此坡谷流淌而过,当然眼下河水早已经冰封冻结,但在城池周边可以看到土地大片开垦的痕迹。
可见早几个月之前,此境必然也是一副水草丰美、勤耕乐牧的画面,只不过入冬后环境变得恶劣起来,再没有强大的部落组织可观的武力守护,民众们只得迁离此境,要到来年春暖花开才会返回。
“可惜了,如果能够占据开发出来的话……”
李泰如今一脑门子种地发展、壮大实力的想法,看到这么一大片条件不错的河谷土地不能得到持续有效的开发利用,便觉得有些暴殄天物。此境的胡部们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这么好的地理环境不立足下来平稳发展,还去别境要啥自行车?
一队斥候先入城中巡视清理一番,惊走射杀了一些潜伏城中休憩的野兽,而且还搜出来几十个胡人男女,稍作审问便问出了一些左近胡部的居住方位,但是否准确就不能保证了,毕竟数日前此境曾有大批贼胡溃军行过,必然也会给境中人事带来一些冲击和改变。
搜索联络左近的胡部自有斥候行动,大队人马进入城池后便清扫出一片区域出来,用携带的给养起锅做饭。
傍晚时,外出的斥候陆续返回,有的一无所获,有的则带回了一些当地的部落成员。
得知李穆这个当州刺史过境,那些胡酋们倒也热情殷勤,忙不迭前来拜见的同时,还携带了数量不少的牧区说出产的物资,包括一些牛羊活牲,总算是给李穆这个刺史稍稍挽尊。
李穆对这些人态度还算满意,先是打听了一些地域情报,然后又讲起希望他们能够出兵协同追剿贼军。
胡酋们听到这一话题,神情多不自然,有的还一脸为难的讲出各种推脱借口,有的则直接把不情愿写在脸上。可见李穆这个刺史在他们这里虽然有面子,但也有限,招待一顿吃喝还倒罢了,更进一步则就面谈。
见这些人诸多推诿的样子,李穆心里顿感不自在,懒得同这些胡酋计较,但在屏退众人后却忍不住向李泰吐槽起夏州的宇文贵来:“朔方诸路人马,多仰宇文夏州鼻息,方今境域不安、贼踪猖獗,宇文夏州真是难辞其咎!我军勇进至此,若夏州方面不加妥善策应,以致贼众走失,我一定奏告主上,绝不文饰其过!”
宇文贵也是不经念叨,第二天一早,队伍还没来得及动身出发,夏州的信使便已经寻至此地、策马入城,并送来了宇文贵的回信。
信中宇文贵赞同了李泰和李穆所商讨出来的追剿计划,也希望能借此机会针对奢延水流域的朔方胡们进行一次整顿肃清,并且表示他们两部人马入境之后的物资消耗将由夏州方面筹给一部分,以补偿之前胡贼南下给他们带来的损失。
见到宇文贵这样的态度,李穆的心情才平和一些,可当在信使带领下来到宇文贵给他们安排的下一处宿营地时,他的心态顿时又有些失衡。
这是一个上万人的大部落,位于奢延水一条支流附近,为了迎接李穆等人的到来,几乎是举族出迎,而且准备了丰盛的饮食。只是那酋长情商有点捉急,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希望他们能在夏州宇文使君面前为其美言几句,却忽略了李穆才是他们名义上的上官。
在自己的地头上居然要靠别人的名号混吃混喝,李穆脸皮再厚也是有点挂不住,直接以行途疲惫为由直接起身离席。
李泰正抱着一根烤的外焦里嫩的羊腿用小刀细割,见到李穆起身离席便在心里暗叹一声,这情况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怎么还是看不开?若真哪一天宇文贵去了原州做官,那不也得看你们兄弟的脸色?
朝廷和霸府所正式任命的州官,在治境内却不如当地的豪强大酋更有威望,这也是当下西魏政治的一个现实。
李穆虽然有点怨气,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了这些地头蛇们的策应帮助,让他们接下来的事情进展顺利的多。很快便有一个当地胡部给他们送来情报,告知了一支贼军败兵们的流窜路线。
李穆立功心切,不待后路人马赶上来,当即便率领麾下先锋们一路追杀过去,很快便与那一支贼军在旷野中遭遇,成功的狙杀俘获了一千多名贼军士卒,一扫之前的颓废郁闷,大大的吐气扬眉。
李泰倒是没有多强烈的求战之心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三防城的威胁已经解除,他北上的目的也已经基本达到,接下来也只是将部曲借使给李穆、以期能够继续扩大战果。
夏州方面的宇文贵也已经出兵,自统万城沿着奢延水上游河道一路向东而来,一边进军一边沿途清剿着那些一直不太顺从的胡部势力。
奢延水河道虽然蜿蜒漫长,但也架不住东西两方的全力推进,旬日之后,双方人马便在夏州的化政郡境内汇合。
经历过几场对贼军溃众与同离石胡勾结的几个朔方胡部落的围追扫荡,李穆一扫之前被围困州城的颓气,两军汇合之后,便命令下属们将所俘获的人口物资尽皆摆列开来,心里还暗存几分要跟宇文贵较劲的意味。
相对于李穆那浩浩荡荡的缴获,宇文贵所率领的部伍就简单得多,只麾下几千劲卒。
李穆见到这一幕,忍不住便乐起来,不无卖弄之意的指着那些俘虏对宇文贵笑语道:“这些贼寇们的确是贼性猖獗,但若一味的盛造杀戮也不免有伤天和。故而刑刀之下,法网且开一面,其中凶恶过甚者绝不能留,剩下这些胆怯乞饶的贼徒,盼望他们能痛改前非。使君你一路东进,所遇贼徒竟没有能让你心生仁恕者?”
宇文贵闻言后便微笑道:“凡所交战都在境中,阵中的俘获直接分付助战的部族,可以不误军机行期。武安公的确不谓勇武之誉,俘获的这些贼众也颇可观啊。”
说完这话后,他便越过李穆向着李泰抱拳笑语道:“李从事,别来无恙啊!这一次多谢你率军北进,给贼军以迎头痛击,使我两州人马得以从容追剿余寇。待到境中贼寇尽皆扫除之后,我一定俱言主上、盛奏从事功勋!”
李泰听完后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李穆已经又开口笑道:“伯山北进是为我而来,待此间事了、凯旋之日,我自当为其持辔夸功,倒也不需要专待宇文夏州嘉言。”
李泰自知一路行来、李穆已经积攒了不少对宇文贵的怨念,不想他再继续纠缠交恶,便望着宇文贵发问道:“别者都可稍后再说,我有一事好奇,请问宇文使君可曾收到西安州杨使君的声讯?”
早在出兵北进救援李穆时,李泰便已经先行给杨忠去信讲述了自己的动态、希望彼此境域之间能达成一些呼应配合。广武城休整的时候,又派人去信讲述了一番自己跟李穆北进追击的计划,邀其同行。
但是他们一路行至此处,却一直没有收到西安州方面传来的消息,杨忠究竟是怎样态度、怎样做法,李泰一概不知,使得彼处仿佛一个讯息黑洞一般。
这不免就让李泰大感奇怪,他跟杨忠之间虽然交情不深,但因有独孤信这一媒介、倒也不至于完全无话可说。连番传信过去,杨忠究竟是个怎么样的想法,好歹也该知会一声啊。
宇文贵听到李泰的问话便也摇了摇头,表示并没有收到来自西安州方面的讯息。
不过这倒也不算什么,随着对境内不恭顺的胡部一通肃清,宇文贵于境内的权威再次得以确立宣扬,凡所征调命令,诸部无敢不从,随时可以调聚大部人马。再加上李泰与李穆所统率的人马,足以进行一场大战。
眼下朔方胡涉事颇深的几部人马与离石胡余部,都已经聚集到了化政郡东北方黄河岸边,约莫还有几万胡众。就算杨忠不能及时赶来,他们也能对贼军残部发起进攻。
但李泰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不舒服的,没想到第一次跟杨忠的配合便这么的不顺畅,如果是对方有意疏远不回应自己,那之后的关系相处可真得仔细再作衡量了。
几方人马会师之后,便在化政郡境内稍作休整,为最后的围剿战斗而做准备。然而正在这时候,宇文贵下属的斥候们却将西安州信使引入营中,见到李泰后便禀告道:“主公于境内破贼后便收到李郎传信,当即率领亲从直赴此境,已将贼巢探查一番,只待李郎军至。”
第0294章 诸将听令
风声呼啸,有数百名骑士正策马缓行于冰霜密结、高低不平的旷野中,正是早数日前便抵达此境的杨忠并其麾下士卒们。
但此刻这一群人的模样瞧上去却有些狼狈,衣袍凌乱、军容不整,有的士卒连弓刀胡禄等基本的军械都不见携带于身。更有甚者甚至在马背上都骑乘不稳,神情萎靡、摇摇欲坠,须得皮绳捆绑在马背上,还需要左右袍泽的扶助。
这些人马身上还分布着各种血垢污痕,应该是经历过激烈的战斗,身上那些血迹也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得讯之后外出接应的李泰在与这群人迎面遇见后,见到他们这一副模样不免有些担心,连忙来到杨忠马前发问道:“杨使君,你们这是遭遇了什么意外?损失严不严重?”
杨忠是听从了他的建议率部来到此境,结果他跟李穆两支人马的行程却落后于杨忠,对方若因此遭遇什么重大的损失,李泰自是愧疚不已,就算杨忠不作追究,都不知该要如何面对独孤信。
杨忠闻言后摆了摆手,脸上露出几分笑容:“李从事不必担心,是有些意外,不过损失倒也不大。之前探查贼巢时,发现其中一部贼军驻处脱节于其他诸军,担心贼军警觉调整、失此战机,便先引众破之。离开时遭到别部贼军阻截,交战一场才得脱身。”
“杨使君真是勇猛!我本传信邀请使君前来助战,结果没能及时赶来,却让使君独战于贼胡大军,真是抱歉抱歉!”
李泰闻言后也是吃了一惊,连忙又抱拳说道,实在没想到杨忠这么虎,观其阵仗区区几百人而已,但在周遭这一片区域内所分布的朔方胡与离石胡众却有数万人之多,在没有友军策应的情况下,他竟敢直捣贼营并将之攻破、且还成功脱身,不愧是武川最后的大佬。
李泰虽然也有数百众游击贼部的经历,但主要还是凭着机动性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并且一直在躲避贼军主力的追杀进攻,可没有狂野到凭着那点人马直冲稽胡大军。
他就算有什么冒险的举动,要么是有着强烈目的而本身实力又不足、需要以小博大,要么就是被迫的无奈应变,本身骨子里还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
毕竟对于熟悉历史脉络的他而言,对自己的人生自有规划,对人对事往往会有多一个维度的考量。在如此悬殊的敌我力量对比之下,如果要让他选择像杨忠这么做,起码得是出战就能够抓住高欢这种程度的诱惑和回报。
杨忠这一路人马本就长途跋涉的来到夏州黄河沿岸地域,又与十数倍于己身的敌军交战数场,眼下的状态也实在堪忧,甚至有一些战马都需要放血才能维持行动能力,但也只是透支战马的元气,在这天寒地冻的环境中几乎不会再有活下去的可能,
李泰见状后便也不再多说废话,一边吩咐人先一步返回营地准备足够的营帐和物资,一边领着杨忠一行往营地返回,并在途中分遣一队人马去将藏匿在左近的杨忠余部人马召来汇合。
大营中,宇文贵与李穆得知杨忠率部到来,也都连忙出营迎接,待知杨忠竟已深入贼军驻地交战一场且还战果颇著,也都纷纷赞叹不已。
因为深入贼营、时间仓促,杨忠所部人马不敢长久逗留收捡战利品,只是将所攻破的那处贼营的主将首级割下带出。
当杨忠命人将那贼将首级取出洗净后,李泰也着令将刘库真等几名随军至此的贼胡酋首入营来做辨认、确定这倒霉蛋的身份。
刘库真入营后见到摆在案上的那个首级,先是愣了一愣,旋即便控制不住的笑起来,更忍不住原地跳起了舞蹈,直到李泰呵斥两声,他才不敢继续放浪形骸,跪在地上仍是一脸喜色交代起来:“禀告大都督、禀告各位将军,这死者名为刘满,是我同父异母的长兄,因在兄弟之中最为年长,早数年前便管理一些族中事务,笼络了一批族中爪牙受其驱使,甚至还曾想将我暗杀除掉,我父也一直对他提防有加……”
老父长子之间的关系本就颇为微妙,一般情况下都不好处理,若再牵涉到什么权势利益的继承分配问题,那更会蕴藏着巨大的危机。
听完刘库真这一番交代,众人才明白过来何以这倒霉蛋扎营在核心地带却又与诸友军都不能有效协调,原来根子是在这里。
由此也可见杨忠的眼力之精准、观察入微,哪怕并不了解这些人伦内情也能恰好找到合适的目标并成功斩杀还全身而退。
除了这些战果之外,提前到来的杨忠也将这一片区域内的贼军分布情况摸查了一个大概,大大节省了几路联军再作侦查的时间。
在简单的进食果腹之后,杨忠便开始将他所了解的贼情讲述起来。
此时大多数包藏祸心、不服从夏州羁縻管制的朔方胡部与离石胡残留人马,都已经被驱赶到了靠近黄河的这一片区域中,方圆几十里内的旷野中分布着大大小小的部族势力,起码有五六万众之多。
这些胡众绝大多数都非此境生民,而是被驱赶或是游徙到这里来,对地理环境自不如他们原本的乡土那么熟悉,再加上酷寒的环境也大大限制了他们的迁徙逃遁等活动能力。
如果能将这些胡众成功的围困起来,或杀或俘,那么未来数年之内,北境诸州郡都可免于再遭受大规模的胡寇滋扰。尽管陕北是稽胡的生存乐园,根深蒂固、难以彻底的肃清,但稽胡的自然生育与成长,包括其他境中胡部游荡进入此境补充,也是需要一定时间的。
讲到这样一个战果前景,在座几人都很激动。他们也都受够了同这些稽胡部众们继续纠缠交战,就算是能常胜不败,功劳也不够显赫,大多数情况下贼胡的油水也不够多,每每交战一场最后一算也是得不偿失。
杨忠一番描述,将此境贼胡人马的分布情况大体勾勒出来。
这其中离石胡位于最核心的位置,剩余约莫还有一万出头的人马,考虑到离石胡在东夏州、西安州都损失惨重,还能保有这样的人马规模,应该是有一部分败军溃众成功逃回此境,可见过往一年多颠沛流离的生活也并非全无收获,积累了比较深厚的经验。
朔方胡诸部分散在离石胡的周边,有的大部也是万余众的人马势力,小部落则就只有数百人,内部的统合状况非常堪忧,并没有一个强大的豪酋能够慑服群众、号令诸部,一盘散沙、各自为战,在众人商讨起战术细节时,甚至都不如人马势力已经大大减损的离石胡更受重视。
几方联军会师之后,兵力也颇为可观。
这其中兵力最多的便是宇文贵的夏州人马,夏州本就是北境几州当中力量最为雄大的一州,更有身为地主的便利,在贼军遭受重创而丧失了战场上的主动权后,夏州众豪酋们胆气也都变的壮了起来,纷纷积极相应宇文贵的号召,汇聚而来的人马已经达到了一万五千余众。
李泰与李穆的联军入境者有七千余众,李泰带来了三千人,剩下的则携带一部分之前在广武城外获得的战利品返回了南面的黑水防,以防备境中的黑水胡趁北州战事而躁乱滋事。
杨忠带来的人马最少,只有不足千众,但也没人就此责难他。
西安州的盐池在秋冬之际防守压力本就极大,境内必须要维持可观的人马防守才能震慑宵小,杨忠肯于前来助战已经算是一桩意外之喜。更何况杨忠驻地距离此境最远,但到来却最快,而且还提供了重要的贼情资料并击破其中一部,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之为划水。
在经过一番讨论后,众人决定兵分几路、分别进军,这样才能尽可能多的将贼军人马驱赶到包围圈中来。夏州人马最盛,便由他们负责最多的方位,李穆也是立功心切,主动争取到了南面的进击围堵。
剩下的人马则交由杨忠统率,作为后备应变的力量来策应诸方,哪一处战况过于激烈的话,都由杨忠率军支援。杨忠本部人马,加上李泰交付给他两千名部曲,宇文贵又调拨两千多人,凑成了五千人马。
李泰并没有负责具体的作战任务,他倒也并不因此感到失落、觉得别人不信任自己的能力。
广武城外一战后,他已经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战阵经验已经到了一个瓶颈期,单纯跟稽胡这种档次的对手交战已经不能再带来显著的提升,故而在分配作战任务的时候,便也并不太积极的去争取。
毕竟这天寒地冻的,与其在外卧雪饮冰,不如留守在大本营中烤着火炉睡大觉。而且还有种三员大将都受自己驱使,为自己领兵作战的错觉,虽然眼下他这的卢还没有妨死老大,但也不妨碍先提前过上一把做老大的瘾。
第0295章 足前忠犬
广阔的战场上,随处可见激烈的战斗,众多战死者的尸体被随意抛洒在旷野沟谷之间,人命可谓贱如土石。
李泰虽然没有什么具体的作战任务,但也并没有真的留守大营中睡大觉,带着几十名精锐随从,游走在战场各个区域之间观摩战阵。
如此大规模的阵仗,他还是第一次经历,因为不必局限于战场某一处,得有纵览全局的机会,观察不同的将领在不同的交战状况中的战术应用。
宇文贵统率了最多的人马,所负责的战场区域也最广阔,要将众多的人马排布在战场上,形成一个牢固的包围阵势,并将诸方敌军全都驱赶到计划中的范围内,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战场上的贼军也不是死物,当意识到夏州人马的意图后,便不乏突围的尝试。既要保证所形成的的包围圈覆及足够的战场范围,还要确保局部战场上拥有足以打退贼军突围的力量,这就需要主将拥有极强的判断与调度能力。
漫长的战线上,宇文贵须得通过骑兵斥候奔走传令,才能对各方部伍进行调度命令。如此一来难免会让效率低下,一旦有什么突然的状况发生,声令却得不到快速的传达,部伍们很容易就会陷入各自为战的情况中。
故而宇文贵并没有选择被动的等待变数发生,而是在进行刻意的诱导。
他并没有将这个包围阵势布置的水泼不透,而是刻意留下几个非常明显的漏洞,贼军一旦选择突围,极大可能就会选择这些看起来薄弱疏漏的地方。可当他们真正做出这样的选择后,迎接他们的就将会是蓄势已久的杀招,突围成了送死。
李泰还注意到,宇文贵似乎比较热衷使用非常规的兵种,除了他之前所见到的那一支精锐射手队伍之外,宇文贵的麾下还有使用链锤、套索等等偏门军械的小队。
这些小队并不是一味的追求猎奇,在宇文贵的调度指挥下,都能在战阵中将自身的作战特色恰到好处的发挥出来。由于作战方式的不常见,往往会令敌军无所适从、不知该要如何迎敌应战,相较于常规兵众便能取得事半功倍的效果。
不过宇文贵这一作战特色,别人就算想学也学不了。夏州优秀的兵员充足,并且可以长时间进行各种军事操练,故而宇文贵能够选择的战术应用空间就会很大。
换了其他地区的豪强军头,常规的几种作战方式能够熟练应用已经不错了,再进行其他的猎奇追求,实战价值未必可观,极有可能得不偿失。
李泰跟随在宇文贵的大军后方,观其阵势疏而不漏、临敌应变奇兵频出,也是大受启发、获益良多。他并不是什么惊才绝艳、天赋异禀的军事奇才,所以也是抓住一切的机会,以期能够获得更大的成长。
不同于宇文贵各种令人眼花缭乱的战术应用,李穆方面的战斗要奔放得多。
虽然他是需要负责南面针对贼军的围堵,但实际上大多数贼军都不会选择向南逃窜,因此李穆只需要奋勇攻进,并不需要分心围堵阻截。
李穆本就是一员勇将,更兼知耻而后勇,对贼军诸部发起进攻来不遗余力,其麾下将士们也都作战勇猛,凡所挡在其队伍前路上的贼军部伍,无不被击溃逃散开来。
因为冲杀的太过勇猛,许多贼军部伍远远见到李穆一行人马向此冲杀过来时,尽管彼此间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但已经控制不住的开始溃逃起来,不遗余力的将这种恐慌的情绪向周围传播,使得其他贼军更加不敢列阵迎战李穆一众。
杨忠所部五千骑兵同样没有固定的作战区域,不断的出没在战场上的各个地方。每有贼军聚结过多,或者抗拒激烈,让战事的推进遭受阻止,杨忠便会率军奔至战场,快速将敌军阵势冲溃瓦解。
如果说宇文贵和李穆的各自作战方式有迹可循,可以凭着经验进行模仿复制,可杨忠这种出没不定、转进如风的作战方式,李泰就有点看不懂了。
也不是看不懂,主要就是不了解杨忠为何能将战机把握的那么准确,仿佛整个战场直接在其脑海中形成一个三维立体的投影,各种情势的变化都如观掌纹、可以精准的奔袭追赶。
投影异能当然是有点荒诞不经,可当见到杨忠出入战阵、不断的将包围圈中仍然阵势顽固的贼军部伍碾压溃散,李泰也在心里不由得感慨,这大概就是与生俱来在战场上的直觉天赋,让人羡慕不已却又难能效仿。
这三员大将虽然还称不上是西魏方面将帅人员的顶配,但也绝对是非常强大的阵容,单单未来的府兵大将军便有两个。李穆虽然并不属于首批亮相的阵容,但也凭着更长的寿命和深厚的资历熬成了真大佬。
在此三人通力配合之下,战场上的贼军不断被收割,不只反复的遭受踩踏蹂躏,活动空间也在不断的被压缩。
原本贼军是分布在方圆几十里之间的区域中,可是在交战的过程中这范围不断的被压缩、包围圈也在快速的收紧。
原本分散于各处的贼军们也都在被驱赶聚结起来,虽然也有人侥幸的突围成功,但终究只是少数,绝大多数的稽胡徒众还是陷身于这包围圈中,不断的尝试突围,又不断的被打退回来。
这会儿,是生是死已经不足以区别判断出是否幸运。
亡者总算是归于寂静,但生者却要承受巨大的恐慌,不只是周围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军们会对他们施以残杀,就连身边的同伴们也会威逼推搡、试图控制他们去用身体抵挡锋矢。
战斗从清晨持续到了午后,战场也从方圆几十里的范围收缩到了大河西岸的一片芦苇滩上。芦苇早已经枯败并被收割干净,滩涂也早已经成为坚硬的冻土,不复泥泞,地势略微向内凹陷,周遭已经是完全的无险可守。
数万名稽胡族众全都聚集在这一片滩涂上,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全都是涌动的人头与晃动的身影。
这其中手持兵器的胡人战卒远不及一半,大部分都是老弱妇孺,他们本身未必恶孽深重,只是因为投生为稽胡,便将要被剥夺生存的资格,一个个口中都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乞饶声,有的则指着官军们悲愤的辱骂着。
这一片滩涂方圆仍有数里,几方人马在形成合围后并没有继续发起进攻,而是各自引众收兵,围绕着滩涂驻扎下来,三面俱围,只留下东面一段干涸的河床作为出路。
只不过这出路未必就是生路,眼下敌人聚结成为一团,也并没有有组织的请降举动与迹象,可见那些豪酋们自知生机渺茫,仍存负隅顽抗之心。
这样的情况下若再加以强攻,极有可能会演变成为一场混战。已经置之死地的贼胡将士们为了死中求活,必然会拼了命的顽抗作战。
经过了大半天高强度的交战,诸部人马也已经非常疲惫,没有必要再勉强发起进攻,故而就地驻扎下来,既能休息调整一番,也能凭此强大的威慑瓦解贼军的顽抗斗志,那刻意留出的一个缺口更能将贼军人马进行分流,方便衔尾追杀。
在战场各处游荡、打了大半天酱油的李泰这会儿主动承担了造营与警戒的任务,让那心神气力都消耗严重的三人得以休息一番。
贼军见官军停止了进攻,又观望一段时间后,群情才渐渐平息下来,尽管已经是身陷重重包围之中,但也还是松了一口气。
当情绪恢复稳定后,自然是要想办法进行自救。过不多久,被威逼推搡到了滩涂最外围直面官军刀矢的一部分胡众突然脱离了大部队,举起两手以示投降,快速的向官军这一方奔跑过来。
李泰正打算安排人马接纳引领投降的俘虏,贼阵中却又冲出一队骑兵,直向那些意欲投降的胡众后背砍射过去,很快便将这些叛徒给屠戮殆尽。
周遭胡众们见到这一幕,无不惊惧有加,就算还有人想要投降,这会儿也都深深的低下了头,不敢再做什么异动。
李泰眼见这些贼胡们仍是贼心顽固、不肯低头,心中也是恼怒不已,略加沉吟后,便着令亲兵前往后方去将刘库真这家伙引到此处来。
刘库真来到这里后,先是一头抢跪在李泰足前一通溜须拍马,直将三名大将激战之功全都按在李泰的身上,又指着滩涂上那些胡众们一番讥讽,得意洋洋的表示这些人全都不如自己聪明,早早的便投降过来,如今已经跟大都督混了一个脸熟,哪还再用兵戎相见。
李泰让这全无节操的家伙先站起身来,然后指着对面那些胡人对他说道:“同行数日,刘某向义之心甚诚,我也有见,有意活你并复统部众。你诸族众亲属们眼下想必也在贼群之中,你且就前招降,无论招降多少,全都归你统治。”
“多谢大都督赏识,多谢大都督……我、奴一定尽忠报效,协助大都督成就伟功!”
连日来的阿谀乞怜总算是有了巨大的进展与回报,刘库真一时间激动得热泪盈眶,再次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捧着李泰的靴子便是一通跪舔表忠,旋即又连忙说道:“奴只是大都督足前一忠犬,岂敢贪望统治群众的权威,但能为大都督管制奴部,已经达成心愿、全无遗憾!大都督且请稍待,奴这便招降族众!”
说话间,这家伙便要撸起袖子大干一场,丝毫不顾忌如今场中朔方胡众数量更多,他若出面招降,势必会让父兄亲属们处境变得凶险起来。
第0296章 大败群胡
因知这刘库真胆小如鼠,李泰担心这家伙或会因惊惧而影响发挥、从而带来什么适得其反的效果,所以一开始并不打算让他太过靠近滩涂中的稽胡群众。
但他却没想到刘库真竟主动要求靠近过去喊话招降:“这些贼胡本就愚蠢有加、不识威令,所以才敢同主公为敌。如今遭受报应,被困在这方圆天地之内,奴自当就近宣扬主公恩威,让这些贼徒听得清楚明白,才能让他们感悟悔改!”
这家伙大概是见到众贼徒已经被完全包围起来、不足为患,所以才这么勇的想要背靠李泰大军来狐假虎威一场。
“贼众虽然后路已绝,但顽抗之志仍然不失。前有一些意图趋义归降者,竟被凶悍顽贼阻杀于途。你若不能瓦解贼徒斗志,反而滋长穷斗之心,决不轻饶!”
李泰见这家伙稍得好脸色便有些乐而忘形,顿时又板起脸来沉声说道。
刘库真听到这番话,神情顿时也变得纠结起来,各种情绪在眸底纠缠一番,末了便又一副横下心来的模样,在李泰面前重重叩首道:“贼情虽仍凶顽,但奴自享主公神威庇护,岂会畏惧这些蟊贼迫害!主公但请放心,奴一定竭力完成临阵劝降的任务,若真累事,愿以死谢罪!”
听这家伙一番慷慨自陈,李泰不由得对他有些刮目相看。看来这刘库真也并非只有贪生怕死的一面,心中还是有几分抱负的。
大概是眼见其父兄亲长俱遭围困,原本赖以生存的部族势力随时都会土崩瓦解,故而不敢再一味的逃避退缩,毕竟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没有部族势力作为后盾,他即便活着怕也不会太滋润,甚至有可能生不如死。
李泰倒是乐得给他一个机会,于是便着令一批甲士们入前方去,快速的堆砌出一个丈余高的土台,然后才命人将刘库真引上台去喊话投降。
这刘库真之前所言虽有几分慷慨豪迈,可当真正要走上土台去直面滩涂上那汹涌的危险气息时,膝盖都不受控制的打颤起来,大半身体的重量都挂在身旁一名军士身上,颇有几分烂泥扶不上墙的味道。
李泰瞧这家伙站都已经站不稳,心中自是颇感失望,正打算命人将之引回、不要再登台丢人现眼,却见到刘库真加快步伐、颤颤巍巍的站上土台,先是茫然四顾,旋即便望向正前方滩涂上那些惶恐人群,用极大的音量呼喊几声,声音最开始还有些发颤,但最后一声已经变得狠恶起来。
当许多胡众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的时候,刘库真才继续喊话道:“某乃离石左贤王嫡嗣名库真,特受官军李大都督所命……”
听到刘库真的喊话,滩涂中的胡众们便纷纷交头接耳、嗡嗡的议论起来,情绪反应各不相同,但却无一例外的都听得很认真。
滩涂上看起来拥挤不堪,但人群内里也并非全无空间。不同的部族各守着一块区域,彼此间因关系亲疏而留出一定的空隙。
外面刘库真的喊话快速的向内里扩散,很快绝大多数的稽胡群众便都知道了这一事情,自然也包括各部的胡酋。
“左贤王,滚出来!你的儿子怎么会在官军一方,竟还喊话招降……”
几名出身朔方胡的胡酋率领各自亲信精锐,来到其中一部胡众驻守地,指着内里便大声喝骂质疑。
“胡说!因你诸部错给敌情,我儿早已经战死在了南境,怎么还会助敌招降?”
下载本书
当前页码:第109页 / 共449页
可使用下面一键跳转,例如第10页,就输入数字: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