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听到这话后也是不由得一乐,的确很多时候权威本就是由时间所积累营造起来。
南梁建国不久的钟离之战更是南北朝中南朝鲜有之大捷,虽然已经过去了几十年,许多人对此都仍印象深刻。
甚至就连历史上侯景劝告萧衍不要与东魏和谈时都拿此事举例,所谓钟离之役、匹马不归,北魏最强大的时候你都将我们干的哭爹喊娘,现在面对借尸还魂的东魏小儿高澄,那还跟他谈个屁!
在知道侯景之乱的后世人眼中,梁武帝萧衍自然是一个大大的笑话,但在当下而言,萧老菩萨的确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言之高深莫测都不为过。
毕竟整个北魏时期,这些北人们都不知道皇帝这个职业居然能够活到八十多!人老精鬼老灵,八十多岁的老皇帝萧菩萨那得是怎样一种智慧绝伦的存在,他就是人间的活传奇啊!
对于表哥们持此观点,李泰也并不感觉意外,后世资讯那么发达都不乏给帝国主义摇幡招魂的汪汪队,如今南梁起码是还没露怯,谁又能猜到萧菩萨裤裆里究竟窜了几泡稀。
对于南梁国中尖锐的阶级矛盾,李泰虽然知道这么一个概念,但具体细节也是不甚了解,但就从其如今政权结构就可以看到巨大的危机。
“南朝望似仍强,实则内虚严重,弊病重重。我想请问表兄们,关西与东贼谁是一战可定之敌?”
听到李泰这个问题,崔谦等都摇了摇头。他们虽然承认南朝强大,但也并不妄自菲薄,想要凭借一场战争便摧垮关西政权也是没有可能。至于国力较之关西更强的东朝,那就更是做梦了。
李泰便又笑语道:“老物失德,流毒尤甚!梁主享国虽久,而其子孙亦皆壮,且各操兵戈藩列于外,其势位顺继尚且难免室内操戈之患。今以耄耋之年而轻受侯景蛊惑,为其国结怨北面,岂是良谋?”
崔谦等人听到这里,也都不免流露出沉思之色,显然是被李泰所描绘的这种情况激发了思绪。
是啊,梁主萧衍如今已经是耄耋之年,如此高龄在此乱世之中本就是非常罕见的情况,哪怕其人帝王之尊、享尽人间供奉,哪天辞世也并不好说。
南朝皇位权力的更迭经常会伴随着各种政变动荡,更甚于北朝,政权的兴废频率较之北朝也更频繁。如今萧衍凭其一己之力使得南朝几十年间无此扰患,但却并不意味着彻底消灭了这种现象,反而是滋养壮大了一批的毒物,等到再爆发出来可能会更加猛烈。
如果萧衍是一个负责任的皇帝,那么如今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抓紧时间解决一些内部的隐患、确保皇位传递过程的稳定,而不是受侯景的引诱、因其贪婪而贸然树立外部的敌人。
李泰虽有未卜先知之能,但也绝难凭着尚未发生的事情来说服当下人,不过他却可以将事情的一个基本脉络给指出来,无论有没有侯景这一因素存在,如今的南梁局势其实都已经到了非常危险的时刻。
所以说历史有的时候看起来扑朔迷离,各种线索千头万绪,但在具体的情境中其实拼的就是运气、就是天命。
后三国当中,为什么先天基础最差、势力最为弱小的西魏北周能够完成最终的逆袭?
无论是从什么角度去解释这一问题,都不可忽略一点,那就是宇文泰比他的对手死的更晚,本身政权的稳定性更高,又狠吃了几波对手死亡和内乱的红利。
哪怕侯景不过江折腾,就萧衍他儿子们这德性不搞火并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一窝毒蛊偏偏又遇上了一个对他们呵护备至、百般纵容的老慈父,结果就是江南百姓遭了殃。
“所以说,阿磐你下一步打算是南去荆州?”
虽然李泰还没有明说,但既然下一步是要把南梁作为战略目标的话,那西朝与南梁接壤且交流最为密切的荆州自然便是一个选择,故而崔谦便又发问道,同时脸上也洋溢起兴奋的笑容。
李泰闻言后便点点头:“我的确有意出镇荆州,但却恐自身威望才力不足镇定彼乡人情势力,所以想请表兄与我同往、共谋此镇,不知表兄意下如何?”
“愿意,当然愿意!阿磐你向大行台奏请没有?”
崔谦听到这话后便连连点头,他旧从贺拔胜出镇荆州,本身就担任贺拔胜的行台左丞,荆州政务管理以及与豪强方酋等地方势力的接触交流全都由他负责,所以对荆州也寄托了许多功业设想。
只可惜贺拔胜落败投奔南梁,他们也追随前往,自此后便与荆州无缘了。如果这一次能够因李泰而再返荆州,实现年轻时那些雄计抱负,于他也是一大抚慰,至于是否因为名位居于这个表弟之下,他是完全不在意的。
“我虽有志于荆州,但对彼处形势却还了解不多,要向大行台请镇彼方,自然也要对人对事深有了解,所以要请表兄们不吝赐教。”
李泰又笑语说道,他今对荆州的认知都是纸上谈兵,一说到详细处难免错漏连连,当然是得请教崔谦等实际曾在彼处之人才能心里有底。除了几个表哥,他也向丈人独孤信去信,表达了自己想要前往荆州的意愿,希望独孤信能帮上自己一把。
听到李泰这个请求,崔谦在沉思梳理一番后便说道:“近年来诸方形势变化甚多,太过久远的情势想也无益当下,便从故太师出镇荆州之后讲来……”
如今西魏的荆州地处南阳盆地的西侧、伏牛山以南,州治穰城即就是后世的河南邓州,与通常意义上的荆州相比位置偏北,南据襄阳二百余里。
如今的襄阳仍然归属南梁统治,且因曾是梁武帝萧衍故镇龙兴之地,故而也是南梁今在汉江以东的大镇,为其雍州州治。
荆州战略地位虽然重要,但在北魏后期与东西两魏时期却并不属于军事重镇。虽然双方围绕此地展开过激烈的争夺,但多数情况都是将此地作为其统治核心地带的藩篱,而并不派驻重兵认真经营。
双方围绕此地争夺最为猛烈是大统初年,贺拔胜先被赶去南梁,独孤信又将荆州收复而后自己也被赶去南梁,沙苑、河桥等诸战,荆州都是作为外围的战利品而辗转两魏之间。
一直到了大统五年侯景试图收复荆州未果,自此才放弃针对此地的争夺,从此后荆州便属西魏所有,而西魏则以长孙俭为荆州刺史,从大统六年一直持续到去年的大统十二年,这才将长孙俭召回并以王思政出镇。
之后便是王思政弃镇而走,霸府又派遣洛州土豪泉仲遵前往坐镇。可惜西魏荆州跟南梁荆州并不接壤对峙,否则倒是可以怀疑这一任命是在嘲讽南梁湘东王萧绎,两国主将才能凑齐一对眼。
第0521章 荆镇择谁
李泰在听完崔谦所讲述荆州之势力变迁后,最大的感触是西魏对于这一汉沔重镇实在是不够重视。
当然,也是因为如今的荆州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形态,襄阳这一重镇既不在手,对于整个南阳盆地都不能进行有效的控制,更不要说针对更大地区的战略辐射,多多少少是有一点鸡肋的意味。
大统初年两魏围绕此间竞争激烈,那主要还是因为两国长期稳定的对峙局势还未形成,面对能够开拓疆土的机会那自然是寸土必争。
可是等到彼此间的对峙态势逐渐稳定下来,荆州这种没有太大战略价值的鸡肋之地便不值得再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去竞争。所以大统五年河桥之战后侯景尝试无果,自此后便不再针对此地进行争夺。
长孙俭坐镇荆州这几年,荆州的治理和防守主要还是仰仗当地豪族。其人初镇荆州时,因其下属一县令泉璨犯法,长孙俭非但不加惩戒,甚至还袒露身躯代替泉璨谢罪。其委曲求全至此,可见当地豪强势力不弱,而霸府也的确没有给予太多人和物的支持,全凭其人招引聚结地方势力维持对荆州的管制。
大概也是因为有鉴于如此情况,所以王思政在面对其他选择的时候,才干脆放弃荆州,直接带领人马前往河南来一波换家。而他所带走的人马,基本上也是这些年荆州官府能够掌握的所有武装力量了。
所以如今的荆州理论上而言还是有其战略价值的,无论是南去襄阳乃至江陵等南朝重镇,还是深入河南腹心之地,荆州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前进基地。
可是实际上,西魏国力就这个逼样,荆州只是一块远在秦岭崤山以外的飞地,除了阻拦敌对势力循武关进入关中之外没有任何价值,毕竟这两个方向上哪个目标他也干不动,不说战场上的胜负,单单从武关到荆州的漫长补给线就熬不住。
历史上再过几年,杨忠南下攻略汉沔之间的郡县,都还得靠当地老乡们热心的提供粮草救济,这战争才能继续下去。
了解到这些后,李泰一时间也有些怀疑,他选择当下便前往荆州到底对不对?
须知南梁真正大乱起来还是得到侯景继续南下、进入建康城兵围台城时,即便是时局走向已经受他影响颇深,历史上的时间节点已经不足参考。
但没有外力加持的情况下,萧菩萨再活几年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这老家伙不死或没有其他大的变故发生,指望南梁爆发内乱也不现实。
他今贸贸然赶往荆州,后路国中又不能给予有效的支援,别一个不巧搞得跟王思政一样坐困愁城、进退失据。
不过在仔细思索一番后,他还是决定继续这一计划。无论接下来形势如何发展,可以确定的是机会和权力绝不会凭空从天上掉下来,只有自己努力去争取才能获得更大的操作空间。
如果南梁一时间不乱,他就安安心心在荆州发展几年。真就掐着点赶过去的话,凭他的气性脾气想也难跟那些豪强势力和气相处,没有一个稳定的基础,也就难作更大的图谋。
荆州在外虽是一块飞地,但换个角度来说也算是获得一个相对更加独立的处境,让他可以更多的按照自己的心意去进行一些常识和改变。
想到这里,李泰便又请崔谦代为执笔,为他拟写一份立足荆襄进行经略的计划构想。
他倒不是不想自己写,而是崔谦明显比他更加了解荆州局势,由其代笔再加上一些自己颇具前瞻性的观点预判,自然就更加具有说服力了。
李泰虽然颇趁宇文泰之意,但显然也是达不到予求予取的程度。如此一个方镇职位的任命,宇文泰必然也是有着自己的一番考量,不可能李泰开口就答应。
荆州这个地方,眼下意义虽然不是很重要,但战略前景很广阔。而且因为距离关中核心较远,很容易发展成独立性较强的地方势力。
所以选择何人出镇彼处,对宇文泰而言也是一个难题。之前所使任的泉仲遵,只是借用其商洛土豪自拥部曲的权宜之计,一旦情势有所稳定,当然是要选择更合适的人选。
首先诸如独孤信之类的等夷强臣是不作考虑了,之前宇文泰解除了独孤信在陇右的军政职务,至今都不可谓情势稳定,当然不可能再放任一个类似的存在崛起。
事实上不只是独孤信,就连其他北镇乡党们,宇文泰近年来都越发不想让他们出镇大州要地,以免他们同关西本地势力发生勾连结合。自己走过的路,那当然是得由自己亲手堵上。
乡党故旧不便任用,近年来磨砺成熟的亲徒晚辈们倒是一个比较适合的选择。
原本的历史上,宇文泰不久后便是任命贺兰祥出镇荆州。可是此番河洛之战中,贺兰祥却是自己送了。
虽然还有尉迟迥兄弟可选,但经过宇文护和贺兰祥的大败后,宇文泰必然也得怀疑这些晚辈们是不是真有独当一面的能力,毕竟地盘不禁送、外甥们也不禁送。
故旧亲徒皆不可选,陆通等台府幕僚们倒是一个比较适合的选择。但这些人忠诚度够、行政经验也足,可在军事上的开拓能力却不够亮眼,任用他们或可稳定于当下,但却过于保守,不利于顺时而动的进取。
如此一通历数下来,李泰觉得自己即便不是最合适的人选,那也得是排名前列的。比他更合适的人选未必没有,但是他的条件也已经胜过了大多数人。
想要锁定这个位置,那就既得展示自己的筹谋计划,又得发动群众举荐来表现一下自己的话语权。如此一来,就算宇文泰已有属意之人,也得想想是不是自己更合适。
崔谦虽说对荆州情势有所了解,但也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人事旧闻,须得再作一番了解才好落笔。
李泰对此也并不着急,他若真要前往荆州的话,人员和物资都需要认真的筹备一番。等到出发之后再作调度的话,不只成本更高,也会极不方便。
几人在这里议定事情,正待归席继续宴饮,忽然听到外堂传来孩童吵闹声,待到入堂一瞧,便见崔訦长子崔弘度正同李泰一个小舅子扭打在一起,任是妙音同其他女眷如何喝阻,这两小子只是不肯收手。
李泰见崔訦已经在左右张望寻找竹杖了,忙不迭走上前去一手一个将两小子分开,直接提着各自衣领走出堂外,着员在堂外设起两个草垛包裹着木桩,对那两个兀自不忿对视的小子怒喝道:“你两个各持木刀,将这谷草全都斩断,再来告我因何起衅竟至于言辞不能申理,须得拳脚相斗!”
“我没错,是他……”
独孤信三子独孤穆还待瞪眼争辩,却被李泰抬腿踢出廊外。
“我让你们现在争辩了?在我门内不告主人便先作斗,现在惩戒的是这一桩错,其他稍后再说!”
李泰将一柄木刀抛给这熊小子并喝令道,独孤穆却仍有些不忿,求助的眼神刚要转向自家阿姊,却见李泰又在他身后抬起了脚,忙不迭转身抓起木刀,眼里衔泪的挥刀劈砍起木桩来:“喝、喝!恶姊夫,不听人讲道理,此后再也不来你家!”
旁边崔弘度却早已经自觉的挥起木刀来,只是视线不时向后瞥去,待见李泰望来,便连忙小声道:“为客失礼,表叔怎样惩罚我都承受,但请不要一罪两惩,不要让我阿耶再来杖我……”
李泰听到这话,不由得便想起初登其家门做客时所见表哥崔訦家教严酷的情景,忍不住便笑起来,回答说道:“你耶归家怎样教你,我是管不到。但如果你在这里受罚过重、体力不支,我倒是可以留宿一晚。”
崔弘度听到这话初时不解,旋即便眸光一亮,示威似的瞥了独孤穆一眼,旋即便大声道:“表叔道理分明,让人悦服!不光此日,明日后日我都要来访问听教!”
李泰又瞧了一会儿这各自较劲的两个熊孩子,便留二弟李超于此监督他们受罚,自己才又返回堂中。
崔訦兀自忿忿不已,指着堂外怒声道:“这劣物着实有欠管教,既然这样的凶悍难驯,来日专造一副铁甲着其披挂,昼夜警卫户内,敢有差池重重杖之!”
李泰听到这话不免一汗,真想问问这表哥你究竟是不是跟儿子有仇?
第0522章 骊山秋色
中秋前后,暑气渐退而凉气渐生,天高气爽,很是宜游。
趁着在京悠闲,李泰同家人们一起在京郊左近游乐一番,欣赏秋日山水景致,偶或生出兴致田猎一番,尽兴方归,享受一段难得的闲逸时光。
这一天,他又应广陵王元欣之约,带着家人们同赴其骊山别业做客。
秋季里的骊山风光多趣喜人,山风清爽,松柏苍翠、枫叶已红,各种色彩交织渲染,不逊于春夏时节的百花繁艳。
进入山林范围后,李泰便下了马沿着山道缓步慢行。娘子妙音今日也是同行,为了出游便利、索性身着袴褶装扮,很有几分英姿飒爽的利落。
这小娘子心情正好,眉眼之间顾盼生辉,山道上每见奇异景致,必然兴高采烈的来告知李泰,顿足并肩长望欣赏。本是不长的路程,生生走出了几个时辰。
李泰对此也不烦躁,沿途行来情景交融便是享受,大可不必一味直赴目的地而错过沿路诸种风光。一样的景致不同人陪伴,感受也并不相同,若非自家娘子沿途的观望提醒,他竟也不知原来骊山之中还有着这么多绮丽可爱的风光。
广陵王骊山别业,李泰早有造访。这园业在整个骊山山岭之间都是风光独秀的翘楚之地,而除了风景之外,园墅之中各种上品的果树更是一绝。
李泰一行刚刚抵达附近山谷,便嗅到一股盈满谷中的果香,让人心旷神怡。
妙音本就爱好作弄各种香料,对于味道自是敏感,胳膊挎住夫郎臂弯,闭着眼一边行走一边轻嗅气息,并不断的道出各种分辨出的果味,偶或睁眼看到夫郎满是赞赏的望着她,更是高兴的眉飞色舞,仿佛受到了多么隆重的褒扬。
园中主人和宾客们听到外间脚步声,便纷纷移步出迎,除了广陵王元欣与早一步到来的高仲密之外,还有广平王元赞等几位元氏宗亲和朝士大臣。
“伯山来迟了,让我等亲好长者枯等,稍后入席可要先自罚三杯。”
广陵王极擅交际,同李泰也是熟不拘礼,上前两步拉着他便笑语道,同时也注意到李泰身畔作少年装扮的娘子,颔首致意之后便着随行而出的婢女们入前引入庄中同其他女客共宴。
李泰闻言后便笑语道:“山景奇丽迷人,大王等久视如常,却让我迷恋行慢。欺我见识寡浅而见责,这可不是待客之道!”
说话间,他又招手将二弟李超唤到前方来,向在场众人引见一番。
见到这么多身份不俗的王公贵族,李超不免有些拘谨,但见阿兄同这些人谈笑风生,而这些名号听起来尊贵威严的宗亲贵族们言谈间居然对自家阿兄还隐有逢迎,也让他对阿兄在西朝今时的权势地位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虽然他心中自知手足至亲、并不因势位高低而有另眼,但一想到阿兄数年前才入关西,而且当时还颇有少弱,短数年内便在西朝获得如此声势境遇,当中所付出的艰辛努力可想而知。
广陵王这座别业因山势而造,建筑虽然也有可称,但最显眼还是庄园内遍植的各种果树,红彤彤的柿子和大枣,澄黄多汁的梨子,还有果粒饱满的石榴等等。
但凡应季成熟的水果,可谓应有尽有。这些熟透的果子有的还未及采摘,单单挂在枝头上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不只意味着甜蜜的丰收,更代表着不菲的财富。
广平王元赞望着这满园香果便笑语道:“太傅此园每当丰收之季,岂俗人能够轻易踏足?某等今日得宴此间,也是借光高司徒与李大都督情面啊!”
李泰听到这话后不免一乐,他自知古人经营园业对于瓜果良种各种保密而不与群众分享。听这广平王语气不乏怨念,想见广陵王对这些亲戚们也都是防范的很啊。
广陵王听到这话后也有些尴尬,打着哈哈说道:“小子笑我吝啬,今日专为你设席供给,不得饱食,绝不逐去!”
一行人也都干笑着同赴厅堂,堂中宴席已经进行了不断的时间,趁着群众出迎李泰之际,庄丁家奴们又忙不迭将席面崭新布置一番。主人虽不将此细节诉诸于口,也体现出对李泰的重视更上一层。
李泰登堂之后,便见到这厅堂中摆设多有西域奇珍贵物,不由得脸上笑容更甚。
因为之前他在陇右的布置,如今长安市面上和权贵诸家所出现的这些异域奇珍蕃货,大半都是循他的渠道流入进来,他当然也都能分一层利。广陵王经营产业,积攒下的财富再通过这一途径流入到自己手中来,为他继续招兵买马、发展势力做贡献。
食案上也摆放着各种各样的瓜果,李泰逐一品尝,发现滋味果然较之自家所产和外间所见都要更加的香甜。不说可以借此谋求多大的利润,单单只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也足以让人念念不忘,怪不得广平王元赞那么怨念十足。
今日聚会一个重要的话题就是讨论一下高仲密的婚期,之前广陵王介绍了一个自己孀居的堂妹给高仲密做继室,彼此已是情投意合,只不过接下来东朝发生了侯景叛逃这么大的事情,时局中人也都无暇关注此事,李泰更领兵东去、至今方归。
眼下外间纷乱虽然还没有平息,但国内人情在经过一番亢奋后也被敲打老实了,再加上高仲密和元氏宗亲皆非时局中重要人物,于是便继续讨论婚事。
原本这些事情,并不该由李泰这个晚辈出面商讨,不过高仲密在西朝实在乏甚亲属充场面,族侄高乐随李泰出征后今还留在华州军府休整。前妻李氏倒是有两个兄弟如今还在关西,但如今讨论续弦却把前小舅子喊来,多多少少是有点别扭。
在场除了李泰之外,还有一个朝士国子祭酒卢诞。卢诞其实也是跟李泰他们一批投奔关西的,本来是担任高仲密的北豫州长史,先众人一步入关,并没有参与之后的邙山之战。
卢诞出身范阳卢氏,本身经学义理造诣不俗,入朝之后便被皇帝元宝炬举作诸子师长。而之前李泰本就颇为忌讳与皇室产生什么密切关系与往来,故而也因此疏远、少作亲近,就算卢诞来拜访高仲密,他都避开不见。
不过如今的他也已经是时局中重要人物,人情交际方面自然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样谨小慎微,只要不犯原则性错误,和谁交往也都无伤大雅。所以今天虽有多位元魏宗室在堂,也都不作避讳。
话说回来,关东世族诸家讲到学风浓厚,应该也是首推范阳卢氏。无论是西魏还是东魏,都有卢氏成员因经学礼义而见重。李泰他表哥卢柔虽然不以此长,但也以文辞著作见称。
高仲密的婚事商讨的倒是很顺利,毕竟男女皆有此意,各自也不年轻,礼事上没有太多要求,赶紧搬到一起过日子才是正经的。
瞧着高仲密满面红光又略带羞涩的模样,李泰也很为这位阿叔感到高兴。人生遭遇挫折并不可怕,关键还是要调整好心态继续走下去。等到再过两年听到高澄死讯,那还不得乐的鼻涕冒泡?怎样都好过郁郁而终。
这件事情讨论完毕后,诸宾客们便各凭心意散开在庄园中游玩。
李泰早瞧窗外一株火红的柿子树有点不顺眼,当即便起身行出廊外准备摘几个柿子带回家吃,毕竟在这里他喝了酒了,不尝尝这柿子味道又有点馋。
他这里刚刚来到树下立定,广平王元赞便共几人行来,左右瞧瞧没有闲杂人等在附近,于是便笑语道:“此番河洛败绩,着实令人可惜。本来是西河公壮功开拓,却不想事情败于中山公手中。不乏时人窃议,宇文大行台此番调度用人有欠妥当了。譬如之前强以章武公出代河内公……”
李泰听到这话,眉梢便是一颤,当即便笑语道:“两国交战,情势瞬息万变,任将用兵也并无一成即定之法。即便我仍留用,也难以克成人力所不及之功。大王没有临事细察,对我有超出常规的偏爱期待,实在让我愧不敢当!”
听到李泰这么说,广平王等便又干笑几声,旋即又说道:“河洛情势反复不定,的确是让观者难见分明。但陇右久在国门之内,皆河内公志力善用所致。今者骤然托以新人,也不免让畿内人情颇不能安。西河公你近来可与河内公书信相传、论及此事?”
李泰闻言后便又摇头道:“新从河南归国,戎甲尚残血腥,风沙噎人,未暇览视其他。大王等久处京畿,若有谋国正计不吝教我,我也乐于奉从。”
几名元氏宗亲听到这话,神情更显尴尬,又打着哈哈干笑几句,然后便转身走向别处。
李泰瞧这几人背影冷笑两声,这才跳起身来摘取枝上熟透的柿子。这特么不给摘光不解恨,这些元家人也不知咋想的,妈的连个衣带诏都拿不出,就想煽动老子和老丈人跟宇文家硬干?
第0523章 颍川镇否
长安城中闲居几日,待到大行台回归霸府,李泰便也同家人们离开了长安,返回华州。
崔谦兄弟俩也同赴华州,等到李泰同霸府交涉请命完毕后便各自赴任,当然前提是得把这份荆州经略计划做好。
眼下的华州城中气氛并不算好,尤其新成立的诸军军府都因之前河洛惨败而笼罩着一层阴霾,许多将士们都担心大行台或会继续用兵,一股恐战的情绪在诸军之间蔓延。
不过李泰所在任的后军军府却是一个例外,河洛诸军败得多么惨烈,便映衬的他们战绩多么辉煌。此番跟随李泰出征众将士们,不独在战场上缴获了丰富可观的战利品,回到关西后也都各有官爵的升迁,一时间可谓是得意得很。
这些军士们刀口上舔血、提着脑袋混日子,即便是明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也都少有乖乖恪守中庸之道的,各自载货归营后,自然是一番痛快享受。
李泰返回军府不久,便被诸将告知,如今他们后军兵城可是名声在外,牛羊经过此间都不敢继续向前。这段时间以来城池内外或烧烤或蒸煮,单单被消灭掉的牛羊便有几千头之多,腥膻血气散出数里,内内外外都透出一股恼人的暴发户气息。
如果只是自己享受,虽然张扬一些但也就罢了,最要命是这些军士们还很有分享精神。
他们多数都是关西各地征召而来的乡兵部曲,难免会有同乡亲友分在别处行伍,如今风光凯旋,周济亲友的同时顺便炫耀一下自己的收获也是人之常情。
但这却直接激发了其他军府军士们心中的不满,大家都是抛出一条命出来当兵作战,怎么彼此际遇差距如此悬殊?老子们辛辛苦苦服役操练、上阵杀敌,当然是没错的,错的得是那些庸劣无能的将官!
所以许多军士干脆就来到后军军府和营地周边,想要投靠后军,最开始还是零零星星的,但近来势头渐有猛烈起来,上百人的队伍都偶有出现。
营士逃散,诸军府督将们自是焦头烂额,一边约束部伍,一边来到后军军府控诉问责。
如果这情况只是偶尔几桩,李穆等人也都不会放在心上,你们管不好各自营卒,还有脸到此问责?真是不知羞耻!
可今这情况却成了一个普遍现象,几乎各个军府都有投奔而来,李穆等人自然也就不敢强硬对待那些入此问责之人,担心犯了众怒。
李泰得知这一情况后也有些傻眼,没想到人气太高也会招惹麻烦。诸军军务管理自有法度,他当然也不能放任下属们收留这些投靠而来的军士。
如果这些人是投奔他自己,那倒是……那也不能收啊,虽然养得起,但老大好不容易拉起的队伍,转头被自己给打包收作部曲了,总是有点说不过去。
发生这样的情况除了后军在此番战事中战绩独秀、将士们因此待遇优厚之外,也在于霸府中军新编未久,这些府兵将士们还没有深刻认识到军令的严肃性,仍然带有几分豪强私曲和州郡乡团的散漫做派。
归根到底,这件事责任还是在于李弼这个中军大都督!
在共下属们一番讨论之后,李泰便做出如是总结,然后便着令长史陆腾将连日来诸军军府所作控诉指责整理成册,一并发往中军军府,并且附言为恐军士离散,如果李弼不尽快出面解决此事,他可要把这些来投军士们打包接收了!
至于李弼要怎么解决,那就跟他无关了。如果李弼解决不了,他也不介意接替其人担任一下中军大都督。
接下来,李泰自是巡城巡营,将之前随其东征的将士们召集起来一通训斥,你们就算再有钱也别烧包成这样,当着一群饿狼大块朵颐还他么吧唧嘴,简直就是找刺激!一副小人得志的卖弄样子,怎么追随我去创建更加辉煌的战绩!
遭此一番训斥后,这些将士们总算也知道稍作收敛,起码再开餐时记得把炉灶给挪回自家院墙里。
军府中积事处理一番,适逢崔谦也将荆州攻略拟写完毕,李泰在将之翻阅一番并同崔谦商讨略作修改之后,便带着这份攻略前往台府求见大行台,准备发力谋求这一份职事。
台府直堂中,大行台宇文泰听到谒者进奏李泰请见,当即便着员将人引入进来。及至李泰登堂见礼,他便笑语道:“伯山来的正好,方欲召你论事。”
说话间,他便让李泰暂且入席坐下,然后又让在堂属官将当下正做议论的事情向李泰简略讲述一番。
李泰虽然撤军返回了关西,但河南的乱事却并没有收尾,诸方应对和行动仍在继续进行着。
日前侯景从李泰口中得知西魏军队在河洛大败之后,当即便也不敢继续再于境中逗留,而是率领所部南去豫州。
毕竟西魏还只是趁火打劫而被烫伤了手,他侯景才是东魏当下深恨不已的叛徒大敌,既然解决了别处的纷扰,下一步当然还是得集结兵力继续铲除他这个二五仔。所以侯景也不敢趁西魏兵力收缩而出尔反尔,北进抢夺之前出让给西魏的地盘。
下载本书
当前页码:第183页 / 共449页
可使用下面一键跳转,例如第10页,就输入数字: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