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到这话后也都纷纷笑起来,各自举杯以应。
李穆又瞧了一眼仍在一旁哼哧哼哧切肉的儿子,心中更加不爽,旋即便又向李泰说道:“客人们难得登门叨扰,当然是要饮食尽兴的,但主人也不可过于吝啬,只给涮煮啊!”
李泰听到这话后才明白原来这家伙是心疼儿子了,于是便笑语道:“武安公大可放心,今天一定会让你尽兴而归!”
各人面前的食案面积有限,因此菜品只能一份份的上,各自一盘涮肉开胃之后,有喜欢的可以继续留下涮肉,不喜欢的便会有新的菜品上来。
因为之前李穆表达了不满,于是便受到了重点的关照,一次给他上来了三盘新菜,分别是拔丝山药块、挂霜紫苏叶和竹筒粽子沾砂糖,主打一个糖分拉满。
虽然这三种菜式在后世乃是寻常可见的家常菜,但在当下而言,却给人一种超越时代的新鲜和惊艳感,以至于李穆左瞧瞧右瞧瞧,都不敢直接下箸。
“阿耶,吃罢!这都是关中不常见的吃食,不来大将军家中做客,哪处去寻觅?甜着嘞!”
李雅见自家老子一副大惊小怪的土包子样,不免也觉得有点丢脸,便在一旁低声催促道。
李穆先白了儿子一眼,旋即才小心翼翼夹起一块最眼熟的竹筒蒸饭,当见儿子递上盛放砂糖的小食盒时,他还摇头道:“不要用盐!”
李雅听到这话后更是一乐,不由分说的将食盒里砂糖洒在那粽子上然后便往他老子口里塞。
李穆自是有些抗拒的,但想想这小子应该不至于大庭广众之下给自己下毒爆金币,于是便也张嘴咬了一口,稍作咀嚼后,他眸光陡地一亮,旋即便大把大把的洒着砂糖吃了起来,一连吃了三根竹筒粽子,还自有些意犹未尽的喊话道:“再来!”
其他人见状后也都纷纷尝试,很快在一阵咀嚼声后堂中便响起了一连串赞不绝口的感叹。不同于南梁那边的权贵,西魏这边连石蜜都没怎么见过的穷货们在乍见到白砂糖后,自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其实到了他们这种地位,饮食当然不缺少糖分,但是白砂糖的糖度要更高,味觉上更加清晰明显,再说关注了这个主播也不耽误给那个点赞啊!
今天这一场宴会餐食都是以白糖为主要的佐料,因为李泰接下来就要把白糖返销关中,而这些权贵们无疑是最主要的目标客户,当然要在饮食上给他们一个灌输。
至于说这种饮食习惯健不健康,要那么健康干啥?都已经有钱有地位了,该吃吃该喝喝,赶紧了账重开,促进资源的重新分配,让后来者提前上位,有钱人还玩养生,就是特么反社会。
虽然一顿甜腻大餐吃下去让这些人也有点受不了,到最后酒也不喝了,全抱着苦涩的茶水硬灌解腻,但提起刚才那顿香甜可口的餐食仍是赞不绝口。
李泰今天宴请他们来当然不只是为的管他们一顿吃喝,既然兄弟们都已经吃饱喝足了,那当然要干正事。
于是他便干咳两声清清嗓子,旋即便开口说道:“此番归国参礼,再受恩赏,本应欣慰开怀,但心中却仍有一事不吐不快!”
众人听到这话后,顿时也都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什么事搞得李大将军这么不悦。
“此番明君临朝,国事复清,群众也都得以加官进爵,可谓内外欢欣。但唯独主上于此劳心最甚,结果却分寸无得,诸位思之是否安心?”
李泰又望着众人叹息说道,你们这些狗东西没良心,自己得了好处美滋滋,却不想想咱老大还特么颗粒无收呢。
众人闻言后顿时便也恍悟过来,连连点头,但旋即又有些迷茫:“如今主上已经是高居太师,人臣至极,若要更进……”
只是话讲到这里的时候,众人也都不敢继续说下去,他们虽然只是一群武夫,但也明白有的话不能随便讲。
李泰见他们一副疑虑不定的模样,便又笑语说道:“大统初年,主上襄辅先皇文皇帝立治关西,文皇帝本意酬以名王之爵,但主上却以皇业新安、周边未靖,未敢直居荣位,此事虽得作罢。
但今时并不同于彼时,主上匡扶社稷之功谁人可及?若不奖以相匹配的名位,国中功士谁能心安?我久镇边境,对国事并不深知,尚且有此觉悟,诸位立朝日久,竟不禀直进言,更待何时!”
李泰也是从广陵王处打听得知,就在上一次废杀孝武帝而拥立文帝元宝炬的时候,先皇便一度想要册封宇文泰为安定王。
不过那时候关西政权立足未稳,再加上宇文泰本身势力也不够强,并且还有针对各方统战的需求,以及高欢这个异姓权臣渤海王新有逐君之丑等种种原因,宇文泰也不敢过于冒求名位,还是将此力辞了。
这一推辞之后,接下来便没有了更好的机会,于是宇文泰便一直保持着安定公的爵位到如今。
李泰原本还以为宇文泰一直没有试图争取王爵,是他这所谓的托古改制有这方面的限制,又或者他本身并没有类似的需求,所以事情一直搁置下来。
不过在了解一番后,这所谓的改制只是一场由霸府主导的换皮游戏,更加不会存在对宇文泰名位的限制。
至于说宇文泰没有这方面的需求,那就更不可能了。一个权臣是尤其需要区别于其他臣子、将自己独列一档的需求,什么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加九锡等等,浑身上下都得彰显出来我们不一样!
历史上宇文泰死后不久,便发生赵贵、独孤信这些等夷强臣意图谋反之事,虽然也不排除是宇文护先下手为强,但也说明这些人因为长期的名位相当而对宇文家的权力传承存在着极大的威胁。
所以李泰断定宇文泰是需要一个有别于其他柱国的名位标志,而之所以没有主动去争取,那原因就多了。
李泰想要在江陵之战前一直都保持跟宇文泰之间的融洽关系,那给这个真便宜老丈人运作一个王爵可要比说上一万句漂亮话有效的多了。我特么这么卖力帮你造势,你要还弄我的话,你再等十八年投胎回来都没人乐意给你搞劝进!
第0783章 揣我意深
李穆等人在听到李泰的提醒后,顿时间也都纷纷拍额抚膝的感叹自己为何如此迟钝,竟然没有提前意识到这个问题!
“怪不得主上对太原公这般宠信厚爱,太原公当真是有某等远不能及的智谋眼光!我等也当真是痴愚武夫、见事缓慢,这么明显的问题竟然还需要太原公当面提醒才有觉悟!”
席中田弘一脸懊恼的拍案叹息道,在座其他人闻言后也都纷纷点头。
他们这些中外府武将基本都算是宇文泰的铁杆心腹,同其他人又没有太复杂的效从关系,因此自然也是乐见宇文泰的权位更进一步,最好明天便直接代魏称制,让他们这些人也过一把开国功臣的瘾。
“此日承蒙太原公款待,又作此番赐教。众位都贪吃少饮,酒意未深,不误言事,既然都有要为主上礼请殊封的急念,事不宜迟,不如现在便同去?”
有人站起身来,一脸急不可耐的开口说道,之前没有意识到也就罢了,现在既然说到了这里,这种在主上面前争取表现的机会又怎么能落后!
闻听此声,顿时又有数人站起身来响应这一号召,那股热情完全压制不住。
“此时都已入夜,又能转去哪方?擅闯皇城宫禁,非但不能成事,反而还要受罚!”
在场总还有人不失冷静,望着积极踊跃的几人,李穆便忍不住开口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
待见几人又讪讪归席坐定下来,李穆才又继续说道:“此虽理所当然之事,但这么多年来悬而未决,想必当中也是有着一些疑难阻滞。若是当中事理未明便贸然启奏,以致谋事不成反而拖累主上的构想,则我等悔之晚矣!还是先听一听太原公的更深见解,计议周详之后才能建事成功!”
众人听到这话后也都纷纷点头附和,暂且按捺下那急不可耐想要争取表现的心情,又都眼巴巴望向李泰,想要看看他还有什么补充。
李泰见状后便又笑语道:“事情倒也没有什么所谓的阻滞,主上执掌国事多年,本来就是人心所聚、众望所归。旧年之所以言事不成,关键还在于当时国中情势危困,为了维稳局面、团结内外,主上才不以私计为先,同伴于群众,共奖王室。
如今时机已经不复往年,为主上加以荣爵也是顺理成章,谁若发声反对,无疑是存心抹杀大统以来上下群众同心共力所塑造的局面!只不过眼下国事初清、群情乍稳,我身为边藩镇将如果擅议国中人事,不免给人以咄咄逼人之感。所以事告诸位,希望你们能够踊跃补此国事之漏!”
李泰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但却并不打算自己冲在最前方,而是对李穆等人稍加点拨,让他们先打头阵。
一则如今他的身份摆在这里,并不需要再事事争先的表现自己,总得给下边的人一点机会。什么级别就要干什么事情,他要率先发声了,或许就会让人误会这是否已经是宇文泰准备向着至尊之位发起最后的冲击了?
至于李穆等人出面,则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他们这些人本来就是霸府心腹,为了博取表现而搞点类似的事情本来就很正常,并不会让人太过敏感警惕。
而且这些人冲在最前面,也能让李泰借此看一看群情反应如何。如果只凭这几个人便搞定了这件事,那说明宇文泰之前所做的铺垫火候到了,那李泰表现的再积极踊跃,在宇文泰那里能获得的加分也是有限。
如果单凭这几个人搞不定,那么接下来李泰才能更加有的放矢的去进行统战和推动,也让宇文泰看看在这样的关键时期谁是能够真正一锤定音的人物!
玄幻小说中通常有打了小的、跳出老的,敌人总是跟随着主角的级别一波一波的来,这固然是小说戏剧化的情节安排,但在现实生活中,尤其是牵涉到众多的人心和利益的政治博弈,也特别的需要循序渐进。
什么铺垫和试探都没有,老大就先跳出来搞三搞四,结果突然出现什么意外的话,得,整个团伙全都完蛋!当然要是跟宇宙大将军一样只是想要带个班,本身就没有什么长远打算,那自然怎么嗨怎么来,要不然显示不出英雄气魄。
几人之前同李泰本就是上下级的关系,也都亲眼见识到他算无遗策的高超智慧,因此对其所言也是颇为信服,于是便又开始兴致勃勃的讨论起事情具体该要怎么操作。
这件事的流程倒也不复杂,首先是由相关提议的官员将奏章呈送中书省,然后再交由皇帝审批,皇帝认为可行之后便交付门下省由诸侍中、散骑等侍从官们进行商讨,等到商讨达成共识之后,这件事便也就成了。
当然霸府政治本身并不是正常的政治模式,事务流程一般也都不会严格遵循这样一套流程。就拿呈交御览这一条,宇文泰如今正在朝中,他就可以完全代替皇帝决定要不要将此交付门下省进行讨论。所以如果宇文泰压根就没有这心思的话,那就算他们在这里再怎么热心,事情也根本进入不到下一个流程。
李穆等人虽然为官多年,但是对于这样的朝政程序却还不甚了解,听到居然还有这么多流程,并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只要将事情奏告宇文太师、太师点头之后这事就成了,一时间也都不由得大呼麻烦。
但李泰接下来又向他们稍作解释这件事只有越多人知道、他们作为首倡者也能越有表现,哪怕并不会即刻获得褒扬奖赏,但在未来也一定会获得更多表现和立功的机会,诸如接下来针对南梁的一系列战事等等。
这话倒也不是在欺骗他们,赵贵凭啥能因为首先拥立便混得风生水起?他要只在两人蹲大号的时候跟宇文泰说我撑你,那不叫搞事业,多半是为了骗手纸。
至于说诱导这些人将此事若成的奖励兑现跟出战江陵的机会挂钩,那自然是李泰外以蜜糖、内以砒霜,你们要是没能跟着去混功劳,那是黑獭用人不公、太不讲究,你们要是去了,听我的准没错!
高明的离间和引导可不是当下就要把什么观念和思想硬塞给你,而是让你先走两步,然后就自己回来买拐。李泰倒也不能笃言事情会不会如他所预料的那般发展,但先稍作铺垫也没什么坏处。
一行人在李泰家中议事到晚,等到离开的时候便带上了一份几人联名为宇文泰请封的奏书,第二天便都参加早朝,并将这一份奏章呈交上去。
奏章呈交上去之后,自然很快就摆在了一直坐镇皇城丞相府的宇文泰案头。宇文泰初时只道是歌颂新朝的唱颂之辞,但在稍作阅览后,脸色顿时变得不同。
李穆等人为他请封王爵,他倒并不感到意外,就在去年他西征吐谷浑、夸武陇右返回之后,还有随军将领作此进奏,但却被宇文泰直接拦了下来。因为当时他与废帝元钦的矛盾已经极为尖锐,如若将奏章呈交上去,只会令彼此间的矛盾更加尖锐。
如今国中新经废立,宇文泰本身的威望也是大涨,中外府群众因此希望他的名位更进一步,这一点御下之能宇文泰还是有的。
但这一封奏章的不寻常之处在于,李穆他们并不是简单的为其请封王爵,而是特意指明了请以岐阳之地裂土为国以封宇文泰。
宇文泰崇古复礼、推行改制,本就是以周公自诩,而岐阳便是先周祖庭,一旦封国于此,那无疑指向性更加明确,也让他的名位初步具有了法理因袭,这就让宇文泰不得不动心了。
他心中自知眼下逐项改革刚刚颁行未久,见效如何尚未可知,再大进一步则吉凶难测,不免有些操之过急。
可是这恰到好处的撩拨却又让他心痒不已、欲罢不能,同时忍不住忿忿道:“此必非李显庆等能为巧谋!彼类勇则勇矣,却不能揣我心意至深!”
他当然希望名望能够更进一步,但若说有多迫切倒也未必,因为眼下他正一步步紧锣密鼓的铺垫,眼见的未来,此事也是顺理成章。可现在这一点提前,恰好卡在了他的敏感点上,让他心情不复淡定。
心中诸多权衡,宇文泰却迟迟难以决定,恐怕此事过于冒进而遭到阻滞。虽然他也能强行通过此议,但加强自己的名位是为的让他能够更加的名正言顺,而非一步步的沦落为站在群众对立面的独夫。
“还是交付天子决定吧!”
宇文泰纠结了许久,才又让人取来一对赞颂新皇登基的奏表,加上这一份一起送入宫中让皇帝亲自批阅,心内还自欺欺人的盘算着,如果皇帝不将此奏章发放门下集议,那说明火候未到,他封王之事便仍要缓上一缓。
可是如果皇帝当真没有这么做呢?
想到这一点,宇文泰又不免有些患得患失,旋即眼眸中便泛起了冷冽的光芒。
第0784章 群声寂寂
门下省侍中,本是出入禁中、近侍帷幄的皇帝侍臣,执掌奏事纳谏并参谋机密,有的还兼知尚书省事,可谓是清贵显要的心腹之选。
但是如今的西魏朝中,太师宇文泰便是皇帝最大的心腹,自然也不需要其他的心腹陪伴,于是侍中的本职便渐渐的流为虚设,仅仅只保留下来这一官职名目作为一个常规的荣誉性加官。
如今的西魏,随着各种官员转迁流程制度化,更是形成了侍中、骠骑、开府这样的官职配合。如此所授任的侍中,有的甚至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更谈不上是什么近侍帷幄的心腹。
但当国中有什么大事,皇帝不能一人独断,或者需要群众广泛参与来达成什么共识的时候,侍中这一加官便成了能否参与会议的条件限制。
今天便发生了这样的情况,自禁中发出的奏章连带着皇帝诏令门下集议的命令一起送达皇城中的门下省。但门下省官署却根本无人值守,传令的宦者在左近官署一通寻找,这才找到刚刚从南梁旅居回国不久的江阳王元罗,请其前往门下省领取诏令。
元罗旧年出镇汉中,因南梁名将兰钦进逼,干脆带着汉中一起投降了南梁,在南梁一待就是将近二十年之久,一直等到侯景之乱被平定之后,宇文泰才通过荆州总管府请江陵方面将之送回。
元罗的一串官衔当中恰好也有一个侍中的加官,按理说这种加官不应该领直省事,可问题是眼下西魏朝廷中也压根就没有安排直省的侍中,就连门下省都成了官员到皇城奏事临时歇脚的地方。大家都是加官,所以便也不分主次了。
换了其他人,大概还会识趣避开,毕竟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什么正经事情发付门下省,更何况如今宇文太师还在朝中,有什么事情是中外府不能决断的?
但元罗归国不久,本就赋闲之身,今天到皇城来还是想拜见太师宇文泰,希望给他安排个岗位继续发光发热,送上门来的事情他当然不会推脱,于是便直入门下省正堂,不客气的将奏书和诏令都接了过来。
当元罗打开奏书看到是为宇文太师请封王的时候,心脏顿时都狂跳起来。倒不是因为愤慨,他在南梁一住就是小二十年之久,又经历了侯景之乱的一番动荡,就算有什么家国情怀也早已经消磨光了。
看到这奏书内容后,元罗顿时变得激动起来,他正愁找不到法子向宇文泰献殷勤求呵护,总不能继续爱嫂子,机会这不就来了吗?
皇帝诏书中说召集门下群臣共议此事,但今整个门下省只有自己一个侍中,他对这事当然不敢反对,那事情不就成了吗?
当然,元罗再傻也明白这件事没这么简单,他脸再怎么大也不敢说凭一己私意便给宇文泰封王。但他也实在不清楚西魏这边是个什么人事流程,又恐别人将此事从他这里夺走,索性揣起奏书和诏令便往丞相府去,打算求见一下宇文太师请其面授机宜,指点自己该要召集那些侍中来敲定此事。
对于这一位旅外归国的宗王,宇文泰还算比较尊重,听到其人求见当即便召入堂中来相见,可当看到元罗从怀中掏出的奏书和诏令,他却气得直翻白眼。
宇文泰正是因为不想在这件事中表现的存在感过于强烈,这才将奏书推给皇帝,如此一来即便事情不成也不必太过尴尬,而且他也想借此看一下国中人心如何。没想到自己纠结好久才送出去的奏书,转头就被元罗这个货又给送回来了。还有,谁让这货入直门下省事的!
被元罗这家伙搞得有点猝不及防,宇文泰便也不给他面子,当即便站起身来走出堂去,着令淮安王元育速速到皇城来暂直门下省事,并负责召集在京的侍中们前来讨论此事。
元罗满腔热情的前来逢迎宇文泰,结果却没想到事情落到元育头上去,心中自是颇感失落,但当听到在京侍中都有份参议此事,顿时又来了精神,于是便又返回门下省直堂等候起来。
不多久,杨宽从另一侧溜达着过来,抬眼见到直堂外徘徊的江阳王,于是便走上前来微笑着打声招呼。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元罗已经有些诧异的说道:“华山公当真勤于国事,遣召诸位侍中集议宇文太师加封之事的使徒行出未久,公便入堂来候了。”
“加封?宇文太师?”
杨宽听到这话后顿时诧异的反问一句,旋即便连忙摇头道:“大王误会了,卑职今日在直尚书省,并不知此间有什么要事需作商讨。”
说完这话,他便也不再继续留此寒暄,快步的离开门下省官署,旋即在皇城中找到一名相识之人,着其再返门下省附近打听询问究竟什么事需要发付门下省商讨。
皇城中就连皇帝准备谋杀权臣的事情都不能保密,更不要说本就不需要可以保密的事情,因此杨宽很快便打听到了发生了什么,旋即便快步离开了皇城。
近日聚集在京中的高官还是蛮多的,杨宽离开皇城不久,便在宫门前大街上看到几名被召集的侍中正向此而来,于是他便躲在道边,着令家奴入前小声通知。不多久后,几人也都各自托辞有事,在宫门前不远处直接退走了。
但是也有例外,像是李穆等人便呼朋唤友的直往皇城而去,准备继续当众重申他们的诉求,为主上争取王位。
然而今天他们注定要失望了,因为经过整整一天的等待,最终来到门下省的侍中们也不过只有不到十人,甚至就连宇文泰自家的子侄亲属们也都没有露面。
侍中之职在西魏国中很是泛滥,但凡达到了一定的级别几乎都会有这一加官。在如今的长安城中,不说有一百个,二三十个有此加官的是有。
但是且不说会议的结果如何,单单愿意参加讨论的便只有寥寥七八个,虽然也不排除有的人真就有事、不方便参与这一会议,可也不会巧到大部分都恰好有事,缺席本身就是一种表态。
第一天的会议召集明显不成功,自然也难以达成什么能够具有说服力的共识。而这件事情也在长安城中彻底传扬开来,大凡有资格了解的基本都有听说。
且不说当事人宇文泰面对这一局面是否愤懑焦虑,作为始作俑者的李泰却是不慌不忙的仍在走亲访友。
他的另一个表哥卢柔将要嫁女,嫁给韦孝宽的侄子韦瓘,所以李泰也趁着自己还在京中,着令家人准备礼物,自己亲往祝贺一番,顺便要跟韦孝宽谈一谈。
不过他这里还没来得及出门,他丈人独孤信已经风风火火的打马冲入宅门之中,看到仆人正在给李泰的坐骑安装鞍辔,独孤信便连连摆手阻止,并且示意李泰随他一起入堂说事。
“刚才皇城中发生一事,伯山你绝对想不到?”
独孤信算是得信比较早的人之一,他的消息源头还在内宫中,故而比适逢其会的元罗还更早知晓,于是便着急忙慌的来告诉李泰。
李泰也懒得配合丈人卖关子,闻言后便笑语道:“丈人要说的是否武安公李显庆等为太师请封王爵一事?”
“你竟然已经知道了?”
独孤信听到这话后自是颇感诧异,没想到李泰久不在京畿中,但是消息却比他还要更加灵通。
李泰见状后忍着笑意点头道:“我知道,前夜便知,因为这正是我指点李显庆他们做的。”
“你做的?为什么?何以如此不智?”
独孤信听到这话后顿时更加的惊讶,瞪着眼满脸不解的望着李泰说道,一副仿佛被抛弃的神情。
第0785章 小事而已
独孤信有这样的反应,李泰也并不感觉奇怪。
从个人感情上而言,既怕兄弟过得苦,又怕兄弟开路虎,这也算是人之常情。彼此之间太过熟悉,就会下意识的抵触昔日的同伴跃升到更高的层次,毕竟只有相对平等的人际关系才能维系长久。
从政治情势上来说,大家共奖王室、势位等夷,就算以你为主,但我也出力不小,你想在势位上更进一步,问过我的意见没有?有没有给我准备向匹配的回报?
还有一点是李泰所不了解的,那就是宇文泰在联络诸位柱国和其他各方势力的时候,估计也对接下来达成什么样的局面有过一个提前的交底和承诺,即就是此番废立只会做到哪一步,而不会动作过激的一下子达成太多目标。
如果宇文泰没有提前告知众人他要谋取一个王爵的事情,那么作为幕后推手的李泰就会变得很尴尬且危险。
因为这等于是打破了废立前后所形成的一个政治默契,如果事情进行的很顺利还倒罢了,如果不顺利的话,那就有可能遭到诸方势力的声讨,甚至宇文泰也有可能会对这一自作主张的行为严加斥责、从而划清界限。
这就等于是主动将相对应的风险揽在自己身上,但最大的好处却只归宇文泰。如果李泰是一个入事不久,仍然渴望赏识、希望能够在霸府进步的小萌新还倒罢了,可凭他今时的权势地位再这么搞,的确是算不得聪明。
听到独孤信直言这么做实在不智,李泰也并不羞恼,只是又笑语说道:“有的事情,总需踏出一步,至于究竟是谁踏出,倒也不必区别分明,毕竟这只是一桩小事罢了。”
“小事?这怎么能算事小?你又不是不只国中情势如何,一旦太师他得此显位,国中必定大变不远,届时无论是内外在事的群众、在朝在野的百姓,谁又能够免于波及?”
眼见李泰还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独孤信不免便有些气急,全然忘记了之前还在表态他会坐望李泰自由发挥,乐见其成。
“就算太师不得显位,难道这一天就会远吗?即便国中遭遇大变,这也并不是不可预料之事。六镇兵变以来,大河南北几人称孤、几人道寡,宇文太师既非不肖,又非最贤,不过其中一员罢了。而关西之于天下,也不过只是一隅。”
李泰闻言后便又笑语说道:“丈人也阅历深厚、历变多年,这样的事情应该也已经见惯,何以仍然还如此执迷?”
独孤信听到这里,也不免愣了一愣。他没想到李泰突然将话题扯到这么大,一时间也在怀疑莫非真的是自己小题大做、过于敏感了?
但略加沉吟后他便回过神来,才又开口轻斥道:“小子休要狂言天下,你我本就这浅塘鱼虾,纵然天下大旱,也不解我淤涝之灾!山林或有参天巨木,于我也不及这当堂顶梁的朽木关乎切身。此事如果易为,太师何不自作?你专心东南事务即可,何必揽此麻烦上身!”
李泰这几天其实也在思考宇文泰何以不称王、或者干脆踏出最后一步,真正的阻力究竟在哪里?认清楚这些,对于他之后的道路也会有着极大的借鉴价值。
是来自元魏法统的威慑力吗?老实说六镇兵变以后,这东西的价值便被搞得稀碎,是人是鬼都能来插上一手,别说北魏内部闹得热闹,就连萧老菩萨都能派人到洛阳立上一个皇帝。
讲到王朝乱世傀儡皇帝之多,恐怕没有朝代能够超过北魏。更不要说,如今东魏已经完成了代魏,也没见那些元魏一老一少们哭爹喊娘的要与国偕亡。折腾了这么多年,大家都有点心累,真的是毁灭吧,赶紧的。
是来自独孤信这些等夷强臣们的阻挠吗?虽然说独孤信这样的人心思有点多,并不纯粹的效忠宇文泰,但其实他们内心里也希望能够建立一个以镇兵为主体的政权,这一点东边的北齐版本已经领先了他们一大步,所以宇文泰真要篡魏的话,他们表态支持也算是一种政治正确。
至于说在镇兵里边拆分什么亲魏派,那也属于是为了争论而区分。就像高洋称帝的时候,也有很多晋阳勋贵不支持甚至是反对,但他们绝对谈不上忠于魏室,只是为了借此要挟以掌握更多的话语权。
历数西魏国中几支可以勉强作为一个团体加以论述的政治势力,其实都不太构成宇文泰真正上位的阻碍,要么是实力不够,要么是动机不足。
唯一勉强可以算得上的,那就是关陇当地豪强世族们态度或许有点暧昧。而他们态度暧昧的原因,也并不是要抱残守缺的继续接受西魏的统治,而是宇文泰家族在关西的声望仍然略显浅薄,加上霸府并没有提供给这些关陇世族足够让他们动心的利益分配方案,双方仍然处于一种互相试探彼此底线的博弈之中。
这种博弈的状态很微妙,关陇豪强们一盘散沙,各自其实都不具备和霸府博弈的实力和资格,但是由于府兵制的原因,他们在理论上又存在制衡宇文泰的能力。
宇文泰当然也想化解这种掣肘,但是他找不到一个可以具体接洽的政治联盟,而且随着苏绰的去世,实际上这么一个作为彼此沟通和缓冲的桥梁都没有了。
所以他只能一步一步的摸索,来逐渐增强这些人对他的认同感。常为后世议论的大赐胡姓,便是重要的一个环节,也是一个非常巧妙的手段,并不亚于后世的颜色革命。
后世不乏人常常诟病西魏人没有骨气,居然就这么大规模的被人改换姓氏而完全不敢反对,但其实是忽略了当时社会的一些源远流长的因素。
自五胡乱华以来,胡虏在北方肆虐闹腾了足足数百年之久,自然而然的给人形成一种骄横暴力的印象。北魏作为一个鲜卑人为权力主体的政权,鲜卑人也天然享有着更多的社会资源和上升机会,这又是一个维持长达百数年的传统。
后世资讯那么发达,都有人感觉屎拉裤裆是文明且自由的生活方式,中古时代本就信息闭塞,意识形态的进步和迭代只会更加缓慢,甚至会大大滞后于现实的时势发展。
所以大赐胡姓对关西群众而言,非但不是一种羞辱,反而更像一种庇护和包容,并且意味着原本鲜卑人所享有的各种资源和机会也向他们开放。
被赐姓的对象往往都是对仕途进步有要求的中上层武将,在他们周围和他们更往上,仍然是鲜卑人占据绝对的优势,这更会强化他们能够因此获取更多政治资源的认知。而中下层则隶属于各自的将主,将主既然接受赐姓,他们自然也要追从,根本就没有发表意见的机会。
宇文泰也属于扯虎皮做大旗,利用时代的普遍认知来达成自己的目的,大家都是一身毛,也就别说我是猴,领域一开,大家都是兄弟,而且我家的饭食要更香甜呦!
但也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好糊弄,还是有许多无论智谋见识还是社会地位在原本社会结构中便非常出众的人,要搞定这些人更加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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