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泰坐回自己餐位,笑着解释一声。
竹筒里的当然不是味精,起码不是后世工业提纯的味精。豆豉之类的酱制品,存放久了便会风干,解析出一些盐晶颗粒,这些颗粒的主体构成自然是盐,但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物质那就是谷氨酸钠。
谷氨酸钠就是味精的主要成分,也是味精提鲜的最主要原因。
这一小竹筒的晶粒看似不多,但却是刮取了几十个放储豆豉的老陶罐才收集起来,里面的提鲜成分自然不比后世工业提纯的味精,但口感的提升也已经颇为显著。
有了这土法味精提味佐餐,贺拔胜也是胃口大开,不再介意没有酒肉,就着那一盒齑便吃了整整两大碗的粟饭,拍着肚子一脸的酣畅满足。
用过晚饭,天色也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贺拔胜又对朱子勇交代道:“李郎是我亲近晚辈,本身又颇具养家治业的智慧。之前为了维系此间营生,让你父子亲属常年分居,现在带他入庄,庄事大可付他,子勇日后便可随我行止,不必再困居乡里。”
朱子勇听到这话后便连忙点头道:“主公请放心,我一定配合李郎,尽快交割庄务详细!”
第0050章 晚景凄凉
“此间土层松垮,李郎小心慢行。”
崎岖的山道上,朱子勇行走在前带路,李泰手持一杆竹杖,小心的跟随在后。
“此间园业见籍六十八顷,陂、地各半,平地良田二六顷,坡上旱地十三顷,有桑八百三十二株,桃李杏枣果木三百……”
朱子勇一边行走着,一边对李泰讲解着庄园产业详情,一些具体的数字张口即来,可见对庄园的管理的确很上心。
李泰站在高处左右张望一番,开口说道:“园业面积怕是不止吧?我听说大行台吏治刚猛……”
“确实不止,不过大行台督治严明主要还是在人在物,地之赏溢尚属宽容。毕竟有耕才有产,群下愿扩地勤耕,也是一桩有益家国的好事。”
朱子勇也不愧是走南闯北见过世面的人物,一句话就把侵占田亩拔高到正义的角度。
看来这个问题也是一个世情常态,宇文泰未必不知,只不过出于某些原因尚未重视起来。
毕竟关中本地豪强各有产业,真正获得大量赐田的还是北镇武人和内附新客,对待这些人群若太刻薄,则就不利于统合拉拢。
这应该也算是西魏政权在发展壮大过程中,吏治严明却又模糊处理的矛盾点。
“请问朱掌事,为何此间土质灰白,有异别处?”
昨天傍晚到来的时候,李泰便注意到这些坡地上的土壤多呈灰白色,现在登高来往便看得更真切。
这里的土质的确泛白,用手指一捻有着很明显的颗粒感,但那土壤细末又颇为润滑,倒跟杨黑梨在商原山坡上发现的那些陶土有些类似。
不过商原山坡上往往都是一坨一坨的分布着,不像这里几乎整个土坡都是这样的土壤。以至于流经此间的白水都水质清白,大概也是这河流得名的原因。
“此间的土壤可是一项宝物,烧陶制器成品颇佳,细末筛取佐水调服可治腹泻,荒年时节拌麸糠做饼可以充饥……”
朱子勇听到李泰这问话,便也停下脚步、指着坡上土壤笑语解释道。
李泰听到这话,眸光顿时一亮,又能治腹泻,还能用来充饥,这不正是观音土?
观音土又名高岭土,里面含有一定的蒙脱石成分,在后世蒙脱石散便是治疗腹泻的常用药物之一。
观音土吃下去的确是能获得饱腹感,但吃多了则就要人命。而除了荒年充饥之外,这种土就是最优质的陶土。
陶土除了烧制陶瓷这一常规用途,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那就是作为造纸的填料。
纸料纤维之间空隙难免,将优质高岭土以水调浆涂抹在纸张表面,既能增加纸张细腻、平整与柔韧的质感,还可增加纸张的光亮度与吸墨性。
后世因造纸而闻名的宣城与瓷器著称的景德镇,地理位置非常接近,因其地域内盛产优质高岭土,也是原因之一。
此间高岭土储量丰富,单单李泰脚下这片土坡放眼四顾,左近丘陵高岗便多泛此土色,颜色或深或浅。
“庄园左近有此良土,庄内可作什么陶埏之业?”
李泰将环境观察一番,便又开口问道。
朱子勇闻言后便又指着坡岭西侧、白水流经的一处谷口笑语道:“那里便设有两座窑炉,农闲时分遣几十庄人于此烧冶器物,大足自家使用。白水上游还有石墨矿藏,可以代替柴炭……”
李泰听到这话,顿时更加激动。有堆成土丘的优质高岭土,就近还有煤矿资源,如此优越的资源环境,简直不要太完美!
“伯父托我治业,不可马虎于事,再去前方瞧上一瞧!”
李泰这会儿已经是兴奋不已,当先一步向坡下行去,沿着白水河流往上方走去,一直走出十几里都不觉得疲惫。
白水发源于子午岭余脉,呈东西走向的注入洛水,所流经的区域已经位于关中平原北部外沿,除了注入洛水的河口附近还有一部分平野良田,向上追溯左右多是台塬丘陵。
但这一流域自然资源的确丰富,除了那些适合用来烧瓷和造纸的高岭土之外,上行一段距离便又遇到许多煤土腐质层,更远处的山坡下甚至还能看到凿穴挖坑开采煤炭的人群。
唯一有点美中不足的,就是左近的交通环境实在太不发达。多是乡人日积月累踩踏出来、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却没有什么笔直大道。
虽然有白水这么一条河流,但河道浅宽、水流并不充沛,河滩两侧多见河水冲刷的痕迹、稍满则溢,几乎不可承载舟渡运输。
河水流域左右多是条块状的台塬,农忙灌溉时节乡人们多沿河凿渠,以至于白水下游河道越浅,甚至频频出现断流的情况。
李泰原本还想继续往上游去察看一番,但见同行的朱子勇等都已经气喘吁吁,而他自己从天蒙蒙亮的时候便出门,到现在也没有休息进餐,同样也是饥肠辘辘,这才意犹未尽的示意返回。
回程中,他又有些好奇的问起贺拔胜这些产业的经营现状。
之前在朝邑,他倒是对贺拔胜的部曲产业有一个大概的了解。士伍三千七百多口,这数字看起来倒是不小,但其名下的产业也多啊,足足近千顷的庄园土地。
哪怕这些庄园土地其中有着相当一部分是为大行台代持代耕,但剩下的数量也极为可观。
李泰在商原的庄园实际才只三十多顷,而且其中过半都是丘陵山地,部曲规模已经是小六百人。
尽管眼下还在负债运行,但李泰也有信心最迟到了明年开春,他的庄园经营就可以做到扭亏为盈,不只能够了结外账,还能做到不小的盈利产出。
贺拔胜的产业即便打折再打折,哪怕只有三百顷的土地可以耕织不误,也能做到衣食无忧。而且贺拔胜作为统军大将,必然还会有其他方面的收入。
所以李泰有些想不通,贺拔胜总不至于穷得揭不开锅,为什么又要委托他帮忙经营产业?难道是觉得他长得又帅又贴心,所以要把自己的势力部曲交给李泰来继承?
“唉,说到底,还是主公太仁义恤众……”
朱子勇听到这话,便忍不住的长叹一声,开始讲起贺拔胜眼下家事经营的困境。
他名下虽有部曲三千七百多口,但实际的劳动力却远远不足此数。扣除老弱病残和妇孺,真正的壮丁只有不足千人,而这些壮丁又不能全都投入生产,起码有将近一半需要脱产训练并跟随作战。
之前邙山之战,贺拔胜便率私曲六百人参战,以李泰之前在朝邑庄园见到的贺拔羖与朱猛为左右帐内统率部曲。结果这六百人最终只败逃回两百多个,且多有伤残。
三千七百多名部曲,仅仅只是最基本的衣食需求已经不少,还要维持起码四五百名甲兵作战的资粮和甲杖消耗。
除此之外,还有士伍伤残也需要长期的供养。贺拔胜起于北镇,一生颠沛流离,到如今包括他自己在内都是老病缠身。那些伤残老病士伍的延医问药,又是一笔支出。
再加上每逢征战或者行台用疾,贺拔胜等北镇大将们也需要各作捐输以维持军国耗用。表面看来,获赐产业倒是颇为丰厚,但七折八扣下来,储蓄实在不多。
讲完这些之后,朱子勇又摆手屏退身后的几名随从,小声对李泰说道:“主公对郎君的亲昵爱护,仆拙眼在观,窃以为情真不伪。哪怕同样在居关西的主家子侄,与主公相处都未有如此亲密……”
李泰闻言后不免一愣,而朱子勇则继续叹息道:“年初主公受寒疾重,曾就朝邑召请故太傅武庄公二息,想以后事几则略作交代。然此二者迟迟不赴,让主公更感伤心,常共群下叹言,运数来催之日,不知该将诸伤病老奴托谁……”
李泰听到这里才意识到,这说的是贺拔岳的儿子们呢。
事关旁人家事,他也不好评价过多,只是低声道:“贺拔太傅未成先陨,大行台巢此旧势,事业遂成。两位郎君不欲恃此故恩招摇事迹,也不失为慎重计量。”
宇文泰继承了贺拔岳的势力才成为关中老大,就算他对贺拔岳只是感恩、不掺杂别的杂念,贺拔岳的儿子们也该当谨慎自守才能安享太平。
“郎君见事深刻,但仆本非主家北镇故从,见此伦情相薄,难免要为主公伤心。两郎君或是自防谨慎,但于物货却不疏远,主公归后怜此少孤,常常厚给物恤,至今已成定例。遇事须作叮嘱,却不肯入前受训,能不让旁观者俱感悲凉?”
朱子勇又摇头叹息一声,言语中颇为贺拔胜不值,转又望着李泰不失真诚的说道:“近亲不足付事,主公能不为群下担忧?况诸亲嗣仍然滞留东州,来年若得归聚,也需有人物辅给立足啊……
恳请郎君勿因户外见疏,主公既然信托家事,我等忠义老卒也都深盼郎君能帮助主公周全人物,守住一个生前身后的念想!”
李泰听到这话,又不免感触大生,贺拔胜这一生可谓跌宕起伏,但临到晚景,也是肉眼可见的悲凉处境。只看这朱子勇对自己倾诉心事,可知不只是贺拔胜,就连他这些忠心仆从们都对前景大感悲观。
“朱翁放心罢,我本东州孤弱新客,伯父因义眷顾,我也应当循义报答!事既付我,我必守之,除非伯父远我弃我,绝不因亲疏有别怯于担当、将此事情撒手付人!”
李泰默然片刻,然后才开口说道。
第0051章 稽胡扰境
一行人在白水庄园逗留了三天的时间,李泰也在朱子勇等人的带领下,将左近几十里方圆都游走观察一番,单单随身的记事本上就写了几万字的内容。
“看你小子是一副智计在谋的模样,莫非是又要做什么雄大作业?”
再上路时,贺拔胜终于忍不住发问道,这几天他虽少有过问李泰的盘算,但也见其常在纸上写写画画:“此间是我自觉得经营尚好的一处庄业,在你眼里竟还诸多不堪?”
“不能说是不堪,只能说是地利尚未尽极。伯父产业若只足于耕织,有我无我差异不大,但如果想将人力地力申于极致,就需要一番筹划调整。”
李泰闻言后便笑着回答道,说话间一指前路:“确有一业在谋,但也谈不上雄大,只是需要州郡在事者参详是否可行。待入北华州得见若干使君,再共伯父参详计议。”
再往北行便渐近陕北黄土高原地带,地势起伏更大。若干惠在治的北华州州治杏城,便位于洛水西岸、后世的黄陵县附近。
贺拔胜在北面倒是没有了别的园业分布,但所行距离杏城已经不远,便索性顺道去探访一下若干惠。
一行人沿着洛水继续北上,第二天傍晚时分便抵达了杏城。
李泰之前还感觉华州城城池格局过于军事化,来到这北华州州城外一看,军事色彩要更加浓厚,距城十几里外便布置着许多的沟壑营哨。州城外更错落分布着许多的拒马壕沟,仅有几条道路可供出入行走。
“北境常有稽胡侵扰,若干惠保镇守此乡,倒是不患寂寞。”
看到北华州城池周遭的布置,贺拔胜不免一乐。
正说话间,城中一队骑士奔驰而来,当中一个身材高大醒目的骑士正是若干惠。
“贺拔兄怎么有闲入游北州?莫非是可惜李郎俊才荒置,亲自送来我处听使?”
若干惠策马驰入近前,笑着对两人打招呼:“你两位来访时机倒是巧,我今早方从北境围猎返回。早到一天,唯有此间风沙待客了!”
贺拔胜笑着对若干惠点点头,李泰则下马作揖道:“别来再见,使君雄姿如昨、神采更甚。我伴伯父闲游乡里,行至此中,便想叨扰主人,想问使君猎获丰否足餐?”
“猎获倒是丰富,只怕李郎厌此腥膻、不肯下咽啊!”
若干惠听到这话,嘴角便泛起促狭笑容,摆手示意李泰上马,便拨转马首引着一行人入城。
距离城池渐近,李泰便嗅到空气中血腥气息浓厚,穿过一排拒马,眸子顿时一凝,只见城外木架成列摆设,上面挂满了血迹未干的尸体。
若干惠还在与贺拔胜并行闲话,走到这里回头看到李泰的神情异变,便指着那些尸首说道:“此诸类猎获,李郎观看可有胃口?”
李泰闻言后忙不迭摇头,实在是有些接受不了此类恶趣,忍不住发问道:“莫非有顽贼游荡入境?”
“杀不尽的步落稽贼胡,月前又聚众扰乱,抢杀北境盐户。此众贼胡散居北境,常常浪聚为祸,我闻讯奔赴时,贼众又散,只能追踪几部,围而杀之!”
若干惠闻言后便恨恨道:“入治以来军政繁忙,又遭这些贼胡扰乱,着实可恨!”
稽胡又名步落稽,据称乃匈奴别种,可以追溯到五胡中首乱华夏的匈奴刘渊汉赵政权。其部落众多,杂居于汾北、陕北地带。
早在北魏末年,便有汾州稽胡首领刘蠡升趁着六镇兵变而起兵作乱、自称天子。这政权一直存在了将近十年,到了东、西魏分家之后,高欢才抽出空来将之剿灭。
位于陕北的稽胡叛乱也跟狗屁膏药一般,后世八柱国中的于谨、侯莫陈崇、李弼等西朝名将全都摁着他们刷过军功,但还是没有被彻底剿灭。
后世北周攻灭北齐的战争中,北齐军队大败,沿途抛弃甲杖武装,汾州稽胡便又冒出来,收捡并盗窃这些甲杖再次聚众复国。直到北齐被灭后,才被北周返回来收拾。
甚至到了唐高宗时期,陕北稽胡再次举兵叛乱,被当时大将王方翼与程务挺平定。讲到造反复国之执念顽强,这些稽胡甚至可比北宋年间的姑苏慕容复,毕竟人家是真的起兵干了。
李泰感慨着稽胡贼性顽强,但对这画面还是略感不适,也没停下来细瞧,策马跟随在贺拔胜和若干惠身后便进了城。
这北华州城修筑的并不雄伟,城墙高处尚且不足两米,且多有被破坏的痕迹,城内兵舍也多毡帐,数量倒是不少,只是一眼望去显得有些杂乱。
营士们倒是行止有序,有的修整器杖,有的修葺城墙,几乎不见无事游荡者,可见若干惠治军还是不失章法的。
但贺拔胜还是不客气的评价道:“惠保你故地重治,再任方牧,长进却不算大啊。”
“让老兄见笑了,我本也不是能够事繁如简的大才,大行台既然使此,也只能勉力为之,不求考优,只求无过罢了。讲到抚远恤众,我的确是有差如愿兄良多。”
彼此都是乡党旧相识,若干惠倒也不觉得贺拔胜是在讥讽自己,叹息一声回答道。
贺拔胜闻言后便也叹笑道:“如愿的确是一个善治善恤的良才,吾辈能出其右者甚乏,但惠保你所拥的长处,也不是他能较量的。”
李泰跟随在后,听到这两人对话,便忍不住微微一笑,听当时人物评价吐槽同伴,也的确是一个乐趣。
不多久,若干惠将他们引入府内别堂分席坐定,等着仆人整治餐食这段时间,便频有下属入堂禀告事务,可见若干惠在治州务的确是繁忙。
等到再返回来时,若干惠先对贺拔胜歉然一笑,然后又望着李泰说道:“李郎真不考虑入府就事?丈夫掌印拥权,志力才可伸张,当此大好年华却只懒卧乡里,实在是辜负此身!”
若干惠已经不止一次开口招揽李泰了,上一次在沙苑军营,还是贺拔胜开口代替李泰拒绝。这一次在席同样三人,若干惠又旧事重提,可见真的是求才若渴。
“我也不怕贺拔兄耻笑,入此州治真的是焦头烂额,事繁更甚往年数倍!”
归席坐定后,若干惠便吐起苦水:“修整城务、督民防备,我尚可维持。但今却诸事并行,实在让人应接不暇。月中北境诸州乡团便要聚此待参大阅,行台苏尚书又猛督诸州造籍编户、秋后便需入呈……”
若干惠的苦恼,其实也暴露出北镇武人的能力短板。其类攻城略地、列阵交战,的确是表现不俗,可若是讲到坐镇地方、布施政治,则就非其所长了。
若干惠一而再、再而三的招揽,足见诚意。若是初入关西的李泰,纵有贺拔胜在席劝阻,怕也要忍不住动心答应下来,否则就有点不识抬举了。
可是现在,对于自己未来的道路,李泰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具体的想法,已经不会再盲目的追求虽能眼见、但却并不适合自己的机会。
贺拔胜这次倒是没有开口劝阻,大概也是感受到了若干惠的诚意,并觉得自己也难给李泰提供什么可观的政治前程。
“使君几番延揽,再作推却实在有失恭敬。但也唯此赏识,让我胆怯不敢回应,恐在事失职,大伤情义。”
听到李泰这么说,若干惠便微微皱眉,而贺拔胜也张口欲言。
不待这两人开口,李泰便又掏出一个卷轴两手呈进:“至于使君所忧政务繁琐,我居乡以来也颇受感触,具有一策请观,盼能有益州务政治。”
若干惠闻言后面色稍霁,但仍半信半疑,他是深知州务细碎繁琐,并不觉得李泰有什么策略能够化繁为简。
当他打开卷轴,抖出那一张张纸略作翻开后,神情更加疑惑:“此为何物?”
“这是计帐户籍的底册啊。”
李泰闻言后也有些诧异,连这都不认识,你这刺史怎么当的。
“我当然知道这是计帐户籍,但与我州务何干……不对,等等,这是?”
若干惠又打量那纸册片刻,视线停留在公文留白处,这才瞧出一点玄机。
李泰凑近上前,指着那些公文留白说道:“临民政治,教化之余,造籍督课最为重要。向者官吏造籍,需要严审细辨、逐一书写,费工费料。但今只需持此底册,书名记口、数字填写即可,日转数乡,方便快捷!”
“这倒不失为一方便法,只不过,这些底册不也同样需要笔吏书写?”
若干惠闻言后,眉头先是一舒,旋即便又皱起:“现今州府在事笔员不过三十诸员而已,不使于乡,则事于府,人工仍然不足啊!”
三十多名文员便要负责书写整整一个州的军政公文,这工作量之大可想而知,李泰越发觉得这是一个好思路。
“若只将工力呆挪前后,我也不敢强言献计。请使君细观诸册,本就不是人手摹写……”
李泰将诸纸张就案排列开来,这才又笑语道:“之前有厌家计繁琐,作此巧计。又逢伯父托我整顿乡业,日前行至白水,见庄中多出造纸良材,故而又生一计,既可有助于国,又可有补家私……”
第0052章 长安难居
贺拔胜和李泰在北华州城只逗留了一天,因见若干惠的确州务繁忙,所以在商讨计定之后便告辞离开。
再上路时,贺拔胜便显得有些沉默,眉头暗锁,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
李泰见他这副模样便发问道:“伯父是担心置换产业恐有侵夺之嫌,又与赵贵争夺水利,有碍乡亲情义?”
之前在北华州城,他说动若干惠参与此计,并表示若能将洛水东岸开府梁椿的园业收取过来,那么从白水到商原便可以畅通无阻,凭着洛水所提供的水利,产业互补、物资的调度都大享便利。
若干惠表示这件事交给他处理,最迟月中便可将梁椿的园业争取过来,他可以用别处面积更大的园业进行置换。
贺拔胜摇了摇头,只是深深看了李泰一眼才开口说道:“我之前只觉得你小子虽有治业的巧智,但仍欠大事的触觉,将我家事托你能有磨练提携之效。但现在看来,我是错了。
你既懂得刻木为版、更新条式,这是苏令绰都用智不及的巧妙,又懂得将此技法荐于若干惠保,岂会不懂此计于国政治的助益?”
听到贺拔胜是在思考这个问题,李泰倒是松了一口气。
但他还未及开口,贺拔胜却又说道:“你也不是衣食不足的寒素下士,能不知此法直献大行台的回报?却故作私计贪货的姿态,要留此业丰我家资。我自诩于你不失提携,却原来是拖累了你。”
“伯父如此称许,我真是受之有愧。其实我内心里,也有公私两得的计议,既盼户里物资丰储,又盼用物之能可得大行台赏识。此法施用,有便官府,即便不直献于上,大行台久后必知。”
李泰闻言后便笑语道。
贺拔胜却是连连摇头:“他人告知与主动呈献,可是大不相同。我虽然短困于物,但也大可不必阻挡少辈前程而自肥!之前我确实怯言人事,但你既然有此才干,白于大行台,也是为国荐士!”
“这大可不必、大可不必!”
李泰连忙摆手说道,他倒不是客气,而是真的担心自己太早进入宇文泰的视线中:“伯父既然信我有才,也请相信我对前程自有一番规划。绝不会为了区区物利私计,放弃为国捐才的事业前程!”
“喔?我倒想听一听,你对事业前程有什么出色规划?”
贺拔胜听到这里顿时来了兴致,策马靠近李泰作倾听状。
“我自东州投附,当时初入,于官是一闲流,于乡是一新客。若非伯父等德长悉心眷顾,偌大关西竟无我立锥之地。伤情感触、历久弥新。”
李泰深吸一口气,充满感慨的说道:“家君旧年险历河阴之祸,居乡以来便常告诫子弟,若无履大之才略担当,切勿贪慕一时之权势。门荫虽厚,终有竟时,当此道屈之时,宁浊于乡里、不逐于清贵……”
“你耶是一个智慧高士……”
贺拔胜有感自身,先是感慨一声,旋即又望着李泰笑语道:“这么说在你看来,此世仍有道屈未申之处?”
“人各有计,请伯父容我心内浅留些许幽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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