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拍案怒喝,制止诸将劝告之声,旋即便安排对于此边情势最为了解的李义孙负责率部攻取伊阙,而将其他的骁勇战将大部分都召令追随自己翻山奔援九曲城,着令诸将各自拣选军中精锐劲卒,选募三千勇士之后便打理行装、即刻出发。
一行人先缘伊水河谷北行一段距离,在抵达一条伊水西岸发源于熊耳山的支流之后,这才折转方向,沿着这条小河往山区进发。
豫西作战环境本就恶劣,而就连韦法保都视为险途的熊耳山道,李泰很快便领教到行路之艰难。
山道崎岖蜿蜒还在其次,很多时候都完全找不到成型的的道路,须得数名卒员劈砍漫山遍野那足以将人淹没其中的荆棘植被,后路人马才得以通行过去。而且时下正值盛夏,山林之间闷热难当,瘴气弥漫,仅仅在路途中被蛇蝎毒虫所伤便有近百卒众,至于身体各种不适者则就更多了。
这直线距离不足百里的山道,一群人用了两天一夜的时间才得以翻越过来,抵达洛水河岸时,单单因为各种原因而丧失战斗力的兵卒便达到了两三百人,而这些还都是军中精心挑选出来的劲卒精锐,足见这山路行走之艰难。
抵达洛水河岸后,李泰共大队人马且先在隐蔽处稍作休整,韦法保则率领十几名亲信卒众泅渡过河,往九曲城方向进行查探。
第0514章 九曲危城
九曲城地处洛水北岸的坂原上,其地十里有坂九曲,故而才有此名,也足见此地地势之复杂多变,短短十里之内便有九处阪谷起伏的变化。
这九处坂原高低不等,横陈于洛水的北岸,若是不能将此控制在手,便难以通行于洛水河谷,侧翼便会受到敌人的猛烈打击。
九曲坂原之中,二曲坂原塬顶面积最为宽大,且两侧坡度陡直,九曲城的主体城防便设置其上。之所以说是主体,是因为左近还有其他的营栅烽堡,彼此配合共同构成了九曲城防线。
九曲地势复杂多变,是南崤道东面要害,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而随着东西两魏疆土分界于关南,有关此地的争夺便也达到了白热化。
此间城戍最近一次的整修还是之前侯景控制河洛之时,二曲坂上的九曲城便是大统十年侯景遣人所筑,其旧城则位于塬东北之地,规模较之新城小了一倍有余,无论是地势还是对洛水河道的控制都不及新城远甚。
之前趁着侯景作乱于河南,河洛方面的东魏守军人心惶惶之际,李远率领豫西诸路人马一举攻夺了九曲城、打通南崤道。而后李弼率领中军人马循此东去,李远便率本部兵力回镇九曲城。
数日前由于河阳两城的失守使得河洛之间局势逆转,诸军接连败逃,李远本待率部北去接应支援,但在行途中便听闻赵贵弃关西去,又遇到正遭东魏人马追杀的怡峰败部,且战且退的撤回了宜阳九曲城驻守。
如今李远、怡峰两部残军困守于九曲新城,而东朝可朱浑元则以数里外的故城为中心,分兵扼守九曲城周遭地势形胜要害,昼夜不断攻扰。
之前受辖李远的豫西诸路人马如今皆随李泰在驻伊水伏流城,李远本部近五千名高平子弟兵,之前在外交战时逃亡离散了一部分,撤回九曲城还有三千余众。
至于怡峰所部人马则就凄惨得多,他本来率领两千步骑镇守于瀍水上游,宇文护兵败撤离时根本没有知会他,还是李弼从洛东一路败逃、将入汉关城的时候分遣五百精骑前往通知接应怡峰。
然而这时候,已经进据河阳南城的斛律金部骑兵已经追击而来,怡峰率部一路南逃,本待循北崤道撤离河洛,结果本应坐镇此间的赵贵早已经提前撤离,使得怡峰险些全军覆灭于关前。
幸在李远的及时营救,怡峰才得以逃离敌人包围,但所部人马却已经几乎丧尽,只几十名亲兵随其一同突围。其他的人马即便是没有丧命阵中,必也已被东朝人马围捕俘获。
此时九曲城中守军只有三千多名残师败军,但围困城池的东朝可朱浑元所部加上后续增援的步骑却有近两万众之多。而除了兵力和士气上的巨大差距,更加致命的是城中粮草积储已经将要消耗殆尽!
其实在西朝人马向河洛挺进之初,除了本身携带的粮草给养,还从东军诸处城垒当中缴获了数量可观的物资。
但是这些粮草物资多数都随军征用了,尤其是在李伯山攻克河阳二城之后国中又增派援军,因为动员仓促、物资准备不足,怡峰所率人马更是干脆从华州河防直接开拔奔赴河洛,自然只能在河洛就地补给。
所以九曲城、汉关城并其他城戍所缴获的粮草,在之前一段时间几乎尽数都输送到了河桥,然后又被宇文护一波送了回去。
不过九曲城中也并非仓储空空,还是存放了许多物资,其中尤以绢帛数量最为可观,足足有数万匹之多!
这么多的绢帛,并不尽是李远所部战利品,其中绝大多数都是从李伯山处得来。
他们这些各拥部曲的军头大将凡所征战缴获到的人员物资,一些可以直接用于后续战事的自然是随战消耗了,其他的财货战利品则就可以自由处理。
李伯山之前缴获大量的战利品,军械之类分发豫西诸路人马,粮草扣除自用也都交公调度,除此之外便是大量的钱帛了。
之前其人率部东去,这些钱帛物资自然难以随军开拔,于是临行前李伯山便找到李远,将这些钱帛转给李远、计价之后待到返回关西,再由李远的兄长李贤支付等量的钱帛物资即可。
李远率领数千子弟兵坐镇豫西恒农,自然是有养军耗费,再加上不时还要接济豫西诸路人马,对于钱粮的需求自是极大的。若是尽由关中支运,单单沿途耗费就非常巨大。
所以李远当即便答应了这一两下得便的提议,派人前往汉关城接收了李伯山的这些战利品,将之存储在了九曲城中。
“主公,卒员们清扫诸仓,又收得陈谷杂菽近百石,杂以麸糠可作一餐。但若明日再无转机,便需得宰杀牛马充饥。”
一名部将走上前来,神情忧怅的对李远禀告道:“只是、只是若杀了牛马牲畜,我军再想突围远撤便困难了,最多也只能再维持旬日。若是没有援军抵达的话,前景堪忧……”
“会有援军的,一定会有!”
李远闻言后斩钉截铁的回答道,他先向西边望了望,又往东面瞧了瞧,旋即便沉声道:“方今诸军败退,国中难免群情惶恐。大行台有困于此,须得回旋坐镇以定众情。
但只要此城仍然在守,便不可谓前功尽没。或早或晚,一定会派遣援军!更不要说李伯山仍率数万人马顿师伊川,若知河洛惊变,一定会在第一时间率部归援!”
虽然用了两个“一定”,听起来语气笃定无比,但恰恰是因为心知未必,所以才通过语气一再强调来自欺欺人。
国中近来本就情势微妙,尤其围绕陇西军政权力的归属而多有群众冷眼侧目,原本进据河桥是一个非常振奋人心的事情,结果却崩坏成这个样子。
大行台即便要遣军来援,也得考虑国中情势,如果人数太少无助于解困,而大规模的军伍动员须得多久才行,仍需通过事态与情势进一步的发展才能判断。
至于李伯山那里,其人之前壮功傲人,结果却被在河桥解职、发配别处,换了任何人心里只怕都会有怨气。更何况如今河洛局势崩坏,他就算想要归援也得考虑风险如何、是否值得,以及能不能够做得到。
若再将其丈人独孤信的因素考虑其中,那么李伯山将会作何选择的变数更大。虽然自家兄弟盛赞李伯山其人壮义可靠,但李远自审彼此似乎也没有可以令其罔顾危险、不计代价来救的情义。如果李伯山无意来救,那些豫西将领们想也难能左右其人想法。
趁着敌军攻势告一段落,李远先是着令守城部众们抓紧时间休息一番,然后自己便走下城头,去看望一下正卧床养伤的怡峰。
怡峰在将今日战况稍作询问后,便不无羞惭的叹息道:“可惜我筋骨失壮,不能与阳平公并肩抗敌。如今坐困愁城、粮秣渐尽,若实在守据不得,阳平公突围直去,不必以我为计……”
李远见怡峰这员骁勇宿将都情志颓丧、不复乐观,心情也变得颇为沉重,但还是打起精神来说道:“乐陵公请放心罢,九曲城乃是进退河洛的重镇,本身便易守难攻,贼军虽众,想要破城也难。我军只需要固守在此,等待援军到来,围困自然解除!”
“援军至此又谈何容易啊!”
怡峰新遭师旅大丧,又有伤痛在身,情绪自是有些低落,听到李远作此安慰,便忍不住叹息道:“唉,前者大行台罔顾河内公经边劳苦,急以章武公代之,以致内外皆对河内公以乱臣目之,颇伤故情。如今河洛大败,国中群情势必更慌……”
“主上执台宣政,州郡方伯之任本就在府中声令之内,岂可妄图以私情而乱命!乐陵公切勿再持此异论,妨碍国中政声通达。河内公诚是劳苦功高,朝廷也以荣爵高位酬之,未有轻慢辜负,无有不平可鸣。”
相对于怡峰之类的北镇旧党,李远等在关西归附大行台的将领们自无那些乡情故义的牵扯,故而对大行台的忠诚也更加纯粹,听到怡峰作此感慨,李远便自觉有些刺耳,忍不住便发声喝阻。
怡峰听到李远这么说,也自觉失言,只向李远歉然一笑,旋即便闭口不言。
李远见状后便也不再多留,交代怡峰安心养伤之后便起身离开。
他又绕道城中仓舍前,望着库房里堆放满满的绢帛,虽然自知有些不讲道理,但还在心中恶狠狠想道若是李伯山不来救援,他固然是前途叵测,这几万匹绢的账一定要赖下来,反正他都死无对证了,总得让李伯山吃上一个哑巴亏!
想到未来李伯山或会因此哑口无言的倒霉相,李远又忍不住轻笑两声,只是这苦中作乐的念头并未持续太久,城外厮杀声便又响起来,他便忙不迭往城墙处行去。
第0515章 兵抵城下
傍晚时分,负责前去查探敌情的韦法保一行才悄悄返回,并带回了九曲城外最新的情况。
因为九曲城周边地势实在复杂,东军也在多处驻扎分布,故而韦法保也未能辨明敌军兵力究竟有多少,只是凡视野所及的要害之处皆有数量不等的敌军驻扎。据此判断,可知敌军总兵力必然不少。
由于九曲城防线本就是东魏所建立,之前还有一部分守军逃回河阳,故而敌军对于此边地势情况也是颇为了解。既拥有兵力的优势,又熟知地形,所以这一仗虽然还没有开打,但也已经可以想象到必然非常艰难。
唯一聊可安慰的,那就是由于地形过于复杂,敌人在作战过程中很难投入骑兵力量。
这对翻山而来、一行尽是步卒的李泰一众将士们而言,无疑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利好,若是九曲城本就设于平原开阔地带的话,那他们这种奔援举动也只是送人头的愚蠢行为。
不过想要避开敌军的骑兵攻阻,前提得是他们能够顺利泅渡过河,并且通过宽达数里的、地势相对平坦的河谷地带,进入到洛水北岸的坂原地带。
敌军有一支数百人的骑兵队伍便驻扎在九曲陂塬的最西曲,用以监控九曲以西的人事动态。若在这一段行军过程中被敌人所察觉到,那么就要遭受敌军的骑兵冲击了。
他们一行三千将士,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在没有舟船桥梁等固定渡河工具辅助下想要泅渡过河,用时必定不短,而且也很难掩人耳目。所以必须得解决掉这一支敌军骑兵的威胁,大队人马才能顺利过河。
对此几名将领在商讨一番后便也做出决定,那就是分头行动。
陈忻率领两百卒员沿洛水南岸继续往下游行走,入夜后在敌营对面方便进退的位置放火对敌人进行吓扰,让他们不敢在夜中大举调度部伍。
韦法保同样率领几百卒员往洛水上游水浅处泅渡过河,绕道进入崤山外围的丘陵地带从而摸近九曲,趁夜斫营、解决掉这一部分敌军骑兵,然后在对岸接应李泰等将士过河。
李泰有时独断专行,但也并非听不进去意见,尤其他对此间地理本就不了解,具体战术方面当然得听韦法保等常年战斗于此的将领们的提议,于是便即刻下令执行。
等到韦法保和陈忻各自率队出发,李泰则与留守原地的将士们暂退山林之内,趁着天黑之前一段时间造炊进食,然后便砍伐竹木制作筏子,并且拖送到将要游渡的河岸附近。
这些简陋的筏子建造起来倒也方便,哪怕是入夜后视线受阻,但只要有形且固定即可,两千多人一起动手,没用多长时间便造出两百多具,全都被悄悄运到了河岸旁。
忙碌之中,时间过得飞快。李泰等人刚刚得以休息一会儿,东北方向的夜幕下突然有一道火线冲天而起,那火势壮大极快,很快就从一线发展为火柱,燎红了一整片的天空,望着声势着实不弱。
随着火焰升起,对岸很快便有人马惊躁声传来,夜色中可以听到一队骑兵从李泰一行所驻扎的河岸正对面奔行而过,应该是敌骑沿河向上游查探敌踪。听到这些马蹄奔驰声快速行远,李泰也不由得在心里为韦法保一行捏了一把汗。
时间又过去将近半个时辰,马蹄声又由远及近,应该是之前向上游巡察的人马返回,听到这马蹄声较之先前节奏仿佛,并没有发生什么明显的变化,李泰才暗暗松了一口气,显然这些敌卒们并没有发现韦法保他们。
可是这马蹄声行过未久,偏东北处位置便依稀传来了厮杀声,只是在夜色中这声音有些模糊微弱,让人不敢确定是否真实。
如此时间又过去将近半个时辰,斜对岸的不远处亮起了三堆摆列成品字的篝火,这正是之前所约定的信号,李泰见状后心中顿时一喜,沉声下令道:“渡河!”
摸黑赶制的木筏几乎没有什么操作性,但也总算给卒员和军械辎重提供了一定的浮力,一排接一排的接力出发,当排在最前的筏子成功抵达对岸时,较之出发起点已经被流水冲出了数里的距离。但只要靠了岸,后路卒员便可以循就前进,过程虽然有些混乱,但总算是全都成功来到了对岸。
前来接应的十几名卒员人人都有浴血,可见之前夜中劫营的战斗也是非常激烈,但总算是将那几百人的骑兵营地给夺了下来。而敌军别处防戍虽然也已经听到了战斗声响,但在敌情未明的情况下也都未敢出击增援。
待到全员过河,李泰便着令速速向北塬进军,只留下百余卒众将那些筏子砍散,让那些材料顺流漂下。
东面河谷间又响起了马蹄奔腾声,而李泰一行也总算在马蹄声逼近前抵达了塬上。
九曲第一道坂原坡度并不算太大,是一道形如马面、向前凸起的土梁,土梁上则架设着一道营栅,本是防御西魏人马的进攻,但后方的营垒被攻破,自然也就形同虚设了。
此时的塬顶还有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凝而不散,韦法保出动时五百卒员,到今在营地中迎接的则只剩下了三百徒卒,折员将近一半,可见战斗之惨烈。
己方虽然伤亡惨重,但敌军驻守于此除了出巡返回那近百卒员交战不支而逃走之外,留守营中的几乎被尽歼于此。这也最大程度的确保了己方兵力的神秘性,敌军至今不知虚实,自然便不敢轻易有所举动。
李泰原本觉得此夜能够成功抵达九曲坂上便已经算是阶段性的胜利,但见韦法保一众将士们舍命拼搏争取到一个如此优秀的开端,自然不能错过这一机会,唯有尽力获得更大的战果,才算不辜负这些卒员们的牺牲!
“继续进攻下一道坂原!”
趁着敌军诸营尚自惊疑不定之际,李泰便下令说道。同时为了不让敌军主帅太早确定他们的行动轨迹与兵力,他也并没有让卒员现在便点燃烽火通知九曲城中的守军。
九曲地势起伏变化极大,塬顶谷底上下落差有时达到几十丈之巨,而且出于战争的需要,这些陂塬都经过一定程度的改造,有时塬壁陡峭近乎垂直。
很多时候,在一些关键位置只需要驻扎百十员众,便能阻遏成千上万的敌人进攻,即便达不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是相差无几。
敌军主将明显是一个用兵谨慎之人,因此在这九曲方圆十里之间所有地势要害几乎都分兵驻扎,可以说是没有什么防守漏洞。若其防御功能完全发挥出来,哪怕数万大军至此恐怕也要寸步难行。
但其实凡所用兵,越追求理想的状态,反而会漏洞越多,越承受不住变量冲击。敌军兵力分散于陂塬上下,看起来彼此唇齿相依、联系紧密。
但其实过于复杂多变的地势完全不适合大部人马的攻守联动,尤其是在夜晚这种本就非常恶劣的作战环境当中,没有一个系统性的调度,诸营人马各自为战,哪怕近在咫尺都难作协同,反而让后营之人眼睁睁看着前营袍泽是如何遭受屠杀,从而造成巨大的心理恐慌。
李泰身先士卒,兵器早从长槊换成了轻便的战刀,锐利的刀锋无坚不摧,一刀斩下必有飞溅的血水或抛扬的骨肉,因其刀势刚猛,面前全无一合之敌。
但他虽然冲杀的凶猛,却还不是战场上表现最佳之人,此番他麾下勇将与豫西众豪强可谓是倾巢而出、尽数参战,随军携有五十具重甲长刀可谓是步战杀敌的大杀器,唯一缺点就是负重太大,战斗续航颇短,故而只能众将士轮番披挂,轮到了哪一部,哪一部便作主攻手。
若是平地设营,五十重甲排墙以进,凡刀锋所指所向披靡。若需上下攀援,则以轻甲甚至无甲的先登骁士以命相搏,扑进敌营,以血肉为后继大军冲出一个缺口,再以重甲平推而入。
如此高昂激亢的战斗节奏,让每一名身在其中的将士都深受感染,凭着一腔热血、一身劲力奋勇直进,将分布在九曲坂原之间的敌营接连踏破。
虽然此间驻守的东魏将士也多骁勇,但是他们先要经受五十名钢铁猛兽的攻杀蹂躏,熬得过去、侥幸不死,后路还有势如豺狼虎豹的凶猛群卒,能够经受如此几轮冲击而不溃败的少之又少,即便是有也只能做到勉强的自保,却难再去策援救助其他友军。
等到再次攻破一座营垒,前路沟壑却又宽又深,且也无见敌营篝火,但却有一座城池耸立在对面高大的塬顶上,而且城头上火光通明。
率队于前的李泰看到前方这情景顿时便皱起了眉头,前方沟壑又深、城池又高大,看这地势就不好进攻。
他正待回身询问诸将此间可有别处道路绕行或是攻城的方便法门,后路刚刚卸去重甲、浑身湿漉漉的韦法保却行上前来,指着对面城池惊声道:“这、这就是九曲城!西河公,咱们、咱们竟一鼓作气冲过了七道坂谷!”
第0516章 大破敌营
城外坂原上传来的骚乱声早将九曲城中的守军惊醒,原本已经解甲入眠的李远也连忙再起身披甲、登上城头,瞪大眼望向城外骚乱传来的方向。
听到各种战斗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李远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看这架势,似乎是援军到来,正在攻打敌军防线。但西魏诸军之间自有彼此联络与传递信息的方法与信号,南面虽然骚乱声不断,但却一直没有相应的旗鼓和烽火信号出现,这就让人无从判断敌我。
可如果不是援军抵达的话,难道只是敌军自导自演?那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莫非是伪造一个自乱阵脚的假象诱使守军出击突围?
若真如此的话,那敌军主将可真是个大聪明。战争本来就是高强度、充满危险的行为,身在其中的将士们本身就承受着极大的压力,所以须得严明的纪律加以控制和约束。
尤其是在夜晚之中,营禁执行的多么严格都尤恐不及。即便是有什么夜战计划,也只会集中在精锐部伍之中。但今骚乱却已经将近蔓延到整个九曲地带,且各处发生的混乱轻重程度不同,明显不是什么有预谋有组织的行动。
李远绞尽脑汁也无法确定这到底是怎么个情况,有伤在身的怡峰这会儿也登上城头,看到这幅情景同样也有些傻眼。莫非他们是遇到了什么路见不平的好汉,看不惯敌军恃强凌弱所以出击助战?
但无论真实情况如何,眼下可以确定的是敌军骚乱正在逐渐扩大,尤其是九曲城西的地带,那或惨烈或激昂的嘶吼声完全不像是伪装的。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九曲城东相对比较寂静,尤其是敌军设置在东面第一曲坂上的进攻战线、以及后方的九曲故城之间的大本营中仍是灯火通明,视野所见敌军仍然集结调度有度,所受到的骚乱影响非常有限。
“无论如何,敌阵溃乱都是一个难得的良机,若不趁此出击一阵,待到天明敌营自固,恐怕悔之晚矣!”
李远在经过一番思索权衡之后,还是决定不能错过这一机会,打算派遣精锐部伍出击一阵。
趁着西曲上敌营正乱,无暇关注城中守军动向,李远便挑选五百名部曲精锐,着令他们换上东军戎袍并旗令诸物,彼此交战多年,此一类的缴获自然不缺。
当这些精卒们换上东军袍服伪装之后,便沿着侧面城墙以绳梯出城,准备趁乱夜斫敌营,当然不是分散在坂原之间的那些小营地,而是敌方中军大营。李远更与这些部曲们约定,一旦斫营得见成效,即刻便放火为号,他将再率城中将士尽数出城与敌交战。
且不说城中李远等人对于这一情况的不明所以,城外大营中可朱浑元对此同样有些惊疑不解:“这究竟是贼军哪部?若其关西后师来援,何以潜进下游惑敌?若是伊川人马,为何从上游进攻?”
当然,他不是没有想过伊川敌军翻越熊耳山赶来救援九曲城的可能。但是这条路线沟岭崎岖蜿蜒,难容大部人马通过,即便来援必然也是数量不多的轻锐之众。
可是西面各个防线营垒接连传来溃败消息,那些溃退将士们归营之后各自描述敌军的威猛神勇,虽然难免是有刻意夸大以期减免罪责之嫌,但接连拔营这一事实也显示出这一支敌军当真战力惊人,表现不像是一支轻锐奇兵。
不过可朱浑元用兵本就稳重周详,西面诸营各守要地,本就是为了给城中守军制造压力并且阻抗西面或会出现的敌方援军,虽然布置了数千兵众,但真正核心还是他本部大营中上万将士。只要此间战线不溃败,那对敌军的攻势便仍然不会受到大的影响。
所以他便着令众将士固守此间大营,前方战败逃回的将士们则就暂时引至别营安置下来,不与中军大营混处。同时他还派遣一千名精骑巡游于洛水河谷之间,以确保敌军一旦趁乱突围出逃,也能及时察觉并发起进攻,尽可能多的杀伤敌军。
西曲坂原上,当从韦法保口中得知他们竟然一鼓作气的杀至九曲城下时,李泰的心情一时间也是既喜且惊。有的时候人的潜力如何真是不好预估,当全神贯注、心无旁骛的去做某件事的时候,所爆发出的能量与达成的效果就连自己都要大吃一惊!
“快、快点燃烽火,告知城中消息!”
最开始的时候他是为了掩人耳目,之后则是杀得兴起完全忘了这一茬,这会儿才想起来应该通知城中,于是便忙不迭下令道。
随着烽火升起,城中顿时响起了一连串的欢呼声,李远等守城将士们终于确定真是援军抵达。得知自己等人并非惨遭抛弃、坐困愁城的孤军,城中上下群情振奋,很快便又派出使者来与援军进行沟通。
九曲城中的动静自然引起了可朱浑元的警觉,他亲率一队精锐亲兵们登临东曲塬顶阵线以监察敌军动态。
在大营南侧的别营中,自前线溃败下来的将士们皆被安置于此。他们这些人亲眼见到交战敌军的惊人战斗力,跑的慢一些的都已经被敌军无情斩杀,慌慌张张的退逃至此,仍自有些惊魂未定,在此间留守将士的喝令之下才勉强有所约束,但因被隔离在大营之外,情绪仍然不免惊悸惶恐。
“为何不准我等入营?敌军强大,趁夜斫营,我等也奋勇交战,却要收你等躲藏在后的闲卒欺压,岂有此理?”
突然这别营一处角落里有一群败卒暴起怒喝,并且直接抽刀砍杀那些巡视营中作威作福的军卒。
几名军卒猝不及防,直被砍杀当场,营内其他军卒因恐受到连累,纷纷避向一旁,而那些杀人的败卒犹自不肯罢休,直向营栅处冲去,并且大声吼叫道:“某等虽然败归,但也迎战强敌,并无罪过!督将乱法,竟欲杀尽败卒,想要活命的随我等冲进大营、寻找将主控诉不公!”
这诸营败卒本就惊魂未定,本身组织被完全打散,撤退至此后也没有得到有效的安抚与整编,此时再听到竟然要遭受极刑,一时间也都惊慌至极。
恐惧达到极点之下,自然是本能的想要自救,故而这些卒众们顿时便被煽动起来,闹哄哄的跟随在后,直将两营之间的营栅障碍全都破坏清除,一股脑的涌入到大营之中,各自呼喝连连为自己壮胆,并在大营之中肆意游走以寻找主将诉苦鸣冤。
在这些溃卒们的冲扰之下,原本受到波及不大的中军大营顿时也变得有些混乱。
当一支本就集结待战的队伍冲上前来试图阻拦这些败卒、控制秩序的时候,却是加重了这些人心中的恐惧,当即便挥起手中的刀枪武器向前冲杀而去,双方顿时便混战到了一起。
“敌军杀进了大营,我军败了!”
乱糟糟的喊话声在军营中响了起来,再搭配着那些厮杀叫喊声,仿佛一团烈火掉进了干草堆中,惶恐与混乱顿时快速蔓延开来。
“营地中发生了什么事?”
可朱浑元很快便也察觉到了后方大营中的混乱,再也顾不上观望城中敌军动向,快速的率部返回营中,经由尚算安静的西侧营垒入营。
此时混乱已经在营地之间扩散开来,哪怕是其他还未遭受到混乱波及的营垒军众们也都惊慌起来,在营中督将兵长们连声喝令之下,这才勉强没有冲出营垒范围。
可朱浑元绕着周遭诸营巡察一番,将周边营垒稍作安抚,同时也锁定了正在营中滋乱的军卒们,于是便着令周遭营地鼓令大作,瞬间便将中军营地中的厮杀闹乱声压制下来。
然而他还没有来得及率部入营定乱,对面九曲城已经是城门大开,李远自率城中两千多名守军将士冲出城池,直向敌军仍自混乱不堪的营地杀去。
与此同时,李泰也正自率领麾下部众们快速的绕过沟谷、登上陂塬,先将城门大开的九曲城据守起来,然后再于城池内外鼓角齐鸣。
如此嘈杂混乱的旗鼓声已经难再传递什么准确的军令,但那直撞耳膜的强大声浪却能够将人心中的恐慌情绪加倍放大,也能让进攻一方的士气更加高昂。
“向我聚集、速速向我……”
可朱浑元还在努力的想要恢复秩序,不断着令身边卒员往周边传递集结命令,但这会儿诸营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之中,即便有人想要率部入此集结,也很快就会被别部卒员冲散。
眼见局面已经如此,可朱浑元只能一脸无奈的下令撤退,离开交战的前线,然后再在后路建立收聚人马的据点,以期尽可能有效率的收聚溃众。
随着可朱浑元撤离九曲,此间的敌军便完全没有了有效的指挥,各自遵循着本能而作应激反应,能够发挥出的战斗力自是少得可怜。
诸部乱卒争相溃退,甚至有的部伍由始至终根本就没有见到过敌人的踪影,但就是惊惧的不得了,哪怕已经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仍然不敢停下脚步。
当李泰稍作休息,再率部伍抵达敌军大营时,李远已经亲率数百骑兵衔尾继续追击敌军溃众,留下千数卒员收编俘虏、打扫战场。
瞧着敌人遗落在战场上的诸多器杖物资,李泰虽然也颇为眼馋,但也明白贸然上前收捡、极有可能造成双方部伍冲突,于是便率领部众们从战场边缘往塬下而行,行至陂塬中段便听到前方众多战马嘶鸣声。
李泰闻声大喜,他再前行一段距离,果然坡下出现一个面积广阔、从坡前一直延伸到洛水岸边的马营,放眼望去起码有两三千匹战马聚在其中。
“速速寻找左近骑具仓库,整装上马、继续杀敌!”
这巨大的收获顿时让李泰疲意大消,旋即便大声喝令道。
第0517章 如虎添翼
潼关关城中,气氛沉闷压抑,内外群众全都不敢高声言语,颇给人一种道路以目的紧张凝重感。
于谨在军府中阔步疾行,很快便来到府内一座堂舍门外,请门外侍立的卫士入内通禀,待到获准进入,这才低下头趋行入堂。
“启禀主上,李太尉已经率领抵达关前,诸将正在府前叩见请罪。”
于谨向堂上暗窥一眼,旋即便垂首禀告道。
下载本书
当前页码:第181页 / 共449页
可使用下面一键跳转,例如第10页,就输入数字: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