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今柳仲礼也落魄如丧家之犬,已经不复之前的强势,对于雍府和西魏荆镇互相勾结的情况便不能视而不见,必须要慎重以对、不敢贸然为敌。
于是他便先以整顿势力为由,恳请湘东王暂借一部分甲兵,让他重返随陆招聚乡曲、整顿部伍之后再袭取襄阳。
湘东王也因其过往的辉煌战绩,对于柳仲礼寄望颇高,便暂借给他两千甲兵听使。
有了人马在手,柳仲礼胆气更壮,离开江陵之后,他便率先奔赴竟陵,在竟陵继续招募甲兵、收聚器杖,麾下人马很快便壮大到五千余众。
待到兵强马壮,柳仲礼便继续率部东行,总算返回了安陆老巢,而其长史马岫等闻讯之后也都召集随陆豪强恭迎柳仲礼归镇。
建康城一场遭遇,对于柳仲礼而言不啻于一场劫难,使他不复以往那般气盛,凡事小心为上。在安陆老巢初步安定下来之后,他也并没有急于折腾,而是耐心的处理州务、整顿人事,对于湘东王几番遣使催促全都充耳不闻。
但这并不意味着柳仲礼就安守本分,愿意龟缩在安陆死守不出,他对于外界的情势变化、尤其是长江下游各种人事变故仍然关心不已。
侯景进据台城、勤王诸军各自退去后,侯景便把持朝政,将其爪牙分遣各方,尤其是加大对于三吴地区的控制,暂时未暇顾及上游。
可是淮南还有坐镇合肥的鄱阳王萧范自命勇武不凡,仍欲渡江勤王,于是便弃守合肥,并遣二子入质东魏、向东魏求请援军,同时又书告上游诸军,希望能够汇合各路人马夺回建康。
但东魏收其二子之后却全无出兵相助的打算,至于上游诸方,湘东王已经派军与湘州的河东王萧誉交战起来,其他的则仍引众观望,自是无人理会鄱阳王。
鄱阳王原本坐镇濡须口打算汇集诸军,但等到粮尽也没有等来援军,合肥又为东魏所据,使得其人进退失计,只能向西迁移其部。而侯景又趁机离开建康、出屯姑孰,鄱阳王部将裴之悌等便引部投降。
得知此事后,柳仲礼暗恨不已,原本侯景那魔王尚在专注控制三吴地区而无暇西顾,结果却被鄱阳王这个废物一番瞎折腾将其视线吸引过来。
上游方镇虽多,战线绵长,但彼此互不统属、甚至于交战不休。
柳仲礼算是领教过侯景的厉害,只觉得其人一旦率部西进,则上游诸镇也免不了被逐个击破的命运,他所在的安陆也同样不安全。
一旦侯景推进至此,安陆少不了要成为阻拦敌军进击江陵的前线,而柳仲礼在历经诸事后已经深刻认识到与梁国诸宗室合作共事的危险,自然不甘心沦落到这种绝望境地。
想要摆脱这样的处境,只能向外开拓更大的生存空间,在此江汉之间,襄阳自然是不二之选。所以抛开湘东王的催促不说,为了改善自己的处境并壮大势力,襄阳也是柳仲礼必须要夺取的目标!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柳仲礼一边加强针对襄阳地区的消息刺探,一边继续整编部伍,很快麾下兵力便又再次恢复到万余人马。
虽然其中相当多的都是随陆土豪部曲,但在柳仲礼威名慑服再加上进取襄阳这一目标的诱惑下,这些人也都甘心听从柳仲礼的命令,打算在夺下襄阳之后能够痛痛快快的分一杯羹。
这样的兵力较之柳仲礼全盛时期自然是多有不及,但也足堪一战了。
襄阳乃是柳仲礼乡里所在,本身对其城防布置便了若指掌,河东柳氏在襄阳士民当中还享有崇高的声誉,只要剔除一些外来的变数,对于拿下襄阳并驱逐岳阳王萧詧,柳仲礼还是不乏信心的。
大概是时来运转、否极泰来,当柳仲礼将攻取襄阳提上日程的时候,很快襄阳方面便也传来了好消息。据他潜入襄阳的眼线所报,日前汉水航道上大量舟船插满旗帜并运载着众多的人马溯流而上,规模起码有上万之众,但襄阳的守军却并没有明显的减少。
柳仲礼得知此讯后稍作沉吟,顿时便喜上眉梢:“必是魏军图谋汉中,借道汉水挥师西进!汉中乃是关陇南门,关乎其国腹心安慰。襄阳远在汉南,几番用兵皆折戟汉东。孰轻孰重,自是一目了然!”
柳仲礼所忌讳本就是在进攻襄阳的时候,西魏或会突然插手、坐收渔翁之利,但今既然搞清楚了西魏正要大举进军于汉中,心中顾忌自是大消。
汉中四周本就道路阻险、易守难攻,坐镇彼方的宜丰侯萧循虽然不以勇健雄才著称,但也不失仁政,甚得人心。而且汉中南面还有武陵王萧纪所坐镇的蜀中可以就近为援,哪怕最终不能守住汉中不失,将魏军拖延一段时间也是可以做到的。
至于这段时间,便是柳仲礼进取襄阳的好时机。待到进据襄阳之后,他的势力便横跨汉水东西,较之湘东王都不遑多让,无论攻守进退都必将大有作为!
不过柳仲礼也是经验丰富的宿将,并没有因此好消息而喜极冒进,先是以其长史马岫之子、义阳太守马伯符率领一部人马进据毗邻沔北荆州的下溠戍,用以试探和吸引西魏荆州留守兵力,而其所部人马也并没有直接经随郡通道北去,而是南下沿江西去抵达竟陵,再从竟陵舟车北进。
接下来柳仲礼军顿襄阳南面的石城,遣使前往襄阳通知岳阳王萧詧他奉湘东王所命将要进击北虏荆州,希望岳阳王能在岘山堰提供一批舟船供其部伍北进击敌。
在将襄阳守军的视线吸引到东面的汉水一线并重加防备之后,柳仲礼才终于暴露了他的本来面目,率领三千精骑弃船登陆,然后便快马直扑襄阳城西的万山大堤,据此可以控制襄阳水路码头、切断襄阳与汉北的联系,并且可以直击襄阳府城!
建康勤王未果却被逼向侯景投降,诚是柳仲礼人生一大污点,但并不意味着他的才力庸劣。
身为南梁名将,又在自己家乡用兵,柳仲礼自是轻松拿捏襄阳城中的岳阳王,当其人还在岘山亲自督阵布置连接柳仲礼北来舟师的时候,柳仲礼所部精骑却已经冲上大堤,距离襄阳城只有一步之遥!
第0605章 何惧杀贼
襄阳城临水靠山,城池格局可谓险峻牢固,城防几乎没有漏洞,想要通过外力攻入其中可谓是非常困难。
但几乎没有并不等于完全没有,尤其对于柳仲礼这种出身襄阳又久习戎事的名将而言,许多常人忽略的细节,在他看来就是一个可以大加利用的机会。
大堤起自万山、东临汉水,一直抵达府城西门,平日里禁止军民由上通行,故而常常被人下意识的忽略,但其本身却是能够直抵府城的快捷通道。
柳仲礼率部冲上大堤之后,当即便向府城奔行而去。此时的襄阳城中还因柳仲礼即将北上而紧张不已,人员注意力都集中在岘山堰附近,府城西门甚至还有行人出入其间。
当然,很快城头上守军也已经注意到这一支突然出现、望似来意不善的队伍,当即便呼喝警戒,驱赶城门内外的行人,并试图在城门前布置起一道拒马防事。
然而柳仲礼所部已经欺近至斯,当然不会再留给守军从容应对的时间,人马奔腾如脱弦之箭,很快便冲至大堤东侧,并由上俯冲而下,几乎在眨眼之间便已经冲到了府城门前。
“尔等下卒,知我是谁?弃械不死,顽抗必杀!”
一口气冲至城门前,柳仲礼手中马槊一抖,直将两名城前小卒挑杀当场,旋即便又望着城门前方仓皇诸众喊话道。
人的名树的影,柳仲礼在其襄阳乡里还是甚有威望,当城门守军看清来人面貌后,纷纷惊呼一声,下意识便拔腿向城中逃去,完全不敢停留抵抗。甚至还有人发出欢呼赞叹声,摆出一副礼迎其人入城的架势。
柳仲礼见状后便大笑起来,他也没想到事情进展竟然这样顺利,当即便横起马槊,率领部众们策马向城中而去。
此时的府城中已经因为柳仲礼的到来而乱作一团,完全都组织不起有效的攻势。柳仲礼分出几百兵众于此把守城门,而自己则率领余众直向州府扑去,只要控制住了州府并顺势俘获到岳阳王的家眷,那么今天这一场奇袭便可以说是圆满结束了!
河东柳氏本就襄阳著族,加上柳仲礼早年还坐镇襄阳多年,其军中也多有襄阳人士,如今重临故地,城中士民惊吓之余,也不乏人依附投靠而来。
就在柳仲礼率部前往州府这一段路程中,已经多有襄阳士民手持器杖加入到这队伍中,使得队伍扩大到数千员众。
“申子归乡,执掌襄阳!”
听到前后拥从民众的呼喊声,柳仲礼脸上便也泛起了得意的笑容。申子是他小字,乡人们作此呼喊自然不是为的羞辱他,而是为了表达亲近拥戴。
尽管这些加入其队伍的民众们极大程度的拖延了队伍前进的步伐,但柳仲礼也不忍驱逐这些奔走拥护的乡人。而且在他看来,士民如此热烈欢迎他入城,也意味着大局已定。
此时的州府中,也早已经知道了柳仲礼入城的消息,一方面自然是仓皇派人前往通知仍在城外岘山坐镇的岳阳王,一方面则就连忙组织反击。
但在柳仲礼的赫赫威名以及入城后的浩大声势之下,仍在城中的将士们也都怯于交战,不敢领命。
留守府城的蔡大宝急的如同热锅上蚂蚁,正当其人一筹莫展之际,直堂中一人排开众人、越众而出,指着众人大声喝道:“区区柳仲礼,旧在建康弃其君父,托命侯景才得偷生的去势犍牛,又有何惧!你等襄阳群众深受岳阳王恩惠,纵无杀敌之力,应有死节之志!死且不惧,又何惧杀贼?城中可有男儿,共我反杀贼徒!”
贺若敦一如既往的毒舌,但也最大程度的刺激起了在场群众的羞耻心。是啊,柳仲礼又有什么可怕的?旧在建康面对侯景时表现的比一头阉牛还要温顺服从,襄阳又岂是其作威作福之地!
于是府中很快便涌现出数百健壮军士,各自捶胸呼喊着要同贺若敦一起外出杀敌。蔡大宝见状自然也是喜出望外,忙不迭将府中最为精良的甲马器械武装众人。而当这些人冲出州府的时候,群众簇拥而行的柳仲礼部伍也已经距离州府仅有数里之遥。
其他人眼见到密密麻麻的人群直将长街拥堵的水泄不通的景象时,心中难免惊惧发毛,但贺若敦却并不理会这些,他手持马槊大吼一声,当先便向人潮冲杀而去。
“杀!”
在贺若敦怒吼声中,其手中马槊已经陡地贯穿当先数名乱民,随着马槊抽出,那些乱军尸体顿时血水喷涌,这血腥的一幕,很快便吓退了旁边一干民众。
这些乱民们本来还幻想着拱卫柳仲礼进入州府后,总能因此拥戴之功而分润一些好处。原本以为只是一场游街夸威的简单任务,却不想竟然还有性命危险,顿时便惊吓得魂飞天外。
乱民们虽然大受震惊,但杀戮却不会因此停止,眼见贺若敦作此表率,其他将士们也不敢再做什么姑息之想,眼下最重要还是将入城贼军杀退才最重要,于是便也都纷纷挥起刀槊向前杀去。
“饶命、饶命啊……”
这会儿民众们再也顾不上为柳仲礼摇旗呐喊,纷纷哀号乞饶、四散逃亡。
“不要妄动,贼徒数少,很快便可杀溃!”
柳仲礼还在呼喊着试图稳住局势,但这些士民们之前不请自来,如今逃散起来的时候也不会跟他打招呼,反而由于这些士民的仓皇逃窜直接扰乱了其军阵伍,将其率入城中的甲卒们也都冲击的七零八落,无从整聚。
“贼子纳命来!”
率先发起冲杀的贺若敦此时已经冲至近前,他虽然并不认识柳仲礼,但分辨其人甲杖可知不是一般士卒,手中马槊当即便威猛的刺向柳仲礼。
柳仲礼见状后便也连忙横起马槊格挡这一击,虽然成功挡住了对方的攻势,但两肩却是陡地一沉,同时两臂酸胀不已,连带着肩上旧伤都胀痛起来。
“尔是何人?襄阳何时得此勇将驻守?”
双方这一接触,柳仲礼感受到对方的臂力勇健,脸色登时一变,大声喝问道。
贺若敦闻言后便大笑道:“某乃荆州李大都督门下贺若敦是也,贼将莫非柳犍牛?纳命来!”
柳仲礼自是不知贺若敦新给他起的这个外号,但听贺若敦自报家门之后,心中已是一惊,没想到岳阳王勾结外敌已经深入到敌将直接助防城中。
他不知城中还有多少西魏人马,单单眼前这个贺若敦他已经自感难敌,当即便抽身回返自家阵伍。而贺若敦见状后顿时一边挥槊追杀,一边大声吼叫道:“柳犍牛正在此间,众将士速速共我擒拿贼首!”
柳仲礼部伍本就被乱民冲击的七零八落,此时再被贺若敦率众勇卒们奋勇冲杀,顿时便锐气尽丧,纷纷向着城门来路倒卷而去。而那些之前热情拥戴的士民,这会儿也都纷纷四散逃窜,使得整个街面都混乱至极。
贺若敦率领州府诸众们,很快便冲杀到了府城西门。此间因有之前安排的驻守军卒接应,柳仲礼所部军众得以暂作喘息,清点部众却已经损员近半,像是都被冲散在府城中。
柳仲礼还待于城门处驻守一通,但是贺若敦却又已经率众追及,完全无作驻足喘息,直接便向此间冲杀而来。受此冲击之下,刚刚有所稳定的阵伍顿时又变得凌乱起来,许多士卒们下意识便向洞开的城门外冲去。
“暂撤西山,整部再攻!”
大好局面崩溃若斯,柳仲礼纵然心有不甘,但见军伍士气已失,只能遗憾撤军。
于是不久前还气势如虹冲入襄阳府城的柳仲礼所部人马,如今却又仓皇撤出城中,奔往西山途中时,柳仲礼回望城门,见贺若敦横槊立马于城门前,口中忍不住叹息道:“岳阳何德何能蓄此壮士?沔北李伯山能驭豪强,想来不是俗类啊……”
虽然偷袭襄阳功败垂成,但柳仲礼此番入城也能感觉到岳阳王在襄阳统治的民意基础并不坚固,他仅仅只是入城鼓噪一通便有那么多的士民蜂拥而起,可以想见岳阳王绝非襄阳民众们真心拥戴的英主。
撤离襄阳城后,柳仲礼便暂退西山。西山是由一系列的山林丘陵所组成,襄阳大族们也多乐于居住于此,封山锢泽、经营家业,就连柳仲礼家都有园业于此。
不过眼下正是攻夺襄阳的关键时刻,柳仲礼自然是无暇归家探亲,军顿西山之后便分遣使员巡视山野,希望能将西山左近豪强部曲募集起来,包括山林间一些寺庙僧众寺奴们若能尽数组织起来,也是一股可观的战斗力,可以助他继续攻夺城池。
很快便有几家豪强应募而来,给柳仲礼增添了几百部卒,这也让柳仲礼信心大增,索性移驻万山一座寺庙中,保持对襄阳城中所施加的压力。
然而好景不长,很快柳仲礼分遣出去的斥候便传来回报,襄阳西境正有大队人马水陆并进、直向襄阳而来!
第0606章 横扫汉东
山脚下,鼓声催人,旌旗猎猎,马蹄声有若雷动,鸟兽惊走,人畜莫停。
李泰这一次并没有亲入战阵、驰骋杀敌,而是坐镇于刚刚从柳仲礼部伍手中攻夺下来的万山寺中,着令麾下精骑部伍在战场上分割包抄已经在山野溃逃的柳仲礼部伍。
得知郎主回军至此,贺若敦便兴高采烈的赶来相迎,并且眉飞色舞的讲起不久前柳仲礼冲入城中、却被自己奋力杀退出来的事情。
李泰听到柳仲礼竟然已经率部杀入城中,心中也是后怕不已。假使襄阳城就此易主,对他整个江汉计划都会造成极大的冲击。
同时他心中也不由得感慨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同柳仲礼这种成名已久的宿将对阵时还是要不失谨慎啊,否则一个疏忽就有可能让大好局面为之逆转。
他的确是有大张声势、营造一个大军西去的假象,从而诱使柳仲礼离开他的安陆老巢、北进来犯襄阳的意图。届时他便可以率领汉中回师人马,加上本就留守沔北、窥伺汉东的杨忠,还有襄阳城的守军,三方回师合击柳仲礼,一战将之荡平。
此去汉中,李泰自然是超水准的发挥,没有浪费任何时间,一待达奚武抵达南郑城便即刻归军,但却仍然没有赶在柳仲礼进犯襄阳之前便回师布置,可见柳仲礼对机会把握之迅敏。
当然最让李泰感到意外的,那还得是岳阳王萧詧这家伙坐镇如此雄城、竟还如此轻易的便让柳仲礼寇入城中,险些坏了自己的大事。这些南梁宗室们无论跟谁合作,那就是把猪队友这个角色扮演的淋漓尽致啊!
若非李泰将贺若敦安排在襄阳、危急时刻力挽狂澜,那么如今李泰返回后所面对的将不再是上钩后进退失据的柳仲礼,而是被柳仲礼控制住的襄阳雄城!
“经此一战,贺若敦威名必能震慑江汉!柳仲礼丧志匹夫,以身为阶,助你成名啊!”
虽然贺若敦经常性的毒舌嘴贱让人挺不爽,但也不得不说其人才力在自己门下绝对是名列前茅的,尤其此番保全襄阳,更让李泰惊喜不已。
贺若敦听到李泰这番夸奖,顿时便也喜上眉梢,连连摆手谦虚道:“仆观襄阳守城文武俱是庸劣下才,心中便知郎主使我于此,为的就是在这样危急时刻挽救局面,所以枕戈待旦、不敢松懈!
我虽然勇猛强悍、力却贼众,但言及根本,柳仲礼还是输在郎主的妙计安排!前者阵中放脱其人,请容仆再就阵为郎主擒获此徒!”
李泰闻言后便也笑了笑,抬手让亲兵送来一柄龙纹槊,自己又亲手赠入贺若敦手中,并笑语道:“持此利刃,继续奋勇建功!”
这马槊乍一入手,贺若敦便顿感不俗,心中自是大喜过望,当即便叉手躬身道:“请郎主于此稍待,仆入阵挑杀贼首即还!”
此时的追击战场范围已经蔓延扩大开来,柳仲礼麾下众劲卒俱逃散荒野,只有不多的亲信仍然拱卫在其身边,护从着柳仲礼向南面逃窜希望能够摆脱追兵、逃离战场。
此时后方追击还有近百健卒,彼此间距离也是越来越近,但在前方却突然出现一道宽达十数丈的河渠。柳仲礼并其亲兵们冲过浮桥,然后便从对岸将浮桥劈砍损坏。
“柳奴休走!”
这会儿贺若敦也已经率员杀至此间,眼见柳仲礼已在对岸,忍不住便呼喊邀战。
但这吼叫声让柳仲礼更觉惊吓,当即便又翻身上马,与其残余部众继续向南奔逃。然而就在其人奔出数丈之后,渠北受阻的追兵当中却有一员下马并挽起强弓,一箭射向对面。
这劲矢直接射穿河面,直中南岸柳仲礼后背肩胛,中箭之后柳仲礼直接跌落下马,幸在左右亲信护持,将其再拉上马背,继续奔逃起来。
“好射艺!小子何名?”
贺若敦虽然没能成功将柳仲礼阻拦下来,但在见到这一幕后,也忍不住开口赞叹一声,并指着那射中柳仲礼的卒员问道。
那卒员忙不迭收起劲弓,向着贺若敦叉手作礼道:“禀告将军,卑职名皮景和,今为主公李大都督帐内射生手。”
贺若敦自知郎主麾下有一支规模虽然不大但却人人精擅骑射的卫队,得选其中的射生手们每一个都是军中精锐,听闻眼前这年轻军士也属此列,于是便又笑语道:“你等射生手果然技法不俗,今虽走脱了贼首,但效从主公麾下,必有扬名之日!”
讲到这里,他便又想起郎主刚才评价自己已经将要名满江汉,忍不住又一脸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战场上诸路人马陆续返回,而这时候岳阳王萧詧才匆匆自城中来到这里,脸上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张口便对不讲武德、欺瞒坑骗来偷袭襄阳的柳仲礼破口大骂。
在得知柳仲礼入此进犯的人马都被击溃后,岳阳王这才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又对及时回援的李泰以及城中力挽狂澜的贺若敦连连道谢:“柳贼奸险狡诈、诱我东出,若非贺若将军时守府中、率众出击、杀退贼人,襄阳城险些不守!又幸伯山你及时回援,将贼师杀溃于野,只是延误了你进取汉中的谋划,实在是……”
讲到这里,岳阳王又换上了一副羞惭的表情,而李泰闻言后则摆手笑语道:“大王倒也不必为此愧疚致歉,汉中业已克定,我也恰好凯旋至此,趁此胜势再破一敌。”
“什么?汉中竟、竟已……”
岳阳王听到这话后顿时便瞪大双眼,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李泰,李泰自襄阳借道北上,岳阳王自然知其准确行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方竟用这么短的时间便搞定了偌大的汉中。
认清了岳阳王的猪队友本质后,李泰也懒得在其面前炫耀自己的战功,而是就着柳仲礼进袭襄阳此事,提出在襄阳西侧不远驻扎一支舟师以就近策应襄阳。
岳阳王尚自未从襄阳险被夺走的惊吓中恢复过来,便又惊闻汉中也被搞定的消息,这会儿再听李泰提出这一要求,半是畏惧半是讨好的点头应是。
虽然如今的襄阳城中仍有数万人马,但经此一事后,岳阳王已是既离不开李泰的军事援助,也压根就不敢拒绝。
李泰先在襄阳短驻片刻,着员快舟前往汉水对岸的蔡阳城告知襄阳此间战况,并且通知驻军新野的杨忠不必入此汇合,立即展开针对汉东的攻略。
由于之前柳仲礼着令部将马伯符入驻下溠戍,直接威胁到了荆州腹心,杨忠便移师彼方将下溠戍围困起来。他并非首次进攻下溠戍这一进入随枣通道的门户,而马伯符这名守将也并无什么出众的防戍才能,在杨忠围攻数日之后便渐渐不支,直接献城投降。
夺下下溠戍、收服马伯符之后,杨忠便知柳仲礼已经自南面路线向襄阳发起了进攻,将这一消息告知诸军之后,杨忠便快速的率领本部三千步骑直赴距离襄阳不远的蔡阳城而去。
原本杨忠也猜测柳仲礼可能要沿汉水北进、水陆齐攻襄阳,故而留驻于蔡阳城中,打算待柳仲礼军进此间时再给与迎头痛击。
当襄阳的战况送至蔡阳时,杨忠才知柳仲礼的行军轨迹,又得李泰授命可以自主向汉东地区发起进攻之后,杨忠顿时便如出栅猛虎,直率所部人马在马伯符这名随陆土豪的带领下直接沿汉水南下,接连攻夺齐兴、昌州等诸城池,并且在石城遭遇了柳仲礼余部人马。
柳仲礼前率三千精骑进袭襄阳,结果却大败而归,三千精骑得以返回的也所剩无几。但是他在石城却还留有将近八千部众,势力仍然不容小觑。
杨忠进击至此,仍然只有本部三千余人马,眼见敌众我寡,部众们纷纷劝告杨忠不如暂顿此间、等待后路人马抵达之后再进击柳仲礼。
“军失其锐,必败无疑!柳仲礼师旅虽众,但却斗志俱无,一冲击溃,何假后师!”
杨忠在将敌军阵势观望一番之后,当即便做出了决定,先使其所部步卒远离汉水数里设阵,自己则亲率五百精骑向柳仲礼军伍冲击而去。
事实正如杨忠所料,柳仲礼虽然部众仍多,但却胆怯不安、应变迟缓,当见精骑冲杀而来,便下意识的向后收缩退避,阵型顿时大坏。
杨忠率部在这拥挤但却散漫的军阵中冲杀一通,军卒们便开始向四野溃逃,而柳仲礼的中军大帐也因此暴露出来。
原本柳仲礼部众还待拥其转逃别处,但柳仲礼身受箭伤本就行动迟缓,再加上杨忠本身便是北镇最勇猛的战将之一,又岂会容许柳仲礼转逃他处,觉其身位所在,当即便率部众们一番冲突厮杀,直接就镇擒获柳仲礼。
擒获柳仲礼之后,杨忠一边着员向后方报功,一边趁此胜势击破竟陵守军,而后便向柳仲礼的老巢安陆转进。
不过此时的李泰却无暇为杨忠喝彩庆功,他在襄阳短留两日,刚刚安排好朱猛率领水师从兴州回驻襄阳城西事宜后,便得荆州大本营传报三鸦道蛮人进扰、似是东魏慕容绍宗驱众进犯的消息,于是便又马不停蹄的北进归镇。
第0607章 慕容绍宗
三鸦道是河洛地区与南阳盆地之间的快捷通道,其路径是从南阳盆地翻越伏牛山北向洛南,虽然山道崎岖,但却是两地之间最为快捷的路径,每有奇兵进击,常常循就此途。
东魏在兵围颍川之前,于河洛地区发起了一系列的反击攻势,将洛南伊川伏流城等原被西魏所掌握的据点尽皆夺回。经过长达一年多的围城之后终于又攻克了颍川,自此河南诸境复归东魏,而西魏仅仅只掌握了鲁阳关以南的三鸦道。
但就连这一段道路,近日来也是多受骚扰。由东魏所任命的北荆州刺史、蛮王梅季昌等一众宛洛蛮酋们各自率领部曲,近日来频频叩扰关防,虽然守将郭贤几番统率人马击溃这些贼蛮,但不久后他们便又卷土重来、驱之不散。
这样的情况并不寻常,这些蛮人虽然不服教化,但也并非痴愚,频战无功但却仍然流连不去,要么是有非同寻常的图谋,要么就是背后有人指使。
事实也确实如此,郭贤在就阵抓捕几名蛮酋之后细加审问,便得知他们背后的指使者便是东魏大将慕容绍宗。
若是寻常的蛮人作乱,郭贤还有信心能够料定,但当得知竟是慕容绍宗背后作祟,他自然不敢等闲视之,忙不迭将这一情况奏告后方的荆州总管府。
就算他有信心迎战慕容绍宗,也并不具备这个实力,如今所部军众统共只有两千出头,若非来自荆州地区的物资支援,只怕就连鲁阳关都要把守不住了。
颍川城破后,东魏大军陆续回撤,其将领彭乐打算乘胜追击、率领其本部人马进攻鲁阳未克,无奈只能撤走。待到诸军尽归之后,留守河南、收拾残局的便是燕郡公慕容绍宗。
慕容绍宗本部八千余众,除了自尔朱氏部下便一直追从他的忠义老卒之外,剩下的也是这些年辗转各方任事所募取接纳的部众,当然最多还是他出任东南道行台、执掌大军却敌平叛以来所接纳的投效人马。
尤其是在涡阳之战刚刚结束之后,许多从乱于侯景的北镇老卒们都担心归后或会遭到朝廷和高大将军严惩,许多人便争相托庇慕容绍宗门下,慕容绍宗也因此接收了许多原侯景麾下的河南精卒。
颍川之战结束后,其城早已经残破不堪,自然不再适合军旅驻扎。而为了防备西魏势力再次卷土重来,慕容绍宗便先就近移防于襄城,得与镇守河洛之间的可朱浑元所部互相呼应。
慕容绍宗年近五十,但仍不露老态,体态魁伟、气象威严,尤其在经历几场大胜之后,如今威名更是如日中天。
蛮王梅季昌等蛮酋们赶来襄城拜见并且禀告军事,眼见慕容绍宗端坐席中、不怒自威的姿态,一时间也都紧张不已,不敢放肆,小心翼翼的将军情如实奏告出来。
当听到这些蛮部骚扰多时仍然没能撼动鲁阳关防务,慕容绍宗便不由得皱起眉头说道:“你等诸路人马数倍于敌,但能紧密配合、次第交攻,又怎么能容许贼将从容顿足关城之内!”
诸蛮酋闻言后各自额头冷汗直沁,作为首领的蛮王梅季昌又叩告道:“禀告慕容行台,贼众虽然数寡,但那鲁阳关城却地处险要,贼将郭贤久从王思政镇戍征战,也多得计略传授,还有后路的荆州输助资粮,一时之间当真难以攻克……”
虽然这蛮王所言不无道理,但慕容绍宗闻言后还是冷哼一声,指着几人训斥道:“尔等诸徒多有从乱旧劣,如今元恶虽然逐向岛夷,但从乱徒众却还未暇审问追惩!我今不问你等旧恶,便是赐给你等立功赎罪的机会,若仍不肯珍惜把握,来日俱赴邺下领受扒皮油烹之刑!”
众人听到这话后顿时又是惊骇不已,连连叩首恳请慕容绍宗再给他们一点时间,一定奋勇作战夺下鲁阳关。
“如此便再给你等半个月的时间,若仍不能攻城夺关,则必严惩不贷!”
慕容绍宗又沉声喝道,旋即便摆手让这些蛮酋们各归所部、继续向鲁阳关发起进攻。
待到群蛮退出之后,堂中其属官参军房豹便忍不住开口说道:“贼将郭贤守据三鸦,勇健如彭乐尚且撼之不动,此众蛮徒想必更加难以成功。燕公如此威令吓之,恐怕这些蛮徒会潜生异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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