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段韶便又连忙派人奏告邺都方面,请求尽快派遣大将代替自己来此节制诸军,而他则要亲率师旅前往奔救义宁城,担心派遣其他将领前往怕是也难敌魏军。
可朱浑元病重难起,斛律光又吉凶未卜,思索一番后,他便直接点名让长广王高湛来暂时代替自己。能力方面暂且不说,长广王的身份地位倒是足够稳定军心士气。
在派出使者之后,段韶便一直在焦急的等待消息。可是他都已经将西去的师旅整装完毕,邺都方面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
“此去邺都,一定要详细向两位大王奏告军情紧急、刻不容缓!贼已寇入沁水,若增援师旅仍然停滞不前,则沁水以西恐将不为我有,山野关塞必然频频遭贼寇扰、再无宁日!”
为了让邺都方面明白情况的紧急,段韶便一日数遣使徒前往邺都催促,每一名使者都要仔细叮嘱交代,希望邺都方面能够尽快给以回应。
然而事实证明,段韶还是太保守、太乐观了。魏军此番东进,所图谋的又岂止是沁水以西的北齐领土,沁水以东的也保不住啊!
正当他还在焦急的等待朝中消息时,南面建州方面先一步有紧急情报传来。
“启禀大王,前有贼军翻越空仓岭入境,攻破高平关。建州厍狄使君闻变之后率军出击,于丹水上游为敌所伏,被贼就阵加害。末将等于阵败退,入此求援,恳请大王速速派遣援军南去奔救高都,若迟建州恐怕不为我有……”
几名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的将士被引入上党城后,便直叩于段韶面前疾声奏告道。
“建州、建州竟也遭袭?知统军贼将谁人?贼众多少?”
段韶听到这话后,顿时便也倒抽一口凉气,忙不迭开口询问具体敌情。
此际进犯建州的,自然是杨忠所率师旅。他们一行人马用所缴获的齐军器杖旗帜稍作伪装,派遣一支先锋部队先行出发翻阅历山,而后又蒙蔽了空仓岭所驻守敌军,一举攻破此间要塞高平关。
拿下高平关后,杨忠并没有直接进击建州州府所在的高都城,而是率部北去佯向长平方向,待到北齐建州刺史厍狄回洛率兵至此意欲收复高平关并进击敌军的时候,杨忠又率部反杀回来,在丹水上游一举击溃建州主力,然后才又快速南下夺取建州城。
这些建州将士直接从丹水上游的战场溃退北逃求援,自然不知后事消息,但仅仅只是他们所奏报的这些情况,已经足以令段韶大惊失色了。
“先寇晋州,又攻义宁,今又进图建州,贼是欲图晋阳、邺都,还是河阳?”
在听完这几名败将奏报之后,段韶眉头深深皱起,只觉得敌情顿时变得扑朔迷离起来,一时间完全不能确定敌军下一步的意图究竟是何。
又或者,这些情况根本也都不重要。现在所面对的问题是,他这里徒然手握数万大军,就算想要奔救,都不知要奔救何处,甚至可以说已经动弹不得。
他如果率军奔救义宁,则建州方面的敌军便可自长平北上进击上党,乃至于威胁邺都。而他若奔救建州,则义宁危矣,义宁一旦告破,那么晋州就彻底的成为了敌军的囊中之物,周边段时间内再也没有援救的可能!更有甚者,乌苏也将会变得非常危险,继而上党、邺都同样变得不安全。
当然,还有一点转机或可期待,那就是河阳方面,据常山王所言,斛律光只带走河阳小部分师旅,那么现在即刻调集河阳人马北上救援建州……然而北豫州叛乱未定,河阳骤然空虚,河洛恐难再据有!
电光火石之间,段韶脑海中闪过诸多念头,但任何一个念头稍作延伸,所出现的都是让人难以接受、难以面对的局面。一时间,他也彻底丧失了对局面的判断能力,不知道该要怎样做才能扭转局面、将损失降到最低。
“速、速派遣使徒,奏告晋阳、奏告邺都……请示至尊,该当如何应敌?”
默然良久,段韶才开口说道,稍作停顿后,他便又补充道:“至尊凡有所命,某莫敢不从,以身死国、在所不惜!”
第1073章 二王相争
且不说上党方面倍感焦灼的段韶,邺都方面近日也并不平静。
常山王高演留守邺都,本来只是主管军事。但是在其弟长广王高湛的建议之下,将在朝诸汉人大臣都给监控起来,自然也就将这些人的职权给顺势架空了一部分。
北齐虽然国力雄厚,但也是需要建立在政通人和的基础上、才能将国力给调集发挥出来。高演虽然参政多年,高湛也已经在近年开始录尚书事而有预政务,但他们终究不是真正的宰相。
这么庞大的一个政权,宰相所需要处理的政务自然是千头万绪,而且由于近年来齐主高洋几乎不理政务,大量的朝廷事务全都需要仰仗杨愔、高德政和崔暹等一干汉人大臣分劳。
如今这些人的职权被大加限制,骤然接手的高演、高湛兄弟们一时间也难以将所有的事情全都处理得面面俱到,尚书省案事积攒越来越多,哪怕其中绝大多数都只是闲余小事,但只要埋没了一件剧要之事,就会给当下时局造成巨大的阻滞。
高演这些年门下虽然也招揽了为数不少的谋士属臣,但这些人在府下出谋划策尚可,总不可能直接堂而皇之的跟随他前往尚书省处置政务。
尤其是一些需要京外州郡配合的政令,高演本身便欠缺在州郡人事上的影响力,如今处理起来也都难免多有阻滞。
如今摆在高演面前的问题有很多,关键重要的事则便有好几项。
一者随着时令进入初夏,河北各地降水严重不足,诸方旱情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就连邺都周边许多豪强权贵之家,都因为争水浇灌而频频作斗,规模有时候甚至都达到几千人之多,须得京中派遣禁军前往镇压。
二者随着旱情逐渐变得严峻,诸州郡也都纷纷上奏朝廷,希望能够减免一部分赋役压力,并且颁行一些赈济政令。尤其山东青徐等地,由于南陈在淮南的侵扰动作越发剧烈,其境军民也越发的不安,多遣使者入京奏事,大半都是诉苦求援。
这一系列的政务处理不清,又直接影响到了各方物资的征缴调运,进而又给当下正在进行的战事造成非常严重的影响。
如果说这些事情还需要时间和耐心就能妥善处理,那么有的事就让高演都有些抓狂了。
这一天高演还在尚书省中忙碌的处理政务,忽然有家奴匆匆入此,并且告其属臣王晞在城中被长广王高湛使派家奴殴打致伤。
高演得知此事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之前因为高湛不愿前往上党统军,已经数日不曾入省。而高演因为忙于政务,于是便派遣王晞等属臣前往长广王府劝说一番,结果高湛非但没有听从劝说,反而还派人打伤了王晞,更加的添乱。
心情愤懑之下,高演也顾不上再处理省中政务,直接着员准备车驾,而后离开皇城径直向长广王府而去。
“仆等拜见大王!”
长广王府门前,一众府员们眼见常山王仪驾气势汹汹至此,忙不迭匆匆向前迎接。
高演眼下正在气头上,下车之后抬腿便踹在了车前几名王府属官身上,并且怒声道:“滚开,不准阻路!”
接着他便径直走入了长广王府,对一众出迎人员全都视而不见,在前堂没有找到高湛后便又继续阔步往府中行去,一边走还在一边大声喝令道:“步落稽,速速给我滚出来!”
此时的高湛正在内舍中与几名侍员玩耍握槊博戏,当听到外间传来兄长呼喊声时,顿时便脸色一沉,皱了皱眉头。
旁边一名三十多岁的胡人侍员察颜观色,口中便低声道:“常山大王当真好大威风,入门来访竟还如此无礼,真将大王当作了由之呵斥的无知少年?”
高湛听到这话后,脸色也更显激怒,但一转眼还是将手中的博具砸向这胡人并笑骂道:“胡儿休得胡说,他本是我兄长,入我户中又需什么礼节!”
这胡人名为和士开,乃是高湛门下颇为亲昵信任的心腹,闻听此言后便垂首道:“大王虽然谦和有礼,但有的人却凭年齿欺人。如若一味退让,只会被人误以为软弱可欺呢!”
高湛听到这话后便冷笑一声,本来作势欲起的身体便又坐了回去,着令侍员们继续于此游戏。
高演在府中寻找好一会儿,才在仆员的指点下行入此间,当见到高湛还在作此游戏时,当即便更加的气不打一处来,入前瞪着高湛冷哼道:“我门下王博士,是你使人打伤?”
“竟有此事?阿兄何出此言啊,我连日在家休养,一直都没有出门,本不曾见过王博士,更加不知竟有此事。是不是王博士得罪了旁人,却又贼心作祟的想要离间我兄弟感情,故作诬告?”
高湛听到这话后,顿时瞪眼一脸无辜的说道,但却仍然没有起身,仍在把玩手中赌具。
高演先怒视高湛片刻,旋即视线便转望向和士开等侍员,和士开虽然敢背地里挑拨是非,但当着高演的面还是不敢失礼,瞥了一眼那愤怒的眼神后,忙不迭与其他侍员一起起身作拜于高演足前。
高演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抽出自己的佩刀,转过刀背来,当着高湛的面用力砸向和士开等一众侍员,砸的这几人嗷嗷惨叫、抱头鼠窜。而高湛见状后便也站起身来,阴沉着脸看着高演抽打自己的下属,口中只是一言不发。
高演接连用佩刀抽打了几十下,和士开等人周身都见红肿血痕、模样更是凄惨至极,高湛才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王叔朗等用心不良,向阿兄你进说邪言、欲将我使出京畿,我因此罚之!”
“事情难道没有跟你说清楚?平原王屡请朝廷,希望你能前往代之统率诸军,又与王博士等何干?当今国难当头、诸事告急,本就需要群策群力。你生是此门儿郎,盛享荣华富贵,遇事则缩,难道就不惧时流耻笑!”
高演听到高湛承认下来,这才收回佩刀,又望着高湛怒声喝道。
“我于兄弟之中本属齿短幼少,之前也并无统领大军的经验威望,骤加大任以临强敌,这是正常稳妥的用人之计?”
高湛听到这话后也不甘示弱的说道:“若只凭此身世,便可震慑诸军,平阳王、彭城王谁不可使?当下邺都事繁,阿兄难能料理,留我于省分劳领事不是更好!但阿兄你屡欲使我外出,究竟是平原王进计,还是你、你不愿我留处都畿?”
“平阳王性怯柔弱,无上将之威,岂可用之典军!至于彭城王、彭城王何事,你难道不知?此时用以典军,简直胡闹!”
高演听到这话后又忍不住斥言道,他家兄弟虽多,但眼下能够当事者却少,永安王高浚、上党王高涣如今都在囚晋阳。平阳王高淹仁弱不威,彭城王高浟新遭母丧,都不适合前往上党典军。
如今留在邺都的,年龄既大同时又是嫡亲兄弟的,除了他之外便是高湛了。但这小子之前讲起军事还井井有条,真要派其出掌大军的时候,他却胆怯的不敢答应,且还诸多狡辩。
高演这会儿也没有耐心再跟高湛讲道理,指着他忿声说道:“我奉命留守处置都畿军事,你若仍然抗命不遵,休要怪我派人将你执送晋阳交由至尊问罪惩罚!”
高湛听到这话后,脸上顿时闪过一丝惧色,他视线一转,摆手屏退房中一众属员,然后才瞪眼望着高演沉声说道:“阿兄你当真如此心狠,不准我留于都畿分享你的势望?徐之才处,我也使人访问了!”
“你胡说什么!”
高演闻声后脸色顿时大变,直接再次抽刀加于高湛颈上并怒声低吼道:“你知什么?你想怎样?”
“我什么也不知,只是想尽自己所能,帮助阿兄你处理好当下要务。统军交战,非我所长,但留守都畿,为阿兄你拾遗补漏、联络人事,则是我能胜任的。”
高湛丝毫不以颈上利刃为意,只是望着神情冷峻的高演微笑说道。如果说他之前还有所怀疑,那么现在看到高演如此反应之后,他便基本能够确定这兄长的确是有要趁机将他外放都畿之外的想法。
高演怒视了高湛好一会儿,才又重新将佩刀收起来,有些颓然的坐了下来,口中叹息说道:“至尊体中怀疾,非是轻症,修短难测。但国中又逢此危难,让人心怀不安。我今虽然暂掌都畿事务,但也恐怕遭遇什么莫测的变数颠覆。
我不愿兄弟并置凶险之处,想要以你出都执掌大军在手,如此内外各有执掌。但却没想到竟然引起你心生这样的误解,这也是我思绪不周,没有提前将机密事情与你讲透。此事也足以为诫,你我兄弟日后心有所计都要及时沟通,切勿私计暗想,再生误会!”
高湛闻言后便也连连点头道:“一定一定,我与阿兄乃是至亲,彼此间如果生出了什么误会,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
第1074章 谷帛为重
尽管时下西魏大军来势汹汹、战情紧急,但是真正知晓机要之事者如高演兄弟俩,心中却清楚如今国中最大的危机和变数并不在于外部,而在于内部,在于皇帝的身体状况。
皇帝连年酗酒、喜怒无常,无论精神还是身体状况都着实堪忧。如果说之前这份忧虑还仅仅只是止于猜测,那么在之前东阁议事时皇帝突然当众惊厥过去,就让这份猜测有了几分现实的呼应。
高演和高湛各自通过自己的手段获知到一点讯息,尽管这讯息也并不能言之笃定的将皇帝的身体状况讲述清楚,但所透露出来的意味也是很不乐观。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两人的言行也都略有出格逾越。比如在没有请示皇帝的情况下便派遣卒员监视一众汉人大臣,乃至于架空杨愔等人的职权。
在这一番人事变化当中,高演固然是真正的主导者,而高湛也同样承担了一个推波助澜的角色。
或许是有意,或许是无意,高演都在试图借此番战事契机掌握更多的权柄和对时局人事的影响力。而高湛同样也不愿在此时节离开中枢、去往前线,之前各怀心思而无从交流,如今在高演的逼迫之下,高湛终于忍不住点破此节,于是兄弟俩顿时便也达成了新的默契与共识。
然而段韶那里该派谁去接手,同样也仍然让两人感到为难。之前因为担心魏军进袭晋阳,国中大凡富有经验的大将都随驾前往晋阳去了,如今邺都这里能够担当方面的军事人才实在是非常欠缺。
当滏口方向再次传来最新的情报时,两人倒是不必再为难了,敌军战线竟然向东面推进了一大步,义宁、建州接连遭受敌军的进攻,段韶既不用再脱离大队人马奔赴前线,同时也左右为难的不知该要策应哪方。
就连段韶都因为敌军的突进而不知所措,邺都的高演、高湛兄弟俩就更加不知该要如何应对当下危机了,只能等待来自晋阳的最新指令。
可是对于他们兄弟俩而言,危机不只在于战况的急转直下,更要面临来自皇帝的问罪惩罚。
高演这里,因为私会斛律光而答应了斛律光偷袭敌后的请求,但看现在这态势,斛律光显然是失败了,并且还间接造成了建州的失守。
至于高湛则就因为诸多推诿、不肯奔赴上党代替段韶掌军,使得段韶没能及时率领精兵增援各处,给了敌军进袭的机会,少不了一个贻误战机之罪。
所以在得悉战事进一步的变化之后,高湛最先忧虑的并非战事发展,而是自身的安危,他连忙找上高演,颇为惊慌的说道:“羌贼如此凶狠,进击如此迅猛,实在是出人意料。如若至尊震怒,将要质问邺都在事者何以贻误战机,阿兄,咱们该当如何应对啊?”
高演这会儿脸色也是非常难看,只是连连叹息道:“斛律明月名门将种,以身犯险竟然无功,而今贼军大进,悔之晚矣!观贼兵势舍北而逐东,似乎意在邺都啊。当此危难时节,正宜同力抗贼,至尊想必不会急于问罪前事,摧残邺下人情……”
“至尊行事,谁能预料?还是要做些事情,才能保险一些!”
高湛又沉声说道,就算他们这兄长高洋因为要顾全大局而免于问罪,被豁免的也只会是高演这个留守都畿的主要负责人,而他则就没有太大的不可取代性,再加上高洋与他之间的兄弟感情也是颇为单薄,这就不免让他更加忧虑。
在略作一番沉吟后,高湛才又开口说道:“眼下贼势汹涌,想要从速退敌怕是很难。但如果能够巩固当下,不再急于反击,对我兄弟而言,未必就是坏事啊!贼欺国门,至尊须得坐镇晋阳,无暇回归邺都。邺中人事总需要至亲掌控维持,不可轻托于臣下……”
高演听到这里眉头便是一皱,不待高湛把话讲完便沉声说道:“岂可因一身之安危而罔顾社稷之危亡!”
“那阿兄又有何计可以挽救当下之劣势?”
高湛听到高演这乏甚意义的套话,当即便忍不住反驳一句,待见高演神色转为难看,他才又欠身说道:“对不住了阿兄,是我情急失言。但此番羌贼来势汹汹、确是防不胜防,极难应对。能够稳住当下情况不再转恶,已经是非常难得,至于尽复失土,于眼下而言只是妄想。
事缓则圆,只要我师旅不再急于赴前与敌决战,许多看似危急之事都不再急迫,可以从容布置。贼今进于沁水,但有平原王师旅驻守上党,邺都可以不为敌扰。河阳那里,斛律明月若死征途,则另选心腹前往镇守,若败归镇中,因恐遭受惩罚,必仰阿兄鼻息。至于晋阳因有至尊坐镇,无劳我兄弟为之谋划。”
高演听到这里后,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也已经在盘算依照当下局面构建新的防线的可能。
如果说高湛之前所言还仅仅只是基于当下局势浅作论述,那么接下来可就是真正的精华所在了:“往年大军分散于河北、晋阳等诸边,随镇戍而就食各方,尚能不失便利。而今为强敌所逼,不得不陈重兵于边境,则钱粮供给,至关重要!
都畿所在,便是天下财力物力之所汇聚之地,邺都丰给则各边足食,邺都乏用则诸军绝食!国之安危不在刀兵而在谷帛,阿兄但能执此,则处境便稳若磐石。欲聚谷帛,冀州为重,我愿意请行冀州,为阿兄得力臂助!”
之前高湛不愿意前往上党统军,一则是不想离开中枢、错过加强势位影响的机会,二则此时统军在边毕竟太过危险,说不定就会战败而被贼军俘获,哪比得上待在后方踏实稳定。
可是现在局势又发生了变化,敌军进一步的紧闭使得局势更加危急,如果上党方面段韶稳不住的话,邺都都将要大受震荡。而且他们那二兄在受此刺激之下还不知要发什么疯,在这样的情况下避出中枢,到冀州这样的河北大镇去担任刺史,既能远离危险,同时也能巩固加强自己的势力。
毕竟如果接下来交战双方转为长久对峙的话,这么多的人马集中待敌,粮草消耗便是重中之重。而冀州既地处大后方,又是河北钱粮与人力的中心,高湛如果能够前往的话,自然也就获得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影响力。
高演在听完高湛这一番话后也皱眉沉思了起来,尽管从道义上而言、认定他们北齐此番战略失败而接受现实有点说不过去,但是从他自身处境而言,高湛所说的这种状态的确是对他比较有利的。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也难以掌控邺都的大权,如今趁着两国交战对峙而把持钱粮供给、从而进一步影响军事,无疑会让他的话语权更进一步的得到加强。甚至如果敌军一直不退,身在晋阳的皇帝高洋在当下而言作用也不过是一个镇守大将而已,难以再对全局施加控制。
“冀州重镇,非我一人能决,此事仍需计议。”
思忖一番之后,高演并没有直接回答高湛的请求,应付过去之后,待到傍晚返回自家,他便召来还在养伤的王晞等属员们,将今日与高湛所讨论的话题讲述一番。
王晞在听完之后便沉吟说道:“长广大王于时局也确是敏察干练,其所言论不失折中,如果敌无大错,事情多半是要如此发展了。大王执事邺都的确是不二之选,但以长广大王就事冀州,则仍待商榷。”
“我正是心有此意,阿九他虽然不失精明,但骤然授以大州,他也未必能够从容处理。况其身边多轻浮之徒,好嬉戏玩乐,无治世之才,由之入州,只怕会败坏州事,反而不美。只不过一时之间,我也不知该荐何人前往,既能得群众认可,又能与我相为呼应。”
高洋近年来看似疯癫昏聩,但其实对兄弟们也并没有完全的放纵失控,哪怕如今高演借着战事掌握了邺都的权柄,可是当其想要将手伸向地方州郡时,仍然面临一个乏人可用的窘境。
“仆射高德政,乃是故府旧人、革命功臣,今又深得至尊信赖,唯颇受杨相公所排抑。当此危难之时,择此贤良,推授本乡,德政既能荣耀乡里,又能为国事效劳尽忠,可谓圆满。大王如能作此举授,德政亦必感恩戴德!”
王晞在思忖一番之后,便给高演提出了一个人选。
他同样也出身名门世族,对于邺中人事纠葛了解自是非常清楚,杨愔其人自有精明干练的一面,但却并不擅长团结群众,以至于皇帝所仰仗的宰执班子里本身也都人事矛盾重重。这固然是皇帝所需要的,可以杜绝某位大臣长期的独揽朝政,但到了一些关键时刻,自然就难免会被有心人利用以制造裂痕。
眼下高演所需要的,也并不是直接发起政变、武装夺权,而是积极扩大自身的影响和掌控力以待时待变。在这样的需求下,小心翼翼的尝试挖一挖皇帝墙角也是符合其需要的操作。
第1075章 朝廷失和
过去这一段时间里,对杨愔等一众汉人大臣而言,自然是倍感压抑的。
每日起居行至,身旁皆有羽林军士出入相随,虽然说是仗身护卫,但这些护卫对于他们要去什么地方、面见什么人员都颇多限制,明显就是在监视,自然让人心情积郁。
但他们对此又不敢牢骚发作,因为一旦事情吵闹起来,又会将话题转为颇为敏感的范围。如果被借机扣上一个心存叛志、躁闹应贼的罪名,那可就真是要人老命了!
尽管心中很不满,但众人也只能各自忍耐,苦中作乐的将此事当作常人所不能享受到的殊荣优待。
如果说这种名为护卫、实则监视的待遇还可忍耐,那么就连职权之内的事情都大受限制,就让杨愔有些忍不了了。尤其当下正是多时,外有强敌寇境,内有旱情误耕,而这样复杂的局面仅凭常山王等寥寥几人,完全不足以处理妥当。
常山王高演为了独揽权柄,着令将凡所入省事务先呈交于其人案中,待其审辨判断是否军务相关,若判为军务相关则就案处置,非军务相关才发还省中按照正常流程酌情处理。
但是这样一来,又有什么正常流程可言?就连尚书省一干文吏奴仆们都瞧得出杨愔这个尚书令已经被架空了职权,对其命令自然也都阳奉阴违起来,免得因为太过亲近而遭受常山王的厌恶。
如此一来,杨愔自然难以再正常行使职权。而其他汉人大臣的遭遇也与杨愔大同小异,有的处境还要更加的恶劣几分。于是便有人索性请了病假在家赋闲休养,懒得再到皇城官署中去坐冷板凳。
杨愔久为宰执,当然不能如此不识大体的撂挑子不干,尽管需要他处理的事情非常少,但还是每天都准时到尚书省中坐堂。
这一天清晨,当他来到尚书省时,吏员们照例将今早尚书省收集起来的事则送往常山王处,而杨愔则坐在侧堂中,等到常山王将事情审阅完毕之后发还此间,他再翻阅审察一番。
今天常山王事情处理的较往常更慢了一些,杨愔足足多等了一个多时辰,才有一份事务清单被送来他处。
他先自上向下浏览一番,发现主要都是各州郡汇报旱情对其境中民生耕事的影响,而常山王也都已经酌情给予批复,虽然并未极尽周全,但也可见用心。
杨愔一边审阅着,一边提笔在一旁将常山王处置不够周全的事情抄录下来,自己再作一番补充。一般情况下,常山王对于杨愔所作的补充也都会加以采纳。
彼此间立场或许有着一些根本性的矛盾,但是讲到希望国事能够处理周全完善的用心,还是比较能够认同彼此的。
但就在杨愔将一些事情补充完善的同时,突然有一桩记录的不甚起眼、但内容却颇为重要的事情进入杨愔的眼帘,那就是河阳行台斛律光上表请罪,常山王则批示其人继续留任河阳。
这件事情记录的比较简约,甚至连斛律光请罪的前因后果都无,常山王作此处断的依凭同样也没有。杨愔虽然被架空,但却并没有被遮蔽视听,自然一眼就瞧出了原委,显然是斛律光之前袭击敌军后路失败、返回河阳之后请罪,而常山王则直接将之包庇下来。
杨愔虽然是尚书令,但本身无预军事,常山王也凭着这一点才将他的职权架空。原本对于此事他也没有什么话语权,可是看到这欲盖弥彰的处理方式,再联想到之前斛律光疑似归都暗访常山王,顿时便让杨愔心生警觉。
略作沉吟后,他决定不再沉默,直接拿着这份事则清单前往常山王的直堂而去。
此时的直堂中,高演仍在埋头处理案事,当听到吏员进报杨愔在外求见,便吩咐其人在外等候片刻。这一等便又是一个多时辰,其间直堂偶有人员出入,而杨愔则坐在廊下侧厢中始终不得接见。
眼见阳光都快要西斜了,杨愔也终于焦躁的失去了耐心,站起身来不顾吏员的阻挠,径直步入直堂中,望着常山王说道:“请问大王,河阳方面奏事何以不见呈报?河阳行台前作何事、因何请罪……”
高演抬头看了杨愔一眼,旋即便开口说道:“此诸事皆军务机密,不可随意泄露于外,杨相公虽当政台省,非得特许亦不得与闻!”
杨愔闻言后先是稍作沉默,旋即便又开口道:“下官自然不敢窃闻军机,只是在省务当中因见事情载录不清,担心大王案事繁忙,或会疏于将要事奏于至尊,故而斗胆入堂稍作提醒。”
高演听到这话后,眸中闪过一丝阴霾,接着便又望着杨愔说道:“孤案中事务如何处置,倒是不劳杨相公过问。多谢善意提醒,若无别事,相公便请退出吧,勿阻军务运持。”
“下官入此,亦有一事商讨。前者河阳备敌,军资给养多置彼处,但却至今运途迟滞、以至于畿内府库空虚,诸事乏用。河阳行台治军行事如何,下官未知,但此诸事运作迟缓,可见居任并不称职。逢此危难之际,一官无能则连累万事,故而下官奏请以驸马、成皋公可朱浑天和出镇河阳,以代咸阳王。”
杨愔忍耐多时,今天终于爆发出来,自然不肯轻易退去,当即便又正色说道:“成皋公旧从扶风王任职河阳多时,在军在政皆有可称,今使任之,正得其宜。至于咸阳王,确也智勇兼具,召之遣使晋阳以拱卫至尊,正得其宜!”
河阳行台并不是纯粹的武官职位,而是兼管河阳方面军政诸事的大员,这样的职位去留,杨愔作为宰相自然也拥有不低的话语权。哪怕他不能一言决之,但只要他提出自己的意见,朝廷便也需要慎重的讨论一番,不能置之不理。
高演听到这话后,顿时便拍案而起,怒视着杨愔呵斥道:“方今强敌来寇、国事维艰,边镇方伯选任本应慎重,岂可轻率更改!杨遵彦今日登堂扰我,莫非是嫌我案事仍然不繁!”
杨愔却并没有被高演给吓住,见状后直接抱拳行出,但却转身来到了尚书省正堂,着令此间吏员们速速去将一众大臣们招至此间,商讨更换河阳行台的事宜。
吏员们在小事上或还会因常山王权势而对杨愔推诿糊弄,可是眼见杨愔现在神情如此严肃、所说的又是如此重要的事情,于是便都连忙行动起来,当然也没有忘了将事情向常山王通知一番。
高演尾行至此,当见到杨愔似乎是要玩真的了,也自觉有些压制不住,忙不迭也安排下属去将高湛等几名宗王招至尚书省中。
如今的邺都中,本来就因为前线战事不利、尤其是魏军已经侵入沁水,距离上党都已经只有一步之遥而人情惶恐,如今留守亲王又与宰相爆发冲突,自然让人更加的震惊忐忑,凡所有资格参议此事的高官权贵也都在第一时间赶来皇城,甚至就连病体刚刚略有好转的可朱浑元都不例外。
待到群众到齐之后,杨愔当即便又抛出要更换河阳行台这一话题,理由自然是斛律光并不称职。处境之后不只没有将河阳军政事务处断清楚,北豫州的叛乱也至今都没有平定下来,本应解送邺都的粮草也迟迟没有运回。
在杨愔一番历数下来,包括左仆射崔暹在内重臣也都表示赞同杨愔这一建议。而可朱浑元因为事涉他的兄弟,并没有直接表态,但言语中也都阴晦表达了对斛律光到任之后的不满。
至于右仆射高德政,则并没有即刻发言,只是低头沉默着。对此杨愔也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斛律光出镇河阳本就是出于他的推举,此刻自然不方便发言。
由于斛律光确有败绩,而且建州的失守,其人也需要承担一定的责任,尽管高演将事情刻意有所隐瞒,但这会儿也说不出什么力挺的话。其他几名宗王当然是支持高演的,但高演这里语气都有些不够强硬,他们的声音自然也就不算大。
随着情势转为胶着,一直没有开口的高德政这才开口说道:“大王所言确是稳重之计,当下战事危急,的确不宜临战易将。”
“蓝田公要一错再错?”
杨愔听到这话,顿时瞪眼怒声道。
高德政自然也不是什么软弱之人,听到杨愔作此诘问,当即便也瞪眼怒声道:“前事是非未有定论,何谓一错再错?相公以势凌人,岂是博采众见之态!”
“你等难相商讨,我要具书奏告至尊,再为决议!”
杨愔没有再与高德政争辩,而是又瞪眼望着高演等人沉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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