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阵中众胡卒将士们眼见到足足数百名鲜活生命,竟在数十息内便被敌军如砍瓜切菜一般的扫荡一空,除了地面上那一滩血腥至极的残肢断臂、血肉烂泥之外,几乎没有更多的证据证明那些胡卒曾经存在过。
“守住阵势,不准妄动!只要我阵列扎实,敌骑就难破阵……”
军阵中到处都充斥着兵长豪酋们的吼叫声,然而这些话跟之前那一面倒的屠戮相比实在是有欠力度,被排列在前面的胡卒们纷纷向阵内退缩去,不肯正面直当敌军的锋芒。
趁此雄威震慑,李雁头更是率领部伍围绕着敌军军阵反复穿插,每一次驰掠而过,都在敌阵中裹挟出一批惊恐的胡卒,使得敌阵越来越压缩、越来越混乱。
“敌军数少,不要惊慌!守稳……左翼散开、散开,让我骑兵杀出!”
战场上的敌军虽然分成两部,但在大纛周围聚结的也有上万人马,数量远远超过了李雁头那千余名轻骑,若能在战阵中各司其职,李雁头那千余轻锐卒众恐怕难以撼动这战阵。
但今各部人马都惊慌骚动不已,各种督令调度完全得不到执行,战阵内部混乱不堪,甚至就连中军大纛都被阵内的混乱波动裹挟后退了十数丈。
眼见惊慌失措的士卒们将要不受控制,刘阿七索性下令督战队向阵中那些过分躁乱的胡卒挥起了屠刀,凡在阵中不能安守位置、前后游荡喧哗者,一概格杀勿论!
在此威令震慑之下,贼军战阵才开始由内至外的逐渐安定下来,但那外围的阵势却已经被破坏的一片狼藉,视野所及在战阵周围抛撒着整整一圈的残肢断臂,起码是有一千多名胡卒死在了敌军刚才那一波迅猛的冲杀中。
眼见贼军阵势渐渐趋稳,暂时已经没有战机可趁,李雁头便也不再继续缠斗,率领所部人马直向战场南侧的广武城附近移动过去,一边让人马稍得喘息休息、恢复体力,一边兵锋遥指广武城头上陆续被打退撤下的那些胡卒。
城头上,李穆等守军将士们也见到李雁头这一路人马对着敌军阵势反复穿插痛击的勇猛表现,心情自是大受振奋,对城头上那些顽固不退的胡卒们更加用力的砍杀起来。
“儿郎们,速速击溃城头贼军,出城迎接李大都督援军、继续并肩杀敌!贼胆猖獗,犯我镇戍,若不尽数杀之,安能壮我军威!”
见到李泰麾下劲旅在城外战场上大逞军威,李穆在欣喜振奋之余,心里也是有些吃味。
他身为东夏州刺史,一时不慎被贼军凭着优势兵力围堵在广武城中,脸面上已经是有些不光彩。
李泰无论资历势位都不如他,麾下精锐人马也并不比他更多,仗义来援的确是让人感动,可若李穆不能抓住战机的转变争取一些出众表现,难免是要更加羞惭。
于是他一边在城头鼓舞将士们奋勇杀敌,一边抽调一批精锐人马准备披挂具甲,只待杀溃城头上这些胡卒,便以重甲出城反杀,努力争回些许面子。
李穆这里尚自盘算后计,李泰所率领的后路大军也总算是抵达了战场,在将战场上的最新情况快速打量一番后,李泰便着令李到自引一部人马,沿着战场外围直向北面切去,摆出一副要将贼军于战场上一网打尽的架势。
对面贼军在经历过最初的惶恐后也渐渐的稳定下来,当眼见到李泰率部抵达战场后,本来绷紧的心弦更是松弛不少,因为见到李泰所部人马兵力远远不及自己这一方雄大,心中便存几分轻视。
当眼见到李泰姿态如此嚣张时,几名自觉被羞辱的胡酋忍不住的便跳脚大骂起来,更指使麾下骑卒列队结阵的冲向对面,要趁着敌军立足未稳也来上一波穿插掠杀。
但当这些人刚刚靠近射程之内,迎接他们的便是一波劲矢攒射。
李泰也算是积攒了不少跟稽胡交战的经验,自知无论那一部稽胡人马,都有一个共通的特点那就是被甲率不高。因此同稽胡交战时,其他武装军械都不算太重要,唯独弓矢等远程进攻武器是一定要优先配给的。
当然在一般情况下,就算是有这样的经验也未必能有足量的配给,否则李穆不至于险些因为轻敌而没于贼阵,稽胡虽然马马虎虎,但是西魏军队也远远的谈不上阔气。
不过李泰是从白水大阅的现场上直接引部北上,大阅中的一大内容就是田猎,自然是提前预备了大量的弓矢器械。宇文泰大手拨给加上都水行署本就有参大阅物料筹备,李泰自然是要搞到足量的弓矢装备给军。
这一路贼军虽然较之李泰之前所交战的那些要强大的多,但也只是数量,这一特征同样没有改善多少。故而当这些轻骑胡卒们刚刚进入射程,顿时便被成批的射杀撂倒。
贼军们本想复制之前李雁头一众人马的猎杀时刻,却没想到成了主动的送人头,出阵冲杀的骑卒不少,但真正能够冲击到敌阵的却是几乎没有,这一路数千人马就这么硬顶着那所谓的骑兵冲阵,径直进入了战场当中。
当情况超出常规认知时,那股压迫感顿时便又再次涌上心头。
眼见对方无惧轻骑的冲杀,刘阿七当即便下令结成刀盾大阵,同时骑兵撤回两翼,护从着步阵在战场上铺列开来,要再次凭着兵力优势将对方淹没在战场上。
当见到贼军阵势铺开、分据各处,李泰微微皱起了眉头,当即便下令队伍加快步伐的向敌方中军方位推进。
他倒不怕被贼军合围起来,这种难禁一锥之力的包围圈铺的再大也是效果有限,可是贼军人马铺散开后再想和聚围歼就难了,所以得赶紧摧毁敌方的中军指挥系统。
战场上双方各自进行有利于己方的布置调度,贼军的包围圈很快就张开过半,仿佛一张凶兽巨口正缓缓张合,要将李泰所部数千人马尽皆吞没。
李泰所率人马距离敌方中军大纛的位置也已经不远,当敌方鼓令声陡然转为激亢,战场上各路部伍加速合围的时候,李泰也下达了出击的命令。
军阵中五十名健卒翻身下马,各将战甲披挂上身,与此同时旁边又有辅兵为他们各自坐骑披挂具甲,很快五十名武装到牙齿的重甲骑兵便出现在了战场上,并向着敌方大纛直冲而去,速度虽然不算太快,但却势不可挡,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的便凿开了敌军的中军防线,好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直直刺入凝聚的蜡块中,面前的阻挠无可挽回的寸寸消融。
李泰自率本部跟随在五十名重甲骑兵的后方,在敌军的阵势形成合围之前深深的嵌入了其军阵内部,并且左右张开,将士们策马勇进,用手中的弓刀在这战场上雕刻出一朵血色的烟花!
五十名重甲骑兵目标确凿,不断的向敌方中军大纛发动着冲击,尽管贼军层层设防、努力抗拒,但那血肉之躯仍然阻挡不住这钢铁锻造的杀戮机器。
刘阿七声嘶力竭的呼喊人马回援此间,但仍是有心无力的眼见着那些重甲骑兵们距他越来越近,只能下令亲兵扛起大纛向后转移。
随着贼军的旗鼓源头移动起来,李泰所部人马的攻势也越发的凌厉起来。没有了有效的调度指挥,铺列开的贼军阵仗僵大难动,各个区域的部伍更是做不到有效的呼应。
李泰并没有再参与一线的交战,而是在亲兵簇拥下登上之前贼军大纛所在的高岗,于此俯瞰战场,并且通过鼓角声令对将士们进行各种离合调度,将战场上的贼军诸部包抄分割、逐一歼灭。
当战场上的主动权发生变化后,对被动一方而言无疑是一种灾难。
哪怕贼军兵力仍然远远超过了李泰一方,但因为没有灵敏有效的协同调度,完全是各种惊慌失措的应激反应,诸路人马早已经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窘态,完全不能匹敌有组织且高效率的收割杀戮。
当各种努力都不能挽回颓势时,崩溃便成了必然。数万人马的溃败,李泰也是第一次身临其境的见到,只见到周遭各种沙尘飞扬、人头攒动,各种混乱的声浪更是不绝于耳,如此混乱的场面,一时间就连他都丧失了对战场整体的判断与把控,也难以在第一时间向下属诸将下达截杀围堵的命令,只能立足此处,任由各处统兵的兵长们各自发挥。
“快、快挖开城门!城头放下绳索,外出杀敌!”
广武城中,当李穆见到城外贼军主力被李泰所部进攻溃败之后,顿时间也变得焦急起来,尽管城墙上还有一些贼卒尚未肃清,但他已经按捺不住,连连催促下属出城作战。他倒也不是贪功,只是希望能通过一场并肩作战来挽回一下丢掉的面子。
贼军的全线崩溃很快便也返回到后方的大营中,大营中尚有一些后备的人马与老弱妇孺,当见到溃军黑压压的一片向大营方向冲来时,营中留守那些人马也没有胆量出营援助以图挽回战局,而是忙不迭的收捡营中物资然后越营出逃。
“少主,我军败了,刘都侯着奴等护卫少主出营汇合后撤……”
几名中军士卒姿态狼狈的冲入营中大帐,向着帐中的少主刘库真禀告道。
刘库真听到这话后,脸色顿时一片惨白,口中喃喃道:“这蠢奴、这蠢奴还夸言……幸亏我只说胜后才会收纳他家女子,现在自然不算的!现今营外还有多少卫士?”
“还有五百精兵,足以护卫少主撤离!”
听到军士禀告后,那刘库真却连连摇头道:“胡说,恶奴还要骗我!数万大军尚且不胜,几百护卫怎么能护我安全。我不走、我不能出去,营外尽是敌人,留在这大帐里,我还是显赫贵人,出了营地后,又同那些贱卒何异?”
说话间,他忙不迭勒令营帐外的卫士们尽皆入帐来,将他团团包围起来,并不准这些士卒们披甲持械,而是在身上缠裹住许多的绢帛锦缎,自己身上则就数量更多。
“我是族中贵人,活口总比死尸更可贵。即便敌人小兵不辨轻重,但见我周身锦缎,必也不忍刀枪刺破。你等安心守护住我,要比出营浪逃安全得多!”
做完了这些布置后,刘库真虽仍一脸忐忑,但还是硬着头皮在大帐中坐定下来,已经给自己写定了一个被敌人俘获的命运。
第0289章 除恶务尽
“武安公,抱歉了。没能及时北进与公并肩作战,连累你困守孤城。”
广武城外的战场上,零星的战斗仍在继续进行着,但都是各队兵长负责指挥,并不需要李泰再督阵调度。这时候城中的守军也已经将堵塞起来的城门给清理出来,李穆自率亲兵外出相迎,李泰便策马行向李穆一行抱拳说道。
李穆听到这话后,神情便是一羞,忙不迭摆手道:“伯山你就不要再讥笑我了,之前轻敌冒进,险些遭此蚁胡加害,仓皇退回,州境已经失守,若非伯山你及时领兵来援,还不知几时才能破敌突围啊!”
李泰见李穆一脸羞惭的模样,想是自尊心严重受挫,便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一指战场上说道:“我军远来作战,对敌情了解不深,恐怕阵中错失贼首元凶,武安公你部人马若仍有闲力,不如并入阵中驱逐贼寇?”
李穆闻言后便摇头叹息道:“我与伯山之间,大不必作此俗计。你肯奔驰来救,我已经铭感肺腑。此诸贼众俱是你军击破,各类收获自当你部人马收捡。我部属确有几分闲力可供使用,但却实在没有脸面分润功劳。”
时下盛行私兵部曲,哪怕再怎么重大的战事,功劳也难以准确的分配到具体每一个参战士卒身上,即便要作奖酬也多针对督统兵的将领,鲜少下及行伍。
将领们想要对部曲激励奖赏、振奋军心,要么自掏腰包,要么只能想别的办法。
史书上常常会有记载,某些名臣大将会将自身的俸禄奖赏周济他人、以至于自身家无余财,以此来表示其人道德高尚。但很有可能这人就是一个拥兵自重的豪强军头,而且创收增产的才能还马马虎虎。
除了自掏腰包之外,养活部曲一个最重要的方式那就是以战养战。比如眼下这战场上,那些各处逃窜的贼军人马与遗弃的到处都是的器杖物资,自然都是获胜一方的战利品。
听到李穆不作计较,将战利品的分配权拱手相让,李泰当即便也不再客气,请陆续出城的守军将士们暂且将遗落在战场上的物事统统收捡起来,并且跟李穆一通协商,一同出兵组织了一支三千人的追击队伍,沿着贼军溃败逃亡的方向追杀而去。
将士们各自忙碌之际,李到使员来告已经将贼军留下的营垒占据并且肃清一番,李泰在听完后便邀请李穆同往这敌营游览一番。
李穆也很想借这敌军遗留的营垒来更加深入的了解敌人,于是便率领一部亲兵跟李泰一起进入了这贼营。
清水北岸有不少的河渠支流,冬日水流枯竭、这些河渠便多干涸,形成一道道斜纵向的河谷,贼军的大营便设置在这样一处河谷中。
当李泰和李穆进入到敌军营地后左右打量一番,很快便察觉到一丝玄机。
贼军这座营盘暴露在外的规模不小,但营地中的残留帐幕许多都没有兵卒居住的痕迹,可见这贼军统帅也是在虚张声势、夸大己方的兵力,虽然最终还是落荒而逃,但也一度震慑得李穆、包括李泰的援军都不敢入前来攻。
兵不厌诈,一场战斗在胜负分定之前总是充满各种变数,不择手段、用尽一切自己能够使用的方法来增加己方的胜算,也是每一个统军将领都必须有的觉悟。
“这贼军将领倒是颇富诡计,趁我之前的轻敌、未能辨其虚实来虚张声势。若能提早洞见他营中虚态,我自将众攻拔贼营,又何必再劳烦伯山奔走一程啊!”
李穆有些羞恼的接连砍破了几个贼营空帐,半是不甘半是不忿的恨恨说道。他自己也是一个伪装大师,且凭此给自己赚了十条命,结果反被一名贼将给诈住了,心中可谓是感受到了双重的挫败。
尽管已经表态并不参与功勋战利品的分配,但在这贼营行走一遭后,李穆还是忍不住发问道:“贼军主将擒获没有?”
最先冲至此间的李到闻言后便摇摇头,叉手说道:“贼军败走之时,仍有近两千众拱从旗纛。据所旧阵俘获的贼酋交代,此军主将名刘阿七,乃离石胡贼部中……”
李穆在听完李到的禀告讲解之后不免大感失望,并不无潜在意思的叹息道:“可惜、可惜了,观此贼将用兵布划也算颇具方法,应是贼中擅长统御用兵的智者,此番不能就阵抓捕,若是任由逃走的话,恐怕来年还会继续为祸啊!”
李泰听出李穆应该是希望能够继续追击敌军,但若凭其东夏州本部人马仍然不够保险,故而是想让李泰所部人马继续配合行事。不过他刚刚承了李泰一个救援解围的大人情还未报还,一时间应该是有些羞于开口。
“除恶务尽,岂可半途而废、遗祸于后!我军虽然不谓雄军,但既已至此,也绝不可坐视贼寇扰害境域之后还能从容撤离!武安公若有远击贼寇的计略,我也恳请能参谋其中!”
见李穆不好意思开口,李泰便索性直接表态说道。
这本身也不是李穆一个人的事,虽然这些贼军们这一次并没有直接侵扰到三防城区域,但也让李泰担心的不轻。虽然只是虚惊一场,但也必须要给对方以最残酷的报复,才能震慑这些贼胡不要再一惊一乍的搞事情,干扰三防城的屯田发展计划。
李穆听到李泰这番表态,自是大喜过望,抓着李泰的胳膊连连握紧,一脸笑容的说道:“前者伯山将兵来援,我已深知你是尚义之人,心中感恩不已。广武解困之后,仍愿助我长击来犯之敌,实在是让我……
唉,我平生所历人事、所亲良朋不可谓少,但可相共事、可托生死者,伯山等寥寥几人而已!李显庆并非人间称颂的道德君子,但也绝不会辜负恩义。自此以后,伯山但有事相托,我绝不推辞!”
眼见李穆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李泰也是颇感欣慰,但也怕若再这么继续下去,李穆可能就要跟他斩鸡头烧黄纸的做结拜兄弟。咱们交情归交情,但一码是一码,你要想站着挤进我陇西李氏门第之内,那我也不能随便答应啊!
于是他连忙又岔开话题,指着李到发问道:“此役擒获贼酋多少?各自身份如何?全都审问过没有?”
“之前奉大都督令,以击破贼阵为先。贼军溃败之后,才陆续收捕大小贼酋渠帅二十余员,仍在轮番审问,待诸胡口供汇总贼情之后,即刻入报大都督。”
讲到人员捕获,李到也不由得眉飞色舞,虽然台府真正的军事经略重心并不在陕北,但在一场战事中俘获这么多的贼胡首领,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大功一桩。
但在将基本情况汇报完毕之后,李到脸色却又转为有些古怪,回身一指营地中一座营帐说道:“那一座军帐中有一胡酋自缚献降,但情况却有些怪异,末将等也不知该要如何处置,还要请大都督亲自决断。”
李泰听到这话,心中便有些好奇,当即便迈步往那座营帐行去。
李穆则并没有跟随,李泰答应将会帮他一起继续追杀贼军后,他心中已经是干劲十足,一心想要在接下来的追击作战中将功补过,当然要对贼情有一个全面的了解。
因此在向李到问明了那些胡酋被关押审问的地点后,李穆便直往那里赶去,要亲自审问了解敌情。
“这是怎么回事?”
当李泰行至李到所说的那座营帐外时,向内稍作打量,脸色顿时便是一沉,指着内里情形忿声说道:“即便要羞辱这些贼胡俘虏,又怎么能如此浪使物料!这些绢帛锦缎遭此玷污,还能使用?”
军帐外把守的士卒们听到这话后,面孔都变得有些扭曲,不无惊惧的连忙抱拳说道:“启禀郎主,仆等来到这里的时候,帐内便是这样情形,实在不是仆等不惜物料的作此摆弄啊……”
“胡说!不是你们做的,难道是他们自己?”
李泰又看了一眼帐内那些缠裹的粽子一样的胡卒,心中又是气不打一处来,只看帐内聚集着满满当当的胡卒,怕不是得有数百人,每个人身上都包缠着好几层的绢帛,更往内里甚至还有更加珍贵的锦缎,起码得是浪费了数百匹之多。
稽胡本就是一窝穷鬼,即便打了这么一场胜仗,除了人马俘虏之外的收获怕也寥寥无几,居然还被这么浪费,李泰心中自是愤怒不已。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已经打算要严惩搞这种恶作剧的士卒。
“大都督、大都督,他们没有撒谎,这就是末将所言的怪异之处啊!”
李到刚给李穆指完路便连忙追赶上来,见到李泰正一脸的怒色便赶紧解释道,为了表示自己所言不虚,他便又向帐内喊话道:“帐内人听着,我家大都督入此,尔等速速出拜,若仍抗令不遵,休怪刀矢无情!”
“且慢、且慢!请问这位大都督于你国中是几等官衔,能不能决断大事?”
李到话音刚落,帐内人群当中便传出一个有些发闷的喊话声:“请这位大都督恕罪,我绝不是瞧不起你。只不过我的身份不俗,能交代的事情也机密紧要,不是一般群众可以听闻。还是快请你家主帅大将过来纳降,也能让你军更早得知机要!”
李泰原本还自觉有些尴尬,但在听到帐内人此番喊话,却又不由得有些傻眼,甚至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转望向旁边的李到以作确认。
李到同样递给李泰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然后才又向帐内喊话道:“我家大都督便是我军主帅,尔等生死一言可决。若仍推脱不肯出拜,绝难再得以礼相待!”
“散开,你们都快散开,不要阻我出帐拜见贵人!”
听完李到的喊话,帐内那声音顿时变得急切起来,围聚在帐内的那些胡卒们也开始向左右散开。
李到见状,忙不迭将左近军卒们召集过来,将帐内那些主动散开的胡卒一一扯出帐外,略加点数,竟然足有五百余众,而且也并不是什么老弱病残,一个个模样看来都精壮有力,较之许多战阵俘获的那些胡卒要强壮得多。
更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是,这些胡卒们撤出营帐后,便露出了一地的甲械装备,而且看起来还比较精良,自是让情况变得更加诡异。
不过李到还没来得及更作斥问,帐中便有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彩色粽子快速移动出来,并发出非常殷切的询问声:“请问哪一位壮士是大都督?”
李到从旁边军卒手中拿来一杆长枪稍作挑拨,那粽子的头脸才露出来,他也抬起胳膊用力扒下缠裹在自己身上的锦缎等物,视线在周围打量一番,当即便小步趋行至李泰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后便大声说道:“这一位英俊威武得天神一般的郎君,一定就是大都督!小民西河离石步落稽上部大酋刘库真,拜见大都督!大都督神气慑人,只恨没能更早相见,否则哪用大都督领兵来教,小民自率部属听从大都督号令……”
李泰自诩也算是有些见识的人,但在眼见到这胡酋一通表现后,一时间还是有些反应不过来,实在是没想到人性之高低参差,差距之大竟能以至于斯。
就算是贪生怕死,需要摇尾乞怜,但这胡酋刘库真所表现出来的毫无底线也是李泰前所未见的。
再见被这家伙随意抛弃在地的那些价值不菲的绫罗绸缎,李泰眉头更是紧紧皱了起来,这猥琐不堪的贼酋除了审美观尚算正常之外,简直就是一无是处!
他命令卒员将这胡酋架起,上上下下将其打量一番,这才冷笑说道:“我俘获斩杀的贼胡渠帅倒也不少,但如你这般嚣张狂妄的却是不多。我倒想听一听,你有什么特殊,又能交代出什么机要必须得主帅与闻。若只是为了活命而妖言惑人,那你是要注定不得好死了!”
第0290章 稽胡之光
“一定让大都督满意、一定!”
那刘库真本就惜命到了极点,听到李泰这么说便连连点头应是,连忙将自己的身份交代出来:“禀大都督,我父便是左贤王刘拓,我族乃汉皇刘元海苗裔,西河诸族都要听从我部号令……”
李泰听到这话,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一时间竟搞不清这家伙是在乞求活命、还是在拉仇恨。那什么左贤王刘拓,他实在是没有听说过,但刘元海的名字却并不陌生,开启五胡乱华、乃至于几百年分裂乱世的角色。
但问题是,这刘渊算个狗屁的汉皇?单单听这称谓,李泰甚至还愣了一愣,待到反应过来之后,抬腿一脚便将这家伙踹翻在地。
刘库真滚地葫芦一般在地上翻滚几圈,顿时便惊慌的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只道单纯的这一身份尚不足以获得对方的正视,便又连忙叩首道:“大都督请息怒、请息怒……
我父子孙虽多,但却唯独爱我,心内早已经决定以我为嗣,并且年中北进时引我拜访云阳谷北海王,为我请婚神嘉天子户中,只待归乡之后便可迎亲成婚!”
李泰在听到这里的时候,望向这刘库真的眼神才略显正式起来,上上下下认真打量一番,实在没瞧出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却没想到跟对岸两个稽胡的大势力都牵连颇深。
所谓的神嘉天子便是之前被高欢干掉的稽胡刘蠡升,朔州云阳谷便是其老巢所在。
虽然刘蠡升已经被高欢剿灭,但其残部仍然存在着,甚至其孙子还趁北周攻灭北齐之际再次建国称帝。若以此作为这稽胡势力政权的起始点,那其国祚存续甚至比北齐还要更长。
李泰自不会看不起这些稽胡势力,毕竟能在高欢、宇文泰这双雄对峙的局面下还能长时间存在下来的,必然都是有着各自独特的谋生技巧。
当听到刘库真讲起刘蠡升的残部,他心中也颇感好奇,便开口问道:“刘蠡升那些旧部残众,如今势力还不小吗?居然能引得你等离石胡前往求亲。”
刘库真听到这问话,顿时便来了精神,忙不迭端正了跪姿正色说道:“若说人马势力,倒也不算太过雄大。我耶在拜访过云阳谷后便曾感慨,北海王是大不及他父兄的壮志气魄,近年因敬仰神嘉天子威名前往投靠的部族不乏,但北海王却多不能收容接纳,如今云阳谷的壮力人马尚且不足万众……”
这家伙毫无心理负担的将未来老丈人家底都给交代清楚,李泰在听完后也不由得感慨,哪怕在这些稽胡部族中,也是有着极强的门第观念啊。
虽然刘蠡升的神嘉政权早已覆灭,但在西河诸胡部族中还是积累了很强的号召力,牌子仍然挺亮,算是一种比较超然的存在。
尽管这刘库真态度很诚恳,交代了不少西河胡情,但也仅仅只是满足了一下李泰的好奇心。除了这些主动来犯的离石胡,他跟彼方稽胡势力产生交集的可能也是微乎其微。
“尔等贼胡犯我疆土、作恶多端,可谓是罪孽深重。如今身陷我手,是天意逞贼,若想逃生于法刀之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西河胡情如何对李泰而言价值不大,但这家伙态度可嘉,可谓是俘虏中的典范,更兼身份的确是不同寻常,李泰当然要尽可能多的榨取价值,于是又作满脸厉态的冷声说道:“趁我现在还有几分耐心,还不快细细思量凭何能活、从速道出!”
“这、这……我既不是什么名满天下的大酋,大都督即便杀我也只是添一斩首之功,难以壮大赫赫威名。大都督王朝名臣,看不起我这胡中下士,但我族中亲长却对我珍惜重视。若能留我一命,我亲人们一定会使重货将我赎回!”
那刘库真急的两眼滴流乱转,想了一会儿才又连忙说道。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冷笑起来,甚至感觉有点被冒犯。他们西魏穷是不假,但也不至于对稽胡那仨瓜俩枣垂涎三尺,这家伙居然还想花钱买命,也真是狂妄,你以为你们是雕阴刘氏啊!
刘库真见李泰一脸的不以为然,连忙探出手去向左右抓拣,将之前缠裹在他身上那些锦缎聚成一堆,满脸谄媚笑容的对李泰说道:“诸如眼前这些财货,且给大都督充当一个样品。大都督但肯饶我一命,族人们一定百倍千倍的风险资财!”
“刁胡欺我无知?这些锦缎织物工艺巧妙、材质出众,岂是你贼胡部落中能广备厚积!”
李泰自不觉得这区区离石胡部能拿出足以让自己动心的财货,他只是穷罢了,眼皮子可不浅。
单此营中浪费的锦缎绢帛便有几百匹之多,别说百倍千倍了,你哪怕能拿出几十倍,老子饶你一命又如何?
反正真恨不得将你们离石胡赶尽杀绝的还得是我老大哥贺六浑,老子只要将你们榨干油水、吃干抹净,管你们最后死不死!
“我部族中确无,但晋阳城却有啊!”
刘库真听到李泰的质疑声,忙不迭又说道:“大都督可知东贼贺六浑为何要对我族穷攻不舍、一定要赶尽杀绝?须知我族聚居西河时,此贼尚且不知何处浪荡,而且晋阳城池高阔、又有强兵镇守,又岂是我们这些卑弱胡众能够轻易撼动?”
“有话快说!”
李泰又冷哼道,很讨厌这家伙的卖关子,杀稽胡还需要什么理由?
“是、是!那高贼上下淫奢无度、无恶不作,掳掠众多男女生口拘押在晋阳周边供其役使,又招聚大量的胡商远客为他们搜罗买卖珍货异宝,往来的商队从晋阳到漠南源源不断……”
刘库真一边暗窥着李泰的神情,见其眉梢扬起便又连忙说道:“我族丁口也多遭晋阳贼军掳走,但却不肯从贼,偶尔逃回族内,便将贼中情形告知。为了报复夺丁之仇,有时也会聚集人马袭击晋阳周边的官仓工坊,每每都能大有收获。”
李泰听到这里的时候,眼神顿时亮了起来,倒是没有想到居然还有这样一个意外收获,同时不免感慨恶人还得恶人磨,东边虽然时常把西边压制的没脾气,但却防不住卧榻之侧的稽胡打秋风。
怪不得从高欢一直到高洋都铆足了劲的搞稽胡,这特么家门口就蹲着一窝大耗子,换了谁也受不了啊!
晋阳不只是东魏的霸府所在地,更是当下这个时代中丝绸之路的东面起点,由此北向平城然后沿漠南一线向西而去便可抵达西域,便是当下东西方交流最繁荣的一条商路。
西魏方面虽然占据了一个地利的便宜,但无奈生产力完全跟不上,所以在这种国际贸易的互动中对东魏是完全不构成威胁的。
这样的情况大约得维持到高洋时期,这位英雄天子对着周边诸胡势力一顿突突,特别是跟漠北新的霸主突厥交恶后,又修了一溜长城几乎修到自家炕头上,漠南这条丝路商道才逐渐式微,而北周与西域的互动交流则变得顺利且频繁起来。
李泰本以为高欢对西河诸胡的攻打只是基于地域安全的考量,倒是不知道内里还有这样的经济考量,更是没想到这看起来不甚起眼的离石胡居然也能在丝路贸易中分一杯羹。
见李泰一副专注倾听的模样,显然对此颇感兴趣,刘库真也暗暗松了口气,并加一把劲继续说道:“我族也并不只是在晋阳周边以掳掠为生,旧所收获的物料向外发卖,也跟西来的胡商结下几分交情。之前被东贼大军围追的无从避险,还是那些胡商们招引北上避祸,并帮他们剿定了许多漠南为害的流寇贼部……”
李泰听到这里更觉得有些无语,东强西弱是他早就清楚的情况,但却没想到彼此间的差距简直是体现在方方面面,不说各自军政统治之间的差距,甚至就连各自境内那些凶悍难驯的稽胡部族,东边的都比西边的滋润得多。
西边这些稽胡部族们,一个个穷得叮当响,通体压榨几遍怕也难出三两油。唯一一个比较阔气的雕阴诸胡部,还是因为训雕玩鸟的独特手艺赚点辛苦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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