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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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罪臣领命,谢陛下、谢唐公不弃微臣,仍加授用。”

  达奚武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帐内一片死寂的气氛渐渐开始滋生些许危险的气息,这才深深的叩首领命。

  随着达奚武叩首接受这一处罚,整个大帐更为一股无形的气场所笼罩。

  自大统末年以来,宇文泰基于统合内部、顺势而为的政治需求和构想,在西魏国中建立起了六柱国和十二大将军的军政体系。

  后续虽然柱国和大将军的员额有所增损替换,但是这种军政上的人事格局基本上算是沿袭下来。诸柱国们地位超然、声誉隆厚,而众大将军也都功勋卓著、身当重用,一起构成了西魏政权中最高级别的人事局面。

  可是在经过一系列的动荡之后,唐公李泰入朝执政,却直接打破了这一人事局面。哪怕就连柱国在其面前都不再超然,成为了阶下待罪之徒。

  开年至今才只过了七天的时间,便先后有侯莫陈崇、赵贵、达奚武三位柱国遭到了不同形式、不同程度的制裁,这也不免让人惊叹和警觉世道规矩的改变。

  就连柱国都难以豁免制裁,其余中外府出征将领再遭受处罚自然也就成了理所当然。

  虽然这些将领按照各自官职的不同,未必需要向宇文护等决策人承担那么大的战败责任,但是他们在撤退途中不能有效节制所部人马有序撤离,甚至有的督将部伍逃散一空、最终单枪匹马的返回潼关,当然也是罪责难免。

  发生这一系列失职情况的,大部分都是原中外府下属督将,以至于处罚公布出来的时候,哪怕群众俱知唐公乃是据实论处,但仍不免给人一种唐公是在借此打压异己的感觉。

  但即便如此,众将也只能老老实实的领受处罚。不仅仅是因为有了宇文护和几位柱国的下场作为参考,也在于刚刚大阅过程中,他们也是亲眼看到唐公在这些将士们当中所享有的崇高威望与号召力。

  而且那些接受检阅、并向唐公热情表达忠心的军士们,还不乏有他们各自的亲信党徒。所以在刚才的大阅过程中,这些中外府将领们也都心情颇为复杂,感觉很奇怪,虽然不好形容,但总感觉唐公是当着他们众人的面对他们群体性的施加了什么。

  对于这些中外府将领,李泰倒也并没有大肆制裁,主要还是在官职上做出了一些削减,并且将他们的任职调离关中,安排到山南道诸州郡任职。在发挥这些人能力以维持山南道武备的同时,也便于他在关中营建起新的军事秩序。

  大阅持续了两天的时间,待到结束之后各项相关的政令便开始推动实施起来。回朝之后,李泰便命令裴鸿、毛世坚与郭贤为三州度田使,尽快在这三州之地审察核计无主之田以充军府赐田之用。

  所谓的审核无主之田当然也只是一个表面的说辞,事实上单单那遭受处置的三个柱国家产、尤其是田产核计一番,估计就能获得几千顷的土地。

  倒不是他们本身便拥有这么多的净资产,而是一个柱国就是一个庞大复杂的关系网,众多门生故吏、再加上许多托名投献之人,想要在他们各自身上挖取出可观的田地产业简直不要太容易。

  除了将这些罪官产业没入官府,新受尚书左仆射的大将军韦孝宽也派人入京奏告,其家在乡里护耕垦荒有几百顷田业以济乡人,如今愿意捐于朝廷以助创建宿卫军府。

  其他还有京兆人王悦、王述等,也都各自奏表户有垦荒所得田业,愿意捐助朝廷。对于这一类的奏捐,李泰当然是来者不拒,全都笑纳下来,集资创业不丢人。

  当年他刚刚来到关中不久,便经历过宇文泰霸府为了挽回邙山之败的颓势而颁布捐输授官的政令。如今他作为新的霸府首领,上位伊始便通过人事任命表态会给这些关陇豪强开放以更多的政治资源,这些关陇土豪们要连这点表示都没有,那也就太没有眼色了。

  而且如今军府赐田,明摆着就是通过这些军事组织和军事行动在三辅之地创建起一个新的军功地主阶级,这些关中当地豪强们如果不能敏于机变、主动迎合这一变化并争取转型,那么即便李泰眼下不对他们大加制裁,未来随着军功地主阶级壮大起来,这些落后于时代版本的当地豪强最终的生存空间也只会越来越小。

  与此同时,三司会审日前中外府逆乱一事也有了一个审判结果:略阳公宇文觉僭妄擅权、挟君弄威、虐杀大臣、营张党羽、暴凌朝士等等数罪并罚,罪当弃市。凡其祸乱以来一众党羽,前中外府司录李植、前武卫将军乙弗永仁等并加枭首,余诸党徒杀人者死、伤人及乱礼者皆流放山南诸州。

  小司马、怀宁公蔡祐宿卫失职,以致禁军离乱、君王失拱,故夺其官爵,贬为豫西阎韩防司马。武卫将军李晖、李基等皆涉乱朝命,虽非主谋,亦失清白,俱夺官禁锢,并许捐进货币以赎其罪。

  元月初十这一天,宇文觉并其一众罗网党徒被全副武装的甲士们押赴刑场,而在道路两侧则有许多时流民众奔跑同行,各自义愤填膺、大声咒骂着其人。

  这些人有的是遭受到宇文觉的暴凌迫害,看到宇文觉自是义愤填膺,也不乏曾经被其纳女拉拢的时流,则以此来划清界限。

  刑场上一刀斩落,这个宇文泰的嫡子首级滚落下地,结束了其并不算长的一生。周遭看客看到那血水喷涌而出,无不击掌交好。

  而就在这同一天,曾经遭其加害的大司马独孤信的葬礼也正自举行,长长的送葬队伍从长安一直延伸到渭北。沿途祭帐连绵不绝,旗幡如林,哭声盈野,皇帝元廓亦亲赴城门外相送,唐公李泰更是率领文武群众亲送至渭北墓园哭拜悼亡,可谓是极尽哀荣。

第0957章 良嗣守家

  独孤信的葬礼,李泰也是全程参与。而在葬礼的过程中,他也越发有感一个时代的结束。

  这感觉在之前的宇文泰葬礼上还不是很明显,一则宇文泰有着前任霸府首领这一身份,凡所参礼众人也都没有太浓厚的情感流露,二则那时候李泰还没有进行太大的改革动作,存在感不如今时这样强烈。

  前后两场葬礼间隔虽然只有十几天,但时局前后所发生的改变却是巨大的。独孤信本身就人缘极佳,再加上朝廷给其规划的葬礼规格并不逊于之前宇文泰,参加葬礼的人员更有过之。

  许多时流并不是与独孤家有着密切往来的亲友,也并没有被安排在送葬队伍中,但也都自发的跟随在队伍后方,步行跋涉几十里的跟随送葬。

  李泰注意到这些自发跟随的多数都是鲜卑武人,之所以一眼认出,不只是因为鲜卑人天然在外貌上与汉人的差别,更在于这些人的冠服多是镇兵风格,系颈的风帽,窄口的袴褶,还有防风沙的罩衫,以及鲜卑人标志性的编发。

  拓跋鲜卑旧称索头,故而被南朝蔑称为索虏。索就是指的发辫,满头编发便是拓跋鲜卑的装饰风俗。孝文帝太和年间迁都洛阳后,大力推行汉化、移风易俗,许多鲜卑的礼俗也就此被抛弃。但北镇作为旧日平城周边的镇戍所在,许多鲜卑习俗也就此得以保留下来,并随着镇人南迁再次进入内地。

  之前宇文泰在世的时候,为了篡位、也为了调和国内的胡汉矛盾,进行了很多礼法文化和制度上的糅合交融。

  但他进行这一系列改变的目的却并不是要完全的进行胡汉融合,而是为了消除关西汉人对于他这个外族统治者的抵触,所以很多政策看起来就有点矛盾别扭。制度上去追求一个换皮周礼的六官制,但又强调一个氏族部曲的服从性而大赐胡姓。政策上的摇摆横跳,为的是营造其宇文氏凌驾于胡汉群体的超然性。

  李泰如今上位,自然不需要再像宇文泰那样费尽心机的搞什么小动作,像是六官制这种本就名大于实、实用性不高的改革,更是直接的明令叫停。而在其他一些礼俗方面,虽然并没有作什么明文规定,但也不再像宇文泰时期那样别扭的张扬胡风。

  就比如宇文泰和独孤信,以及宇文毓与王雄等诸死难大臣的丧礼,都是用的汉家礼俗,不再特意安排什么胡风的元素。

  今天的送葬礼仪便俱依汉礼,当然时下所谓的汉礼其实也已经是胡汉礼俗交融的结果了,毕竟自从永嘉之乱以来,北方胡汉交融杂处也已经有两百多年,无论彼此间关系是敌对还是友好,共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这么长的时间,无论接不接受、彼此都会互相影响,也早已经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情况了。

  只不过镇兵这一个群体作为北魏汉化的滞后部分,还是保留下来了一些尚未被同化、仍然充满地域色彩的礼俗。

  不同于汉礼的庄严肃穆,鲜卑礼俗多少有些躁乱喧闹。像是鲜卑丧礼中多有吉凶杂乐并用,歌谣鼓舞送终,主打就是一个热闹。

  还有骑士奔马前后望探、呼喝歌唱,据传乃是旧年北镇所在并不安稳,常有战斗发生,为免送葬途中遭到敌对势力的袭扰伏击,故而安排斥候警戒,随着时间的推移便也渐渐转变为一种礼俗。

  这些自发随行送葬的鲜卑武人们在刚刚离开长安的时候,也是按照北镇旧俗载歌载舞,与整支送葬队伍沉重肃穆的氛围很是不大。还有随行的官员入前询问请示是否要将这些躁闹之人逐走,被李泰给摆手制止了。

  一则他也清楚鲜卑人送葬是有这样的礼俗,这些人并不是在故意捣乱,二则一旦动手驱逐的话,难免会给葬礼蒙上一层不和谐的气氛。

  随着送葬队伍的前行,因为彼此间差别明显的氛围,以及同样明显的体量规模,那些鲜卑武人们也渐渐有所收敛,不再去刻意张扬那些旧俗,也开始学送葬队伍中人一样肃穆而行,躁闹的氛围同样转为沉重,有一些已经年龄不小的镇人用着苍凉的语调高唱起曾经流传北镇的鲜卑歌谣,唱着唱着,已是潸然泪下。

  这世上不只生命会消亡,其他的事物也会。诸如某些风俗和传统,或许未必会戛然而止,但当你偶尔想起的时候,往往才会发现已经许久不见。

  后三国是一个动荡的世代,也是一个交融的世代。当李泰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便已经开始思考胡汉交融的问题。

  可当他真正成长为能够掌握时局命脉的强力人物的时候却发现,起码在西魏政权中这个问题不成问题。

  在西魏上层的政治结构当中,胡汉身份并不是政治资源分配的主要原因,地域、文武、亲疏等等哪一个因素所带来的资源分配差异都要超过了族群。

  而在中下层的社会生态当中,鲜卑武人这一群体存在感越来越薄弱,关中府兵已经成为了主流武力担当。至于民间乡里,不管你是汉是胡都得安于耕织、缴纳租调。

  就如同那些自发随从为独孤信送葬的鲜卑武人一般,只要同路走下去,被同化、被融合已经成了必然。

  可如果还要一味强调这一身份而标新立异,既然不相同道那就肉体消灭。所以哪怕胡汉矛盾比较深重和激烈的北齐政权,当晋阳武装覆灭之后,这一矛盾便也不复存在了。

  诸如宇文泰这种出身胡族的首领,或者高欢这种一定程度上代表胡族武装利益的首领,需要去争取汉人豪强世族的支持,以及在确保鲜卑武装群体利益的前提下争取汉人豪强世族的支持,所以民族政策是他们获取认同和支持的一个着力点。

  但是对于李泰这种正经出身汉人世族的首领而言,民族问题不成问题,壮大政权本身的过程中问题就迎刃而解,无非我剑利或不利。如果非要将这个问题单拎出来细致讨论,这个问题反而成了问题。

  在独孤信的葬礼结束之后,参与群众们也都纷纷入帐来拜别唐公。抛开那些因为李泰的缘故而来送独孤信最后一程的人来说,独孤信本身的人脉遗留也是一个巨大的宝库。

  所以李泰在接受群众拜别的时候,也让人将大舅子独孤罗从草庐中引出,站在了自己的身边,让他有机会接触认识一下其父所留下的这些人脉。

  独孤罗常年被东魏北齐关押在中山,对于时局人事多有陌生,西魏这里的人情风物那就更加的生疏了,能够了解熟悉独孤信的这些人脉,对其立足关中也是意义非凡。

  李泰如今则早已经脱离了依靠丈人人脉来获益的阶段,反倒是这些时流们需要借助和独孤信的交情作为一个契机来与李泰进行交际,希望能够获得赏识。

  “哀伤致毁,虽云尽礼。但念及如今家事尤需长男当户应对,如果因礼致病而荒废人事,同样也是不孝之举。”

  李泰望着一场葬礼下来悲痛憔悴的独孤罗,忍不住便发声劝告道。

  独孤罗闻言后又忙不迭欠身悲声道:“唐公教诲,仆一定铭记于怀。只是、只是想到生人至今,虽有父母,但无一日受训庭前、尽孝帷中,平生有见便在治丧,实在是悲不自……”

  听到独孤罗这么说,李泰也不由得暗叹一声,生来便是囚徒、获释后便为父治丧,这样的人生经历也的确称得上是悲惨。

  他引着独孤罗接见众人,也是要借机考察一下对方,通过待人接物来看看独孤罗秉性如何。

  虽然常年遭受软禁,但独孤罗并未失教,先是跟祖父、祖母和母亲生活在一起,也接受了一定程度的启蒙教育,直到几位亲长全都离世后才变得孑然一身。尽管其人性格上有点怯懦敏感,但人伦礼数、待人接物的常识还是懂得。

  经过一番观察,李泰对独孤罗还算是比较满意,并且有意让其作为独孤信的嗣子。

  说到底,如今独孤氏一家倒也并不需要多么勇敢精明的家主,只要能够安分守己就能长享富贵,独孤罗谨小慎微的性格在一定程度上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一桩美德。而且其人在关西并没有什么复杂的交际圈,也有利于杜绝一些是非纷扰于门外。

  不过有鉴于独孤罗同关西这里的亲友都还比较陌生,贸然以之为嗣恐怕也会引发独孤善等诸子不满、从而衍生出什么家庭矛盾,所以李泰也并没有即刻便公布独孤信嗣子人选,而是安排独孤罗先与兄弟们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等到正式除服之后再做公布。

  如果独孤罗能在这段时间里处理好与家人之间的关系,那无疑证明其人确是一个合格的家业继承人。如果彼此矛盾继续发展乃至激化,也能够不曝丑人前的加以解决。

第0958章 调度内外

  随着朝中各项政令的制定和施行,影响也在快速的向诸边扩散。一些影响比较深刻的军政改革或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显现成效,但是那些比较直观的人事调整就很快获得了反馈。

  朝中几位资望深厚的柱国都受到了惩治、乃至身死,那些年前意存观望而不肯入朝的州郡长官顿时便没了底气,诸如陇州刺史赫连达之流便又纷纷奏告朝廷、以各种理由请辞。

  李泰对此当然不会拒绝,如果说地方州郡反对和抵触情绪过于激烈的话,他或许还会放慢步调,逐步的加强自己对地方上的控制,可是如今则没有这个必要。

  虽然他现在只是刚刚入朝执政,但是在地方上也积累了非常可观的影响力。

  关中平原作为西魏政权统治核心,也是李泰来到西魏首先需要谋求立足的地方,很早就建立起了以商原为中心的深厚影响力,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个关中大族。更不要说随着十二个骠骑军府建立起来之后,他对关中地区将有着更直接更强力的掌控。

  关中平原的北部陕北地区,也是李泰很早便开始用功的地带。尽管这区域中真正的军事中心夏州李泰一直不曾染指,但是在陕北所兴建的一系列屯田设施以及对当地稽胡部族的拉拢和治理,也让陕北地区真正的话语权一直掌握在李泰这一系心腹手中。

  陇右方面既有独孤信的人事遗留,诸如史宁等边镇大员,也有李泰在河西走廊贯通之后第一时间便营造起来的商贸系统作为沟通。而且当年追从李泰东来的陇右子弟们,如今大部分都已经成为了李泰麾下中坚力量,所以陇右同样也不会抵触新的霸府统治。

  至于潼关以东的豫西地区,韩雄、陈忻、韦法保等当地将领和义师,早在李泰几番率军出入河洛的过程中便缔结起了深厚的友谊。他们非但不会抵触,反而会热情的支持李泰入掌朝政。

  而在南面的汉中,以及东南广袤地域,这本来就是李泰亲自开辟和征服,早在他还没有入主朝廷时便跟着他一起站在中外府的对立面,到如今更成为了他最忠实的拥趸!

  所以随着李泰在朝中的权威确立起来,并不存在政令不能畅通抵达地方的问题。

  即便是有一些地方守牧基于一些方方面面的原因,态度上有所迟疑,但那也都是他们各自的问题,却难阻大势的演进。能够及时的察觉并干脆的请辞,对他们而言也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如果再继续拖延僵持下去,那么很快就会丧失改正的机会。

  归根到底,随着李泰在外势力壮大起来之后,就连中外府都已经压制不住他了,地方上便更加不可能再出现能够制衡他的力量。哪怕是之前的宇文导,也仅仅只是在理论上存在一定制衡他的可能,至于实际上能够发挥多大的效果,则就不好说了。

  所以当赫连达等人请辞奏书送达朝中后,李泰当即便给以批准,并且委派皇甫穆担任陇州刺史、王悦担任南岐州刺史等等,即刻启程入州进行州务交接。

  除了这几个特殊的地区之外,对于整个西魏治下的地方人事,李泰也进行了一系列的改变。首先是之前所设立的各个行台统统撤销,自此以后地方行政级别最高便是总管府。

  他如今既已入朝,襄阳方面当然也要有人接手坐镇,因此原来的山南道行政结构便再次做出调整。

  山南道行台撤销之后,在襄阳设立襄州总管府,管理兴州以东的汉水流域以及汉东随陆地区。设立在穰城的荆州总管府撤销,改置邓州,包括邓州在内的沔北诸州郡归属大丞相府直接管理,不再设置总管府。

  江陵总管府更改为荆州总管府,安州总管府则撤销,在江夏设立郢州总管府。这是因为随着李泰入主朝廷之后,原本集中于山南道的军事力量也需要一定程度的下放,如此才能便于边境上进行军事部署和行动。

  襄阳新设的襄州总管府,李泰在权衡一番后,还是决定由自己的二弟李超担任襄州总管,代替自己留守襄阳。

  襄阳本身的地理位置便非常出众,而且在李泰入朝之前一直是山南道的军政中心,除了实际的价值之外更多了一层象征意义。

  所以选择留守的人选也不能随便,李超虽然醉心学术而拙于军政才干,但让他留守襄阳也并不是指望他能励精图治的进行实际的治理。真正的地方治理自有长孙俭等一众原行台僚属们负责,李超只需要作为李泰的一个代表留守襄阳即可。

  同样还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地方是蜀中,蜀中的地理环境过于闭塞,而且也完全的拥有割据一方的客观条件,因此必须要朝廷完全信得过的人选坐镇才能放心。

  对于之前的宇文泰霸府而言,如今的益州总管宇文贵当然信得过。但是对于李泰而言则未必,虽然说宇文贵在担任益州刺史的时候,同山南道之间也不乏友好的交流与合作,但是距离将益州这么大块地方交给宇文贵长期管理还是远远不够。

  就算李泰心大,宇文贵会觉得朝廷对他放心?一旦生出这种互相猜忌的心理,那么动作就会有所变形,到最后演变为失控的状态。

  所以早在年前李泰入朝的时候,宇文贵便也派遣儿子宇文善入朝,向他表达了希望朝廷派人接替自己的意思。

  如果是别人或者说别的地方,这样的表态或许还存在一定的试探意味。

  但宇文贵本身就不是巴蜀人士,之前就任益州总管也是临危受命的救场,而且如今蜀中虽言闭塞,但李泰在其地尤其是巴中地带也拥有着深厚的影响力,宇文贵如果当真有据蜀割据的想法,接下来可能就要面对群蛮围攻成都平原的局面。

  所以对于宇文贵这一请求,李泰想了想便也答应下来,将宇文贵召入朝中担任自己的丞相府长史,并以前荆州总管李裒转任益州总管前往接替宇文贵,宇文贵的儿子宇文善则被委任为益州长史辅佐李裒。

  陇右方面内部局势越趋稳定,对河西走廊的控制也在逐步加强,与盘踞青海的吐谷浑之间基于地缘和商贸利益的冲突越来越激烈,外患有所加剧。

  所以在陇右行台撤除之后,李泰也并没有再保留秦州总管府,而是加设凉州总管府并以凉州刺史史宁为凉州总管,使凉州成为新的陇右军事中心,以便于对吐谷浑这一边境大敌加以抵御和反击。

  至于秦州这一原本的陇右军政中心,则仅仅只保留刺史府这一行政级别,并以在陇右任事数年的堂兄李匹为秦州刺史,继续为陇右的商贸保驾护航。

  接下来就是陕北方面,虽然李泰对这一地区一直用功不浅,像李雁头等心腹更是长期坐镇这里,但是由于之前中外府并未给予一个名正言顺的管制资格,因此陕北方面的各项人事安排就比较细碎且不够突出,乏甚运作效率。

  如今李泰执掌霸府,便要将陕北设立为一个北方边事重镇,以原东夏州改设的延州为中心,设立延州总管府来管理陕北地区的军政资源,为进一步经略河套而打下一个基础。

  虽然说河套理论上也属于西魏的领土,但实际上却一直都没有建立起有效的统治,仅仅只有一些游牧部族接受西魏的羁縻授官。想要进行实际的管控和经略,那就需要一个可以源源不断投入人员和物资的前进基地。

  至于这新设的延州总管,李泰在考虑一番后还是决定由杨忠担任,并由崔訦继续留任绥州并担任延州长史。至于李雁头、李到和毛世坚等人,则就归朝担任诸骠骑府长官。

  接下来一段时间内,李泰当然还是要继续建立并完善霸府中央的军事体系,所以一些任命在外的心腹将领们都要陆续入朝,另以一些经验老到的大将出镇地方。

  比如坐镇江陵的梁士彦也要归朝,转而以李穆出任荆州总管。郢州江夏的李允信一并归朝,自陇右返回朝中的豆卢宁出任郢州总管。

  这固然也有将原中外府核心大将们放任四方、使他们不能凝聚在一起的用心,但同样也是希望他们丰富的军事经验能够在新的岗位和新的地方可以更有发挥,再创辉煌战功。

  在为新任郢州总管豆卢宁送行的宴会上,李泰亲持酒杯向豆卢宁祝酒道:“旧者关陇动荡,公等不辞凶险而壮义入关,克定贼乱,使此天地重得安宁。如今南域江波凶险,仍有顽敌抱残守缺、悍拒王命,尤需大将镇之慑之,否则我难安枕关中。武阳公此去,江湖宵小不足道也!”

  豆卢宁也连忙起身回应道:“唐公威壮东南早已驰名宇内,卑职幸在不弃、得预故功,一定尽心竭力、不辱唐公前声!”

第0959章 叔虎进策

  在处理这些内外军政事情的同时,李泰也会抽出一些时间来处理一下私事,比如接见一下又从河北地区过来的亲友。

  在经过之前两次的转移之后,陇西李氏在关东关系比较亲密的亲友们也都基本过来了。不过在之前的谈判中,北齐方面还是打包送来了男男女女几百口,估计是把所有具有投敌嫌疑的都给送过来了。

  关中地区几百年汉戎杂居,并不以人物著称,即便在北魏时期有一个弘农杨氏,但也先后遭受残杀屠戮。后来孝武帝与高欢闹崩了之后西迁,但孝武帝这精神小伙也不是能够团结群众的好皇帝,所以洛下时流大多没有追随,还是留在了东魏境内。

  关西这里的关东世族成员们,无论在人数还是势位上向来都处于一个比较弱势的状态。可是随着李泰的快速崛起,这一情况也在发生着扭转,尤其是前后几次关东时流的迁入,让关东世族才力在关中变得丰富了起来。

  这一批到来的人员虽然整体上不如之前到来的关系亲近,但是也有特殊情况,比如李泰的亲舅舅卢叔虎一家。

  之前李礼成冒险前往河北邺城的时候,因为卢叔虎一家居住在其范阳乡里,所以没能一起离开河北。这一次倒是并没有被拉下,当李倩之代表李泰与北齐进行交涉提出这一条件的时候,卢叔虎一家第一时间就被主政邺都的杨愔给圈定了起来。

  年前年后,李泰实在是太过忙碌,也并没有时间招待卢叔虎一家。一直等到某天丞相府事务忙完还未过正午,他才连忙着员准备一些礼物,又向家人打听卢叔虎一家人在京中住处,然后才亲自登门拜访。

  卢叔虎一家入京之后,便由卢柔负责接应安顿,因此便也落户在卢柔家附近。当李泰一行寻至门前时,一家人这才闻讯匆匆出迎,彼此在门前略作寒暄,然后才一起登堂。

  李泰登堂后并没有直接落座,而是先抬起两手将卢叔虎送入主人席中坐定,然后才又自退两步,长揖为礼道:“阿舅自率家人,不辞劳远前来亲近,甥子却久受俗事所困,至今才来拜见,失礼尤甚,恳请阿舅见谅!”

  他自家叔伯多遇害于河阴之变,所以诸亲族当中除了父母之外,便属卢叔虎这个舅舅最为亲厚,所以在登堂之后便连忙道歉请恕。

  卢叔虎年纪也已经五十多岁,中等身材,面貌清癯、体态略瘦,看到李泰恭敬向他行礼,便又扶案起身将他拉了起来,上下打量一番后又说道:“旧年你父子失于虎牢,恐你阿母悲怆不支,我往清河造访便曾言,你父命藏大福、灾祸难伤,孩儿更是骨相奇贵,此番走失或因我门庭寻常、难容大物生长,但只要不逢祸夭折,必然能有一番惊人作为!”

  李泰听到这话后不免一奇,这话听起来好像只是吉利话,但对他父子命数确有批中。事实上他老子李晓就是在邙山之战后仍然南逃过得有滋有味,而他这前身却夭亡于战场上。莫非自己今时所取得的这一番成就,除了本身的努力之外当真有命理骨向上带来的助力加持?

  抛开这些闲言杂念不说,李泰又在卢叔虎的介绍下同这些表哥表弟们一一见面,当见到那大表哥畜生的时候,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从这声言仪态和气度上来说,其他的的确都比不上畜生。

  卢柔如今也已经是久居京畿的老人,不再是之前李泰初登其门那个落魄样子。因此尽管李泰之前疏于关照,卢柔也将堂叔一家起居生活安排的很是妥当。

  彼此虽然都是近亲,但却有欠日常的相处,所以找起话题来自然只能从彼此都熟悉的人事上来,自然就免不了讲起贺拔胜。

  李泰虽然事到如今才第一次见到这个舅舅,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从刚来到关西便已经受惠其人。若非卢叔虎的缘故,当年的贺拔胜怕是不会对自己一个新入关中的世族少年另眼相待。

  而如果没有贺拔胜在他来到这个世界最为艰难的时候给予了他弥足珍贵的支持,他也不会一路发展的这么顺利。大约会和李礼成一样,虽然因为家世清贵而世有其名,但却恐怕难以触及到西魏政权真正的军政大权。

  无论是当下,又或者后世,必须要承认的一点是,一个人能够达到什么高度固然与其才能息息相关,但很多时候,往往只是一个入门的资格就已经将一些能力卓越之人挡在了外面。

  大统年间的西魏政权就是镇兵们的舞台,如果李泰不是一步一步获得接纳和认可,那许多后来的事情也都压根不会发生。

  讲到贺拔胜的过往,卢叔虎这个贺拔胜曾经的旧属也是颇有唏嘘、心意难平,几杯酒水下肚便忍不住望着李泰说道:“生逢乱世虽云豪杰并出,但究竟能否成事,终究也是运数使然。旧者贺拔公亦曾雄踞荆襄,临事迟疑以致一事无成,不想当年未曾创起的雄业,竟为事后关照的晚辈创得,岂非命耶?”

  抛开彼此间的亲戚关系不谈,李泰对于卢叔虎记忆最深还是历史上他曾向齐主高演进献的《平西策》。后世不乏历史爱好者们对此议论纷纷,有言之建策高妙者,有言之纸上谈兵者。

  不过一个策略高明与否、可以实施的空间有多大,终究还是要结合实际的历史背景去评价,脱离了背景才是真正的纸上谈兵。

  首先的基础背景是当时的北齐国力的确要强于当时的北周,但是终齐主高洋一朝,强大的国力并没有让北齐在与北周的对抗中强压对方一头,甚至就连有效的制约都做不到,高洋前期征战四方,后期摆烂挂机。

  北周方面却是凯歌高奏,在不同的方位、不同的区域都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从最开始的关西一隅壮大成为一个疆域广阔的强大政权。北齐再想对北周进行封锁打压,不说国力如何,单单在地理上便无法实现了。

  所以北齐如果想对北周造成巨大的震慑与有效的制约,那就必须要集中优势兵力威胁北周的核心区域,限制其向四面发展的能力,而汾水一线便是双方对峙的战线中对北周威胁最大的区域。

  只不过由于东魏年间高欢饮恨玉璧城对于东朝君臣所带来的教训实在太惨痛,以至于高洋那么疯癫的时期都未曾再在这个方向发起强势进攻。

  而卢叔虎的平西策,其实就是结合实际背景需求对高欢进攻玉璧城的战术选择所进行的一个改变和包装,通过在平阳地区驻扎重兵、营造高强度对抗的氛围,不再通过短期的对战攻城来决定胜负,而是通过中长期的对抗来持续性的消耗北周的国力。

  这个计策怎么说呢,可行性还是很高的。首先是结束了高洋时期彼此弱对抗的局面,其次是确定了一个基于国力对耗而非几场战事决定胜负的中长期策略,认清了北齐本身的优势所在。

  还有比较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当时北周的局面如何。当时北周的宇文护刚刚完成对堂弟们的二杀,国中局势正处于一种高度敏感的状态。

  一旦北齐这一战略执行,那么以玉璧城为核心的河东防线就会处于一种长期失血的状态,宇文护究竟敢不敢将大量的人事资源投入进去,交由韦孝宽掌控调度并全权负责战事的进展,这是需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的。

  当然,如果北周内部不爆发激烈斗争和内耗的话,卢叔虎所谓的三年自破还是过于乐观了,对于北周的国力增长没有一个准确的预判,或者说这也是一种谋士建策一贯以来先画大饼的话术技巧。如果不配合高强度且卓有成效的军事行动,想要三年熬垮北周在当时也已经不现实了。

  虽然眼下的平西策更加无从上演,而且卢叔虎都已经没有再向高演上书的机会了,但也不得不承认其人的确是有一定的谋略和建策才能。

  所以在经过一番叙旧营造气氛、拉近彼此关系之后,李泰便忍不住向卢叔虎发问道:“我今执掌魏国国事,讨平东贼也是义不容辞。阿舅向来富于韬略、长于谋划,此番入关来就,未知可有良策教我以制贼?”

第0960章 必仰奇功

  卢叔虎似乎也早有酝酿,听到李泰发问之后便是精神一振,先是放下手中的酒杯,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伯山你志气高昂,事业雄起,小小年纪便已经达到诸亲长所未及的境地。我这事外的闲人半生碌碌,又有什么资格去教导你这在事的壮士?无非恃着血缘的亲厚,略进几句闲言,采或不采,凭你心意。”

  虽然说舅甥也是非常亲密的关系,但毕竟彼此势位身份差距悬殊,因此卢叔虎也并没有摆出长辈的姿态大加指责,而是平静说道:“我听子刚说,伯山你当下户中唯有一息,这实在大不好。你舅虽然不才,畜生以下犹有数息,何也?

  无论显宦还是著学,欲得传承,根本在人。虽赤贫之家,但有寒丁守户,桑梓长青,祖茔不荒。佛陀慈悲,犹且不贷无嗣、独丁之门。伯山你今身系万众福祉、一国运程,更加需要多丁广嗣,以益家国。”

  李泰本来已经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想要听听他这舅舅有什么军国大计诉来,却不想卢叔虎开口便是讲到了他的家事问题,一时间也是不免有些汗颜,便连连点头道:“阿舅教诲的是,此事父母也常常垂训提醒。前者是因军府事情繁忙,且需时常戎行奔波、不暇养生,今已入朝,并得群众助事,一定尽心用力、以广嗣息。”

  “你父母或惭对你有失照拂,致使你流落关西、艰难谋生,有的事情不便多说。我自入关西以来,也多从群众口中得悉你今所拥势力实非幸至,俱是辛苦谋划积得。尤其你丈人故河内公,对你也是关照颇深、使人感动。如今河内公身遭不幸,遗留下的这些人事你也应当从善庇护。”

  卢叔虎又望着李泰正色说道,李泰听到这话后便也点头应声道:“丈人的确是惠我颇深,所以对其家事我也颇为用心,希望能够关照周全。”

  “不只是你丈人家事,更是你自己家事。你今仍有一事处断不够周全,或许你自己仍未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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