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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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去一年的征战虽然然西魏消耗颇大,但所消耗的主要还是府库物资,至于民间的资货则仍处于一种沉寂存储的状态。尽管去年官府收购谷米撬动起了一部分,但仍有极大的潜力可待挖掘。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如今府库中仍然还存了大量的同治五铢钱,需要通过一些途径流入到民间,从而进入市场进行交易。

  总之,李泰在核算过方方面面的条件之后,认为现在正适合营建新的长安城,所以便将这件事情正式的在朝会中提议出来。

  朝中群臣闻听此事后,顿时也都是反响热烈,赞同声不绝于耳。倒不是出于对唐王盲目的崇拜,而是长安城这居住环境真的是谁住谁知道。不能说让人一点也忍不了,只能说如果有的选,绝对不会再选择继续留在长安。

  皇帝在听到这提议之后也是连连点头同意,如今的这座长安长城不只在心理上、在空间物理上同样给他以实实在在的压迫感。

  因为长安本身是临渭水而建,地处长安城最北面的皇城干脆就临着渭水。渭水作为关中最重要的河流,两岸土地多遭关中豪强们瓜分营建园墅,难免就要凿渠引水以浇灌各自的土地,由此便造成了渭水河道变浅,每年水汛稍涨,渭水河道中的河水就有可能泛滥成灾,而长安皇城便首当其冲。

  尽管宇文泰和李泰都针对渭水这一情况进行过一番治理,但长安城依傍渭水太近、且本身地势比较低洼的情况也难以更改,所以对于这一现象也是治标不治本。

  也就是去年关中也遭受了一番旱情波及,渭水汛期极短,否则皇帝还得动不动就要冒着大雨登上高高的阁楼躲避渭水溢流的冲击。

  就连皇帝与一众朝士们都有些受不了长安城的居住环境,可想而知城中百姓们必然忍受的更加辛苦,如果不是因为这京畿户口,怕是也忍不住要收拾家当准备跑路了。

  所以李泰这提议在提出之后,很快便获得了通过,进入了计划筹备阶段。而在这过程中,皇帝还特意来到大丞相府,向李泰表达了自己对于新都营建的一些建议。

  “如今大势所趋、天命所归,朕自有知,今仍据此尊位,非为贪恋虚荣,为唐王守库而已。来日新都营造,宫苑布置,唐王但循所思、不必以我为计。唯岂能于新都得此两进一宅,为河南县公邸,使某居此安度余生,则余愿足矣。”

  讲到这里,皇帝又窥望一下李泰神情,旋即继续小心解释道:“所以求乞河南县为食邑所在,因念先君苦盼能够重归洛下。某虽无才但却有福,能与唐王共成大事,故求寄禄食邑于河南,以告先君不必再以此为憾!”

  “陛下言与臣共成大事,此意甚佳。营造新都亦国之大事,来日城池落成,臣与陛下俱可于城中长居久安!”

  李泰瞧着皇帝小心翼翼的模样,便又笑着说道。

  既然营建新都的决议通过,接下来就是正式的规划选址与挑选营建新都的班底人员。

  选址方面自然没有什么好说的,无论是长安周边现实的地理环境,还是李泰自己的心意,龙首原南侧都是不二之选。确定了新城地点所在之后,接下来便是具体的勘测划定。

  历史上的长安城,虽然较之原本的汉魏长安城有所改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城池的发展,也显露出来了诸多在筑城之初的选址不合理性。

  诸如作为宫城所在的太极宫地势便比较低洼潮热,以至于需要另再择址修建大明宫。多修一座宫殿不打紧,但大明宫那布局位置实在是太凸出,更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唐代中后期的政治局面走向。

  而且由于大兴城在规划营建时过于强调天人感应的中正格局,城池规划整体上就显得比较呆板,功能性上相较隋炀帝时期营建的东都洛阳要逊色得多。

  如今李泰准备营建长安城,这些被人踩过的坑自然也要有所避免,因此他在提出一个大概的思路之后,便着令相关的官员们结合实际情况进行修改完善。

  历史上主持修建大兴城的高颎眼下资历和能力还不够资格主持如此大规模的工事营造,而另一个宇文恺则干脆就还是一个奶娃子,李泰自然要重新组建班底。

  他以自己的堂兄李士操为营建大使,起部尚书崔彦昇与司农卿薛善为副使,另择内外擅长营造诸事的官员组成一个上百人的规划营造班子,其中不乏他的府员李孝勇、赵景之等人。

  至于高颎个青瓜蛋子,他也给安排进了其中,虽然资格还不够主持,但腿脚灵活、做个打杂的自然没有什么问题,也算是一番着重的培养。

  当这班底组建完毕,众人见到李泰所规划的足有上百民坊、可以容纳几十万人口的新城概念图的时候,一时间都不免瞪大双眼,有点接受不了。

  他们早知唐王向来气魄雄壮,但如此超前的规划,还是大大超出了他们的预期,关键城池有没有必要修建的这么大?

  这些人无疑还是小觑了天下重新统一之后所形成的大帝国能够迸发出来的活力之大,而李泰对此则多有预料。

  所以当众人提出是否要削减一下新城的规模时,李泰想也不想便摆手拒绝了,虽然历史上的长安城历经隋唐两代也并没有完全的利用起来,但有没有用且不说,关键得大!

  他可以在别的细节方面根据实际情况而接受一些更改意见,但是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的基本格局却不能变,城坊也尽量不要缩减。

  于是在他所提出的这个框架之下,众营建人员们便开始埋头细作规划完善、并认真核算营建这样一座新都所需要的人工物料多少。

  当然,李泰也明白如此大规模的新都营造不可能一蹴而就、强求短时间内完成,只是提出了一定要在规划工期之内完成城池主体和主要功能区的建造。至于其他区域的营建,则就在之后按照实际的需求陆续的增补即可。

第1212章 商原大学

  营建新都的人事框架搭建起来,可以围绕这个项目自主运转起来之后,李泰便也不再继续留在长安盯守,只是着令相关人员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向自己汇报项目进度,然后他便再次返回了同州上阳宫。

  这一次,卢柔等一些久在朝中之人也一起来到了霸府,除了在霸府之中担任文翰工作之外,卢柔此番来到同州还身担一项重要的任务,那就是负责李泰儿子的教育。

  去年李泰便以儿子启蒙作为理由、与北齐的使者进行感情交流的契机,但其实他儿子李晋去年还没有正式接受启蒙教育。

  此番李泰前往长安,本来是打算把儿子安排在龙原学馆中进学,但想到这小子年龄毕竟还太小,离家太早固然能够养成一定的独立性格,但眼下还远不足以独立处理复杂的人事关系,对于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接近还是做不到分辨甄别,于是便决定还是先放在身边几年。

  回到霸府之后,他先带着儿子来到了商原别业,自然是受到了一众乡邻的热情欢迎。如今的商原风物景象繁荣如故,但在李泰发展初期所建立的榨油、制墨、冶铸等工坊陆续搬离了这里,转而兴起果蔬精培、精油调制等等对于环境和人工压力都更小的行业。

  如今的商原百姓所拥有的人事资源绝不止乡里所见,乡里子弟们早已经在唐王的率领下分布于天南海北,安居乐耕者或在本乡、或在陕北山南等地扩地成庄,生活殷实富足。喜欢读书治学者或在商原庄上接受初级的教育,然后便负笈游学于四方,长安、襄阳等地全都可见这些学子足迹。

  壮志立功者那就更不用多说了,商原子弟早已经成了关中府兵的中坚力量,勋著于朝、名传乡里。或仕或商,各自也都活跃得很。

  李泰虽然日常便居住在不远处的上阳宫,但因平时公务繁忙,再加上如今出入侍卫警跸的卫队规模不小,频频出入乡里多有不便、难免会惊扰到乡居百姓,所以也不怎么频繁往来商原。

  此番重回乡里,趁着儿子日渐晓事,他便带着儿子游走在乡间,一边向其讲述自己当年只带几十随从入乡立足治业、智斗乡豪等事迹。

  这倒不是为了通过自己的事迹来对儿子进行忆苦思甜的教育,而是单纯的显摆。这小子年龄还不大,跟他讲什么军国大事、争霸天下,凭其阅历和知识还无法理解,可是乡里风物历历在目、乡情热切真实可感,那就好理解得多了。

  果然江陵乐在跟随老子于乡里逛了一圈之后,望向他耶的眼神中加倍的崇拜,真是不听不知道,一听才明白原来自己父亲远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更加的伟岸!

  李泰回到商原当然不只是为了培养迷弟收割情绪价值,他是打算继续将儿子放在乡里接受启蒙教育。

  商原的学堂从很早便建立起来,最开始是用来教育庄人子弟和若干凤等寄养在此处的小子们,这么多年一直持续下来,主要是由李渚生等留守乡里的家人们管理。

  李泰虽然邀请表哥卢柔来做儿子的启蒙老师,但其实他并不怎么希望儿子只接受经书礼义那一套的教育,幼年到少年时期,正是一个人好奇心最旺盛、接受能力最强的一个年纪,在这一个年纪里形成什么观念、养成什么习惯,往往都能影响人的一生。

  相较当世那些饱学鸿儒,李泰在学术上确实有点不学无术,但是讲到少儿启蒙等初阶教育,那也是很有经验的,毕竟有若干凤、李雅和柳昂等小子练手。这几个小子学业如何暂且不论,但无论性格还是上进心都是在及格线以上的,这也让李泰对自家儿女的教育比较有信心。

  如今的商原学堂规模更胜往昔,多有乡人主动捐输物料扩建学堂,使得这学堂成为如今商原上规模最大、最为气派的建筑,当然李泰家的商原庄也因此被侵占大半。若非破野头当年量地的时候多走了一段距离,如今庄地怕是都要不够了。

  如果说长安的龙原学馆因为有着时流荟萃、藏书众多,传统学术氛围比较浓厚,那么商原学堂则就显得比较野路子了。

  李泰当年在乡里通过改善各种工艺和工具所营造起来的新产业,给乡人们所带来的冲击可谓是无与伦比。而关中作为多年的文化荒漠,倒也没有太浓厚的重经轻术的风气,实用主义比较流行,既然是有确实的利益可行,那就大大值得研究。

  这么多年李泰对商原学堂都乏关注,此番返回一瞧,发现学堂中所教授的知识和技能要比他有意引导的龙原学馆还要更丰富,教育模式的发展也要更前卫。

  进入学堂之中,便有一排板壁,上面张贴着学堂教授的科目与课时安排,李泰一番浏览下来,发现单单科目分类便足有二十多种,除了基础的扫盲识字和比较正规的诗书教育之外,后面画风就逐渐变得不正常起来。

  《几何初步》……乡人们还挺念旧,居然还保留下来我早年编写的教材,但也因此保持了科学求知的精神啊。

  李泰心中默默感叹着,看到后边的《九章算术李子注》《算经百解》等等当年给若干凤他们编的教材仍然当作如今学堂的初阶和进阶教材,心里自是美滋滋的。

  但是接下来,勘水?哦,原来就是找水,渠盟资助用来教习研究找水打井技巧,用来培养打井技术人才的。那相应的版筑、陶埏之类,都是土木老哥们茁壮成长的摇篮了。

  看到这些因为行业发展、经验总结从而诞生出来的技术学科,李泰当真是感觉很高兴,但还是稍显矜持的抬手指着这些学科说道:“这些杂计也能成学,当真有人来学不成?”

  学堂中其他人听到这话,多少心里有点犯嘀咕,担心唐王因为他们治学风格猥杂而心生不悦,但同行的李渚生乃是跟随李泰一同入关的老人,自然清楚自家郎主是个什么尿性,真要心存不满便不会是此态度了。

  于是他便说道:“乡人虽然尚经重礼,但即便劳神费力的精研细学,不得时运通济,未必得用。但此诸类杂学多涉时务,乡人疾困俱于其中,学成一计足以傍身,不只乡亲都要虚心求教,就连官府都会备礼访问。”

  说话间,他便让人回到学堂办公室取来厚厚的一摞拜帖呈送李泰面前,李泰略作翻看,发现多是关内郡县在职官员们所发来,而内容绝大部分都是指定希望学堂介绍具有某些技能的学员前往担任属吏。

  诸如找水打井,本身就是一项深惠乡里民生的事情,尤其是如今关中括户均田加上军府授田,各地官府、军府全都有着非常沉重的垦荒劝耕任务。

  但水资源不能平均分配,往往就会阻挠这些劝农政令的推行。大家在分田地时自然都希望能够分到濒临河曲水域的良田,毕竟一旦落脚便是祖祖辈辈繁衍于斯,当然不能马虎。

  霸府上层只关心地方政绩如何,但是地方行政具体执行、如何解决问题,则就不会细致追究,总不能霸府派遣使者或军队到田间地头去协调、镇压那些争地抢水的乡里纠纷。

  所以具体的事务执行,当然就需要地方官府自己想办法。而今地方官员在人事上还享有不小的自主权,一般除了掌印主官与主要上佐由霸府任命,其余府佐皆由长官征辟和乡里举荐。

  要解决这些具体存在的问题,那就需要拥有具体技能的人才。而整个关中拥有相关技能培训的,唯有商原学堂。学堂中土木老哥学有所成,便被辟为郡县主吏,带着衙役们寻访山野、勘测打穴的寻找水源,以此来解决乡情纠纷,扩大垦荒规模。

  对于这一情况,李泰也有所闻,但却并不如在学堂中所了解的这样详细。而在听完李渚生等人的讲解之后,他便忍不住大笑起来:“谁云庶艺低贱?生人在世,衣食必须,若连这些都做不好,纵然握符执宪,必也覆亡不远!这些州郡长官别出心裁、因需辟士,也算是精明练达、长于世务。”

  商原学堂的教育是内容大于形式,所面向的也主要是渴望拥有一技之长、希望能够养家糊口的乡人黎庶,而非长安公私学馆中那些功臣或名门之后,所以也注定了他们要更加务实,什么有需求那就学什么。

  而在少了李泰的直接干涉之后,在之前乡土建设当中深有受益的商原乡人们同样也意识到技能和教育的重要性,难得出现了商原学堂这样一个专门教习庶艺的地方,于是也都认真的呵护其成长与发展,希望其能继续造福子孙后世,于是便有了如今商原学堂的规模和局面。

  不过商原学堂给李泰带来的惊喜还不只有这些,很快他便被学堂北侧几座冒着烟的土炉吸引过去。

第1213章 益世良术

  这几座土炉规模并不大,冒出的烟气也并不浓烈,但李泰走到附近的时候便闻到一股比较辛烈刺鼻的味道,怪不得被安排在远离学堂其他建筑的位置上,原来不只是因为防火安全的缘故,也是因为气味实在熏人。

  这些土炉旁有十几人,各自佩戴着遮掩气息的口罩,这自然也是李泰早年在自家工坊推广开的防护物。这些人围绕着土炉不断的观察研究,因为太过专注,都没有留意到李泰一行人的到来。

  一直等到李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对面众人才注意到这边的来人,而当见到竟是唐王大驾光临,一个个都面露惊喜与局促之色,有的人忙不迭阔步迎上前来,有的则干脆在原地便作拜迎接。

  这一群人大多在十几二十岁之间,当中一个二十多岁年轻人似是他们的头目,匆匆行至近前来作拜道:“仆拜见郎主、大王、主上……”

  听到这年轻人一句话里给自己改了三次称呼,李泰便微笑摆手道:“今日闲游学堂,你等不必拘束,你是谁家儿郎?”

  “启禀主、主上、仆名刘沐恩,家父、家父讳三箸。”

  那年轻人闻言后又连忙垂首回答一声,然后才有些手忙脚乱的起身侧立。

  “三箸的儿子,居然已经这么大了!我记得,那时初来庄上,你也如我小儿一般大小!”

  李泰闻言后不由得眸光一亮,稍作回忆之后便指着自己的儿子对这年轻人笑语说道。这年轻人并不是刘三箸的亲生儿子,而是当年初入商原时有一寡妇与刘三箸成家带来的孩儿,现在看来已经是长大成人,而且彬彬有礼,李泰也颇为刘三箸感到欣慰。

  “是、是,不,仆怎敢比于小郎君……”

  刘沐恩听到郎主还记得自己小时的事,心情也是颇为激动,有些语无伦次的局促。

  李泰又与之寒暄几句家事,然后便指着这几座土炉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启禀主上,仆少来受艺庄中,拙性厌学,只学得些许陶埏杂术。今番造炉,是有乡士困于关中炭价越高、冶铸难以为继,石墨烟大熏铁、不能成器,访至学堂,请问可有解决方法。仆受掌事交待,便于此处试炼石炭。”

  刘沐恩听到这话后,连忙垂首说道。

  “炼造石炭?用煤、石墨?”

  李泰闻言后略感错愕,一时间有些理解不了,旋即便又询问道。

  刘沐恩闻言后便点点头,旋即便又说道:“关中柴炭逐年价高,乡人多难应用。炭为堆柴焚造,祛其烟气,留其火气。木柴既可,石墨想必亦能。仆前已有烧墨成炭,只是成炭不高,仍然未能究于其理,所以仍在钻研。”

  李泰听到这里,已是眸光放亮,忍不住疾声问道:“你已经烧成焦、石炭?速速取来一观!”

  刘沐恩连忙点头应是,旋即便转身往那土炉附近走去,而李泰望着其人背影,心中多有期待。

  这刘沐恩所言烧柴成炭不必多说,而所谓的烧墨成炭,则就是后世所谓的煤炭炼焦。

  煤炭作为一种重要的燃料,而钢铁冶炼正需要大量的燃料,如此看来二者似是天作之合。但实际上普通的煤炭杂质太高,一般很难用于直接冶炼钢铁,必须要经过更加精细化的处理,而这当中最重要的工序,就是对煤炭进行炼焦处理。

  后世随着科技的发展,有关煤炭炼焦自然有着更加准确的定义,但是在当下而言,刘沐恩所总结的参考木炭的制作方式,对煤炭进行烧炼使其成炭,远离也是差不过,都是通过热反应来祛除杂质、保留并提纯有效部分。

  煤炭炼焦从而取代木炭,对于钢铁冶炼工业的发展是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但是由于一些原因,李泰对此并没有投入太大的关注,却没想到商原学堂中居然自发的生成并深入研究类似的工艺,这自然给他带来了极大的惊喜。

  很快刘沐恩便将之前所烧制的焦炭成品取了过来,大概担心主上看得不尽兴,足足用拖车拉来了两大筐。

  李泰虽然对焦炭了解不多,但通过观察也能分辨出眼前这些经过烧制的炭料与普通的煤炭有所不同,外表更显脆硬而且断层有着细密孔状结构、透气性好,表面还有一些硫化的结晶,摸上去也不会留下满手的墨痕。

  “这些炭料真的可以用来烧冶?”

  李泰也并不清楚标准的工业化炼焦炭成品是什么样子,只能询问其功效如何。

  刘沐恩闻言后便点点头,不无自豪的说道:“白水几家冶坊日前已经来此买走千数斤石炭,烧冶出来的铁料虽然还不比木炭,但用作铸锻已经是没有问题。”

  “做得好!”

  李泰闻言后便拍了拍刘沐恩的肩膀,旋即又提出参观一下其从备料到炉炼的一系列流程。

  当他见到刘沐恩指点其身边工匠学徒们对煤炭进行破碎、过筛等各种操作之后,便将精选出来的煤粉填入土炉之中,当即便又开口表态道:“为什么不做一番洗筛?如此选出的炭料不就更加精细吗?”

  “我怎么没想到?我竟没想到!郎主当真、当真天纵之才啊!”

  刘沐恩听到李泰这么说,当即便面露惊容,片刻后便如醍醐灌顶一般连连跺脚拍掌,旋即便大声吩咐学徒们速速将填入炉中的料再取出来,然后便琢磨起相关的工序来,因其太过入迷,直将李泰一行都抛在了脑后。

  李泰在一边听到刘沐恩喃喃自语若是早想到这一流程而更加精选原料,说不定现在已经炼制出了可以媲美木炭的石炭了,他不免心中暗乐,如果这年轻人抱着这样的心念继续钻研下去,那多半是要失望了。在化工工业没有大步的跨越之前,焦炭在钢铁冶炼中想要取代木炭是几乎不可能的。

  用焦炭取代木炭进行钢铁冶炼,谈不上是什么工业技术的进步,而只是资源受限之下的无奈选择。木炭来炼制钢铁,必然会造成大量的植被破坏从而引发严重的水土流失,用煤炭则就没有相关的问题。

  可问题是焦炭在炼制钢铁过程中,不只是提供热量的燃料,而且还是深度参与的还原剂,这就意味着焦炭当中的硫质几乎会被尽数融入钢铁产品中,从而造成品质的下降,难以进行更深程度的铸锻加工。而想要祛除这些钢铁当中的硫质,又需要进行其他一系列的脱硫操作,但所制成的成品性能终究还是逊于木炭所炼的钢铁。

  关中钢铁冶炼一个最大的用途就是用于军工器械的制造,而李泰来到这个世界以来从无到有的建立起自己的军工作坊,再发展壮大到领先水平,自然难以兼顾到燃料的炼焦到钢铁的脱硫等方方面面工序都从无到有的建立起来。

  他所能做到的就是基于当下的工艺水平,合理的将人力资源、自然资源等进行调配安排,扩大和维持产业的规模,为自己的军事行动提供稳固的支持。

  所以之前他对于这些工业技术并没有投入太大的精力去推动,为了保障关中军工产业的规模,还限制了木炭在民间的使用和交易规模。

  像是刘沐恩所说白水冶坊入此订购焦炭,就是霸府对于这些民间工坊的用炭量有一个严格的限制,达到一定用量之后,有钱都不能再买到木炭。

  刘沐恩所钻研的煤炭炼焦自然是有其意义的,尤其是在满足民间需求上面,焦炭炼铁哪怕不作更进一步的工艺改进,也足以满足民间农具或是其他铁制器具的使用需求。至于军工方面,则还是差上许多。

  在技术没有一个大的跨越式的进步之前,在关中进行大规模的焦炭取代木炭进行军工改革,不如将相关的军工产业转移到木炭燃料更加便于获取的山南湖广地区。须知后世闽铁、粤铁之所以品质更优,就是因为还保留了木炭炼制的工艺。

  老实说,这种经由自己播种启发从而生根发芽并结出果实的体验远比自己大开科技树的感觉更好,李泰在见到刘沐恩因为要带领他的小伙伴钻研洗煤流程而无暇再应付自己一行,便也识趣离开,只是在途中小声吩咐亲兵记下此事,稍后返回上阳宫后便要为刘沐恩封授一个爵位以示褒扬。

  “阿耶,这烧炭法真有那么重要?”

  听到父亲如此重视此人此技,一直跟在父亲身边的江陵乐忍不住小声问道。

  李泰闻言后便拍着他肩膀笑语道:“重要,很重要!这是真正的益世良术,斯人斯法若得善用,能还你一个丰饶的关中天府!”

第1214章 增戍朔方

  在游览过商原学堂之后,李泰越发坚定了要把儿子放在这里接受启蒙教育的想法。

  他倒不是要让儿子学习那些一技之长,毕竟这小子眼下还是应该以基础的启蒙教育为主,商原学堂这种务实求真的治学风气能够给其带来极大的感染与影响,这是李泰所看重的。

  庄园东侧的山间别墅,为了方便出入而修建了一条同往外间的宽阔大道,自从上阳宫修建起来之后便一直处于闲置的状态,但庄人们仍在细心的打扫维护,建筑布局和室内布置都还保留着李泰记忆中的模样。

  回到这所乡居中,李泰倍感亲切,过往于此生活的一幕幕画面便又不断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江陵乐也曾随母亲于此乡居过一段时间,对于此间新奇有趣的布置并不陌生,得到父亲允许后便喜孜孜的去玩耍。

  李泰与李渚生等闲聊了一些乡居事情,然后便说出了自己要把儿子送回乡里上学的打算。

  李渚生等人闻言后自是欣喜不已,他们这些人或是因为年纪、或是困于能力,没能跟随郎主一同南征北战、建功立业,只能留守乡土中,心里也担心随着郎主势位渐高,彼此关系越发疏远,此时听到还有机会照料小主人的起居教育等事,心中自是充满了喜悦,连连表示一定会安排妥当。

  乡中留宿一夜,第二天李泰便带着意犹未尽的儿子返回了上阳宫,然后便给这小子安排老师、同学等等。

  除了大表哥卢柔之外,李泰还安排了来自南朝的刘璠、颜之仪,还有自河北来的卢思道、王劭,同时一直在商原学堂教学、熟悉那些数理知识、百工技艺的李渚生等人也被安排一些科普课业。

  单单江陵乐这小子一人,自然不需要配给如此雄厚的师资力量,因此李泰也给安排了许多同窗学伴,诸亲友功臣家子弟皆有访问。除了之前便应下的宇文泰之子宇文普之外,还有杨忠之子杨瓒、韦孝宽之子韦总、高乐之子高雄、史静的儿子史万岁,李礼成的儿子李行师等。

  另有之前东征战死的郭彦之子郭正,以及其他几名适龄的烈士遗孤,一起凑齐了二十几名学童。这些学童们在上阳宫聚集起来之后,便被一起送往商原庄去,每隔旬日才能放假回家。

  “可怜我江陵乐,年纪这么小,便要离家去求学,也不知吃睡安否?”

  送走了儿子后,妙音一整天都怅然若失、精神恍惚,待到李泰结束了一天的办公回到家中,她便坐在一旁连连叹息。

  李泰听到这话也是有些哭笑不得,瞪着娘子轻斥道:“商原至此不过十几里,又是我家乡居,这小子分明是归家求学,有什么好担心?那商原岭野除了偶有几个顽劣孩童乱闯扰人清静,还有什么能扰的这小子吃睡不安?”

  妙音听到夫郎翻起自己少时劣迹,俏脸自是一红,但旋即又忍不住说道:“夫郎都说两地这么近,便让他下学之后回来这里居住又能怎样?妾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儿骤离怀抱,担心忧愁也是难免啊……”

  “羔羊断乳只是一念,越是纠缠越是难舍。他生就男儿筋骨,终究是要自立天地之间,岂可长为父母庭中玩物!你今为他牵挂忧愁,他与同伴嬉戏山野还不知有多畅快恣意呢。”

  李泰虽然也有点担心这小子,但一想到自己小时候脱离父母管束后跟同伴们玩闹的场景,顿时便觉得这些担心都是多余的。这小子今天不撒野跑丢两双鞋,估计都不带上床睡觉的,也就家长自己骤失感情所寄、没事瞎寻思。

  事实也确如李泰所料,据卢柔等人返回的汇报,这些小子们去了商原庄后适应的飞快,并且在极短时间内便学会了上山掏鸟、入涧抓虾等各项技能,商原岭上桃花不待绽放便被霍霍了一大半,以至于李泰不得不又跑了一趟商原,翻出早年抽打李雅的戒尺又将这群小子们给威吓一番。

  家事安排妥当,正月也即将结束,新年氛围犹有余韵,但李泰已经又恢复了正常的办公节奏。

  眼下和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西魏政治都主要是以休养与消化为主。年前诸方官吏到位,配合霸府进行对这些新占领地的士民安抚救济,随着寒冬即将过去,这些好不容易保留下来的元气都将再次焕发活力,在这新的一年中展露出勃勃生机。

  各地的复苏与发展皆需仰仗地方上的官民努力配合,霸府方面能够做到的就是尽力维持一个大局的稳定,确保不要让上层和外部有什么压力来打断内政发展的节奏。

  如今在霸府内部,李泰有着绝对的权威,完全不存在人事纠纷、权力斗争等内耗问题,可以称得上是政治清明、局面稳定。至于外部那就更不用多说了,几乎没有敢于兴兵挑战西魏的势力存在。

  当然也不能说完全没有来自外部的隐患,毕竟眼下连统一都还没有完成,即便是日后建立起一个统一的大帝国,周边诸胡蛮夷环绕,也要始终保持警惕之心,需要牢牢谨记忘战必危!

  之前突厥借道阴山出击北齐,结果却与北齐和亲联盟,并且双方还进行了实际的军事合作,一起出兵进攻东胡库莫奚。

  这件事李泰很早便已知晓,除了来自西魏本身的消息渠道之外,突厥的乌尊可汗在征讨库莫奚结束之后,也主动派遣使者前来关中告知并作解释。同时还献给了西魏五千头牛马,与两千名所俘获的库莫奚男女生口,希望能够获得西魏的谅解。

  突厥这样的态度和做法,越让李泰有种自己乃是无良大恶霸的感觉,逼着盟友小弟们偷电瓶车来给自己上供。但是说实话,无论南陈还是突厥,他们与北齐暗通款曲这件事,如果说有西魏方面的缘故,那就是因为西魏本身太过强大了。

  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是矛盾且复杂的,是一种微妙、动态的博弈状态。如果说彼此间长期没有什么变化,那么可能是你太迟钝、无所感应,要么就是已经衰弱到在这关系当中已经完全沦为了被动状态,总之都不会是什么好现象。

  李泰对此倒也没有做出什么强烈的反对,毕竟他们双方连实际的军事合作都已经有了,远不是单凭言辞态度上的反对就能震慑得突厥不敢行动。除非是当下立即出兵,才能迫使他们双方的关系再发生什么实质性的改变,要么走向破裂,要么联合的更加紧密。

  他只是向这突厥使者邀请乌尊可汗在归途中能够转道阴山这里来、彼此再作一番会晤,希望能够化解一部分双方之间存在的误会,并让彼此间的邦交变得更加紧密。

  乌尊可汗自然是不会到阴山来的,之前东击北齐的时候,他都没敢走阴山道,眼下这个情况那自然更加不敢了,免得步了他老哥木杆可汗的后尘。非但乌尊可汗没有自己到阴山来,就连之前行经的步离可汗一行也没有再循来路返回,一众人马经武川白道进入漠南,然后返回漠北汗庭。

  西魏与突厥都不算弱小,彼此间既然结盟多年,那所产生的联系自然就不只一方面。眼下李泰固然不准备出兵横扫突厥漠北汗庭,但也并不会善罢甘休。

  他给灵州的李贤下达命令,五原定边城那里削减与突厥汗庭的贸易总量,削减的部分则增加到其余突厥部族与铁勒诸部和其他草原部族的交流中,同时加强对于漠南诸胡的羁縻力度,扩大五原定边城周围的胡部城傍规模。

  同时,李泰又安排大将军李和出任延州总管,李雁头出任绥州刺史,陕北方面的驻军进一步向朔方转移集结,趁着北齐边防战略上收缩之际,加强针对武川、怀朔等前套地区的侦查扫荡,逐步掌握对于白道周边的控制权,挤压北齐与突厥之间联合的通道与空间。

  他当然不会因为这件事便直接撕毁与突厥之间的盟约,可如果全无反应的话,突厥这种狼子野心之辈势必会变本加厉,而齐主高演为了获得喘息之机,也一定会尽力迎合突厥。

  所以李泰摆出一副声势不小、但实际上给他们带来的伤害并不算太大的反应,让他们尽管心中有所忌惮,但又不会因为利益受损太严重而狗急跳墙,自以为稳重的逐步试探摸索,从而给自身争取一个休养的时间,等到时机成熟再找机会把他们一锅烩了!

  北方三国之间的关系,因为突厥与北齐之间的联姻互动而变得微妙起来,南方的南陈则相对而言比较安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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