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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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这话后,众人又都连连点头应是,更有人非常乐观的笑语说道:“近年颇闻贼齐国中暴事乱命,使人惊叹不似人间,如今更有守边大将叛出齐国,当真亡国之兆昭然!吾国近年多仰唐公仁治之功,休养生息、士马精壮,正宜趁此良机一举收复河洛故都,进讨贼巢邺城,荡平巨寇,复我山河!”

  相对于早已经完成禅代、进入一个新的历史阶段的北齐,如今仍然保留元魏法统的西魏无疑是有着更加强烈的消灭北齐、统一北方的诉求,因为这一目标本来就是西魏、北周这一政权存在的根本意义。

  所以包括在原本的历史上,西魏、北周尽管前期国力仍大逊于东魏北齐,但所表现出来的态度一直都要比北齐更加进取。

  甚至可以说,东魏在高欢玉璧之战结束后,基本上就已经放弃了统一北方的想法和尝试,唯一或可归于此类的设想无非卢叔虎向高演所提出的平西策,结果也是因为高演的去世而没有了下文。等到武成帝高湛上位之后,北齐上层基本上已经是及时享乐、混吃等死的想法了。

  只不过开战前的畅想虽然是越大胆越振奋人心,但是具体目标的制定还是要立足于实际。齐主高洋虽然日渐暴虐癫狂,但是支撑北齐这个政权的两大支柱,晋阳勋贵武力集团和河北州郡造血能力仍然未有大的损伤,眼下讨论攻灭北齐仍然为时尚早。

  接下来,李泰便宣布整个西魏全都进入动员状态,首先参加上巳节演武的诸军府人马先行分出两万精兵,在柱国杨忠的率领下作为前锋先行入驻潼关。同时传令驻守新安的大将军韩雄节制豫西诸军,随时准备向河洛发起进攻。

  接下来在划定征发军队的区域时,除了凉州、灵州、益州等承担重要边防任务的州郡之外,其他诸州郡都被李泰纳入到征调范围之内,大有扫地为兵之势。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内,整个霸府需要征发动员的总兵力要达到十六万之巨!而若加上配给的丁役卒力,这个数字还要再翻一倍有余,言是举国为战都不为过。

  霸府众人在听到唐公竟然做出如此庞大的征发计划,一时间也都不免有些惊讶,有一些之前还在叫嚣着要收复河洛、踏平邺城的属官,这会儿心内不免便泛起了嘀咕,想要劝一劝唐公千万不要太过亢奋冲动。

  毕竟虽然北豫州来投算是一个好事,但上一次一把押上想要买大的操作结果可是不太理想。尽管唐公过往几番在河洛的战绩让人敬仰钦佩,但是如此神似的一个局面也是不免会让人心生迟疑,总觉得似乎没有必要因为此事便摆出一副大赌国运的状态。

  所以在李泰发布诸道征令的间隙,柱国宇文贵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旧者唐公数万师旅,已经可以纵横河洛、无人能敌。如今贼中名将愈少,堪与唐公交战对阵者更无,虽然征讨用兵不可轻敌,但今作如此雄兵征集,似也非是必须啊。”

  李泰闻言后便笑语道:“当世用兵名家不乏,贼中同样也有智勇可称者。较诸余子,我未必韬略高极难企,无非用兵之前务求算计周全,因此略得胜绩。当年势力颇逊于贼,每运险计以求出奇制胜,而今仓廪丰实、士马雄壮,能以堂堂之势而使贼屈服,又何乐而不为?

  况今贼之边牧竟生反骨,谁人又能料定交战之后更有变数,与其徒叹奈何,不如聚众备变。化政公虽然运心持重,但此类肘腋变故本就有悖常情,倒也不可常情处之。”

  他之所以要如此大张旗鼓的征兵备战,第一个目的自然就是要推波助澜,进一步加剧扩大这一事态的影响与规模,让北齐也不得不动员更多的力量以应变。而随着投入的力量增多,一些平常可以掩饰住的人事裂痕和漏洞就会更加显现出来,从而带来更多的机会。

  第二个目的,那就是检验一下西魏如今的军事动员力度和效率究竟如何,并且为日后更大规模的征发动员略作演练,从而积累经验、改善流程。

  而且这一次他的计划也并不止于河洛这一个战场,甚至河洛都不是主战场,如此大规模、跨地域的军事行动对他而言也是首次。所以在开战前征发足够多的卒员,既能备变,也能壮胆。

  除了动员西魏的军事力量准备与北齐开片之外,李泰也不打算让南陈闲着,所以在下达了一系列的动员命令之后,他便又派人前往长安去,将还在国子监上学读书的陈霸先之子陈昌引到上阳宫来。

第1038章 遣返陈昌

  去年下半年,南朝陈霸先也完成了取代南梁、称帝立国的事情,并在第一时间派遣使者前来关中报信,并且请求西魏将陈霸先的子侄送归江东。

  虽然西魏朝廷也与新生的南陈建立起了新的邦交关系,但却并没有在第一时间遣返陈霸先的子侄。倒也不是李泰要刻意刁难陈霸先,只是在等待一个更合适的机会,比如当下。

  两天后,陈昌等人便被从长安引至上阳宫,而正忙于督促动员事宜的李泰也特意抽出时间接见其人。

  “卑职拜见唐公,请问唐公召见有何嘱令?”

  因为陈昌眼下仍然作为质子被扣留国外,因此陈霸先便也没有直接将之立为太子,反倒是西魏方面给其加官晋爵。去年年初的时候,李泰在征询家人意见后,便将一个侄女、李真的妹妹许配给了陈昌,并加封其县公之爵。故而陈昌在拜见李泰时,仍持臣礼。

  李泰摆手对陈昌微笑道:“免礼吧,今日相见非为公事,你也不必过于拘谨。近日在国子监中学业如何?成家之后家居如何?”

  听到李泰聊家常的问话,陈昌也是不敢怠慢,连忙恭谨作答,只是眉眼间犹有几分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些话强忍着不敢吐露出来。

  李泰当然知道陈昌在想什么,于是便又说道:“日前令尊于江东雄展抱负、新造国业,并遣使入朝通好,相言几事便有一桩希望能将你安排归国以充春宫。”

  “这、这……卑职于国子监专修学业,外事未有深悉。若、若过得遣,归后一定进言阿父、并告国人,务必要长持恭敬之心,绝不忘怀唐公对我国、我家并余一身的关照与厚爱,一定……”

  如此重要的事情,陈昌怎能不知,之前他父亲还未称帝时,他便一直盼望着能够返回江东,如今家里可是真的有了一个社稷皇位等着他回去继承,自然是更加的归心似箭。

  只不过霸府一直没有就此与他进行沟通,而他在长安这几年也深知西魏之强大与唐公之强势,担心太过急切的请求或会令唐公心生厌烦、使其归国一事更增波折,所以一直苦苦忍耐着没有进言请求此事,深知就连他娘子有次隐晦表示都被他给制止了。

  如今总算等到唐公主动提及此事,陈昌自是抓住机会、连连表示自己的谦卑恭敬态度。不过因为太过卑微,反倒显得有些虚假。

  李泰倒也没有在意陈昌的态度和真实想法如何,老实说不要说陈昌,就连他父亲陈霸先其实现在也已经难以再对西魏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与伤害。双方保持一个良好的互动,对南陈而言是更加迫切的需求。

  “之前所以未遣,也有些许私心作祟。我家女子出身北地人家,未必比吴地女子温婉可怜,因缘际会配作你妇,身为亲长总有一些怜惜不舍,盼望能够留在眼前再作一番管教关照,希望一对新人能够家室和睦。”

  李泰先是语重心长的叹息一声,旋即便又说道:“但既已成家,终须自立,亲长无论如何扶植,也只是相助一程。况且你家如今已非寻常,若是再作寻常门户相待,反而会疏远成仇……”

  “怎么会?绝对不会!小子只是南国一介不器之才,从未有预家父之功,竟得唐公垂青赏识,赐以门下贤姝为亲。此恩同于再造,娘子亦是光耀厅室的名门佳偶,小子感激不尽,无论在长安还是回返江东,绝不敢妄唐公教诲,必与娘子相敬如宾,使我家室祥和无隙。尊长垂爱,仰承拜受,岂敢心怀怨念、暗生谤情!”

  陈昌听到这话后,忙不迭又垂首深拜道。

  “有这样的情怀感受,那我便放心了,总算没有辜负令尊将你寄养此处的嘱托。”

  李泰闻言后又笑语道:“关中虽好,非尔故乡,家国事繁,俱催你回归。我若再作延留,也是不妥,近日便安排你返回江东。临别之际,且赠你数言。梁国萧氏虽然自取灭亡,但毕竟蓄养江东人心多年,陈世虽立,仍有人情未附,难免需要恩威并施才可收聚人心。

  哪怕有着令尊的扶持,你也需要有自己的一番人事规划,如此才能稳居春宫。我久处权势之中,深知人心叵测。权欲催人之下,并非所有人事都是笃定无疑。尤其你久处于外,全无人事积累,骤然归临人上,也必然难免非议……”

  陈昌虽然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但心里多多少少是有些不以为然的,觉得唐公此番教诲想必也有些心思不纯。他乃是他父亲唯一的儿子,继承家业国业乃是当然之选,国中其他人又能有什么意见?又敢有什么意见?

  李泰自然也清楚陈昌年轻气盛的想法,多半会将自己这一番经验之谈当作耳边风,所以也并不止于说说而已,还是给陈昌准备了一个人员班底。

  江陵之战俘获了大量的南朝士人,有的已经进入西魏担任各种官职,有的则仍没有出仕。还有一部分人始终过不惯关中的生活,一心想要回到江东故土。

  于是李泰便让属员挑选准备了一个百十人的名单,让这些人跟随陈昌一起返回江东去,也算是作为陈昌这个南陈太子的东宫班底,未来继承皇位时也能有一批忠心听用之人协助其治理国家。

  诸如殷不害、颜之推,还有周弘正的侄子周确,蔡大宝的弟弟蔡大业等等。这些人有的是思乡情切,有的则就已经颇受西魏法度的影响、对西魏心存亲近,若能回到陈朝担任官职,也能加强西魏对陈朝的影响。

  不过仅仅只是这些文臣学士们还是有点不够,须知陈霸先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儿子铺路了,陈昌想要压制住那些追从其父开国创业的骄兵悍将们,就必须也要有自己手握重兵的心腹。

  所以在召见过陈昌之后,李泰便又着员将吴明彻召入上阳宫来。

  这几天国中已经正式下达了动员令,吴明彻也是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收到召令之后便忙不迭来到上阳宫,登堂拜见之后便连忙说道:“主上是否要安排末将担当军事?是要率部增援豫西,还是要转赴他处作战?”

  “是有事要付你,但却不是当下的军事。”

  看着吴明彻一脸的热情,李泰也是有些不忍让其扫兴,但这件事除了他还真就没有更好的选择,于是便也只能说道:“日前陈帝遣使求归其子,当时未允,如今则需要联合陈国共击贼齐,便将其子侄放归其国。我希望你能随从陈昌同返江东……”

  “这、这……末将本是陈氏叛将,今若回归,实在、实在……纵然陈氏恭谨仁厚,不加谴责,但也实在是难堪……”

  吴明彻听到这话后,登时便瞪大眼,一脸为难的说道。

  李泰也自知让吴明彻接受这一安排有点难为人,于是便又耐心解释道:“陈昌久离其国,想必难控江东一众骄兵悍将,须得有心腹大将掌军助之。你或许与江东故人难共一朝,我会建议陈帝将你任于江北秦郡,并且借兵助你进夺广陵……”

  这一次李泰既然要给北齐以沉重打击,那自然是要尽力发动能够动员起来的力量。淮南虽然并不是北齐的传统核心控制区域,但在那里也留驻了不少人员。此番遣送陈昌归国,他也会借此要求陈霸先出兵淮南,既是收复失地,同时也吸引北齐在淮南的军事力量。

  不过在要求南陈助战的同时,其实他也不希望陈霸先借此机会重构其江淮防线,所以将吴明彻派回淮南去镇守秦郡并一系列南陈收回的江北重镇,也算是掺上一把沙子。

  当然,陈霸先必然不可能完全遵从李泰的安排,但这样的安排本身对其而言就是比较有利的。

  之前陈霸先希望儿子联姻陇西李氏,就有要为儿子拉拢一份外部力量扶助的意味在其中,想必他也清楚陈昌归国后可能会面临一个比较困难的处境。如果能够有一个江北军事集团支持陈昌,这样既有利于平衡南陈的政治局面,也能让陈昌顺利继承上位,避免沦为一个傀儡。

  “只是、只是末将因见天地广阔,正欲追从主上讨平四夷,苟安江淮、实非所愿……”

  吴明彻听到不需要他过江入朝,再加上秦郡本就是其乡土所在,倒也不再像最开始那样抵触了,但心里总还有些不是滋味。北投之后,他见惯了大阵仗,很有几分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触,这会儿再让他退到原点,总是有些不甘心。

  “出讨四夷、再造盛世,前提也是需要南北统一、家国完整。正因你已有着这样的壮志与视野,不甘于再继续抱残守缺,所以才将此事付你。”

  李泰看着一脸不情愿的吴明彻,又一脸郑重的说道。这劲用猛了也是不好,星辰大海虽然壮阔美观,但终究还是需要立足当下,一步一步的向前阔行!

第1039章 意在晋州

  在经过李泰一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下,吴明彻也接受了这一安排。而有了吴明彻的加入,李泰为陈昌所准备的这个班底也才算是有了一个强力的支撑点。

  因为还要与南陈商讨协同出兵、进击淮南的问题,所以在敲定遣返陈昌一事之后,李泰便先安排使者快马加鞭的前往江东去,将事情告知陈霸先。

  接下来,李泰又特意准备了一场家宴为陈昌、陈顼这对堂兄弟送行。宴席中这两人对唐公都是一副感恩戴德之状,显得很是兴奋,大概已经在畅想离开关中这一囹圄后便是天高任鸟飞、说不尽的恣意畅快。

  李泰瞧着他们这模样,心里也不免畅想等到过上几年,他们再作为亡国之人被引回关中时,会不会想起今日临别时的欢快畅想?

  宴会结束之后,李泰便安排吴明彻率领千名精卒,护卫着陈昌一行南出武关,一路往江东而去。

  此时的西魏境内诸州郡之间人员物资的调集也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诸方人马钱粮都在源源不断的向着同州输送而来。

  军队的调集要比物资的输送更有效率,仅仅只在旬日之内,同州境内便已经聚结起了超过十万大军。

  这十万大军还仅仅只是编入此番征师序列的人马,并不包括留守之众。如此规模庞大的征发动员,对霸府群众而言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从路线的安排、军期的拟定到营垒的设置与粮草的供给等方方面面,全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怠慢。

  一次战争的动员所考验的并不只是军事方面的建设,如果行政方面不能给予充分的配合,那么即便是人马勉强聚集起来,军队恐怕也难以进行长途的征战。

  大概是群众对此过于重视,反而显得用力过猛,而具体的表现就是军队和物资的征发速度与效率都大大超出了李泰的预判。

  须知他自己也是第一次经历如此强度和规模的人员物资的调度,虽然基于过往的经验和数据有所预估,但是因为群众用心的缘故,使得过程无比顺滑,征调任务不同阶段目标的达成大大提前于他的预估。

  由此便带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走不走、什么时候走?

  这一次的战机虽然是北豫州刺史司马消难举州投诚,但实际上河洛方面并不是李泰所预计的主战场,但是他又需要北齐将河洛视作接下来交战的主战场。

  北豫州地处河洛以东的北齐境内,想要加以策应接收,必然就需要大军直赴河洛。这是最基本最正常的想法,上一次的邙山之战也正是因此而打起来。而且李泰在河洛之间战绩辉煌、几无败绩,如今大举征调国中甲卒,那必然就是又要征战河洛啊!

  不只是一般人,包括如今霸府许多不涉机要的属官,也都认为此番大动干戈必然是要再图河洛,可能就要借此将洛阳旧都重新夺回并长期占据。

  至于北齐国中,想必普遍也会持有这样的看法。人对事物的认知,首先是来自于经验。对于没有见识过的人事,即便是有所想象,也很难获得一个普遍广泛的认同。尤其李泰在河洛给东魏北齐带来的打击和挫伤让人印象深刻,所以大多数人应该也会循此惯性而针对问题做出设想。

  李泰要的就是这样一个效果,他通过在国中大举征发士卒给北齐方面施加压力,从而迫使北齐将大量的军力投入到河洛方面进行备战。等到这时候,他再从其他方向发起进攻,自然就会让北齐军队陷入被动之中。

  北齐的晋阳兵固然仍是实力雄厚的精兵强将,但是其他方面则就不容乐观了。

  首先是之前渡江进攻建康那一场战事,葬送了大量河南、淮南等地的生力军。

  其次这些年沉重的劳役也大大消耗了北齐的国力,尽管这两年并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事发生,但是北齐在北境的长城仍在修建加固,国中晋阳、邺城等地也在大兴土木营建宫苑,诸如邺城三台之类的建筑,一直都在役用消耗民力。

  在这样的情况下,北齐的主力人马再进行应激性的奔援作战,战斗力的发挥必然也会大打折扣。如果由此再暴露出来什么人事裂痕与矛盾,那就会更加的焦头烂额。

  这样一个战略构想,李泰当然不可能宣扬的人尽皆知,甚至为了迷惑对手,还要刻意进行一些扰乱判断的操作。

  比如先行派遣前锋人马入驻潼关,并且修筑崤函一线的兵道与沿途补给等等,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通过征发过程来拖延一下人马正式出征的时间。

  他特意将征发的时间制定为一个月,一个月的时间已经足够让北齐在河洛之间增加人马、完善布防了。即便是后期北齐对此心生疑惑,也不可能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猜测便又撤除掉已经完成的防线布置。

  可是现在由于霸府群属们一个个打了鸡血一样亢奋有加,只用了区区十天的光景便完成了大半征调任务,这些家伙加班加点的完成任务、大概还在喜孜孜的准备迎接嘉奖,却不知他们这么积极会给唐公的惑敌之计造成破绽。

  这对李泰而言,也算是一个比较幸福的烦恼。一方面对国中有此动员效率而感到欣喜自豪,另一方面则就要想办法将这动员进度稍作遮掩。

  好在如此大规模的军事调度,若非掌握到关键核心的数据奏报,一般人也是很难准确判断出具体的动员进度。如果就连这种机密都能泄露出去,那李泰也就不用再处心积虑搞这些操作了,直接洗干净脖子等着北齐跟他玩刺客信条就好了。

  其实眼下的军事动员相当程度上都属于掩人耳目的操作,李泰真正要执行的战术策略早在很久之前便已经开始进行铺垫了。

  在他第一次出巡河东的时候,便曾作出指示要用其封国财赋钱粮疏浚河东的河渠水路。除了永丰渠这一条盐业相关的运河之外,河东另外一条水道涑水也进行了一番整治与疏通,从而确保了水运的畅通。

  过去两年多时间,汾绛之间的商贸买卖越来越繁荣。通过这些边境的走私贸易,一方面既能将西魏之前作战缴获的战利品加以变现获利,另一方面又可以加强向北齐方面的人事渗透。

  同时还有另外一个更加重要的作用,那就是通过这些商贸活动建立起一个随时可以转为军用的物流仓储系统。

  一般这样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是很难进行什么倏忽进退、转进千里的奇兵操作,哪怕是部伍人马能够做到令行禁止、对于各种军令有着超强的执行力。

  可是这么多人马进退,单单道路的安排,沿途水源的寻取、粮草的供给等一系列的准备,早在大军开拔之前就要有一个妥善的安排。否则真要十数万大军动辄断炊断饮,且不说能不能够征战胜利,能不能成建制的返回都是一个问题。

  西魏自从李泰出巡河东以后,便沿着汾曲继续向外扩建城戍,防线外推的同时,借着北齐镇边将士们沉迷于边市巨利的时候,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就建立起了一个仓储系统,而且其中一些仓邸当中就存放着数量可观的军粮与器械。

  这样的做法当然是有些冒险,一旦北齐大军进寇、占领了这些城戍仓邸,缴获这些物资的同时怕是也要警觉到西魏将要在这个方向有大的图谋。

  但是一个强大的对手所造成的伤害,远远比不上一个猪队友。北齐在晋州坐镇的长乐王尉粲,为了确保这边市走私能够持续进行下去,严禁其麾下将士们主动挑衅,甚至就连西魏刻意挑起的、目的是给他们脱敏的小规模冲突摩擦都保持容忍态度。

  时间又过几天,李泰亲赴朝坂河防大营,秘密召见镇守玉璧的韦孝宽,见面之后他便直接向韦孝宽发问道:“依大将军所见,当下直取晋州把握有多大?”

  “晋州乃是贼之重镇,即便是忽略汾北正平等诸地,其夹汾两岸仍然不失城戍拱卫,仍需拔除几地。且平阳白马城城分几重,互有所隶,其郡城、州城、镇城等诸府各有执掌,分拒一方,纵然一处有漏,别处亦可速补。若欲从速拔取,困难实在不小。”

  韦孝宽同样也是一个谍战大师,当旧年唐公提出这样一个设想时,他便加强了对于晋州方面的渗透和刺探,讲起晋州城中的街道曲巷都如数家珍。而也正是因为了解的非常仔细,所以他对从速攻克晋州信心不是很大。

  晋州并不同于北豫州那样职能单一,其地作为临汾大镇,单单从事镇戍的军事人员就有两万多人,这些人员又分属不同的将领管辖。尉粲这个晋州刺史虽然无能,但却仍然不失人员配合予以纠错,他就算想要学司马消难直接据城投敌都做不到。

  韦孝宽又拿出一份晋州周边的防戍布置地图,继续分析道:“晋州诸方城戍击破之后或可不加留驻,若欲围攻城池,则需起码三万之众。欲夺晋州,功不以速,尤需截断其诸路援师,北境雀鼠谷、千里径等通道,皆需分兵驻守……”

第1040章 齐国震惊

  晋州所在东连上党、西略黄河、南通汴洛、北阻晋阳,可以说是山河表里的山西地区最为重要的交通枢纽,兵家必争之地。

  李泰之所以要进取晋州,看重的自然也是这一点。仅仅只是在汾北搞阵仗哪怕打得再热闹,不过都是隔靴挠痒,根本就达不到什么战略性扭转的效果,直接进取晋州,对于北齐而言才是真正的掏裆之痛!

  只不过晋州这样重要的地方,哪怕眼下并不被北齐当作一个战略重镇在经营,其本身的防御力度同样不小。而且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那就是晋州距离北齐的晋阳大本营实在是太近了,可以说晋州一旦遭遇袭扰,晋阳方面就会第一时间加以增援。

  所以韦孝宽将攻夺晋州的重点放在对其援军的阻截上来,只要北齐不能针对晋州进行有效的增援,那么拿下晋州就不成问题!

  历史上北周之所攻取晋州,所采取的也是类似的策略,主力人马直赴晋州,然后分兵进据晋州附近的交通要道,将各路援军阻截在外,在北周将士们的激烈攻势之下,守城将士自觉坚守无望,于是便纷纷请降。

  李泰之所以要大张旗鼓的将北齐的注意力给吸引到河洛方向去,也就是为的削弱一下晋阳方面的力量,给其救援晋州增加困难与波折。

  虽然不能从速攻夺晋州让人有点失望,但是如此一个战略计划当然也不能完全寄托在对手错误频出上面。晋州就算能够固守一段时间,同样也在李泰预估之内,并且就是计划将晋州作为第二阶段战事的鱼饵,用以围点打援。

  韦孝宽的军事能力自然不必多说,其人用心沉浸一年多的时间所做出来的一个作战方案可谓翔实具体,李泰在与其商讨一番后,也并没有其他要补充的了。

  于是他便又着令韦孝宽返回玉璧,做好接应大军过河进击晋州的准备。在这第一个阶段的战事当中,晋州方面的战事便由韦孝宽负责主持。

  至于李泰自己,则就重新返回上阳宫,并且着令整编六万人马,作为中路师旅,随其往潼关方向而去。

  在等待人马整编的间隙,李泰特意抽出一点时间来与家人告别。妻儿方面自不必多说,为免他出征时分心家事,并为讨得一个好彩头,妙音教了儿子们许多吉祥话,绕着父亲叫唤不停,孩子们的活泼叫喊也冲淡了离别在即的忐忑伤感。

  如今李泰已有三子,除了正室独孤妙音所出二子,妾室姚婉儿在去年也为诞下一子。而今妙音又有身孕,李泰倒是希望能够添一个女儿,以往夫妻独处没有孩儿吵闹显得冷清,如今则又过于喧闹了。

  家中比较让李泰担心的,还是他父亲李晓。旧年自襄阳发病以来,李晓的身体便一直不算好,尽管也有家人悉心照顾、医师们认真诊治调养,但近年仍是肉眼可见的衰老起来。

  所以李泰在行前也特意来到父亲这里,待到李晓午休睡醒才到室中探视,温声说道:“阿耶,边中又有事发生,儿须得统军出征,顺利的话月余即归。此间短于晨昏问安,待儿凯旋再入榻前受杖!”

  “且去且去,你父虽老不昏,岂不知今时势力因何乃至?家国大事俱仰我儿,辛苦阿磐了。”

  李晓靠在榻中,伸手抓住了李泰的手腕,口中微笑说道:“近来我时常梦见你诸伯父亲长,他们向我笑语家势必将更加兴旺。我思度应是你此番又将大胜,北国归一有望……”

  李泰听着父亲的笑语唠叨,心中也并不觉得厌烦,他也清楚这样的相处时光怕是越来越少。对于这个父亲,他或许并没有那种基于血脉、最为纯真的感情,但已经是以这个身份在此世道中落脚生根,当然也有义务满足这一位垂垂老矣的父亲对儿子的这一份关怀。

  李晓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待到李泰亲为侍药完毕,他才嘴角挂着笑容渐渐睡去。

  因为父亲身体不好,李泰便也将之前任职外州的两个弟弟李超和李奥召回关中,让他们能够居近侍奉陪伴父亲。这会儿将要披甲出征,便将二弟招至面前来,认真叮嘱道:“我出征后,你两人一定要专心侍奉阿耶,晨昏交替,榻前不要缺了守护!”

  “阿兄放心吧,我们一定会照顾好阿耶!”

  李超和李奥听到这话后,也都连忙点头应声。

  拜别亲长后,李泰便直赴上阳宫外的军营中,等待师旅整理行装而后出发。

  当西魏这里正自厉兵秣马、整军备战的时候,北齐邺都朝堂上也是乱作一团,因司马消难反叛一事而众说纷纭。

  原本司马消难的反叛乃是证据确凿,朝廷下令出兵平叛也是最正常的情况,但就是这样正常的决定,还是有人提出了质疑,认为司马消难反叛一事或是别有隐情,不应该派军急往诛之,而是应该先遣使臣前往训问招抚,如果能用比较和平的方式解决此事自然最好。

  之所以朝中会有这样的杂声,根源还在于司马消难的父亲司马子如。司马子如不只是东魏四贵,更可以号称是东朝人脉王,就没有他搭不上的关系。

  如今北齐重臣当中,赵彦深、魏收等多为司马子如所举荐,再加上其他的一些亲友关系,自然也是给儿子留下了比较可观的人脉资源。

  这些人倒也并不是刻意的徇私包庇,也是觉得用平和的手段解决此事对北齐朝廷也是有利的。如若真的事情闹大,只会给西魏这一宿敌兴兵来寇的机会。

  上一次类似情况所引发的邙山之战,虽然最终结果是以东魏大获全胜而结束。可是如今形势却大有不同,李伯山执掌西魏权柄以来,便一直都在励精图治、大兴武备,如今实力增长到了哪一步也实在不好判断。更何况其人旧年便在河洛反复蹂躏他们北齐大军,今次若与交战,则实在胜负难料。

  如今的齐主高洋,也不复称帝初期的豪勇好斗,听到此类谏言不少,竟也真的派遣一路使者,准备前往虎牢城去招抚司马消难。

  只是使臣还没有出发,便又传来更加准确的消息,司马消难非但据城反叛,而且已经向西魏投降,并且西魏开府郑伟也已经率军进入虎牢城中协同守城。

  如此一来,便意味着事情已经彻底没有了转机,之前那些劝谏缓图的臣子们自是连忙闭嘴,看这情况如果再多嘴的话,少不了要引火烧身了。

  而齐主高洋自然也是怒不可遏,当即便着令武卫大将军綦连猛与高阿那肱率领两万禁军南去,汇同河阳行台斛律光一起进攻虎牢城。

  可是当这支人马刚刚抵达河阳、还未及过河的时候,洛州刺史独孤永业便进奏宜阳、关南等地皆有魏军动向,似乎是要大举进扰河洛地区。同时更有西面的消息传来,西魏大丞相李伯山于其国中征调大军三十万,不日便要兵出潼关,浩浩荡荡的杀向河洛而来。

  人的名树的影,如果说有一个人单凭名号就能让北齐君臣心生惊疑忧恐,那绝对非李伯山莫属了。所以当这一消息被奏报上来时,便仿佛一支火箭直冲北齐朝廷之中,沿途凡所知晓此事者,全都变得紧张不已。

  当然除了忧恐之外,也有人表示质疑:“羌贼当真有三十万精兵劲旅?”

  “应当是有吧,羌贼虽然前有败绩,但李伯山却治才卓著,更兼其人典兵素来不以胡夏为限,多取夏人充其甲伍。纵然数不至于三十万之巨,但十几、二十万应是不难。况且李伯山天下名将,今统军亲征,其名当巨万师旅,也未为狂言啊……”

  当然,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如何应对这一次的危机挑战,再计较西魏那几万、十几万的兵力差额也没有意义。

  而齐主高洋对此也未敢怠慢,在得知此讯之后的第一时间便将担任冀州刺史的平原王段韶召回朝中,并几名宗王商讨对策,包括正自居家服丧的彭城王高浟也被夺情起复、重新任命为司州牧。

  一时间,整个北齐朝堂中都充斥着一股紧张凝重的气氛,有资格发表意见的那自然是争相上书,希望能够进献智计以纾忧解难,没有资格参议大事的则就纷纷翘首以待,希望朝廷能够尽快拿出一个方案以解决当下危机。

第1041章 据河以待

  邺宫东阁中,齐主高洋侧卧御床之上,脸色略显苍白、眼神有些涣散,左右宦者宫女小心翼翼的侍立两侧。殿中群臣也全都敛息凝神、沉默不语,更不敢东张西望。

  唯有一名中年人恭坐御床一侧,正自悬臂提笔飞书,待到写完之后,不待墨迹干透便将纸传示于上并恭声说道:“至尊所以神昏,乃酒气侵于脏腑、发邪于中所致,需以此汤药疏邪归正、泄浊扬清,自可祛除疾病,神清气顺。”

  方才正在议事中,皇帝突然情绪激动以致当场昏厥,自然将殿中群众吓得不轻,忙不迭召集一众御医入殿诊治,之前数人对此病症都战战兢兢、束手无策,唯有眼前这名医师徐之才先为熨治,使皇帝苏醒过来,然后又开出这一剂药方。

  此时侍立一旁的常山王高演入前接过药方,想要再召其他御医传示辨识如此用药是否妥当,却被刚刚恢复一些精神的高洋摆手制止了:“前者庸医施术尚且不敢,又有什么才能见识能辨优劣!之才医术精妙,朕信得过他,速速着员煎药进来,勿阻商讨国事!”

  高演闻言后连忙点头应是,转手将药方递给了旁边的宦者,然后自己便也连忙退回席中坐定下来。

  不多久便有汤药奉入进来,高洋在宫女侍奉下将那汤药一饮而尽,不多久精神便肉眼可见的好转起来。他自御床上站起身来,指着那医师徐之才大加夸奖,授官为散骑常侍并且大赐钱帛。

  殿内群臣见皇帝状态转好,各自也都松了一口气,平原王段韶又起身说道:“陛下尊体欠安,不如归宫妥善休养,外事……”

  “不必不必,朕体中不妥,俱放纵饮酒所致。羌贼所以欺我,此恨当真刻骨!自即日起,宫中酒具一概禁毁,大破羌贼之前,宫人并朝士百官俱不得饮酒!有司若察罔顾国危而放纵饮乐者,不得隐瞒包庇,一概加以严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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