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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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懂个屁!”

  摊主没抢到心仪的货品,心情本就不爽,闻言后便翻个白眼,就在摊位大声喊叫道:“李庄杏花饧,只有一筒半斤,先到先得!”

  这话一喊出口,左近便有数人聚上来询问价格,那摊主直接报出三倍的时价,听得那看客大感此乡风气败坏,忍不住便说道:“我家也有饧食,比这贼汉价低几倍!”

  原本还在讨价的几人闻言后顿时把这看客围起来,各自溢价争抢,那看客见状后不免瞪大眼,忙不迭点头道:“我这便返家,让家人赶制,下旬还在此处,咱们……”

  “你家人自制?不是李庄产?滚吧,别闹!”

  几人听到这话,顿时作鸟兽散,再转头望回摊位,那一筒杏花饧却已经卖出。

  几人购货不得,纷纷怒视看客,更有人已经在做摩拳擦掌状,那看客见状,忙不迭夹着布赶着车离开此处,走出好久才狠啐一口:“疯子,商原全是疯子!”

  他这里方自下塬,旁边道上又冲出一人,拉着车驾便低声道:“老兄是去李庄卖货?他家有渠票给你没有?一票一尺布,现票现货!”

  那人听到这话先是一愣,片刻后看看夹在腋下的那卷粗布,狠狠摔在车板上怒吼道:“老子没有!这商原、老子再也不来了!”

  李泰自不知有一位外乡客人因他商原乡情妖异而无所适从、几近崩溃,但就算知道了,也只会一笑置之。

  关西地区适乱多年,整个物流交易体系崩溃严重、几近于无,社会结构几乎没有分工协作的概念,人人都成一座孤岛。

  没有了分工合作、没有了彼此需求,社会发展就会停滞不前。欠缺改变现状的动力,无非一代一代守于现状、苟且过活。

  李泰对乡土改变已经颇见效果,曲辕犁的推广大大缩短了乡人们的耕作周期,龙首渠的重修提高了沿线的作物产量,这一部分节省的人力和提高的收益又该如何调度运用、才能发挥出更好的效果?

  乡人们之前三日耕地、如今两日可成,省出一天的时间回家挖地窖藏更多粮食,那我忙个啥?

  赶紧来我家工坊做工,赚更多钱才是正事!

  赚了钱不知道做什么,藏在家里还心慌?我这里有供销社啊,添新衣、加新菜,劳累一天又是元气满满!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刚创建渠市的时候,李泰心里也在打鼓,毕竟乡情如此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乡人们或仍习惯积谷备荒,未必就舍得享受于当下。

  所以最开始他也只是想着收购乡里农余时货,再转运到华州、长安等需求量大的城池进行销售。

  但当渠市建起来后,李泰很快便发现乡里消费欲望同样不低,乡人们并非没有消费的需求,只是以往欠缺一个稳定持续的商品供货渠道。

  特别是一些简单的工具商品,未必人人都懂得制造,但又确实有需求,与其自己费工费料的尝试制作,不如直接就市采买。

  除了工具器物之外,各种农鲜食材同样销量极好,甚至往往供不应求。

  说到底,更好的生活是人最本能的追求,杨白劳哪怕那么穷困也得给闺女扯上二尺红头绳。

  当然,还有一点促使民众将盈余消费的原因,那就是西魏政府、或者说宇文泰的霸府不当人。

  西魏大统三年沙苑之战前夕,关西大饥,宇文泰便勒令扩户搜粮,家中藏谷过量都是有罪的。尽管之后攻克恒农运回了不少的粮食,沙苑之战也取得了辉煌胜利,但这被搜走的粮食却没说要还回来。

  所以关西民众们还真没有太强的囤积欲,穿了吃了那是正经的,无谓耗子给猫攒口粮。

  乡人们之间的买卖利润不大,本质还是在于互通有无、各取所需。李泰再怎么缺钱,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在这当中抠取利润。

  但这种商贸繁荣的氛围,却可以极好的利用起来。凡事由小及大、自下而上,当一些规矩成为约定俗成的常识,本身就具有了力量。

  如今渠市中抄卖交易的渠票,就是这种产物。渠票只是渠盟内部记录贡献大小的一个凭证,可当被引入到一个供兑系统,且获得大众承认后,本身就具有了一定的信用价值。

  当然,也在于李泰的庄园本就能提供一些高品质的商品,才让渠票具有了与稀缺性挂钩的资格,甚至产生一定的流通性。

  有了渠盟内部的认可,有了渠票作为一种资格凭证,李泰就等于打造出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商贸系统的雏形。

  只要能够确保自家生产力的领先、高端商品的持续供给,这个商贸系统就会持续扩大。简而言之,渠票给李泰提供了另外一种控制和调节市场的手段。

  他可以通过增发渠票,来扩大渠盟的辐射范围,将龙首渠事在其他乡里进行复制。也可以通过成长壮大的市场,去吸引掌握稀缺资源的卖家,比如说河东那些盐豪世族,又或者在河西商路势力极大的独孤信等。

  当然眼下这个商贸系统还很稚嫩,不足以碰瓷那些真正的大豪强,但总有一天,李泰可以掌握能与他们进行平等对话、互惠互利的社会资源。

  他也不担心这方法短期内会被别人抄袭冒用,任何手段都有特殊性,他能用的别人则未必。

  至于西魏朝廷,搞这些还不如直接搞货币政策改革对社会资源的整合力度大。

第0110章 霸府记室

  时隔多日,李泰再回行台上班。整个墨曹自参军薛慎以降,全都行出迎接。

  “诸位知我今日归衙有携佳肴?如此礼数周全,让人受宠若惊啊!”

  眼见这一阵仗,李泰忍不住笑语说道。

  “台府在事者不乏,但如李郎这般能把常职做成稀客的委实不多,大家难免思念,所以出行观望啊!”

  薛慎走上前来,拍拍李泰肩膀叹息道。

  李泰听到这话,神情不免一囧,他在四月下旬便已经入辟行台担任官职,上了两天班、还有一天不在署,便开始请假。

  中间断断续续又来了几天,然后便事假、病假,眼下已经到了七月初,算起来他在行台上班的日子,连一个整旬都没有。

  “裴参军怎不在?难道他对我竟无想念?”

  李泰朝着人群打量几眼,又忍不住问道。

  “台府早会还没散,裴仲霄仍然未回!李伯山竟还厚颜问此,你向大行台进计事分闲剧、各付有司,如今诸处繁忙不已,偏偏你偷得清闲!”

  讲到这一点,薛慎更忍不住抬臂重重拍打着李泰的肩膀。

  李泰连忙摆手笑语道:“小子见识短浅,薛参军不要诬我!大行台宏计分明,岂我愚弱能教?”

  官署门前寒暄一番,待入署中,薛慎才忍不住向外打量道:“伯山所携佳肴在哪?”

  李泰抬手晃了晃一直提在手里的两个雕花小竹筒:“薛参军没有见到?”

  “这算是什么佳肴?能当几人食?”

  薛慎见状顿时一脸不屑,转又凑上来拿过一个竹筒道:“趁着人员不全,我先尝一尝。”

  说话间,他便拔下那竹筒塞子,略作摇晃,见里面只装着半满的澄亮液体,未及开口嘲讽,已有一股浓香自竹筒里溢出、扑面而来。

  “这味道、这味道好熟悉,我记得、我记得日前家人于市买来槐香酥饼,正是这个味道!那酥饼松软可口,久后还齿颊留香!再着人去访买,却不见了。”

  薛慎捧着这筒液体,一边思索着一边喃喃自语道。

  “若无意外,那酥饼应是我庄人所造。薛参军若嗜食此味,来日到我庄上做客,我自然让人奉足。”

  李泰连忙入前将竹筒塞子塞回,这一小筒槐花精油瞧着不甚起眼,但却是小半山坡的槐花浸泡、析离又蒸馏得来,工料所费不少,实在不舍得挥发浪费。

  “我近日使人苦觅,却没想到竟是李郎庄上产出!酥饼谁家不会造弄,还让家人添了槐花,但仍有欠风味,原来是要用这油水和成!”

  薛慎听到这话后才做恍然大悟状,一把就案夺回竹筒揽入怀中:“这一筒油水能和几斤面食,旁人既未尝得,无谓增添牵挂,还是让我带回家里使用罢!”

  李泰闻言后便大笑起来,拿起另一竹筒滴了一滴精油在薛慎案上那小半盆酪浆里并略作搅拌,原本略有膻酸气息的酪浆顿时变得浓香扑鼻。

  薛慎见状后神情更异,捧着酪浆连连啜吸,好一会儿才瞪眼道:“这油水是何妙物?只是一滴便有如此芬芳?”

  李泰见他这模样也乐起来,他庄上产业不少,但行情最见好的还是肥皂等日化品和香精等食品添加剂,果然仪态和饮食在任何年代都是最让人关注的。

  “这两筒香油是为署中群众增味佐餐,薛参军如果深爱,来日入我庄上做客,自有赠送!”

  薛慎馋这些香精,李泰却馋他家的军工产业,趁着年中盈余可观打算给部曲们武装一下。

  宇文泰虽不禁制下属们各自发展部曲武装,但这件事在霸府谈论终究是怪怪的,所以他便想抽个时间邀请薛慎去他庄上商谈一下。

  “今日、今日不可,两剧三要,都需要这几日做好。等到中旬吧,中旬你来不来台府?咱们同去你庄!”

  薛慎自己的时间倒是好安排,但却怕李泰突然又没影了。

  “应该没事罢,我尽量来!”

  李泰听到这话,也大感不好意思,别人上班才叫个事,但他得没事了才能来上班。

  说话间,去开会的裴汉返回来,见到李泰坐在堂中,当即瞪眼连指了他几下,足见怨气浓厚,开口更说道:“伯山眼量高啊,是否我等庸下不堪共事?之前多日不见,今早大行台叮嘱使员入乡访问,你便来了!”

  李泰听到这话,连忙起身又是一番作揖道歉,裴汉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摆手道:“速去、速去!我可给你留下公事在案,见过大行台后速速归来办公。若是再逃,可非一餐饮食能了?”

  瞧这话说的,老子怎么就成了摸鱼惯犯?我可是大行台亲自嘉赏的反摸鱼标兵呢!

  李泰心里吐槽着,阔步离开衙署,直往大行台直堂而去。

  直堂外正有数员在等候,李泰到来后,不乏人多看了他几眼,李泰总觉得那些眼神似有凄怨,老老实实低头站在队伍最后方。

  他这里立定未久,后背却被人拍了拍,回头一瞧正是苏绰,瞧着脸庞更瘦了,眼袋却更大了。

  “回来了?节哀、保重,随我登堂吧。”

  苏绰也不说废话,下巴一抬,示意李泰跟在他身后,然后便阔步往直堂行去。

  直堂里,宇文泰端坐上席,先共苏绰讨论时务几则,视线才又转到侧立一旁的李泰身上,打量几眼才说道:“正是少壮当年,岂容杂情扰事!只此一次,下次不许。”

  领导这么繁忙,还记着自己请假养病的小事,这无论如何都得感动一把。

  但李泰面对宇文泰的时候,心里却怎么都有点庄重不起来,闻言后便忍不住心里感叹,下次我再这么伤心,可能就得送你了。

  他这里先是告罪谢恩,宇文泰才又说道:“前议考成,台府已经推行几日,见功颇著。李伯山首倡此计,确是干练须赏,但一功不作两酬。此日召你,兼领记室,能者多劳吧。在堂录言,兼察时事,有策直献!”

  说话间,他便抬手指了指堂侧一空席,示意李泰去那处坐,当即就开始上班。

  我这是又升官了?有点随便吧?

  李泰站在原处愣了片刻,眼见那一侧上席坐着的崔彦穆对他招手示意,这才有些不确定的入那空席坐定下来,低头便见笔墨纸张都已经整理好了,却不知该写什么。

  他这里尚自迷茫,听到旁边声响,转头望去,便见崔彦穆将一纸卷着隔席一人递来。

  他连忙接过纸卷展开一读,才明白自己这一任命的意思所在。

  大行台凡所出入,须有记室随行录事并掌文翰书令,除了四名记室参军之外,还常以别曹参军或是属员兼领记室,也就是大领导的秘书团,有了入参霸府机要的资格。

  了解到这些后,李泰心情大好,瞎混了一年多,总算混成了大行台的小秘书,当然要认真表现,我除了骂赵贵,骂别人也挺带劲,要不要先骂骂我老大哥贺六浑交个投名状?

  想到这里,他突然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这动静不小,引来左右几人张望。就连伏案批阅的宇文泰都抬头看了他一眼,抬手召来侍者指了指他。

  不多久,侍者便从侧后行来,将一杯还冒着热气的浑浊汤药摆在了他的案上,在堂其他人看到这一幕,望向李泰的眼神又有不同。

  这种被人呵护体贴的感觉实在太好,李泰一时间感动的鼻头发酸、差点另一个喷嚏又打出来,好险压住一口逆气,捧着汤药一饮而尽,什么的卢不的卢,我就是大行台的千里马!

  过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是不是墨曹那俩货以为他又溜号摸鱼、正背地里说他坏话呢!

  台府办公节奏实在快,李泰上班没多久,宇文泰又连续接见几人,所论事情有轻有重,下达的命令大大小小十几条。

  李泰刚刚上班,倒是没有被分配拟定书令的责任,但在堂录事不知不觉也写了几万言,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间。虽然累得臂膀酸痛,但在那种入参机要的兴奋感之下倒也干劲十足。

  这种亢奋感一直持续到一个特殊的人物受召登堂,那就是赵贵。

  赵贵一身戎袍,阔步登堂拜见大行台之后便被赐座侧席,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对面席中俯首案前的李泰。

  “河防诸营频生泄疾,是时疫还是其他?”

  待赵贵坐定之后,宇文泰便手捧一份军情文书发问道。

  赵贵听到这话,神情有些不自然,低头说道:“末将归前也曾赴营察望,并非时疫之症,而是饮食不洁。凡所生疾几营,皆末将部曲。去年冬里赶造粮饼,春暖之后收储不当,以致霉气滋生……”

  李泰正埋头记录着,听到赵贵这番话,顿时有些忍不住,放下左手掐了一把大腿内侧,这才勉强将事情记录下来。

  笔顿之际他才发现堂中气氛过于安静,抬头望去,只见宇文泰正望向他,而赵贵也顺着宇文泰视线所指望过来,顿时一副见了鬼般的惊讶神情。

第0111章 碓硙兴国

  宇文泰望向李泰,倒也没什么特殊意思,无非那军用的饼料是由李泰发明,去年他又大力推广,再加上若干惠恃之奇袭北境稽胡得手,等到今年,诸军便多有配给。

  但却没想到赵贵这里出了纰漏,发放霉饼给河防军士,以至于多营窜稀、战斗力锐减,甚至都报到了他这里来。

  “李伯山,军食饼料是你初造,发生这种情况,可有预见?”

  想了想之后,宇文泰便抬手指了指李泰问道。

  李泰忙不迭避席而起,入堂作拜道:“臣所造饼,工料使足,今夏武乡郡兵参防所食亦臣家奴勤造供给。虽然事未躬亲,但至今未有此类情势意外发生。”

  宇文泰闻言后便点点头,摆手道:“退下吧。”

  等到李泰退回自己座席,宇文泰才又转望向赵贵,皱眉说道:“兵者,国之壁石!给军食料,宜需慎重。今夏河防,骠骑所部且先退后,着别部调防,勿使有漏!”

  赵贵这会儿额头已经覆上一层细汗,只得恭声应是,又连忙说道:“去年大阅之后,末将便典军参与河防,无暇兼视其他,粮事委于属官。待到惊觉,已经时晚,河防为重,不敢留顿盘桓。归整之后,一定重治此诸罪员!”

  宇文泰闻言后便略作颔首,没有再多说什么,手头已经抓起另一文卷,显然是在表示结束这次谈话。

  赵贵见状后,本待起身告退,可当视线又扫见坐在记室席位中的李泰时,眸光便略作闪烁,原本已经抬起的臀部再次落座,又拱手说道:“今日入参请罪之外,另有一事须禀。唯此事情难于启齿于众,恳请大行台容某别室以奏。”

  宇文泰听到这话后,略作沉吟便站起身来,示意赵贵同他移步堂侧耳室。

  赵贵闻言后便是一喜,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瞥了李泰一眼。

  李泰自然不会惯着他,眼皮一翻回以白眼,但等到这两人离开后,心里也不免打起了鼓,暗忖这老小子见不得自己好,不知是要上哪份眼药。如果说的是骊山会所的事,那倒有点乐子可看。

  两人走入侧室之中,宇文泰刚刚坐定还未及发问,赵贵已经先一步深拜于地并涩声道:“此事本不该臣来启奏,然则内外无有敢言者,臣唯忍痛斗胆奏告主上以知!”

  听到赵贵语调沉重,宇文泰便也端正态度并沉声道:“我与元贵,无不可言,无论何事,直告无妨。”

  “臣所奏者,乃是故太傅二息,自今年初,造业骊山,奢靡之甚,让人震惊!故太傅所荫深厚,臣亦受之,若此二息止于浮华乐趣,臣循于故义、勉力说之,不忍坐视少者浪戏。然此中不端渐近不轨,设网近畿、广罗京畿贵人,太师魂去未远,礼中尤不自晦……”

  宇文泰听到这里,放在案上的两手挪至膝上暗暗握起,眉头先皱后舒,口中则说道:“竟有此事?我实不知……元贵是眼见,还是道听?我非不信你,但、但那二子实在不像言中。”

  “事所涉大,情系故人,臣岂敢妄言!主上尚义而信善,臣有何尝不是如此?唯此事迹确凿,让人惊疑难定。事表之下,应有曲隐,二子谦冲自守并非短时,何以近日突然有改前辙?”

  赵贵继续说道:“臣百思不解,又恐私问伤情,权衡一番,才决定启奏主上降使问之,若事缘自我则诫之改之,若确知受人蛊惑,我等感义故太师、故太傅徒众,岂能饶之!”

  宇文泰听完后便又沉吟一番,旋即便冷笑道:“若非元贵告我,我还不知要被蒙蔽几时!事则几桩,劳你录定,故太傅家风岂可毁于我的失察!”

  赵贵眼见大行台怒色上脸,心里先是一喜,可当听到让他将所言奏记录下来,还是心生几分迟疑,但也未暇多想,只能坐定下来将所奏言书写一番。

  待到赵贵写完,宇文泰接过看了一看,神情转趋淡然,提起朱笔在纸上勾出一横,旋即将此递还赵贵:“太师魂去未远,户中便滋生邪情。事若经于台府,天下能不哂之?元贵你乡义德贤,请你引众封锁骊山人事,我再遣近者察辨隐恶,能隐则隐、该罚则罚!”

  “这、这……臣领命!”

  赵贵低头看看自己的手书和大行台的朱批,心中虽有抵触,但却不敢拒绝。

  待到赵贵领命而去,宇文泰又在这里坐了一会儿,沉吟一番抬手道:“召李伯山来。”

  不多久,李泰小心翼翼的走进来,衣襟和手指上还沾着几块比较明显的墨渍。

  “粮饼生霉,是什么情况?你家制造能收存多久?”

  宇文泰抬眼看看李泰,开口问道。

  李泰思路明显不在此处,闻言后先是错愕片刻,然后才连忙说道:“粮饼不霉,首在脱水……”

  他将自家粮饼制作工序详细解释一遍,宇文泰在听完后又问道:“如此工序繁琐、费工使料,你新客立乡,家境堪任?”

  李泰这会儿也有些把握不住宇文泰的思路,索性便将这事业做起的缘由和过程详细讲述一遍。这倒也没什么不可言的秘密,以前只是宇文泰不关心,真要关心询问的话,若干惠等也一定会合盘托出。

  “区区水边的碓硙,见功居然如此显著!”

  宇文泰听完他以麦换面又以面换麦的各种操作,忍不住便感慨一声。

  李泰听到这话便有点发愣,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你家好歹也是北镇豪酋,怎么连这种基本操作都……还真可能不知道,或者说没想到利润这么巨大,北镇有个屁的碓硙啊!

  这么一想,李泰才发现宇文泰可能还真的没有这方面的生活阅历,起码认识不够直观。

  虽然宇文泰在关中做了多年老大,但除了内部各种错综复杂的问题,还要面对咄咄逼人的高欢,具体到一座碓硙的产值,可能真没人详细对他奏报过。

  意识到宇文泰这个知识盲区,李泰又连忙说道:“水土万物,惠人益国。善耕者不患食,善工者不患利。水之利业,不止于耕。工农百业,咸兴于此。民倚之则民富,国倚之则国强。半丈碓硙,胜田十顷,利造万物,人莫能争!”

  宇文泰听到这里,摆手笑道:“夸张了,还是先需有物可造,然后才可造物。耕织是国本民生,余者杂业,几可能争?”

  你咋这么杠呢?老子也没说工比农重要,这两者本来也不冲突啊!

  李泰深吸一口气,整理一下思路才又继续说道:“工之利造,百姓因便,若能从善调和,则人力倍省有余。唯因朝廷律令不涉此节,所以民间滥用,壅渠塞水以为利,利聚于豪强,弊流于小户!

  臣旧立乡,乡人争水,险难立足。乡人亦非好斗,只因洛水沿线苦水久矣!上游豪强设堰拦水,蓄力行工,沿滨之地竟然因水失耕……”

  他还怕宇文泰听不明白他的意思,停下来解释一句:“洛水设堰之豪强,就是赵骠骑家。臣有感乡人疾水之苦,所以号召乡人凿渠引水,以求利耕。

  洛水本非丰流,沿线堰堑碓硙杂错竞设,或壅或滥,积弊实深!臣虽浅具薄智、不惧任艰,但势小力弱,所能顾者,唯此左近乡邻而已。”

  宇文泰听到这里便皱起眉头,沉声道:“既然疾困如此,年初相见为何只言渠事,不言其他?”

  “不敢。”

  李泰回答的也干脆:“往者闲庭坐客,不知几时能达上听,言不及深,计不及远。如今受命于台府,朝夕可以闻奏。虽争利于豪强、群众怨谤,亦不失自白剖献之地,所以斗胆进言。

  臣窃以为,行台用政,与其强征于贫弱,不如劝捐于富强。大行台亦言,有物才可造物,凡此河梁碓硙,几有赤贫人家?存其农本,分其工利,是家国两便的善政啊!”

  李泰也不知道赵贵刚才在这里告的什么刁状,但总之抓住机会向大行台表现就对了。加强河渠碓硙的管制,既能扩大税源,还能疏通河渠,让农耕水利环境得到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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