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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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李泰只当这是对方诚挚的夸奖,闻言后便笑语道:“前贤故事自有当时人为,百年之后我等亦成古人。李将军临渊羡鱼,何如退而结网?我与大王之所以不惜失礼都要邀请将军至此,正是为的要把将军也网此义气之内啊!”

  说话间,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岳阳王和李迁哲,然后才继续说道:“我等三人虽非同朝为官,但也都各镇一方。如何兴治一方虽然各有心得,但也有根本二计并无差别,即就是人尽其才、物尽其用!但能守此二者,即便不为上政也绝不会沦为下流!”

  讲到这里,他便指着食案上那漆胎酒器对两人说道:“譬如此物,请问大王,襄阳作价几许?请问李将军,安康作价几许?”

  岳阳王听到这个问题,直截了当的摇了摇头,他就算再闲,也不会亲自赴市去买这些日常杂物。

  李泰见状后,不免对这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纨绔子弟嗤之以鼻,然后又不无期待的望向李迁哲。

  “我、我也并不确知时价如何,但这漆碗胎质细腻肥厚、漆层均匀滑润、上色也是鲜艳活泼,足见工艺用料都是上架,若在万钱之内,我是不吝访买的。”

  李迁哲迎着李泰期待的眼神,想了想之后认真回答道。

  这买卖没法谈了!

  李泰瞧着这两个所谓的生意伙伴,一时间只觉得满心无奈和无语,一个他妈的一问三不知,一个就瞪眼给老子炫富,一个破漆碗一万钱,瞧把你能的!

  但他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李将军所谓万钱,是铁钱还是铜钱?”听到李迁哲回答乃是南梁那烂锈的欠陌铁钱,他心里才好受一点,但想到自家西魏连能够通行交易的钱币都没有,又是忍不住的暗叹一声。

  见这两个家伙完全对市场行情一窍不通,他便也不再搞什么复杂的比喻,而是直接让仆从递上几样从西域流入比较有代表性的商品,分别是珠宝、金盘、野马皮与胡椒等几种香料,然后将这几种商品在长安的时价向两人讲述一番。

  西魏虽然钱币不行,但李泰本身就是这些商品的最大供货商且享有着一定的定价权,他说多少那自然是能做得准的。

  两人虽然不通市场行情,可是对这些高端的商品时价也有耳闻,诸如一个在南朝价值十数万钱的金盘,在李泰口中长安售价却只有一万钱出头。

  铜钱、铁钱固然价值不同,但哪怕是用南北比较统一的绢价来折算,在长安也只是二十匹绢出头,但在襄阳却是上百匹绢还不只,到了建康则时价更贵。

  饶是两人全都乏甚具体的金钱概念,可当听到单只一件商品的南北差异就达到了数倍乃至十数倍之高,一时间也都不由得瞪大双眼,震惊的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

  瞧这两人一副大受震惊的模样,李泰也是不由得一乐,西域商货在长安价格低廉,固然也是与长安商贸不发达、物价便宜有关,但更重要的则是,随着河西走廊被打通,西魏是可以直接源头拿货,拒绝中间商赚差价的。

  尤其李泰更是如此,敦煌大族豪首令狐延保是他府中长史、凉州刺史史宁是他丈人门下故吏,还有陇右众豪强们与他组建四方城,门下子弟都为其部曲供他驱使。如果李泰还拿不到便宜货,那天下就没人能拿到了!

  南梁的确是商品经济更加发达,而且对丝路贸易的参与度更高,但是受限于地理环境,本身并不能直接与西域胡商进行交易,需要经由吐谷浑倒上一波。

  吐谷浑那一窝土王讲到穷凶极恶,就连关西这些穷鬼都大有不及,又怎么可能放弃这个赚取利润的机会?经由其境流入南梁的商品,较之最初的价格不知道已经翻了几倍。

  还有一点比较重要的,那就是这些商品入境后首先到达的基本都是蜀中。如今治理蜀中的武陵王萧纪,那也是个要钱不要命的狠角色,会平价销售便宜其他人?

第0563章 大秤分金

  马克思曾经说过……

  李泰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总之就是那个意思,而再看眼前这两人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便知道他所需要的效果已经达成。

  “怪不得伯山你一意劝我打通汉水,原来是……”

  岳阳王惊诧之下,开口便几乎要将他们的谋计全都吐露出来,但片刻后便又连忙收声,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喟叹道:“金贵铁贱,于我何加?但诚如伯山所言,但能物尽其用,才可达上乘善政。金玉喻人,当然是希望能得知者赏识,蒙尘覆垢岂不可惜?我等在牧一方,是有责任发掘人物,使其光耀人间啊!”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也微笑点头,瞧瞧这不就做到了求同存异?大家虽然分属不同的国家,但是讲到贪财、讲到对人才和珍物的赏识,那都是一样的心情,无分彼此!

  相对于岳阳王到现在还有点端着、放不下自己的架子,李迁哲要直接得多。

  他先是沉思一番,旋即又直勾勾望着李泰说道:“所以,李大都督是打算自长安搜买西域蕃货,经秦岭入汉中,沿汉水一道快船南来?”

  话讲到这一步,那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李泰听到这问题后便点点头,为了彰显自己的实力便又说道:“倒也并非长安搜买,而是直就陇右输送而来。前年我曾随丈人河内公赴陇平叛定乱,河西故道几战贯通,如今门下壮义囊括瓜州敦煌、秦河诸州乡义表率。

  彼乡水土大不及关内肥沃宜居,耕牧所得实微,乡民唯借此地域便利东西奔走、输贩谋生。但很可惜,关中亦地狭民贫、不好消费,货滞于途,衣食不继,让人心酸。因与彼境乡士结义深厚,我不忍弃之不问,所以才费心劳神,希望能为他们开创一条活路……”

  单从路程长短来说,经子午道入汉水这一途较之武关道其实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优势。但是再加上古代的道路条件与物流成本,单单从安康到襄阳这一段汉水所节省的时间和运力就远非武关道可比。

  更何况李泰若从武关进行大宗的物货运输,势必全都落入宇文泰眼中。这老大穷得日常眼冒绿光,实在是一个不稳定因素,李泰也不放心所有商贸活动都在宇文泰眼皮子底下进行。

  “李大都督果然是尚义高人,让人佩服。但言事则必论功,未知李大都督可有计事论功的谋划?”

  李迁哲明显是要比仍有些扭捏的岳阳王更加务实,虽然还没有表态是否要加入进来,但已经问起比较现实和具体的计划了。

  李泰对他这一做派也比较欣赏,当即便取出他所勾勒的基本路线图,当然是不包括双方各自境内的城戍布置,仅仅只是标注一个基本的地貌特征。

  就着这张简略的地图,李泰便向李迁哲认真讲解起来。他所掌握这一路线的西域商货,首先是在陇右的四方城聚集,然后沿陇关东来,抵达陈仓之后暂作休整。

  陈仓这里本有独孤信一座庄园产业,用来收存转输沿渭水东来的陇右木材的,不过被李泰借他娘子之口从老丈人那里要来了。

  如今独孤信已经不在秦州坐镇、换上了宇文导,他家的木材生意总也不好再大张旗鼓的做。于是李泰便利用这庄园,又借去年囤粮在左近购买了一些土地和邸业,建成一个临时中转中心,陇右来的商旅和货物可以在这里短驻休整。

  同时未来汉中和蜀中整体都被西魏拿下之后,这陈仓集散中心又可以作为向秦岭以南进军销售的一个基地。

  一直到翻越子午道,都是由李泰的人负责运输。货品抵达安康后,便可以进行一个初步的盘点,然后装箱上船,沿着汉水一路南下,并在襄阳接收分销。

  货物南来便是这样一个流程,具体的钱货交割步骤同样需要明确。这种跨地域乃至于跨国的商贸行为一个统一的价值核定,再加上又是大宗高端的货品交易,一旦各自价值认定稍有偏差,所涉及便是非常庞大的利益得失。

  李泰虽然是商品的供给方,但在秦岭以南的合作过程中不必刻意强调这一身份。他将会与岳阳王等人一起出资将运送到安康的商品购买下来,然后从安康到襄阳的最终销售所获取的利润,他们这些人再按照比例分成。

  具体的利益分配方案,李泰所提出的比例是他占据四成、岳阳王占据三成、李迁哲占据两成、齐兴郡的席固占据一成。

  李泰之所以占据最多,这自然没得说,毕竟没有他就没有这条商路财源的产生。所以岳阳王和李迁哲对此也都没有反对,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岳阳王拿三成同样无可厚非,因为这些商品终究是需要在襄阳这个江北大镇变现售出,所以岳阳王的贡献和功劳同样不小。

  至于说李迁哲拿两成,老实说是有点少的。毕竟安康这个地理位置太重要,单凭这一点就足够让李迁哲占据两成利润。更不要说还有货品的装船、运输等等事务,都需要李迁哲安排人员负责。

  但是李迁哲这里占股再多,齐兴郡的席固就必然更少,如果彼此间差距太过悬殊,就算最终所得仍然颇为可观,怕是也要被对方视作耻辱。长久而言,就是一个分赃不均的隐患。

  所以李泰针对这一点便提出了一个补偿方案,即就是他们这些人按照比例出资在安康接货,这些货款无论以任何形式进行支付,都需要在安康兑换成为金子进行交付。

  首先南北物价和货币制度差别比较大,而金子的价值相对则就比较统一。其次将货款兑换成金子的话,运回关中也比较方便。而且同胡商们交易的时候,金子也可以直接作为货币使用。

  安康本多金矿,李迁哲家作为世代盘踞彼乡的大土豪,当然不会少了这方面的产业和积累。他家开采出来的金子也需要售卖变现,如今直接就可以在家完成,如此李迁哲既得了便利,也能享有一部分隐性的利润。

  “李大都督裁事公道,又盛情相邀,让人心悦诚服。我幸能列身于此事中,多谢李大都督赏识信赖!”

  当听到李泰连这一点都考虑到,并且特意给自己安排了一个补偿方案,李迁哲也颇为感怀,直接从席中站起身来,向着李泰抱拳说道。

  李泰对于此事筹划已久,自然方方面面都有考量,如今清清楚楚的讲述出来,岳阳王在听完后也没有什么反对的意见,只是笑语说道:“今日我等汉水成盟,相约大计,总也需要向天地为誓、取信彼此!可惜齐兴郡席太守缺席,让人遗憾。但无论如何,我若有背此盟,二位皆可罪我惩我,投刃身前,见血乃归!”

  说话间,他便命人取来一个锦布包裹的长形木盒并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羊羔。

  木盒打开后,里面摆着四柄形制相仿的短剑,短剑以象牙为柄、点缀着珠宝玛瑙,剑鞘则以犀皮镶嵌以珊瑚彩贝,望着很是华丽。

  岳阳王将短剑分给一人一柄,自己也拿了一柄在手,回过身来神情肃穆的按住那小羊羔,直接给其抹了脖子,然后用手指蘸着剑刃上的羊血涂在自己唇上。

  李泰瞧瞧烈焰红唇的岳阳王,又看看那倒地抽搐的小羊羔,心里对这歃血为盟的仪式不免是有点抵触。更何况人家杀马你杀羊,看起来就有点不庄重,是打算待会儿顺便烤着吃吗?

  但见岳阳王一脸庄严肃穆,而李迁哲也抽剑在手排队等着了,李泰便也只能入乡随俗、硬着头皮给那小羊羔再来了一刀,并将那羊血涂在了唇上。

  等到李迁哲也如法炮制后,三人便又端起酒来一通畅饮。

  至于那可怜的小羊羔,李泰也没能吃上,而是被岳阳王秉持着一个也不能少的原则,着令部下打包起来连带最后一柄短剑,快船送往齐兴郡去送给缺席的席固,以表示这盟约正式成立。

  这一次聚会,虽然确定了一个基本的行事流程和计划,但具体仍需磋商磨合。一些细节上设想不到的问题,也需要在实际行事中发现并且补充。

  计划商讨完毕后,岳阳王便准备安排人员将李迁哲礼送归境,而李泰也着令门下赵演跟随同行,待在安康那里准备接货。

  至于说李迁哲究竟是否真心加入进来,这也多想无益。反正李泰也用“各禀正直、求同存异”给几个狼狈为奸之人统一了思想,具体究竟如何,还是要在事中才见分晓。

第0564章 汉水金道

  安康地处秦岭和大巴山两大山脉之间、汉水河谷的狭长地带,群山环绕、重峦叠嶂,大大小小的宗族和蛮人部落分布在山峦之间。

  谈不上优越的生存环境让这些宗族和部落之间也都充满了竞争,只有展现出足够的强大,才能在这区域之内享受资源和特权。

  安康李氏便是区域之内首屈一指的大势力,其宗族势力以及远近依附的人口足有数万之众,分布在安康、魏兴等郡县之间。大凡于此间谋生者,可以不知南梁北魏,但却不可不知安康李氏。

  李氏在安康境内所享有的特权地位体现在方方面面,就比如汉水两岸的狭长河谷地带全被李氏所占据,其他势力若是不得李氏首肯,在此境内片木都难下水。

  但就是拥有如此雄壮乡土势力的豪宗家主,竟然在其老巢之内被人悄无声息的绑走,这对安康李氏而言自是一个莫大的羞辱,同时也让境内其他一直被李氏所压制的势力开始蠢蠢欲动。

  李迁哲消失数日之久,而当其再出现在其族领地中时,却提着数个血淋淋的人头,全都是在金矿或水道上与其宗族曾经发生过摩擦的势力首领。

  群众们这才惊觉原来所谓的失踪只是为了诱人露出马脚从而发动进攻,那些想要挑衅李氏的全都偃旗息鼓,而一些尚自犹豫的则满是庆幸。

  李迁哲强势回归,虽然震慑住了境内诸方人心,但他自己和他的亲信们却明白事实究竟如何。为了避免再次发生这样的事情,李迁哲便在宗族内部将人事肃清一番,并增加了许多修补措施。

  此番遭遇虽然有惊无险,但对他这样一个地方豪强枭雄而言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耻辱,简直就羞于回想,一些无关紧要的知情人也都被以各种理由驱赶出了自己的视线。

  可当家人问起该当如何处置那些随他返回安康之人的时候,李迁哲心里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岳阳王竟敢遣员入境将阿兄擒走,可见其人小觑我家至极。他勾结敌寇、羞辱边将,行迹狂悖至极,早晚必有灾祸降临!我家安守此境,山野所出足以自养,阿兄实在不必与这种人阴谋共事。若真有灾祸降临,岳阳王也绝不会体恤包庇我家,诚宜敬而远之!”

  李迁哲的兄弟李显在听完兄长的经历后,便极力反对兄长遵守那什么狗屁盟约。

  在他看来,岳阳王从一开始就显露出对他们家的轻视,并不将彼此放在平等的地位,若果如所言此事当真牵涉巨大的利益,其人也未必就会遵守决定均分利益。

  特别在熟悉如今南梁政局的人看来,岳阳王这一身份本身就蕴含着一个不小的危机,其人又行此离经叛道的事情。

  对一般渴望出头的人而言或许可以用生命投注、追随其人豪赌一把,但他们李氏在安康经营数代之久,自有立身之道,实在没有必要沾惹这一汪浑水!

  李迁哲在听完后也不由得叹息道:“当今至尊越老越昏,之前轻信北虏而轻启边衅、冒进淮北,又所用非人,以至于军败辱国。国中则分任诸王各据形胜,妄图以子孙驾驭群雄,却忘了乱阶生自庭内的道理。

  历数前朝,无不宗子内乱、各自交战,而后为外人所趁!梁家户中亦无大德,观岳阳王行径,恐怕也不免于此。敬而远之,的确是能免受牵连。”

  听到兄长也认可自己的分析,李显又开口说道:“那么我便将随同阿兄返回的那些贼奴沉入汉水,料那岳阳王做贼心虚,也不敢再来挑衅生事!”

  “且慢!”

  李迁哲闻言后却摆摆手,略作沉吟后才又说道:“岳阳王诚然不足与谋,但与之共事者西虏李伯山,望去不似俗流,言行皆有章法,处事也不失英明。因有此人谋事,我倒觉得不妨试上一试,若是行事并不顺遂、所得也不如预期,再作抽身也未为大害。

  山野所出,终究有尽,物事流通才能无穷。岳阳王虽然满腔荆棘,但也不失机敏,其人尚且愿意听从李伯山所计,我又有何不敢?如果真能行事顺利,也可为我家再开一资业源头。”

  “西虏地狭民困,常年受制于关东。那李伯山不过是一时走运的幸徒,于其国中尚且不算势大强人,岳阳王在国中尚且还有血脉之尊,此徒值得阿兄这般看重?”

  李显听到兄长对那李伯山的夸赞,忍不住便皱眉说道。

  李迁哲听到这话后又笑了起来,旋即便又说道:“照理说你所言不差,虏廷分崩之后西人继其贫弱,艰难挣扎也只是自保不死而已。李伯山虽是其国一时之选,放眼天下也谈不上翘楚二三。但此番与之相见,我却颇有为其折服之感,想要借道共事、且观其人。与其友善,固然不能身受大益,但总也不是什么坏事。”

  听到兄长给出的这个理由,李显不免一阵无语,但也不由得心生好奇。他从小便将兄长视作自己的人生榜样,还是第一次见到阿兄对某一个时人显露出这般推崇的态度,自己便也想见识一下这李伯山究竟是何风采。

  李迁哲与族人亲信们计定此事之后,便安排人马沿秦岭南侧山道北去等待接应从关中南来的商旅队伍。

  三月下旬时分,终于有一支上千人规模且武装精良的商队穿过子午道向南而来。得到分布在秦岭南麓的耳目传报,李迁哲当即便率领部从以及李泰派来的门生赵演一同迎向这一支商队。

  商队领头的便是留守长安的李孝勇,如今的李孝勇主要负责户中官面之外的人事开拓与联络,诸如之前循陈仓古道西去陇右劫掠寺庙,还有在关中各地囤积粮食等等。

  早在郎主下达命令之前,李孝勇便已经开始安排人员摸查秦岭南来的几条山道,此番收到荆州通过武关快马传回的消息后,他便亲率一队部从直接从长安提取一批现货,沿着崎岖的子午谷山道翻山越岭,用了足足七八天的时间才来到秦岭南麓。

  李迁哲自是不认识李孝勇,但是同行的赵演却认识其人以及随同一起南来的几名陇右乡人,双方见面之后短作叙旧,旋即便讲起了正事。

  李迁哲家族势力雄厚,在秦岭山麓间也拥有别业庄园,就近将李晓勇等人引入庄园中,继而便开始清查盘点这一次运来的货物。

  这些任务由合作四方各自派遣一人共同完成,由于是第一次的合作,各自也都比较谨慎,对于货品价值和数量的审核全都非常认真。

  饶是李孝勇这一次携带的货品并不多,整个盘查过程也用了好几天的时间。作为地主的李迁哲倒是豪迈,货品总价计算出来后再折成金价,直接着员交付给李孝勇足足一百三十多斤的金饼,并约定下一次接货的时间和地点。

  等到此间接货完成,这些货品便又全都装上货船,李迁哲派遣其弟李显亲自押运货船南下,在齐兴郡靠岸同此间太守席固将货品盘点认证一番便又继续顺流而下。从安康到襄阳大几百里的路途,只用了两天多的时间便顺利抵达。

  岳阳王萧詧也早已经是急不可耐的等候在襄阳码头,一俟货船上岸便亲自登船点验货物,首先便因为货品数量太少而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这些货品还没有装满一艘货船,别说大销于市,他自己都能直接吃下来!

  可是当听到下一批货物在四月中旬之前便会抵达,彼此间隔只是半个多月的时间,而且随着商路走顺,时间还会进一步缩短,岳阳王便不由得眉开眼笑,同时将早已经准备好的这一批货款交付给押货至此的李显。

  由于襄阳这里是作为销货中心,货品都要在此变现,所以按照约定前几批货款暂由岳阳王垫付,等到销售完毕之后岳阳王扣除成本,剩下的利润再由诸家按照比例分配。

  至于销售的渠道,便在襄阳和周边城邑的行市邸店,出库、入库等等都有非常严格清晰的程序。

  西魏较之别的政权虽然贫弱简陋,可若是讲到各种事务程序,却远远胜过了东魏和南梁,这也是隋初大索貌阅等整顿户籍的政令得以贯彻实施的基础。而李泰作为霸府重要谋臣,对此也是做出了巨大贡献,自然要将这些优秀的工作经验用在这个跨国贸易中来。

  李显在襄阳接收到货款之后,原本便可以沿着汉水原路返回,但实在太过好奇那李伯山究竟是何样人,便安排家人返回,自己则率领一队部伍自襄阳渡江北上,往沔北方向而去。

  襄阳与沔北之间并没有什么天险阻绝,一片平川的旷野之间也难于设防,李显一行倒也不需要多么小心的潜入,只需要避开人群聚集和人烟出没之地便得以进入西魏的荆州境内。

  然而他们一行在沔北行走没有太长的时间,旋即便被一队甲刀齐整的骑士们围堵在郊野中,李显也不暇细问因何暴露了行踪,只是忙不迭亮明了自己的身份。

  身在府城中李泰得知这一消息后,不免也是大惑不解,这李家兄弟莫非被绑成瘾,自己不去绑架他们还送货上门?

第0565章 颍川将危

  最近荆州不请自来的并不只有李迁哲之弟李显一行,还有颍川的王思政也派遣使者来到穰城拜访李泰,分别是王思政的长子王元逊、部将郭贤,还有之前一度曾经隶属于李泰,如今仍然留在河南辅助王思政的赵刚。

  李泰近来正忙于巡视境内诸乡垦荒春耕事宜,随员们游弋乡野时恰好遇到他们一行,便直接将这些人引到了李泰的行营所在。

  “见过西河公!”

  行营中,几人阔步上前向向李泰见礼道。

  李泰向几人一一颔首致意,最终视线落在赵刚身上便笑语道:“赵车骑,一别数月,体中何如啊?”

  赵刚微笑着对李泰的问好略作回应,旋即便又忍不住说道:“末将旧年也曾出入荆镇各方,较之如今却是大不相同。所见乡人垦荒于野的情景比比皆是,不复往年的旷野荒凉。料想必是西河公入境之后频兴善政、奖耕励农,守此以待,此乡复兴有望啊!”

  李泰闻言后也忍不住露出自豪的笑容,赵刚所言垦荒场景比比皆是虽然是有几分夸张,但荆州乡野情景较之自己初入此镇时有了本质上的改变也是一个事实,面对这称赞自然是能坦然视之。

  旁边郭贤也开口笑语道:“太原公知西河公出镇荆州时,也由衷感叹此州重任得人。西河公屡屡兴治荒土、政绩卓著,末将沿途所见皆证此言,对于西河公的治术也是钦佩不已!”

  赵刚的夸赞李泰尚可坦然受之,但听到郭贤此言,他便不免心生警惕。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们之前就差把荆州府库的耗子都给逮走,给我留下这么一个烂摊子,如今又凑上来大唱赞歌,实在是让人忍不住的多想几分。

  “荆州虽处边蛮之境,但毕竟久在王治之下,军民皆仰上威,管治起来倒也并不困难。反倒是太原公勇扩河南诸州、守据有方,能得彼境离附之众的拥戴景从,让我愧不能及。”

  他没有接郭贤递来的高帽,反手又递了回去。

  一旁的王思政之子王元逊年龄与李泰相差仿佛,应是城府不深,听到李泰这么说后便忍不住开口叹息道:“西河公所言稍失乐观,彼境乡徒久受贼控、秉性奸猾,轻薄负义,不堪任事。尤其是侯景败逃之后……”

  郭贤忙不迭扯了王元逊一把,制止他再继续讲下去,免得底裤都被翻出来,又向李泰尴尬的笑了笑。

  李泰自然能够猜到王思政当下处境不甚乐观,毕竟随着南梁北伐大军和侯景所部乱军接连战败之后,王思政所驻守的颍川就像一座明亮的灯塔一般直引着东魏大军前进的方向,这要还能安稳着就见了鬼了。

  而且听王元逊对河南乡民的吐槽,李泰也能猜到王思政对于河南当地的军民势力吸收和整编的效果估计也不甚乐观。

  他自己来到荆州后本身拥有着绝对的优势,在将乡里豪强势力整理的时候都花费了不小的心力,至今也不过是略见成效,还谈不上将荆州经营的铁板一块。

  至于王思政那里,必然是比李泰这里更加困难。

  原本管理此地的侯景极短时间内就把自己搞成了三姓家奴,局势变化之繁复让人眼花缭乱,可以说是将河南之地原本具有的统治基础一手摧毁,上层的统治阶级和中下层的乡土秩序彻底脱节。

  王思政虽然也称得上是闻名天下的名将,但所谓的名将也做不到让人纳头便拜,想要在极短的时间内便将秩序重新塑造起来,对于河南乡土势力进行有效的整合,基本上等于做梦。

  之前还有南梁北伐军和侯景搅乱局势、分担火力,但今这两路人马接连败亡,河南势力投靠王思政的可能则就更加的微乎其微,李泰想想都替王思政愁得慌。

  他将此一行人引入到行帐中坐定下来,也不再跟他们打马虎眼,而是直接问起河南方面最新的情势。

  当得知东魏方面的斥候已经零星出现在颍州周边的地区,李泰心内也忍不住暗叹一声。其实大家各自少一点私心而多一点坦诚,局面不至于完全无从破解。

  假使宇文护不在河阳送上那一拨,而是固守河阳两城,即便无有大的突破,东魏方面也不敢全无忌惮的大军南下,未必能这么轻松击败南梁北伐军和侯景乱师。

  如果王思政不这么贪功冒进、执意要将其行台设于左右乏甚遮拦掩护的颍川,以至于与诸军脱节,也不至于孤军愁困……

  虽然已经领教过王思政的顽固,但李泰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东贼师旅连胜、气势正锐,于我绝不是福。兵法以论,亦需暂避锋芒,不知太原公是何计略?”

  李泰一方面是觉得王思政就此送了有点可惜,一方面也是觉得王思政势力存在对荆州也存在一定的保护作用,如果彼此间能够取得军事上的相互呼应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

  但今颍川孤悬于外,一旦遭遇围困,李泰就算想救,其麾下人马也将要暴露在全无遮拦掩护的平野之中,遭到东魏大军的围堵截杀。

  所谓围点打援的那个援,说的就是这种情况,若非玉璧城克死了高欢,估计都得怀疑下王思政是不是跟东魏商量好了搞这样一个对其师旅大大有利的战场。

  所以别说王思政了,就算是李泰他老子被这般围困在颍川城里,他也不能拿麾下儿郎的性命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听到李泰这个问题,郭贤便说道:“太原公有言,自去年高贼丧命以来,其国师旅便忙于定乱、久战之下已成疲敝之旅。今者虽然得胜,但其师众也只是强弩之末,只需迎战挫之,难能久锐。如果因为惊怯便拱手放弃已经据得的河南诸州郡,待到东贼分兵入驻、据城休养,再想夺取回来可就要艰难得多……”

  听到郭贤转告王思政的这一通分析,李泰也不由得感慨从战术层面上而言,王思政的确是分析的有道理,而且也有能力执行自己的想法。

  东魏大军连破强敌,可谓是威风凛凛,结果来到颍川便碰了壁,之后战事便僵持了下来,不复之前气势如虹的状态。

  可问题是河南这一马平川的地势,想要长期据有绝非一时一战能够决定的。哪怕是西魏不遗余力的支持王思政,战争走向很快就会演变成最为不利的国力较量。

  听郭贤这意思,王思政明显是不打算放弃颍川,李泰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既不是王思政的上级、也非下属,大家是合则来不合则去,李泰也没有义务为王思政改变自己的既定计划。

  “如今东贼大军随时可能兵进颍川,但今治内却仍民散物匮。虽知所请冒昧,但拒敌守城亦非一家之事。斗胆请问西河公,能否于人事上稍作济助?待到击溃贼之士伍,一定多加厚报!”

  眼见李泰态度变得有些冷淡,帐内气氛也显得有些沉闷,王元逊便又主动开口说道。

  该说不说,玉璧之战李泰资给韦孝宽一笔军粮后,他的仗义和豪富之名也多有流传。后来同豫西各路义师互动一番后,这声誉便流传更广。所以对于王思政有此请求,李泰也并不感到意外。

  “此乡我亦新至,诸位也见乡野垦荒正忙,府库仍然未见收益。若要强作物料调集,仍需仰仗关中。太原公既然有此需求,我也不做推辞,只是需要一定的时间。”

  李泰这话倒也不是借口,他从关中虽然带来不少的军粮,但从去年到如今也已经消耗不少,眼下的确是拿不出大批量的援助王思政,关中运输恐怕也是来不及了,倒是可以就近从襄阳获取一些。

  他自知所谓厚报只怕不必指望了,之所以还答应这一请求也不是钱多了烧的,从区域战略上而言,王思政撑的久一点,对荆州也能形成一定的防护作用。

  听到李泰答应下来,王元逊和郭贤全都连连道谢,但李泰接着又说道:“颍州人事既不肯附,若东贼大军杀来,只凭孤城想也难能遮护更多。如今荆州正自创兴诸业,所以郭将军等能否将彼处民众向此乡输济一批?”

  他的钱粮那也不是凭空得来,当然是希望能够花的物有所值。既然颍州乡里民众不受控制,那么不如驱赶到荆州这里让李泰从容改造。这也不算趁火打劫,毕竟王思政接下来也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兼顾这些民政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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