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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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恭喜席翁,养成良姝,结成良缘!”

  权、席两家这一场婚礼,李泰当然也要到场祝贺,他率先来到席固家中,见到主人后便笑语恭喜。

  席固率领一众子弟和宾客们恭敬的将李泰迎入堂内,同时也满脸笑容的说道:“多谢大王来贺,并谢大王造此良世、教此良人,吾家才能缔结良缘!”

  席固家今日宾客众多,李泰的到来又带来了许多亲兵随从,不免便让其家更显拥挤。于是李泰也并没有再多作逗留,道贺之后简短寒暄两句,便又往权旭家去。

  权氏郡望陇右天水,本非襄阳本地人士,在这里的亲友自然不多,但是因有台府和众袍泽们出面帮忙张罗婚事,也搞得排场极大、很是热闹。当李泰到来的时候,气氛那就更加热烈了。

  因为要配合行事,婚礼筹备的比较紧急,因此权旭的乡里亲长也来不及赶到襄阳。于是李泰不只自己出席,更将自家娘子引来此宅,自己夫妻便充当权旭的家人以主持这一场婚礼。

  入夜之后,迎亲队伍返回,婚礼正式开始。此间来贺的多是跟随李泰多年的台府元从,其中也不乏与权旭境况类似,年龄不小但仍未成家的,此时看到权旭得娶美姝而且丈人家还陪赠这么丰厚的妆奁礼货,可谓是财色兼收,一时间心内也都充满了羡慕之情。

  李泰端坐席中,自然也瞧得出群徒心思变化,但他也只是笑而不语。跟着自己这个老大混,又怎么会让兄弟们常年打光棍,大家也不用着急,之后类似的事情陆续有来,人人有份,绝不落空!

  权、席两家的这场婚事在襄阳城中很是热闹了一番,除了两家各自场面都搞得非常大之外,更加为人津津乐道的,那就是席固给自家女儿的陪嫁实在是丰厚的有些夸张。钱帛之类摆在眼前的财货不说,单单田地园墅等产业,便几乎赠给了席氏在襄阳数代经营的一半还要多。

  这一点也是让襄阳群众们议论纷纷,许多人感觉就算是厚嫁女儿也应该有个尺度,女儿出嫁毕竟是外人,自家还有那么多男女老少需要供养、需要传承,治业不易,怎么能如此滥使!

  但也有聪明人从当中咂摸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将此事与近日台府正在大力推行的资业申报联系起来。如果从这个角度再去评价席固厚嫁女儿的行为,便又能得出不一样的结论。

  虽然席固是将大量的资业赠送给女儿女婿,但实际上也是规避了资业申报的风险。他们这些豪强大族落户于襄阳世代经营,谁家没有不能暴露于表面上的隐匿部曲和资业?

  如若完全申报出来,风险实在太大,毕竟这些豪强大族也多多少少读过一些史书,汉武帝的算缗与告缗也并不陌生。更何况,财不露白也是先民古朴的智慧传承。

  如今借着子女婚事实现一部分财产转移,无疑是能大大缓解台府政令所带来的压力。而若能够像席固这样,找到一个太原王麾下元从功士结成联姻,将资业以嫁妆的方式转移过去,无疑就是更加上了一层保险!

  毕竟台府用命就算再怎么严苛凶猛,也不可能太过严厉的打压其自身内部的元从功士。资业虽然转移到女儿女婿之家,但彼此总有一层亲缘关系可以互相关照,也能借此搭上台府崛起之势,这自然是要比吝啬守财更加高明的变通之计!

  群众们虽然渐渐有了这样一层意识,但真正付诸实际的却少。

  毕竟眼下局面尚不明朗,而且台府元从功士虽然不乏,但大多数都不怎么符合他们南国婚姻的标准,谁又想一时情急便婚姻失类而受群众耻笑呢?台府元从功士多非世道知名的旧姓,若是太原王亲属子弟倒还差不多。

  但李泰既然打算要给兄弟们找软饭吃,又怎么会让场子冷下来,所以很快便又上了一波大的。就在权、席两家联姻之后不久,席固便被台府任命为襄州刺史,直接获得了作牧本州的荣耀!

  随着这一桩任命被公布,襄阳城这些豪强时流们的热情顿时便被引爆开来。的确他们南朝婚姻推崇门第,不愿被人诟病婚宦失类,但这一切的前提也是建立在政治资源共享的基础上。

  可是现在正逢改朝换代,他们一群任人鱼肉、朝不保夕的亡国之余,又有什么政治资源可以共享?就算抱团取暖也得指望人家杀得眼干手累,才有一线存活的机会。

  当然太原王治下的山南道大行台倒是没有那么残暴,但也绝不是什么善类,须知之前被合族拘拿的河东柳氏到现在还生死不知呢!是要学席固这样的积极拥抱,还是要向河东柳氏那样吉凶未卜,大家当然懂得怎么选择。

  名门大族之所以能够传承悠久,靠的是传统、坚持和气节?靠的就是手眼灵活,见风使舵!别管王朝更替、家业兴衰,老子只要保住命不下桌,总有再勃起一把的机会!

  当一条正确的道路被指引出来之后,这些襄阳豪强们便也不再彷徨,纷纷开始寻找起自己的目标来。

  而此时的襄阳城内市井间,也适时流传出来一份之前江陵之战结束之后的台府封奖功簿,如今台府这些元从功士的出身籍贯功劳和官爵等要素基本上都被明列出来,使得这些襄阳大族可以直接按图索骥的进行挑选心仪的对象,省去了许多诸方打探、刨根问底的工夫。

  于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整个襄阳城便都进入了婚庆高发的时期,几乎每天都有婚事进行,多的时候每天都有数起。

  那些尚未婚配、年龄正好的台府元从功士们顿时成为了香饽饽,每一个都面临着襄阳大族们的围堵征求,不只有妙龄的淑女可供选择,更有大片的土地产业争相塞来,让人推都推不掉,实在是太苦恼!

  除了这些台府元从之外,其他那些率先进行联姻的人家也成了襄阳豪族们的访求对象。诸如新任襄州刺史的席固,家中就多了许多前来问婚的亲友,甚至就连还在襁褓中的孙子都有人家要争求。而且按照诸家所开出的陪嫁价码,如果真的能够让子女成婚,不只之前的嫁妆能收回来,而且还能有得赚!

  不过席固作为台府将要重用的臣员之一,李泰自然不会任由其人陷入这种逐渐有些癫狂的氛围中,直接着其前往荆山南面负责督造新城事宜。同时他也授意属员们通过一些渠道散播消息出去,这些豪强们先一步完成资业申报和交割,可是能够获得新城周边的产业有限选择权哟!

  虽然襄阳城他是不打算真的迁移,但是之前南梁的江陵与襄阳对峙也造成彼此之间大片土地荒芜废弃,如今想要重新开发出来,当然也需要建造一些功能性的城邑作为基础配套设施,所以也是需要充实一部分人口,引流一部分产业,因此也不算纯粹的骗人。

  这些襄阳大族们在与台府元从联姻之后,很快也都获得了台府的善意反馈,准许他们将自家子弟作为举人荐入台府,进入选人院学习吏术格式章程,并参加今秋台府铨选,得选之后即可授予台府官职。

  这当然也是台府选才的方案之一,毕竟台府要立足襄阳建立统治,就不能完全忽略这些当地豪强大族的影响,有选择的吸纳当中一部分加入台府之中也是应有之义。不过在这个节点上提出来,就显得台府投桃报李,很懂规矩,所以那些襄阳大族们也都很欣慰。

  随着时间进入五月,襄阳城内的婚配在达到了一个高峰之后便逐渐开始回落。而李泰麾下的元从督将们,大多也都完成了终身大事,剩下的要么已经在乡里有婚配,要么也是心有所属,便不凑这个热闹。

  等到这个态势进行的差不多了,下一步的操作便随即到来。权旭等诸将联名上书台府,告请将各自资业捐输台府,并恳请台府将诸田地产业分赐一众征战多年的行伍老卒,使他们同样也能安家落户,各有资产赡养其家。

  刚刚美滋滋完成资业转移、又即将加入台府统序的襄阳大户们得知此事后自是震惊不已,然而眼下他们再震惊也没有用,因为这毕竟已经不是他们的产业了。

  这自然也是李泰同诸将早有的默契,倒也并不是诸将尽皆高风亮节,而是他和台府众将心里都很清楚,襄阳并不是他们的终点,前方还有整个天下,实在没有必要太过痴恋襄阳这一方田亩资业。

  如此一来兄弟们人人都吃上了一口热乎乎的软饭,而台府也借此掌握到足足数千顷的良田以及大片的山泽产业。

  这个数字单看并不算太大,但却是襄阳近郊的土地产业,那可就意义非凡了,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自胡亡氐乱以来,襄阳这些地方豪强们累世经营的资业的一半有余。

  有了这些土地资业,下一步的事情便又可以提上日程了。李泰便又着令台府司马赵刚以这些土地资业为基础,沿襄阳周边创设骠骑府,按照军功,将土地分到每一名府兵身上。如此一来,襄阳才真正的成为台府的军政中心!

  之前在江陵李泰不向军士授田,那是不想府兵们分布的太零散,以免造成征调的麻烦。如今襄阳周边掌握了大片的土地,当然就得给一众忠勤老兵们安排上,让这些久从征战的老兵们有家业可仰,也让自己的统治核心变得更加稳固牢靠。

  等到环拱襄阳的骠骑府也建成之后,时间估计也就到了下半年,借着秋季的铨选,李泰便可以发布策问询计众参选举人,襄阳迁城是否适合?迁与不迁各有什么优劣。

  这一答案也是显而易见,襄阳的地理优势太过出众,如果不是要搞事,实在是没有迁城的必要。

  到时候李泰再以众意难违,直接叫停襄阳迁城计划,那么围绕襄阳的资源调整和秩序重建便算是告一段落了。襄阳大族也没得抱怨,毕竟迁或不迁都是听他们的意见。

第0863章 人事完功

  过去这段时间里,李泰的生活一直很有规律,基本上白天处理政务,晚上参宴吃席。

  可是随着这股风头过去后,酒席自然是没得吃了。而台府诸项事务一同上马,府员们也都忙碌异常,并没有太多决策性的东西需要李泰处理,于是他便又变得清闲下来。

  与之相反的则是娘子妙音,之前还打算要为诸家说媒,但是襄阳大族们太踊跃,自己主动就往坑里跳,倒省了妙音许多工夫。而她便也索性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对襄阳周边的难民、尤其是妇孺的赈济上去,随着事情逐渐铺开,也变得忙碌起来,就连儿子的喂养都交给了精选的乳母。

  这一天,妙音又是将近傍晚天黑才回府,一入内室便见夫郎和儿子正相偎着横在榻上睡去,整个房间里到处散落着绣球绒球等各种玩具。

  看到这温馨一幕,妙音不免便露齿一笑,方待俯身凑近夫郎,李泰却睁眼醒转过来。

  “回来了?昨夜阅事太晚,今天总是睡眠不够,又被这小子吵闹不安。”

  李泰站起身来伸个懒腰,望着儿子皱眉说道。他做惯了家里的顶梁柱,自不好意思承认一整天都闲在家里做奶爸,吃完睡睡完吃。

  “夫郎总是太忙,也该抽个时间好好清闲休息一下!”

  妙音也小心维护着夫郎的自尊心,然后夫妻俩便退去外室相对坐下。

  讲起最近这段时间的成绩,妙音也是不由得眉飞色舞起来,她们已经救济了足足有上千名妇孺,全都得到了衣食供给和妥善安置。

  李泰听到这话也颇为娘子感到自豪,战乱年代妇孺无疑是最没有抵抗风险能力的群体,哪怕豪强荫庇人口,往往也会将妇孺排除在外。江汉之间秩序恢复不足半年的时间,台府设立之后也一直处于连轴转的状态,而且工作的重点也是恢复正常的社会结构与生产生活,对于妇孺纵有关照也难以面面俱到,还是需要其他方面的力量予以配合。

  “南国女子当真技艺灵巧,那位柳氏娘子近来也在事助益许多。想是本身便曾经历苦难,尤其懂得体恤妇孺悲苦。”

  讲到自己所在忙碌的事情,妙音又忍不住对夫郎说道。

  李泰闻言后只是微微一笑,旋即将一份书信拍在案上,对娘子说道:“李显庆在长安赠给她夫婿数名美伎,换来了一纸的休书。”

  “怎么会这样?那娘子来年又要仰谁?难道真要许给李雅?”

  妙音近日与那娘子共事,已经生出一些情义,闻言后便皱眉道。

  “做梦!他家不以此为丑,待那小子惩罚结束,滚回长安任娶哪个我也不问,在我这里只是不许!”

  李泰摇头说道,原本针对襄阳周边所进行的人事调整已经可称完功,但因为李雅这档子事让他心里总是有点心结难解。

  虽然他也借着对李雅的惩罚严肃了一下军纪,官爵尽夺、罚入甲坊已经算是仅次于斩首的严重惩处,李雅这个心腹尚且如此,其他众将士自然也都躁气收敛。

  但李雅去滋扰人家有夫之妇,却让他的家教仿佛成了个笑话。虽然说她这个丈夫也是一言难尽,六十多个子女别说在南北朝,哪怕在整个古代社会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但是人家鱼塘里的鱼多不等于你可以随便捉。

  至于说这女子身份李泰倒是不怎么在意,如果是陈霸先的亲儿媳或许还会给对方个面子稍加关照。但是陈霸先如果知道他这俩侄子在他死后干的啥糟心事,估计也得狠狠收拾一番。

  如今这个世道,有没有南陈还不好说,但即便是有,未来陈霸先去后,李泰也只会将其亲生儿子送回继承国业,而且只要送,就得保证不会被南陈的忠臣孝子们给弄死,陈蒨、陈顼兄弟是大概率没有机会上位了。

  李穆在长安有没有用强不好说,但以多换少而且换的还是不解近渴的远水,估计也是投陈顼所好。毕竟能够搞出六十多个子女的人,无论是不是皇帝都值得钦佩,这精力和逻辑也非常人能及。

  但是李泰的心结还是在李雅身上,对此也就懒作评价。李穆想要成全儿子好事,自己操持便是,他不会再插手。

  妙音见夫郎不愿再就此多谈,于是便收起那封新从长安送来的休书,准备来日给那柳娘子送去。

  万宁院是妙音这段时间共一群襄阳官眷仕女们操持起来救济妇孺的一个福利机构,主要是向襄阳城内的寺庙道观募取资货,诸家也将原本礼佛祈福的消费转投这里,再加上一些被救济的女子本身做工有酬,因此也是经营的很是红火。

  “柳娘子你歇一歇罢,我这里有些私事也跟你说一说。”

  第二天,当妙音来到万宁院时,见到那柳氏娘子已经在出入忙碌起来,便朝她招招手引到房间中来,然后将那封长安来的休书递了过去。

  那柳娘子接过休书看完之后,神情不喜不悲,只是平静的将之收起,向妙音欠身说道:“公主如若没有别的吩咐,妾便退下了。”

  “这、这……常人遇此,难免伤悲,娘子你屡遭失礼对待,有什么悲苦,也可倾诉出来,不要窝在心内积郁成疾啊。”

  妙音瞧这娘子神情语气明显有些不对,便又连忙说道。

  “公主真是善心,妾真的没什么、没什么……人生艰难唯一死,自那日为李雅将军所救,妾便诸事看开,为了孩儿,怎样艰难总要活下去。”

  那柳娘子闻言后又挤出几丝笑意,对妙音说道。

  妙音听到这话后却是一愣,旋即便问道:“李雅救你?这是怎么回事?”

  那柳娘子先是深吸一口气,旋即便又说道:“当日初归乡居,族人因妾婚配失类,且还携子并夫妾、子归家,倍加冷落,嘲讽不已。妾一时心灰,遁入别舍欲携子赴死,恰逢李雅将军误入,救下妾并小儿……

  妾知将军心善,所以日前营中再遭亲人刁难时,知我亲人手狠心硬、必是难饶,唯诉苦求告于李将军。将军错爱访聘,妾感激不尽,然妾失贞失节人间丑类,救命之恩尚且难保,又安忍玷污将军门庭……”

  “还有此事?之前你怎不说?你可知李雅因此正发配甲坊为奴?”

  妙音听到这柳娘子自述隐情,便又忍不住说道。

  那柳娘子听到这话,顿时也清泪直涌,在妙音面前作拜道:“妾不知、真不知,大王治军如此严明,竟然以此为罪……但李将军真的是好人,求公主、求公主转告大王,李将军前在乡里已救过妾母子,后在军营又奔来救妾孩儿……”

  了解到这些隐情后,妙音也是大感惊讶,先是安抚几句那柳娘子,然后便又出门乘车直向甲坊而去。

  甲坊乃是军工重地,妙音也未擅入,只在外面停下车驾,着员入内告请将于此作奴的李雅引出。

  “罪奴拜见公主,公主今来,是庄主、庄主让公主来见?”

  很快李雅便被引出,身穿一袭满是烟尘的破损麻袍,整个人也都消瘦憔悴,见是妙音召见时顿时一喜,小心翼翼的询问道。

  妙音瞧这小子模样,想是在认真劳改,摆摆手说道:“不是大王所遣,我是自那柳氏娘子处知你两之间故事,当日怎么不将事情尽告大王?”

  听到不是大王吩咐,李雅神情便略有黯淡,转又垂下头去说道:“事发当日,我归府是想告请大王该要怎么做,但却知竟有别者先来向大王请赐婚姻。我知大王处事公正,即便再请恐也不会获允,只会让大王为难。

  我虽然也贪色,但也知那娘子境遇凄楚,恐她再配非人,索性便先下手,得手后妥善安置,总不至于让她母子再悲苦寻死,却没想更生变数,那娘子因我所累反而处境更恶,让我心惊懊恼……”

  妙音听到这话后,一时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便作训斥道:“你自作主张,又拿出了什么好主意!反而把事做坏,累得大王近日常疑家教不妥,实在该罚!当日受罚时,怎不将实情相告!”

  “那娘子悲苦至极,竟然携子求死,总不是什么乐意讲使人知的好事。况我也不是什么好物男儿,何必揭人疮疤成全我本就不算太好的名声?”

  李雅闻言后又垂首道:“就算说了,我也免不了见色起意的罪过。城野之间,到处都有孤苦难活的妇孺,我也未去拯救。只是见到那柳氏娘子凄楚美貌,我便心意迷乱,想要惹事上身。

  大王因此罚我,我也没有怨言。况且大王告我会妥善安置她们母子,旁人我或不信,又怎会信不过大王?说与不说,也没有什么区别了。”

  妙音听到这话后,又是一阵无语,也懒得再理会这小子,摆手示意他返回甲坊,而自己则乘车归府。

  “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往府前溜达一圈又百无聊赖回来看孩子的李泰正在那抛球玩耍,转头瞧见娘子正站在身后,有些讪讪的发问道。

  妙音闻言后却是不答夫郎,而是反问道:“夫郎知否失之子羽?”

  听到这娘子居然来考校自己,李泰便冷笑一声旋即便说道:“不知。”

  见夫郎这么不配合自己,妙音忍不住翻个白眼,走上前接过儿子抱起来,旋即便将自己今天无意间得知的事情以及去见李雅一事都讲上一讲。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是因为李雅长得丑,误会了他?”

  李泰在听完娘子讲述后,一手丢着儿子的玩具绒球,口中则笑语说道。得知这些隐情后,他心中也是一奇,但细想之下其实也不是没有脉络迹象可循。

  像是自己第一次因此训责李雅时,这小子头天与人见面,第二天便生出事端,还在那里信誓旦旦说什么这女子际遇悲惨,想要救助之类。

  这些情况,显然不是前一天舔狗一般给人拱了半天地就能了解到的,必然还有别的特殊渠道了解人家门隐私。只不过自己当时先入为主,只当这小子要做曹贼而未加细审。娘子以失之子羽来讽,倒也应景。

  “若同我家夫郎相比,谁人不是丑类?我只是要告诉夫郎,大不必再因此自责,我家风家教没错,李雅今次犯事也并非一味的恶意,也有拯救那柳娘子母子两的善意包藏心内,只是法不得当。”

  妙音自知夫郎心事,所以在得悉隐情后便第一时间赶回来与夫郎分享开解:“夫郎刚说此事时,我便说事恐别有内情,我总信得过夫郎的家教。那李雅也非不见女色之人,只是骤见这样一位我见犹怜的凄美女子悲伤欲死,少年色气更兼悲悯心怀大作,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呀?”

  “所以呢?他有好心,却做了错事,受罚不是应当?别人怎么不受罚?”

  李泰自己讲完这话,也不免失笑起来。

  那刁难逼迫这娘子的柳氏族人们,随着造势结束已经被放走了,而她远在长安始乱终弃的丈夫则怀拥美眷继续逍遥,唯独一个希望以自己方法将她母子解救出苦海的李雅遭到了严惩。

  这是不是好人就得被拿枪指着?好人就得被吹毛求疵?

  的确,好人真得被拿枪指着,因为好人就是贪心的人。坏人只需要满足自己的私欲,做起事来可以百无禁忌。好人却是希望别人更好、世道更好,那自然要做更多的事,要对自己有更高的要求,也要接受更多的审视,所以好人难做,但也终究要有人去做。

  抛开这些不说,李雅这小子把黄毛干的到最后比苦主还要悲惨,曹贼的皮囊下竟然包藏着一个纯爱战神,也真是个人才。可见教育子弟不能光教品德,也得教脑子啊!自己先拿别人家子弟练练手,这思路总归也是不错的。

  “事情这便了结?”

  妙音见到夫郎脸上又露出轻松的笑容,自己便也笑起来。

  “区区一个厌物,不值得牵挂多时。他既非纵情恣意、纯粹为恶,我对人对事都有交代,还有什么不能了结?”

  李泰笑语着走出门去,来到府前召来若干凤,吩咐他前往甲坊召回李雅,着其担任城门小卒。

第0864章 屯田植蔗

  “末将参见主公!恭贺主公再创勋业、克定江陵,如今建行台于襄阳、专制江汉,再不必受国中庸夫愚老的钳制阻挠,于主公大喜,于末将等更是大喜!”

  如此熟悉的攻击力和打击面,不用问必然是出自贺若敦之口,这家伙之前一直在坐镇巴地,如今随着局面逐渐平稳,便也率部来到襄阳,部伍驻扎于襄阳城外后,他便入城登堂来见。

  李泰自然不会顺着贺若敦的话讨论什么庸夫愚老的问题,而是微笑说道:“贺若将军前率师旅出征巴蜀,声播三巴之地,事亦甚雄。前者荆州大军所以能够从容布置、克定江陵,将军虽未与事,但也同样有辅佐之功。”

  这倒也并不是客气话,之前贺若敦所驻守的巴西虽然距离江陵战场很远,没有什么直接的牵连和互动,但却与成都之间形成了互相制约的关系。

  李泰在搞定于谨之后仍然敢于从容布置、继续进取江陵,而宇文泰只能坐视后续一系列事情的发生,也是因为他各种可能发起反制的途径都被限制了,比如说蜀中的力量就完全调度不动。

  直接出手掀桌子是很爽,但掀桌子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发泄、之后彼此打出狗脑子,是掀完桌子你还得给我忍辱负重的扶起来。看似冗员冗事的安排,到最后只是为了一个有利于自己的局面顺理成章的出现。

  “言虽如此,但末将分身乏术,未能随同主公成此壮功,心中也是深感遗憾啊!”

  贺若敦听到这话,脸上也露出几分自矜之色,但很快又一脸惋惜的说道:“末将归府途中行经江陵,观其城防大概,心中也略演攻防之术,愈感主公定势之迅猛确非常人能及。即便末将引部来围,也绝无可能比主公做得更好。主公诚然英明神武,然则当时用兵、师无宿将,遂使竖子成名。若末将当时在军,绝不会由人笑我因胜于敌,必能奋力勇战、速克坚城,使我主公威名更加雄震江汉!”

  此言一出,堂内众将脸上多多少少有些不自然,而李泰脸上虽仍保持着微笑,但笑容也多少有几分僵硬。这贺若敦可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啊,老子打完江陵之战半年多,除了你还没有哪个敢笑话!

  一段时间不见,这家伙似乎毒性变得更猛烈了一些,李泰也不敢再任由其人继续发挥,便抬手示意贺若敦且先入座,然后将视线转望向与之同来的李迁哲,笑语说道:“湘州局面,多仰李将军镇定,如今彼境情势如何,还请将军详为分讲一番。”

  湘州之战结束后,李迁哲便留镇彼处,如今局面初步稳定下来便归府述职,顺便向台府进奏一下自己针对湘州治理的构想和计划。

  “湘州兵事虽已,但其地染祸由来绵长。王琳据城以来,更是以暴治民,如今城邑虽得,但民居十室九空,百姓囊无粒谷……”

  听到大王此言,李迁哲便入前一步将湘州如今的局面讲述起来。

  相对于元气基本保留下来的江北江陵,湘州的情况用凄惨甚至都不足以形容,民生秩序遭到了严重的破坏与摧残。尤其是王琳曾经驻守过的长沙城,几乎没有多少平民留存下来,绝大多数民众家产都遭到剥夺,自身也沦为军奴。

  史书记载王琳死时,田夫野老,知与不知,莫不流涕。估计这些人应该不包括湘州人,毕竟湘州都快被他祸祸的没人了,这么一想也挺合理。

  李迁哲在经过一番梳理统计后,在如今的湘州又收得民众五万余众,这其中既包括他之前所召集起来的那些蛮人部伍,也包括长沙城投降后所接收的那些降人武装,扣除这两部分,真正属于平民的不过几千众而已。

  这个数字初看之下没有什么,但若仔细寻味一番,简直就可以称得上是惨绝人寰。湘州首府所在的长沙,便是长江以南、洞庭湖周边最大的中心城市。而这么广阔区域的一个区域中心,竟然只收得平民几千人,而且尽是赤贫之众。

  究竟怎么残暴的统治、怎样可怕的折磨,才会造成这样的局面?

  在听完李迁哲的汇报之后,李泰也是沉默片刻,然后才又发问道:“依李将军所见,日后湘州该要作何经营,才能尽快恢复元气?”

  “末将此番归府,正为向大王陈奏所计。如今湘州百事俱困,若欲归治殊为不易,当下最为忧困者,一是人丁,二是钱粮!”

  李迁哲也不多说废话,当即便讲出湘州眼下所面对最大的问题。

  眼下湘州虽然还有几万余众,但这些人要么是蛮人部众、要么是降卒武装,显然不能作为正常的民众安排,需要更加妥帖周全的处置。至于湘州府库,则就完全是一个空壳子,李迁哲这段时间全是靠着之前大军撤回时所留下的辎重物资才略得维持。

  “湘州虽然适乱年久,但也绝非好斗之乡,其地水丰田肥、物出颇饶,若得善治,恢复亦快。末将因其人情地理,略成腹计,沿湖屯田,因山植蔗,得此二者,湘州得治近矣!”

  李迁哲归府一趟,当然不能只是诉苦,很快便又讲起自己的治理方略:“洞庭湖周边多平野沃土,但因其地久荒失治,亦多江湖匪盗。若是仓促均田,民尽为匪盗食矣!屯田造戍,不失防备,纵有匪盗来扰,不能伤也。久则元气自生,民生愈安,耕织有时,必可仓储渐丰。

  湘州地处南陆,暑长日烈,蔗苗喜生,其山野之间本多野蔗。旧沔北造糖所用蔗料亦多产自湘州,转道江陵由江陵人售来。今我既据其地,自当整地造圃,大兴蔗园,壮其地利,民自归附!”

  李泰听到李迁哲所提出的这一思路,心中也是大感兴趣。沿湖屯田这一点倒没什么可说的,一地欲治必先兴农。南梁时期的洞庭湖周边已经拥有了可观的开发基础,如果没有一定的经济基础,也不至于暴躁的一打这么多年,早特么都饿死了。

  以洞庭湖周边的农业生产作为治理湘州的基础产业,这一思路正合时宜。而讲到耕田,那自然是汉民本业,所以未来湘州的兴治也必然是以其地汉民为主体,兼而包容吸纳周边地区的蛮人部族。

  毕竟就算到了后世,湘西地区也生活着众多的少数民族。而想要治理湘州,这些蛮人部落就不能排除在外,而是需要积极的将他们教化组织起来,使生蛮转化为熟蛮,乃至于最终融入到汉民体系中来。

  李迁哲思路的后半段因山植蔗则就比较有意思了,甘蔗这种作物倒也不是说多么的喜旱喜高,只是厌涝,生长周期中一旦做不到及时的排水防涝,那么成熟后就会品质不佳、糖分不高,乃至于大片的烂根涝死,所以选择种植在平原和山野过渡的坡地上比较好,再加上湖南地区气候、雨水方面都比较适宜种植这一作物,到了后世也是甘蔗的大产区。

  李泰之前便用蔗糖的生产来吸引巴蜀地区的豪强配合行事,而蔗糖产业的利润如何自然也不需要多说。一旦其产业规模大面积的铺开,那所迸发出来的能量绝对惊人。

  古代社会消耗量最大的自然就是维持生计的粮食和保暖御寒的布帛,所以耕织向来都是一个政权的重中之重。而排在粮帛之后的,则就是各种瘾品,当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便是食盐、茶叶与蜜糖等等。

  这些瘾品往往作为重要的商品活跃在商贸交易之中,有了商贸交易,自然就有了财富流通,有了区域交流。财富的流通和区域的交流,是维持一个疆域辽阔的农耕帝国内部活力非常重要的因素。

  像是后世的中唐藩镇割据时期,中央权威虽然遭到了极大程度的削弱,但统治仍然得以存续下去。

  由中央政府通过政策所主导的资源的调度与流通虽然陷入低谷,但民间的商贸和区域交流却也被激活并得到了加强,除了著名的河朔三镇之外,中唐时期比较强大的藩镇主要集中在水陆要津之地,这也是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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