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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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他所用的理由也是很正当的,此端渭水南岸不远便是斜谷散关,由此可以直通汉中,驻扎一部分人马于此可以协同地方势力一起防备南梁军队于此杀出。毕竟早在三国时分,诸葛亮所率领的蜀军都快把这些道路给踩烂了。

  陈仓乃是入陇之前最重要的一个补给站,故而李泰于此也多停留了几天催征粮草,毕竟这里如果筹备不足的话,那怡峰所部人马再往前走就要秦州负责其行军粮秣了。李泰虽然还未正式入镇履新,但这一点里外还是分得清的。

  作为独孤信刚刚认证的女婿,李泰自然被留守此间的独孤氏家将请入庄园中暂住歇息。而在住进这庄园之后,李泰不免又被老丈人家的雄厚财力惊了一惊。

  这庄园规模不逊一座小城,位于渭水北岸一处塬谷之间,坚土重夯的围墙高达丈余,各种防御设施一应俱全。

  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位于庄园中心那座高大宽敞的中堂,整座厅堂两作重檐,廊下联排支撑的柱子粗达数围,堂内那根大梁更是粗大的令人咋舌,只怕长安城中皇城大殿都未有如此惊人的材料。就算未作更多的奇丽雕饰,这座厅堂耸立于此便已经是气派至极。

  庄园中除了常驻人马,储存最多便是各种等级的木材。由于今年尚未进入汛期,新的木材也还未运下,故而留下的都是去年的剩余残料。

  但即便是残次品,品质也颇可观,或许不能用作梁柱,制作车船门板桌榻也都是上好的材料。不过庄园里却没有这么多的工匠进行加工,这些次料往往只能劈砍焚烧。

  听到庄人们说出如此暴殄天物的处理残料方式,李泰顿时心疼不已。虽然说木材加工起来的工序很繁琐,也很难聚集到足够的合格工匠,但精巧有精巧的做法,粗放有粗放的做法,无论加工成什么产品,总也好过付之一炬!

  他眼下虽然还当不了独孤氏的家,但也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有了商原乡里兴造大纺车的经验,便打算抽时间看看能否搞出几种畜力驱动的加工车床。

  后世黄河水土流失严重、每每泛滥成灾,这跟上游地区的乱砍乱伐也关系极大。

  虽然李泰不会脑残到在这中古时代就化身环保斗士,但既知未来需要付出不菲代价,那么自然得把当下的资源利用率提升起来,不能再这么粗放而不加节恤。

  李泰在陈仓一直待到了二月下旬,后路怡峰率领的人马已经渐行渐近,而此境岐州也实在是榨取不出来更多资粮了,才又动身继续西行。

  他并没有选择路程更近但却崎岖难行的陈仓狭道,而是沿着渭水支流的汧水而上,经由陇关通过已经渐有山峦叠翠之姿的陇山。

  这一条陇关道,也是关中连接陇右的主干道,行入陇山西麓便进入了陇右范围。此间民居村邑渐少,沿途纵有人烟聚居,也多是防戍坞壁等军事建筑,须得验看符令与通行公文才能在这陇关道上行走。

  这样的举措,既是为了杜绝关内民众大量向陇关以外逃亡流窜,也是为了保证关防与区域间的安全。

  陇山西麓的略阳、秦安等诸境中分布着众多的氐羌部族,仍未尽数服从霸府羁縻管辖,大统九年邙山之战结束后,此境还爆发了规模不小的清水氐叛乱。那些氐酋们被内迁华州后,因生活物资的短缺还帮李泰抬价造市过。

  如今此境氐人虽然不敢再明目张胆大规模的反抗西魏统治,但暗地里的小动作也是不断。只要离开了沿途驻扎的官军控制范围,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发生。

  李泰一行通过陇关未久,便在距离略阳郡城河阳几十里外的驿亭外见到一队人马。

  这支队伍同样也是五百多人,但却并非都是披甲战卒,当前十数人身着官袍,后方则跟着数量不等的家奴,驿亭外摆开了数车酒肉,显然是在礼迎什么人。

  李泰自觉他在陇右应该还没有这么大的面子,心中正自狐疑后方莫非又有什么重要人士赴陇,便见对方一众人马直向自己一行快速迎上前来。

  “李郎……不对、使君,别来无恙?惊喜得知使君即将就任此边,卑职并诸郡士早已望眼欲穿、渴盼使君到来!”

  之前曾经担任过高仲密司徒府长史、如今官居略阳郡守的贺兰德大步流星的迎上前来,远远便对李泰深作一揖,然后才徐徐抬起头来,满脸都是亲切热情的笑容。

第0321章 略阳恶豪

  李泰在见到向自己走来的贺兰德后,不由得也是笑逐颜开,翻身下马阔步迎向对方并抱拳笑语道:“他乡遇故人,诚是人间大喜。此番赴陇便恐人事陌生、目无所识,不意刚刚行过陇山便遇见了贺兰兄,大慰行人惶惶心怀,当此情景,必得畅饮歌乐!”

  “使君但请放心,此间风物或许不如关中亲近熟悉,但也同样的热情好客,醇酒美食应有尽有,卑职等必与使君尽兴!”

  贺兰德笑语回应着,听到李泰这么说,他心里也高兴得很,毕竟彼此间也只是认识却谈不上多深厚的交情,李泰这无疑是在郡人们面前给他面子,便也对李泰更加的殷勤恭敬起来,并认真的向他逐一介绍一同赶来迎接的群众。

  李泰也一一回应这些入前问好的郡人,心里却不由得泛起了嘀咕。

  按照贺兰德的介绍,这十几人有的是郡中官吏,有的则是地方豪族代表,但绝大多数都不是汉人,多是世代居住此间的氐羌豪酋。再加上郡守贺兰德这个鲜卑人,胡的这么彻底的一个郡府,李泰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过这些胡酋们衣着谈吐却与汉人没有太大的差别,甚至有几个较之关中汉人豪强的言谈仪态还要更加的端庄有礼,可见受到汉化浸染也是极深。

  其实真要讲文明程度,陇右的氐羌部族并不比鲜卑人差,甚至远远要好于如今北方掌权的北镇武人们。

  氐羌早在汉时便与汉人有着频繁的互动,西晋末年五胡乱华,又有大量的中原人士逃往陇右河西躲避战乱兵灾,此间一度成为汉人文化传承所在,甚至还要超过了偏安江东的东晋小朝廷。

  生活在此间的氐羌部族自然也都充分吸收了汉人的社会组织、生活习惯与伦理道德等等,有许多甚至已经从胡部豪酋转变为地方土豪大族,对汉族文化的吸收历史要远远超过了一直到了太和年间才大举汉化的北魏鲜卑。

  一番礼见寒暄后,众人便将李泰请入了驿亭中,各自按照身份地位依次落座,旋即便有奴仆奉上酒菜。

  李泰赶路一程,本身也是饥渴疲累,饶有兴致的观察起食案上的饭菜种类。

  陇右的饮食习惯同关中倒也没有明显的差别,肉食多以烤炙为主,蔬菜也多是生切杂拌,唯一略可称道是调味品诸如花椒姜桂等用量更大且更纯熟。

  尤其那麻麻辣辣的花椒酒,初饮略感不适,久而别具风味,几杯下肚湿寒尽消,四肢百骸都酥麻酣畅,很是让人上瘾。

  除了饮食的款待,待到宴饮半途中时,在席一名郡府属官离席而起、走出驿亭,不多久便去而复返,身后则跟着几名乐工并两个身姿窈窕、身着彩裙的舞姬,随着乐声响起,两名舞姬便翩翩起舞起来。

  李泰也没想到贺兰德居然还有这样的安排,见状后便放下杯箸认真欣赏起来,当然是从艺术欣赏的角度。只见那两舞姬腰骨柔韧,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媚态,眉眼顾盼更是撩人至极,直将之前所饮的酒劲都给勾动起来,让人变得燥热难耐。

  待到一曲舞罢,堂内众人都流露出意犹未尽的神情,贺兰德也眼含请示的望向李泰,李泰则抬手摆了一摆示意舞乐伶人暂且退下,心里则不免腹诽这些略阳群众居心不良,你们还不知道我跟此边老大的关系吗?拿这个来考验干部!

  待到酒足饭饱,贺兰德又向李泰请示道:“此间距离郡城还有几个时辰的路程,若是此时动身,傍晚便可抵达,请问使君是否先往郡城暂住休息?”

  李泰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若有所思的打量了一下在场群众,才又问向贺兰德:“没能见到当郡司马,是因郡内军务繁忙、不暇抽身?”

  他此番赴陇,除了担任独孤信二府长史和天水郡守之外,还有都督五郡诸军事,这五郡分别就是天水、略阳、汉阳、清水与河阳五郡。

  贺兰德虽然担任略阳郡守,但却未加都督衔,因此管辖不到境中的人马事宜,按照惯例便应该由郡中司马管理军事。这么算起来的话,略阳郡司马才是李泰真正的下属,要接受他这个大都督的管辖。

  可现在郡守贺兰德并郡府僚属们都来迎接,却偏偏少了郡司马。李泰倒不是觉得被冷落冒犯,而是想对自己职内人事稍作了解,这位郡司马究竟是忙的脱不开身,还是特意不来见自己。

  听到李泰这一问题,贺兰德的脸色就变得有些不自然,在座两名郡人更是直接避席而起,扑通一声跪倒在李泰席前,连作叩首后才语调凄楚道:“当郡司马杨灵自恃士众强壮,凌辱乡人、骄横不法,屡屡作恶,恳请使君为我略阳群众主持公道、惩治恶徒!”

  李泰听到这话后先是微微一愣,片刻后脸色便是一沉,拍案怒声道:“略阳自非王化之外的蛮荒之乡,朝廷于此设立郡县、任命官属,为的就是临民宣治、执法惩恶,郡人但有不平,需先诉于官长,郡府力不能决之事,更有州府为众裁断。

  我今新入此境,情势未知,尔等急于此处伸冤,莫非是要欺我无知、诱我偏听?而今贺兰太守在堂,即便是要俯察此间情势,我自征问太守,若所述未尽翔实,才会访问乡徒!尔等速速退出,勿再留此干扰视听!”

  随着他拍案而起,张石奴等亲兵护卫们也都纷纷抽出佩刀,不由分说的便将那两名叩拜喊冤并其他在堂郡人全都驱赶出去,只将贺兰德一人留在了堂中。

  “怎么回事?”

  李泰余怒未已,望着贺兰德便沉声发问道。他既非巡察州郡吏治的执法御史,对于这些地方豪强之间的纠纷自然不会深作过问,但此间郡人都已经当着他的面来喊冤,而且控诉的还是他职权所管辖的郡司马,当然也得询问了解一下。

  “卑职实在不知,他们竟会、竟敢在使君面前……”

  这件事似乎也出乎贺兰德的预料,这会儿神情也颇忐忑不安,连连向李泰拱手道歉,并将思绪稍作整理才开口解释道:“此间郡司马名杨灵,本南秦州仇池氐酋。旧年境中清水氐酋李鼠仁聚众为乱,河内公独孤开府调使陇边诸州人马……”

  听完贺兰德的讲述,李泰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虽然那两名郡人喊冤喊的很凄厉可怜,但说穿了无非只是地头蛇没能搞定入境强龙。

  此郡司马杨灵,光听名字李泰还以为总算是听到了一个汉人郡官,没想到居然还是一个氐人豪酋。其人出身仇池杨氏,族源上来说跟李泰之前认识的敷城郡守、杨雄的爸爸杨绍算是同族,但因归化时晚,混的就远不如那一支杨氏风光。

  这杨灵本是南秦州刺史宇文虬的下属,宇文虬也是贺拔胜一系的成员,旧便跟随独孤信出镇荆州,如今仍然作为独孤信下属一同镇守陇右。

  大统九年,清水氐酋李鼠仁因邙山之战西魏大败而聚众为乱,独孤信调遣陇右人马前来围剿定乱,其中就包括仇池氐酋杨灵并其部伍。

  李鼠仁自恃地利率众盘踞于牵屯山南麓,独孤信几攻不下,一直拖了将近半年,才由华州霸府派遣赵昶前往招降,将这场叛乱解决并将投降的氐人部落前往华州。

  叛乱虽然解决了,但独孤信的面子多少是有点无光,估计也是心中暗恨此间氐羌部落们追从作乱,故而便没有按照此前的习惯选任当地豪强胡酋担任郡中武官,而是直将杨灵这一路人马留在了略阳郡。

  “卑职入境来时,这两方已经是斗争诸多、势同水火,凭我区区一人,即便加上郡府员佐,也实在难以平息纷争。几奏于州府,全都不得回应,唯两下安抚,希望能够息事宁人。”

  贺兰德讲到这里,也是一脸的愁情苦色,本以为此番出任一郡太守是自己仕途大进的一个机会,却没想到是跳进了一个火坑。

  相斗双方都是各拥部曲的豪酋,他这太守却连节制郡中乡团的权力都没有,凑上去也只会被打脸。这两年太守做下来,可谓是一把辛酸泪。

  这一次得知李泰赴陇,贺兰德也是既心酸又颇怀期待。

  心酸处在于彼此刚刚见面时,他已经是品秩不低的司徒府长史,而李泰还仅仅只是一个入关不久仍是白身的少年罢了,可如今自己还在郡府任上备受煎熬,李泰却已经成为整个陇右仅次于独孤信的二号人物!

  但是抛开彼此的势位差距,总算是相识一场,贺兰德也希望能够稍仗李泰的声势,让郡里人事对他尊重一些,故而才便邀郡中人士一同前来迎接。

  虽然郡司马杨灵没有同来,但其他受邀的郡人倒是基本上都来了,场面倒也还算和谐,但贺兰德却没想到这些人不是为了给自己面子,而是要借机向李泰告状控诉。

  尽管李泰还算维护自己的面子,直接将诉苦的郡人驱赶出去才来质问自己,但他如今在职的窘迫也遮掩不住,全都暴露在了李泰面前,一时间不免是羞惭有加。

  李泰在听完贺兰德的讲述后却是一乐,之前他对陇边情势如何并不了解,只是想当然的意味独孤信坐镇陇右数年之久,想必应该是威望隆重,但现在看来,他这老丈人似乎也是有点不行啊。

  略阳乃是连接关中与陇右的门户,地理位置不可谓不重要。

  但今境中却有土客两方势力闹得鸡犬不宁,虽然有独孤信推波助澜刻意纵容的缘故,但也说明了独孤信在此边并没有说一不二的权威,否则何必由得这两方纷扰不断。

  再联想之前此边氐酋叛乱,独孤信几攻不定,宇文泰只派了一个使者便直接劝降、甚至顺从的被内迁到华州。

  固然是因为当时那使者赵昶确有其能,但似乎也意味着华州霸府同此边胡情交涉起来要比近在咫尺的秦州刺史府更有效率。说穿了,宇文泰并不放心略阳这个地域门户可以任由独孤信出出入入。

  想到这里,李泰便有些同情的看了贺兰德一眼,牵涉到两位顶级大佬的暗里斗法,此间情势如此撕裂,也真的不怪你,能在这个坑里饱受煎熬的蹲上两年多,可见贺兰德的忍耐力也是非同凡响,换了李泰自己,就算掀不动桌子那也得想办法锯了桌腿,总不能只有老子一个人伤心郁闷。

  了解到这些内情后,李泰自不会公然跟老丈人唱反调主动去制裁那个郡司马杨灵,虽然这家伙不来迎接他让他挺不爽,但乡情如此倒也无谓苛求太多。

  至于喊冤诉苦的那些略阳当地豪酋们,也未必就悲催的活不下去了,内心里还不知存着怎样险恶的伎俩,怕是觉得他年轻气盛好撺掇而想要把他当枪使,他当然不会顺从其愿。

  但他这里虽然主意拿的挺正,却防不住有的人自己耍混拎不清。本来只是作为一个居外看客倾听贺兰德的诉苦,但很快李泰自己就亲身体会到让贺兰德倍感煎熬的情势纷争有多严重了。

  他这里正待安慰贺兰德几句,忽然听到驿亭外传来杂乱的人马嘶吼声,还未及询问发生了什么情况,堂外卫队长张石奴已经大步入堂疾声道:“郎主,略阳川谷南出现数百骑众,直向此间驿亭而来!”

  李泰闻言后眉头顿时一皱,先着员取来一副轻甲披挂在身,然后便阔步行出堂去,一名之前喊冤而被赶出堂外的郡中豪酋已经一脸激愤惶恐道:“是杨灵、是杨灵!这恶贼真是狗胆包天,平日恃强欺侮乡人也就罢了,今日使君过境、群众出迎,他不恭敬拜见还倒罢了,竟然还敢聚众来扰……”

  李泰重重看了这人一眼,将其样貌记在了心里,老子跟你又不熟,但却属你跳得欢,等我探摸到背后蹊跷,不把你羊毛薅干净都得是你褪得快!

  他脑海中忿念暗生,随从部曲们已经是快速整装列阵,将此处驿亭包围防守起来。

  与此同时,南面河谷道路上驰行而来的队伍也是渐行渐近,很快就来到了驿亭附近,停在了一箭距离之外,一名身形矮壮的中年胡将向着此间大声喊话道:“长安来的李散骑是否在此?

  某乃独孤开府帐下参军、建威将军、略阳郡司马、都督杨灵,恐我眼拙冒犯,请李散骑入前来告。此间民情未化、贼徒出没,若不共我同行,怕是难保安全!”

  “杨灵,你好大胆量!此间乡贤毕集,当郡贺兰使君亦在,有什么匪徒敢来滋扰?反倒是你,不作告知便引众来此,难道是想趁李使君立足未稳,便要强横恐吓!”

  此间郡人常共杨灵争斗,仇人相见本就分外眼红,更因李泰也站在这里而略感有恃无恐,指着杨灵便大声喝骂起来。

  那杨灵共其部曲们也不甘示弱,立刻便反口骂回来,更有甚者直接引弓便向驿亭射来,丝毫都不顾忌是否会惊吓错伤到李泰,至于贺兰德并其他郡府同僚们,则就更加不放在眼中。

  李泰眼见到这一幕,一时间也是有些无语。

  只看这杨灵共其部曲们肆无忌惮的模样,可知虽然还未尽数慑服略阳当地的豪强们,平日里大概也是仗着身后的靠山压着略阳豪强们输出。

  可问题是,你这耍横都耍到老子头上来了,不是逼着老子收拾你这个狗东西吗?这么肆无忌惮的在我面前撒泼耍横,难道真以为老子也只是一个徒仗独孤信声势的废柴赘婿?

  贺兰德共这些略阳豪酋们因为是来迎接李泰,并没有携带太多兵器甲杖,但李泰一众部曲们却是弓刀甲马一应俱全。

  随着杨灵部曲们搭弓引箭的向此射来,李泰部曲们也都各将战刀抽出待命。

  李泰虽然不想涉入略阳此间的土客纠纷,但也并不意味着要唾面自干,被对方打着自己的脸立威耍横。须知在秦州那里,还有更加复杂的人事纠纷等着他呢,也该让这些秦州群众们见识了解一下自己的行事风格。

  于是他先下令将此间那些仍在跟杨灵部曲们对骂的群众逐入驿亭中看守起来、不准他们再外出煽风点火,顺便也是表明自己接下来的行为与这些人无关。

  然后他又命人取来自己大槊并坐骑,翻身上马后遥指对面,并大声下令道:“擂鼓,三通鼓令之后,仍不下马弃械者,格杀勿论!”

  对面杨灵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隐隐一变,又见李泰部曲聚集起来后同自己此番带来的人马相差仿佛,心中也是有些拿不准,便又瞪眼吼道:“那小将勿作狂言,我入此迎接引护李散骑是礼,只是恐他遭受乡里奸邪蛊惑蒙蔽才……”

  鼓令声响了起来,直将杨灵后边的喊话都给覆盖下去,他几做手势打断仍未见鼓声有停止下来的意思,脸色很快又转为狰狞,恨恨说道:“入我势力之中,岂容远客逞威!不管是何来历,今日教你做人!”

第0322章 力擒悍将

  李泰一行并非大队人马,所携带的军鼓也非大鼓,但在此时的驿亭附近却唯此鼓声响亮,每一次敲击、每一声鼓响都能摄人心魄。

  五百名部曲甲卒,有两百人各携弓刀上马、分列于两翼,剩下的则在驿亭正面持枪列阵,列阵完毕后便静默不动,唯有几名令卒仍在不断擂鼓。

  对面的杨灵部曲便不像李泰部曲这么有秩序,他们也都听到了李泰刚才的喝令声,常年在郡中作威作福惯了,养成骄狂的性格,顿时便将此当作了挑衅,纷纷大声喝骂起来。

  更有一些士卒们冲越阵线,纵马试图恫吓摇撼对面的战阵,杨灵对此也并未阻止,想要通过这些行为来试探李泰所部是何成色。

  这当中有的兵卒直冲入对方阵线数丈之内,但对方阵仗内的甲卒对此却恍若未见,只有阵仗核心的弓卒们端起了弓箭,瞄准了那些跳闹冲扰的氐卒,仍是引而未射。

  杨灵眼见到这一幕,不由得暗吸一口凉气。

  他也算是此边久经行伍战阵的豪酋宿将,一支部伍精勇与否多半是能瞧得出,但见李泰部曲不动如山的军容阵仗,心里便已经明白这是一块难啃的骨头。

  杨灵虽不至于当即便怯战,但也知想要与之交战须得做好伤亡惨重的准备,远不是之前同郡中豪强纠纷斗争时的情形。

  一通鼓声响罢,一名部将凑上前来,脸色凝重的小声对杨灵说道:“主公,这一路客军望去不似寻常师伍啊,想要快速取胜,须得以多攻少,不如往左近防戍再调人马过来……”

  “胡说!”

  不待这名部将把话讲完,杨灵便沉声怒斥道,他只是为了抖一把威风,又不是真的要作乱造反,眼下这情形尚可说是适逢其会、无意冒犯,若真调聚重兵把独孤信的女婿给围剿了,那属实是活腻了。

  但下属此言也给他提了一个醒,还是不能真的打起来。若对方只是一支能够随手解决的疲弱之师还倒罢了,但看这架势却不想,即便勉强战胜,损兵折将不说,还会让此间那些看热闹的乡豪们取笑。

  他这里还没想好该要怎么办,第二通鼓已经响了起来。

  听到那烦人的鼓声,杨灵额头上已是冷汗直沁,因其胆气不再壮盛,思绪顿时变得杂乱有加,各种忧惧念头纷纷从脑海中涌现出来。

  “且慢、且慢,那小将先让鼓令停下!我非畏战,只是与李散骑并无仇怨,也不想儿郎性命折此意气纷争中。李散骑或受奸邪乡人蒙蔽,对我生出了误解……”

  趁着第二通鼓令暂停的间隙,杨灵连忙又大声喊话道,但又觉得这么说似乎有点弱了自己的气势,转又瞪眼指着李泰怒喝道:“你这无知小将不要恃着上官权位作威、小觑陇边英雄!我不欺你幼弱,可遣你队中勇武善斗者共我厮杀一阵,生死各安天命,敢不敢应战!”

  李泰听到这话后顿时一乐,看来这家伙倒也并非完全的胆大妄为、肆无忌惮,他还未及回话,身旁张石奴已经提剑入前沉声道:“郎主,就让我提剑前往割了这狗贼首级!”

  “不必!”

  李泰摇了摇头,举起手中马槊遥遥指了指对方,一边策马出阵,一边沉声说道:“继续擂鼓,鼓停则战!”

  那杨灵眼见李泰策马出阵应战,心弦本是一松,可当听到第三通鼓令继续响起时,心中顿时大怒,指着李泰便咆哮道:“小子戏我!今天便是你死期!”

  说话间,他便打马直向李泰冲去,手中两刃长矛直入毒蛇吐信一般,在两骑极速拉近的瞬间,直向李泰的胸膛刺去。

  李泰手中马槊亦非闲置,对直刺胸膛的矛刃视而不见,只将槊锋扎向对方,俨然一副两败俱伤的架势。

  若两下撞实,怕不是都要被对方手中兵器直接刺穿,但其实李泰手中的马槊要比对方兵刃长了将近两尺,虽然这两尺长度在实际的情境中、特别是惯性巨大的情况下,也难及时作出什么有效的反应,但却能给人以巨大的心理优势。

  杨灵眼见视野中那槊锋越来越清晰,心内也是一慌,终究未敢直迎上去,趁着劲力尚未用老,上身向后仰挺,刺出的两刃矛回格于胸前,用力的手臂自右转左,本意格拒住槊锋之后再以矛尾锋刃直挑李泰肋间。

  砰!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重响,杨灵只觉得身前握持矛身的两臂剧震,环贴矛杆的两手虎口又麻又热、并伴随着恍如撕裂之痛,蓄在臂间待作斜刺的劲力更是直被震散,本是绷紧的左臂肌肉酥麻隐痛、竟不着力。

  李泰这里一击无功,马槊前端都不受控制的高高弹起,须得两臂同时用力,才将马槊于身前盘圆以拒敌人反击,心中也不由得暗叹这氐酋杨灵还真有几分嚣张的资本。

  他虽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绝世猛将,但也是只身搏虎不带喘的英雄好汉,且近年不断苦练、臂力一直在稳步的提升,临战第一击乃是斗志力量最饱满的时刻,能够生受下来的人实在不多。

  这杨灵仅仅只是陇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寻常氐酋罢了,抗击打的能力居然还挺不俗,受了自己一击之后居然连哼哼都没两声。

  脑海中思绪飞转,两骑已经在高速驰行中飞速错开,李泰左腿一夹马身,通过侧向的游驰卸去直向的惯性,但他这里还没来得及折转杀回,后方马蹄奔腾声已经是快速的由远及近。

  如此快速的冲杀回来,对方显然是对战马强停硬转,这样的做法虽然略微可以抢得先机,但对战马的伤害却是极大,哪怕再怎么训练有素的战马,也只会增加对伤害负担的承受力却不能豁免。

  那匆匆杀回的杨灵也是有苦自知,待从马背上回稳之后,他才感受到后背两肋之间一阵阵的绞痛。

  马上作战技巧也有,但最基本还是一力降十会,方才那一击他仓促变势,已经算是痛失先手,完全将对方这劲力雄壮的一击生生承受下来,但这力道却是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虽然没有给他造成肉眼可见的伤情,但从臂到腰的酥麻胀痛已经宣告着他的状态正在飞速下滑。

  没想到区区一个望似绣花枕头的小将战斗力竟然恐怖如斯,杨灵一时间也是大感震惊,但今情况危急却是容不得他再作细想,只能寄望于抢占先机、凭着丰富的作战经验速战速决。

  身后已是疾风袭来,李泰却仍未转回正面迎敌,长大的马槊也实在耍不出回马枪那样的花活,李泰只得侧首匆匆一瞥,便见到那冷利的矛锋已经直向自己肩颈刺来。

  当此间不容发之际,他直将手中马槊弃出,俯身避开一矛,并将佩刀抽出,侧悬于战马一侧,避开了直当锋刃的险恶情况。那杨灵却恃兵刃优势,控骑追来,如影随形,两刃长矛或刺或挑、左右啄刺,只是不给李泰更多反应的时间。

  李泰几作欺身尝试,全都被这杨灵避开,手中战刀除了格挡攻势已经全无用处,索性连此战刀都给丢弃,瞅准一个时机,两手径直握住杨灵长矛一端,然后用力向后拖来。

  杨灵自知李泰臂力雄壮,兵器被握后顿时心中一慌,两手紧紧握死,但旋即一股极大的力道便直将他向对面猛扯,他两臂隐痛未消、对抗自是吃力,忙不迭夹紧马腹,试图让战马侧冲卸力。

  李泰见状也不僵持,握住矛身的两手并未放松,胯下战马则共敌骑往同一方向奔去,待到稍作领先,便又猛地发力一甩。

  那杨灵只觉得身躯一轻,仿佛腾空而起,惊慌中下意识垂首望去,见到马鞍马背仍贴胯下,心内略感一安,但很快有察觉到不妙,凝神再望,竟是胯下战马连同自己一起都被甩飞起来,口中顿时发出惊慌至极的吼叫。

  李泰臂力再怎么强大,当然也做不到连人带马一起甩飞,无非杨灵这战马早因之前的急顿而遭受了不轻的扭伤,之后一阵疾驰更近乎回光返照,因其步履虚浮而被借势扯飞起来。

  轰隆一声巨响,杨灵连人带马全都摔倒在地,战马呕血嘶鸣,而他在忍受着天旋地转的眩晕同时正待挣扎起身,颈间已经杵住冰凉一物,正是他失手遭夺的两刃矛。

  与此同时,第三通鼓声也戛然而止,杨灵的下属们尚自惊骇于自家主公陷敌手中,一时间茫然无措,想要抢救却又不敢擅动。

  但李泰的下属们却仍谨记前令,随着鼓令停止,两翼骑兵便如脱弦之箭般直向对方阵伍冲去,张石奴等则眼疾手快的冲入场中,将用长矛制住杨灵的李泰保护起来。

  “下马、弃械,快、快!”

  那杨灵这会儿也终于从眩晕惊愕中回转过来,眼见自家阵伍已被冲击大乱,忙不迭呼喊起来,并埋首于尘埃之中连连叩告道:“卑职有罪,恳请李散骑饶命……”

第0323章 直赴天水

  骚乱又持续了大半刻钟的时间才渐渐停息下来,杨灵所带来的那几百名部曲在眼见主公遭擒后已经是斗志全无,在面对李泰部下们的冲击时,或是下马弃械、伏地投降,或是向着四方逃窜开来,真正敢于操戈反抗者寥寥无几。

  当李泰再返回驿亭时,那些被拘禁在其中仍未获准出来的略阳豪酋们便都纷纷拍起了马屁:“使君真是少年英雄、神勇无双!这杨灵在郡也称骁将,竟然不是使君数合之敌!”

  那被背缚至此的杨灵在听到与之交战的小将竟然就是李散骑,一时间也惊讶的两眼瞪得滚圆,好一会儿之后才骤然泄气,委顿在地颓声道:“我有眼无珠,不识真正贵人,遭此厄难也是报应。不敢恳求使君抬手放过,只是恳求使君看在镇此数年无功有劳,不要牵连太多我部下儿郎。他们陇边鄙人,从来不知贵人之威,只是听命于我……”

  “狗贼!之前还在嚣张辱骂、冒犯使君,如今已经被使君就阵俘来,生死由人,居然还敢奢望从轻发落,真是做梦!你入郡来两年有余,除了暴虐逞凶、凌辱乡人,还有什么功劳可夸!”

  几名饱受杨灵打压的略阳豪酋听到这里又忍不住大声喝骂起来,那个表现最活跃、已经被李泰暗暗记在心里小本子上的豪酋,更是从把守驿亭的甲士缝隙中挤了出来,对着杨灵劈头盖脸一顿踢打。

  李泰见状后眉头顿时一皱,抬手示意将这人给拉开,并又将贺兰德招至近前,开口说道:“略阳此间情势,虽然不是我案中事务,但也会据实以告独孤开府。请贺兰兄暂引群众归郡,以待州府处断。郡城我便不去了,由此直赴天水。这杨灵我且携之同行,郡中军事则暂委贺兰兄,待我入镇执事再作妥善安排。”

  贺兰德闻言后,连忙点头应是,心里也暗自高兴起来,这有了依靠就是不一样,且不说州府对此将会如何处理,李泰直接将郡中军事暂时委托他来管理,这在此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李泰自知单凭他一句话,贺兰德未必能够控制住郡中那些郡兵胡卒,便又将杨灵提拉起来,俯身凝视着对方沉声道:“我做这样的安排,杨司马有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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