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信听到这里后下意识的便点点头,但很快就回味过来,感情正话反话都被你说了,那我到底是要证明还是不证明、清白还是不清白?
瞧着独孤信一脸无语的神情,李泰心中又是一乐,还不是你自己做贼心虚、欲盖弥彰的急于解释,如果你自己心里没有设想过这种可能,我刚说的时候就该直接啐回来了,哪还用再认真解释什么?
“宇文仲和据城而叛却众叛亲离,瓜州虽然定后复乱,但想必不久之后也一定会骚乱悉定。此诸边骚扰虽有丈人坐镇陇边、声威震慑群众之故而难成大患,但远近群众厌乱思安、不肯从贼的心思民意也是昭然可见。”
李泰又开口说道,抛开对独孤信的恭维不说,缺乏民意基础也是这两州骚乱难以做大的原因之一,就算陇右民情再怎么桀骜好斗,但这么多年下来,心里一团邪火也多消耗殆尽。
独孤信坐镇陇右多年,对此人心民意的转变也是感触颇深,闻言后便点点头:“不错,此边民众适乱多年、倍思安乐,凡所躁乱之徒,上悖君父、下负黎民,注定势不能久……”
他本来是在回答李泰的问题,可在讲到这里的时候,自己也是愣了一愣,旋即便又暗叹道这话虽然是在点评别人,但又何尝不是在告诫自己?
归根到底一句话,那就是无论什么人再想以任何方式而割据于陇右河西,都会非常困难。地方上的豪族固然不可,如他这种朝廷和霸府所任命的方牧大臣更加的希望渺茫!
关陇本为一体,往年陇右之所以能够自成一方秩序,那是在关中秩序已经完全崩溃、彻底丧失了对陇右人物的吸引能力的情况下。
而今局面虽然不谓大好,但西魏也算是渡过了最艰难的时期,陇右与关中的人事交流互动又变得密切起来。
这本来就是独孤信在镇多年所促成和亲眼见证的一个趋势,之前是有点当局者迷,但在经过李泰一番提醒后,他便也意识到当下的重点并不是他有没有专制陇右之心,而是这种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李泰见独孤信沉默下来,心中又是暗叹一声,要让一个人认清并直面他所不愿意看到的现实是挺困难的一件事情。
但是事情的发展却不会以人视而不见、不愿承认而停滞不前,与其被更残酷的现实逼迫的不得不承认并接受更加恶劣的情况,不如早作准备,主动去谋求一个尚可接受的局面。
“李贤和才力堪使同时又忠心可嘉,无论在朝还是在野,都有不俗的功勋声望积累。所谓擅骑者必羡名马,善治者必赏令才,如此茂才任使于麾下,我实在不知有什么理由拒绝!”
独孤信听到这里,眉梢顿时一跳,脸上显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只因自知李泰绝非迂腐愚钝之人,于是便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西州民风旷达且多慷慨之士,诸如李贤和等不欲毕生困守于乡土的壮义之士不乏。方今国中诸事待营、才力频频告缺,乡中义士却又难免受困于投献无门,彼此不相通达。丈人于此守土牧民,为国举才亦份内之事。若是来年西州才士尽出丈人门下而得以进用国中,宗师盛誉亦必实至名归!”
李泰话讲到这里,语调都忍不住高亢几分,让这番话显得更加激情、更富有感染力。
独孤信对李贤提防不已,在李泰看来就是有点多余。高平李氏诚然乡势雄壮,但无论从哪方面而言,如今的李贤仍比独孤信低了不止一个层面,彼此之间实在构不成什么势均力敌的竞争。
因此独孤信严防死守、不想让李贤往陇右渗透影响力,其实意义不大。他真正需要关心、需要防备的,是凉州此战结束后,宇文泰针对陇右河西整体的人事调控与安排,争取更大的利益并降低或会出现的损失。
如今的陇右已经很难再形成军事上的割据与关中进行对抗,而且只要独孤信敢有丝毫稍露痕迹的尝试,都要承担极大的政治风险,很有可能会与西魏霸府、与宇文泰等武川乡党们彻底决裂。
在这样的情况下,老实说能做的有效选择已经不多,最重要的还是调整自我心态并将视野拉高,不再只是执着于陇右一地的军政管理和人事调度,而应该主动的加入到关陇新秩序的创建中去。
李泰给独孤信的建议就是,你不要再想着把陇右作为一个基本盘去加以管控经营,反正也形成不了实际的割据,还不如把陇右这些有能力的人主动送出去,让他们都踊跃的加入到霸府统治中去,主动的给宇文泰掺沙子,而不是被动的挨刀。
如此一来,独孤信实际所掌握的权力未必会直线提升,但在时局中的影响力却是会迅猛激增。
他们陇西李氏之所以能够成为天下第一流的世族名门,并被那些山东世族所接纳,可不仅仅只是李冲暖床挺带劲,更在于深谙人多力量大的道理,将许多深受国史案连累的世族人家再次抬举起来。
独孤信在听李泰讲到这里,眸光顿时变得透亮,对于李泰所描绘那种“西州才士尽出门下”的美好前景很是向往。
但在略作思忖后,他又摇头叹息道:“为国举才诚是我份内之事,但想要觅得德才兼备者也是难得。若再加以知恩图报的品性,则就更加稀少了。朝中人事纷繁,能够久立其中而心志不移者几近于无……”
人才当然不可能俯拾皆是,还有一点比较让独孤信心怀迟疑的,那就是大行台收买人心的手段着实高明,独孤信自己便屡受其挖墙脚之苦,好不容易挖回来一个李泰、偶尔还会怀疑这小子究竟爱大行台还是爱自己多一些,现在让他主动向朝廷和霸府举荐人才,也难免会有一点心理障碍。
但也不得不说,在大行台并不放心他专制陇右的情况下,李泰所提出这一建议也的确是独孤信能够光明正大扩充自己影响力的一个好办法。
将此乡人才向朝中输送,既能示好于此间诸人家,又有利于在朝中和霸府形成一股由其门生故吏所组成的政治势力。大行台不是爱挖墙角吗?现在主动提供大批西州人士供你来挖,怕你挥不动锄头呢!
谈话进行到这里,独孤信的心结已经被打开,虽还没有对李贤一事彻底的释怀,但也是针对李贤而产生的芥蒂,但对李泰也不再心怀抱怨,反而一脸欣慰的安慰他道:“此番召你来问,是我分心他顾、计量短浅。
既然知你并非轻率冒失作此决定,那我也就放下心来,不再为此担忧。知你行途劳累,暂且不必急于离开,且先别帐休息一番,稍后有暇引见几位营中大将相见。此间也多陇右少壮列于行伍,可以访查一番收作心腹。”
李泰闻言后便点头应是,心里也松了一口气。老实说他还是更乐意同独孤信相处,这老丈人起码还知道承认自己的错误,换了宇文泰又得瞪眼凶他你咋不早说,这事不怪我!
第0345章 军中骁将
渭州大营傍水而设,时下河流也已经冰雪渐渐消融、汛期将至,河水虽仍冷冽,但也将河滩两岸滋润的蒙上了一层浅绿色彩。
眼下这座大营已经聚集了各州数万人马,营垒首尾相连,占据了渭水两岸长达十数里的河滩。
虽然这数万人马中真正的精锐战卒只占一小部分,其他绝大多数都是临时召集拼凑起来的州郡乡团与豪强部曲,以及各族附庸力役,但是这么多的人马聚集于此,还是让整座营地都充斥着一股肃杀气氛,甚至连天上的飞鸟都不敢在营地上方的天空上盘旋。
李泰也是来到这个世界身临其境后才发现,古代这种人马聚集的大营同后世他所想象的还是颇有差异的。
许多人一想到军营,一般就会觉得一定是令行禁止、沉闷压抑,将士们整天磨刀霍霍、枕戈待旦,除此之外便没有任何个人的生活和娱乐活动。
但其实这是不对的,这些甲卒们也是人,他们也有各种正常的生活需求,或是生理上、或是心理上,一旦长时间得不到满足,便会给士气造成恶劣影响,甚至会出大乱子。
军营在本质上来说,其实就是一个兼具军事用途的生活区,像是一座设施、职能都略显简陋的城邑。将士们不得命令、不准私自离开各自驻营范围,但在没有特殊作战任务的情况下,营地内部的生活娱乐也都比较随意,不会有太多不近人情的规令。
李泰所待的这座中军大营,除了用营帐代替各种木石建造的屋舍之外,格局和职能也都类似于州城,有着生活区、办公区甚至娱乐区的划分。
当然,所谓的娱乐区主要还是指的举行各种军事竞技的校场,而非纵情戏乐、放浪形骸的场所。
李泰在通过一番解释获得独孤信的谅解后,便在营中住宿一晚,大大消解了行途疲惫。等到了第二天,他便有点坐不住了,心里还在惦记着独孤信昨天所说的话,想在营中挖掘几个人才招揽到自己麾下来。
这种诸军汇聚的场合,无疑是将诸州郡优秀的军事人才都凑在一起,也更容易挖掘出来。
往常较此规模更加宏大的场合,李泰倒也经历过,诸如连年来的大阅。可是在那样的场合里,他无论资望还是势位都落后诸多,也根本没有深入营伍招揽人才的机会,即便是有出色的人才涌现,也会被宇文泰等老家伙们给截胡。
怀揣着这样的心思,李泰在用过早饭后便待前往诸营之间巡视一番,还未及动身,便听到大营东北角的校场周围传来一阵阵的喝彩声,于是他便移步往观。
校场上有两条修造的笔直平坦的马埒,可以供两队骑士一同演练技艺,顺便比较一下骑射技艺的高低。此时的校场上,正有两队人马进行比试。
骑射在军中乃是颇为高深的技艺,凡能精通二者之人已经可以当之无愧的称为精锐骁士,于军中倍受羡慕敬仰。所以当有军士要上场比较此技时,顿时便吸引了许多人的围观,将这不大的校场团团包围起来。
那两队人马各以六人为列,人数虽然不多,但一个个望去都精壮可观,让人不敢小觑。
当各自翻身上马开始在这马埒策马驰行,并引弓射向驰道左右的目标时,动作干净利落,也都显示出各自不俗的射技,便引得周遭看客们纷纷拍掌喝彩、叫好不断。
李泰被这喊叫声吸引过来,此时双方的竞技已经到了后半程,但各自状态仍未有明显的下滑,哪怕最差的都能保持十矢六中的水平,可见平日里绝对是训练有素,让他对这比试双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这场上比较的两方分别是谁?因何比斗起来?”
他拍拍旁边一名仍自拍掌喝彩的军卒,笑着询问道。
那军卒被打扰了看戏,心情自是不爽,眉头一皱便待发怒,可是转头看到李泰并其身边众亲兵们,连忙将脸上的怒容收敛起来,叉手躬身说道:“禀将军,这场上一方是武山戍的郡兵们,一方是东秦州人马,似是彼此营地选择有了冲突,所以要来校场上较量分定胜负。”
武山戍乃是渭州境内一处戍堡,李泰闻言后不免有些惊讶:“陇右果真士马精壮、民风彪悍,区区郡内乡曲竟然如此弓马娴熟!”
那兵卒听到李泰这番夸奖,脸上顿时也流露出与有荣焉的神情,但还是又摇头解释道:“武山戍兵并不是境中原本就有的兵卒,几年前才从关中来戍。那戍主名叫史静,是一位非常精勇的壮士……”
李泰听到这兵卒的回答,心中顿生一股恍如隔世的感慨,没想到在这陇右渭州大营中还能碰巧遇见旧相识。
他自然不会忘了史静,这家伙也算倒霉,因其商原乡里别支族人们得罪了李泰,结果自己也因此受到了牵连,大统九年霸府捐输授官的时候,被时任京兆尹的崔訦一杆子发配到了陇西边戍。
反倒其商原乡里的族人那史氏兄弟在向李泰彻底低头后,李泰也并未再进一步的打击报复,那一家还加入了商原渠盟,日子过得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也挺滋润。
李泰一边在心中感慨着,一边继续欣赏场上的比试。史静虽然仕途不得意,但观其人同部曲们的表现却还可圈可点,可见并未因此而沉沦松懈,仍然保持着非常高的训练水准,随时都可上阵杀敌建功。
看到这一幕,李泰也颇感欣慰,史静这家伙功业高低且不说,他还盼望着未来其子史万岁能够不出意外的大放异彩。
史静共其部曲们表现出色,与之同场竞技的那东秦州人马同样不差,双方第一场较量甚至不分胜负,各自休息一番后便又准备开始第二场的较量。
李泰见东秦州率队那人亦长得高大英武,瞧着甚至比史万岁他爸爸更勇猛几分,心内自然也是好奇无比。如今西魏国中成名骁将,他多数都有见过,但却并不认识此人,便忍不住向左右看客们稍作打听。
但左近围观群众多是此地甲卒,对于东秦州人事也所知不多,瞧着那人虽然感觉勇猛得很,可却全都不知其人身份来历。
场中第二场比试也很快结束了,最终是东秦州人马领先数箭的优势而得胜。场外那些渭州将士们眼见史静一行落败,无不连连叹息,但东秦州人马的表现也是有目共睹,只能说是运气稍欠。
比试输了,史静共其下属们也都不免垂头丧气,本待羞惭下场,却被对方领队那人给呼喊住。史静等人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善,只道对方赢了比试还不尽兴,要更加羞辱,但却没想到对方头领只是拉着史静跟他讲解半天其部伍技艺得失并落败的原因。
李泰站在场外,瞧着那东秦州兵长一番长篇大论、分析的头头是道,心中倒也觉得有趣,于是便站在校场住口处,等着跟史静这个故人打声招呼,顺便认识一下那东秦州兵长。
史静在场上耐着性子倾听对方的分析讲述,好不容易总算等到对方讲完闭口,虽然对方并无借此羞辱之意,但也让他心中非常不是滋味,于是便连忙拱手告辞,不肯再继续留下来。
可是当其带领部曲们行至校场出口时,抬眼便见到李泰在亲兵们拱卫之下正笑眯眯望着他,脸色顿时陡地一变,下意识便要向后缩身,身体僵硬片刻后,这才将坐骑缰绳甩给身旁下属,硬着头皮走上前来,远远便对李泰叉手恭声道:“末将见过使君!”
“史将军,久违了。当年虽然相识,但却不暇话别,如今陇右重逢,将军风采未折啊。”
李泰抬手指着史静笑语说道,瞧着对方面对自己时那小心忐忑的模样,心中便颇有快意滋生。
史静闻言后又苦笑一声,连忙又垂首说道:“使君谬赞了,末将守戍此边,经年未见有功,只是荒废光阴罢了。使君时誉渐壮,末将亦多有耳闻,心中着实钦佩不已,更为往年无知得罪而感羞惭……”
李泰还待与史静稍许别情,但校场上那东秦州兵长也大步向此行来,远远望着李泰便抱拳说道:“如此惊艳脱俗的风采,果然是李大都督无疑!去年白水大阅时,卑职有幸于校场外得观李大都督入阵直擒中山公,大大激励国中少壮心怀,卑职亦在其中,对李大都督敬慕有加!”
李泰听到这话后又是一乐,只觉得去年狠狠打了赵贵的脸那一把真是超值,到现在还常常有人在他面前津津乐道,粉丝众多。
他还未及答话,那人便又连忙说道:“卑职安定梁士彦,现为东秦州所辖统兵都督,入陇集结待命,不意于此得见李大都督,心内喜不自胜,冒失之处还请李大都督见谅!去年得望大都督风采后,本意大阅结束后便往拜访,不意北州贼情相催、大都督不得不提前离场奔援,卑职一直引为遗憾……”
第0346章 请为鹰犬
李泰如今已经是越来越习惯他作为关陇年轻一代子弟们的共同偶像这一新身份,在听到眼前这人自报家门时不免小小惊讶了一把,没想到还真有意外收获。
梁士彦此人固然不如六柱国十二大将军威名赫赫,也不像高颎、贺若弼等名声响亮,但也是周隋之际一位非常重要的关陇武将,在北周平齐的战争过程中也甚有表现,同样可以称得上是在府兵制度下关陇军事武装集团中的代表人物。
如今的梁士彦虽仍年过而立,但仍功名未著,在李泰面前仿佛一个迷弟一般一脸崇敬的痴望着自己的偶像,那激动的眼神瞧得李泰都有些发慌。
他先是微笑颔首对梁士彦稍作回应,并赞赏了其人刚才在校场上所展现出来不俗的弓马技艺。
得到偶像的亲口夸赞,梁士彦心情顿时更加的亢奋,连忙又抱拳说道:“请问李大都督是否也要参加西征凉州一战?未知卑职是否有幸充列大都督所督战阵?”
李泰闻言后便摇了摇头,旋即便见到梁士彦顿时流露出一脸失望的神情。
稍作沉吟后,他便又笑语说道:“无论受督何人,总是为国杀敌、建功立业。梁将军勇健不凡,此行必能壮击贼军,凯旋之日将军若赴上封城相见,我必具宴款待功士。”
“一定一定,那便先谢过李大都督!”
梁士彦听到这话后便又笑逐颜开,举手作礼道:“待到归来之时,一定要登门叨扰、拜访李大都督,届时还请大都督不吝赐教。”
一边的史静在听到两人这一番对话后,心中也是惊奇不已。近年来李泰声名鹊起,就连他远在陇边都颇有耳闻,但他一个基层的兵长戍主、又没有前往关中参加大阅的机会,对上层的人事变动感触仍然不够深刻。
此时见到梁士彦这个比他还要更加骁勇几分的东秦州将领对李泰都大有顶礼膜拜之态,更因为得到一个可在战后拜访李泰的机会而喜不自胜,史静心生惊诧的同时,也不由得意识到如今的李泰怕是比他所了解、所想象的还要更加勇壮威风。
意识到这些后,史静自是心情复杂,不只是因为前后所见李泰权势威望的天差地别,也是因为双方之前谈不上愉快友好的接触而暗生忧虑。须知他今流落陇右担任一个前程渺茫的戍主,也是因为前事所致。
陇右虽然地处边境,但真正与敌交战、建功立业的机会却是不多,而且不同的军队彼此间的地位和待遇差距较之别处还要更加严重。
史静既非此境豪强出身,也不是独孤信的嫡系部曲,在此边的待遇甚至不如州郡乡团,处境可谓艰难。特别还有一些旧日人情仇怨让他惊疑不定,心情便不免更加的忧怅。
他这所谓的旧怨,自然不是李泰。商原史家已经获得了李泰的谅解,这一点他也从家书中得悉,自己流落陇右难以返回,那也只能算是他自己倒霉了,如今他们一族实在没有余力再搞什么人情运作将他调回关中。
真正让史静心生警惕的,其实还是高平李氏兄弟。他父亲史归当年在担任原州刺史时,一念计差选择依附于侯莫陈悦,结果被李贤兄弟们引武川军侯莫陈崇而将之擒杀,而他们一族也作为罪户被入迁京兆安置。
如今西魏朝廷和霸府已经彻底巩固住了在关西的统治,他们史氏一族当然也不敢再对此旧仇念念不忘,只希望能够同过往切割干净而存活此世之中,但在见到当年的乡仇势力越发雄大时,心情也不免惊悸不已。
今日史静之所以与梁士彦部曲约斗,就是因为昨日见到李贤部曲入营,因彼此营宿地点太过接近,故而暗使部下将营帐偏移出去几分,却不想侵占了梁士彦营地,才发生了这场约斗较量。
按照之前约定,既然比斗输了,他们是要返回之前的营地驻扎的。这一来一回瞎折腾一番,想避的人还没有避开,反而可能会更加引人注意。
所以史静心中便暗生想法,便也连忙抱拳说道:“未知末将是否有幸来日能于席前得拜使君、聆听教诲?”
听到史静这么说,李泰心情自是更加欢畅,便又点头笑道:“既言款待功士,我又怎会吝啬一席?若得与诸骁将勇士欢聚一堂,于我也是一大荣幸!”
说话间,他向身后一招手,唤来一名亲兵稍作耳语吩咐,那亲兵领命后便匆匆而去,不多时便带回两副制作精良的甲刀。
李泰抬手指着史静和梁士彦笑语道:“今日场外得观两位将军英姿风采,心情因此畅快不已。遗憾不能同行西去、并肩作战,且将此甲刀赠予壮士,借两位之手代我力诛贼寇,来日庆功宴中甲刀陈列席上,便以两位英勇事迹佐酒尽兴,不亦快哉?”
两人听到这番话,也都惊喜不已,忙不迭又抱拳道谢。那梁士彦更忍不住将李泰所赠甲具现场披挂于身,又惹得左近围观群众们直赞英武,各自艳羡不已。
史静自不像梁士彦那样高调,但在向李泰道谢完毕后又向前一步,躬身小声说道:“使君能否稍移尊步,听取末将奏报军情?”
李泰听到这话后不免一愣,有些狐疑的看了看史静。他在陇右官职虽高,但在这西征大军中却无具体职事,跟史静也不是什么直接的上下级关系,这家伙有什么军情要向自己奏报?
但见史静的眼神忐忑中夹杂着几分央求,似乎是真的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急欲道来,李泰想了想后便点了点头,着令亲兵将左近一座小帐清理出来,并抬手示意史静跟随自己入内。
待入帐中坐定,李泰便听到扑通一声,抬眼望去便见史静直接跪拜在自己面前,同时语调真挚诚恳道:“末将虽然不才,但也可称浅具勇力,使君前亦有见,若蒙不弃、恳请能为使君门下走卒,充列鹰犬、鞍前马后……”
李泰当然是有想要招揽史静的心思,可自己这里还没来得及用力,便见史静已经是纳头便拜、语调恳切的希望能够成为自己的门生部曲,一时间也有些惊讶,并不无狐疑:难道不知不觉间我的王霸之气已经壮大凝实成一道光环了吗?
“末将亦知此请着实冒昧,未知究竟,使君恐怕不能释疑接纳。身遭情势所迫,不敢隐瞒使君……”
史静见李泰并没有即刻作答,便又连忙叩首恭声将他家同李贤一家的旧怨、包括自己担心可能会继续遭到李贤打压制裁的想法一并道来,态度倒也坦诚,未敢有所隐瞒。
李泰听着史静语调凄楚的陈述,但心里却是暗自生乐,听这家伙当下的语气,那是完全不想再计较杀父之仇、只盼望能够免受高平李家继续打击压制,可你给儿子起名史万岁的时候,怎么不担心李万岁要弄你?
当然,史静心中具体是个什么样的想法,李泰也不在意。眼下其人因为畏惧李贤一家的权势而打算投靠托庇于自己,他也乐得接纳下来,毕竟史静本身就是一员能力不俗的勇将,更不要说未来还有史万岁这个赠品,他当然没有理由拒绝。
至于说史家同高平李氏过往的仇怨,对他而言也不算是什么大事。只要避免让史静同他们兄弟直接发生什么接触和联系,便算是给他们面子了。高平李氏固然声势雄壮,但也管不到他招收什么样的人到自己门下。
“过往事迹如何,我既不知、也不关心,但既然入我门下,便需忠勤自勉,但能奉义守法,邪情自难加害!”
李泰示意史静站起身来,并对他正色说道,算是认下了这一个主动投靠的门生。
史静闻言后连忙又点头应是:“仆一定谨记郎主教诲,无论在公在私,绝对不敢辱没门仪家风!”
李泰见其态度诚恳恭敬,便也满意的点点头,只是一转念又噗嗤一声笑起来,这是因为想到日后府兵制度正式确立后、诸将士们需要改从主将姓氏,诸如独孤信的部将李屯不久后就要改叫独孤屯,这不就是说史万岁就成了货真价实的李万岁?
史静自然不知李泰这一番恶趣欢乐从何而来,在拜了李泰为主公后,心中忐忑虽然大减,但却还仍未完全释怀,便又垂首小声说道:“郎主既不参加西征此役,那么仆是继续从军西征,还是留守此间拱卫郎主?”
“你继续随军奔赴凉州即可,稍后引你拜见河内公,便先暂受河内公督令。此战若得英勇创功,我必为你请降封赏。”
李泰自知他在担心什么,闻言后便表态说道,希望史静不要因为受到了自己庇护便消磨斗志,而是在凉州一战搏求表现从而给其安排一个更高职位,区区一个戍主在今李泰麾下也已经不大顶用了。
史静听到这话,不免又是大喜过望,更觉有后台跟没有后台确是两种体验,他戍边几年都无缘得见陇右大都督独孤信,没想认了老大后转头便可见到老大的老大。
第0347章 倔强镇兵
在将史静收作门生部将之后,李泰又在诸营之间巡视游走一番,倒是没有再发现什么名字事迹让他耳熟能详的人物。
当然,也不是说只有名传后世的人才能力出众、值得拉拢。要想在一个时代中脱颖而出,能力固然重要,运气也同样重要。
在当下这个时代,无论高欢还是宇文泰,包括其他的北镇武人们,无一不是因为遇到了属于他们的历史机遇同时又牢牢把握住,所以才创建了一番属于自己的功业。
时运不济的例子当然也有,贺拔氏兄弟、以及他们北镇人士曾经共同的老大尔朱荣,包括少年老成又英年早逝的高澄。当然在历史长河中,他们仍然还是幸运的,起码也留下了自己曾经存在的痕迹。
历史中必然还会有一些人,他们同样能力禀赋不差,但或许是出身、或许是际遇,又或者某些不可预期的意外降临到身上来,让他们没能有所展现便遗憾退场。
其实相对于同一些历史人物互动来加深交情、乃至于招揽到自己麾下,李泰更喜欢那种挖掘草根人才并加以培养、期待他们才力茁壮成长的感觉。
但不可预知就意味着需要大量试错,一个人才的发掘、培养以及信任等各项成本,对当下的李泰而言还是有些沉重。凭他当下的能力,也只能关照到身边诸众,做不到更大范围的发掘培养。
巡营过程中,李泰也发现了为数不少的或是个人军技武艺出众、或是营伍管理甚合章法的兵长,不乏人甚至都超过了追随李泰数年之久的亲信。
毕竟他家也非武德充沛的将门世家,甚至就连他自己军事素养都未得精深,同第一流的大将之间无论是经验还是禀赋都差了许多,门下部曲们也是到了关西后才开始长时间的深入接触并磨练营伍中事。若非有追从贺拔胜多年的部曲老卒们依附过来,只怕到现在他门下部曲都未必能够形成有效可观的战斗力。
南北朝乱世持续多年,当然也为这个世道培养和储蓄了大批的优秀军事人才,留名史书的只是一小部分,更多的还是默默无闻。
李泰一通巡视下来,单单让他感觉才力不俗、值得拉拢的,诸营之间便有上百个之多。这百余人汉胡皆有,既有普通的营卒,也有基层中坚的兵长,有的是豪强家的部曲苍头,有的则是各豪宗子弟。
最开始的时候见到类似人才,李泰还会颇感兴奋,但见的多了渐渐都有些麻木了。
虽然说独孤信也告诉他若是发现看中什么少壮人才,可以收作自己部曲心腹,可他也不能将这些人尽数打包带走,毕竟大战在即,他怎么能将老丈人墙角挖的千疮百孔?
更何况,也未必所有人都乐得追随李泰,特别一些氐羌豪酋子弟,若非独孤信强作征发,他们甚至都不会参加此战。跟追随李泰这个明日之星相比,他们当然更乐得守住自家一亩三分地当个土皇帝。
所以李泰也只是将自己看中的一些兵长营士且先记录下来,等到凉州战争结束后,再抽个时间借着职务之便逐一接触一番,如果愿意追随他,那当然是要挖走没商量。
如此游走一番,当李泰再返回中军大营时,天色已近黄昏,诸营俱作夜禁。
独孤信眼下也正在大帐会见诸将,得知李泰返回后便着员将之召去,先将帐内诸将向之介绍引见,然后便又笑语道:“今日巡营,可有骁勇营士能得伯山青眼?”
李泰瞧着李贤并不在帐中,可见尽管独孤信在他的劝告下已经不再过分警惕,但也不想让李贤直接接触其核心人事,正好趁着这时间将史静向独孤信引见。
史静入帐后,眼见帐内所坐皆是陇右军政大员,心情也是难免紧张,努力保持着表面的平静,入前一一见礼,不敢丢了李泰的面子。
独孤信先将史静上下打量一番,然后又随口提问了一些兵法问题,见史静也都周全作答,这才满意的点点头,抬手吩咐在帐内增设一席,表示了对史静的认可。
当李泰提议把史静调入他麾下时,独孤信便直接答应下来,当然是少不了打趣几句同样在场的渭州刺史梁椿,笑其镇牧陇西数年,反而被初入此境的李泰截走了麾下一员精干将领。
梁椿听到这话也只是微笑自嘲,并不恼怒。这性格跟大多数的北镇武人都不相同,怪不得当年贺拔胜带着李泰经过其庄时,还曾评价梁椿乃是老兵中的君子。
因为李泰还想细睹陇右诸军风采,便也不着急离开渭州大营。如是又过两日,东路才总算传来怡峰所率关中人马不日便要抵达的消息。
得知此事后,众将也都各自舒了一口气。凉州宇文仲和其实从去年瓜州邓彦被执归京后便已经暗露反态,但是由于大行台始终没有决定究竟该如何处置,陇右诸州也只能外松内紧的加以戒备。
年初宇文仲和总算是竖起反旗彻底反了,独孤信也早在二月便奔回陇右备战,如今时间早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已经是到了三月末四月初,诸州人马也早已经聚集于此备战完毕,但仍迟迟还未开拔,就是为了等待怡峰这一路人马。
其实单凭陇右眼下所聚集的人马兵力,平定凉州叛乱已经是绰绰有余,并不需要再从关中抽调兵力劳师远征。
但怡峰的到来却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既是为了表明陇右河西所有的军事行动都要接受大行台的命令指挥,也隐隐是有不愿让独孤信独享平定陇右河西威名的意味。
所以凉州这一场战事,并非纯从军事角度进行考虑,而是从筹备伊始便充满了各方的权衡与取舍,如今已经是困守孤城的宇文仲和已非重点,真正的重点是叛乱平定之后陇右河西的秩序该要如何安排。
但无论陇右群众是何心理,当怡峰所率人马沿着渭水浩浩荡荡西进而来的时候,独孤信等陇边大将们也不得不出迎。
怡峰所率人马五千余众,包括沿途行经州郡所补给的役夫劳力,真正战卒则只有三千出头,里边还有近千人乃是怡峰的私兵部曲。
这样一支人马显然难以负担主要的战斗任务,却让陇右诸军于此等待了旬日之久,而更关键的是竟然无人质疑这样的安排合理不合理。
当怡峰部伍出现在视野中时,李泰就能感受到他丈人独孤信浑身弥漫着一股负能量,一张脸僵的几乎要挂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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