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起彼伏的铁蹄踏地声从周围交错响起,元景安心中顿觉不妙,他本就生性谨慎之人,一直忍耐到了如今,却不想终究还是踏入敌人的陷阱杀局之中。
一时间,他自然顾不得再往敌营搜刮什么战利品,当即引众便向城门方向飞奔返回。
然而这时候早有另一支敌军从侧面穿插而来,直接将出城未远的元景安所部人马与城池彻底隔绝开来,为首者正是蔡祐。眼见敌军奔回,蔡祐不暇结阵便直接率领几十亲信义无反顾的冲向敌军,其部众亦纷纷大吼道:“铁甲将军在此,贼将受死!”
元景安一时间倒想不起什么铁甲将军,但见敌将如此凶恶勇猛,一时间也是颇感心惊,未敢直接迎头碰撞,转向侧翼游移,但就是这一打岔,围绕在其军周围的敌骑包围圈便又勒紧了一圈。
诸方遭受攻扰袭杀,元景安所部不由自主的被这些敌骑往城北崤山坡岭方向裹带过去。与此同时,李泰也自率后营军众们绕过烈火仍自熊熊燃烧的前营,直往九曲城逼近。
一路上被围堵包抄,当抵达崤山岭前,元景安所部军众只残余百十众。随着黎明的到来,视野也逐渐的开阔,元景安回望敌方骑将时,神情不由得一愣,旋即便大声道:“来人莫非皮郎?”
皮景和只是一路追杀敌军,倒是不知元景安这主将竟然就在队伍之中,听到这呼喊声后不由得一喜,当即便回话道:“人事玄奇,不意竟在此间重逢代公!”
“乞请皮郎顾念旧情,放我离去。我自遁山野,不敢再与贵军为敌……”
元景安此刻已经是疲惫不堪,眼见部众渐少,忍不住便向皮景和这个故人乞饶。
皮景和听到这话后却只冷笑道:“代公此请着实强人所难、有伤旧情啊!我主公李大将军天下英流翘楚,高义活我并授恩用,忠节报效,我自身都死不足惜,安敢轻纵代公损此忠诚!代公信我,请下马受缚,仍可稍存体面,否则下一箭便绝不留情!”
说话间,皮景和抬手引弓,一箭直从元景安耳侧擦过,另一箭旋即便又搭在弦上。
第0670章 英雄天子
入秋以来,天气便时好时坏,很多时候都阴雨绵绵,既潮且冷。
晋阳城中民众的心情也如这天气一般,阴云积郁、愁眉不展。过去这几年,时势变化的实在太快,各种变故让人目不暇接。以至于当西军将要大举进攻的消息传来时,许多晋阳民众脑海中最先生出的并不是惊怯,而是感叹世事无常。
这样的氛围,实在不像一个新朝气象。事实上不只是晋阳群众面对这一局面有些无所适从,就连那些知晓更多内情的晋阳兵们,心情也多忧怅低落,并不怎么看好接下来这场战争。
毕竟举目所及、不见英主,当今这位皇帝陛下虽然较之大小高王有了更加威风尊崇的称号。但除此之外,他们对这位皇帝陛下其人其事却是分外陌生,也拿不准皇帝陛下能不能带领他们击败来犯之敌。
十月初,新君高洋便抵达了晋阳并且入住晋阳宫。与之同来的还有两支宿卫军队,一支名为百保鲜卑,另一支则为勇士。
百保鲜卑顾名思义,皆为鲜卑徒卒所构成。据说是皇帝陛下于邺都拣选京畿六坊之众骁勇精锐者充之,但六坊之徒多猥琐下才,久适京畿而鲜有功勋,即便其中精勇之类,也不过只是精熟宿卫拱从之事,沙场征战不习久矣。
所以这一支百保鲜卑,实际上也多是相府旧卒充任,诸如赵道德等原神武皇帝门下苍头心腹于中典兵听命。
勇士则尽为汉儿骁勇,是在诸州郡并汉家豪强部曲当中拣选勇力绝伦的精锐徒卒,结成这样一支汉儿所组成的军队,充实畿内的同时以备边要。
随着皇帝入住晋阳宫,这两支军队便担当了晋阳宫的宿卫任务。除此之外,晋阳内外其他的军队部伍则就不得随意靠近晋阳宫,违者必究。
对于这一安排,晋阳城中将士们便颇有微词。百保鲜卑也就罢了,其统军者多数都是高王心腹旧将,如今为新君所重、托以宿卫之任,也是理所应当。
但是那些汉儿勇士,他们凭什么能比晋阳雄军还要更加显赫、竟被新君托以性命之重?难道在皇帝陛下看来,他们这些晋阳精兵还不如那些汉儿可信?
晋阳兵们向来也不懂得逆来顺受,心有不满那当然就要发泄出来。所以在皇帝陛下入住晋阳宫以来,便不时的有军卒冲犯宫禁的事情发生。
这些晋阳兵士卒们固然不敢挑衅君王权威,但却并不将把守晋阳宫的宿卫之众看在眼中,尤其是看不起那些汉儿勇士。
而这些宿卫将士们有君令在身,自然也不惯着这些军众,凡有冲犯宫禁者一概拿下,不知不觉拘拿下来的罪卒已有上千人之多,统统都被监禁在晋阳宫的宫室下。
这些晋阳兵卒们各自也都有亲友袍泽,眼见被拘入宫中生死不知,这些人便也渐渐忍耐不住在晋阳宫外聚集起来,呼喝叫嚷着想要将人救出。
结果便是偶有言辞行动过激的冲动之人再犯宫禁,而后又被宿卫军士所拘拿,渐渐形成一个恶性循环,以至于晋阳宫外每每聚众数千人,昼夜哗噪,令人不安。
但是晋阳宫中的天子高洋对此却只是视而不见,完全无作任何回应。既没有勒令严惩犯禁的罪卒、驱逐宫外的军众,也没有顺从宫外群众的呼声、放出那些被关押的罪卒。
得知这一情况之后,原本正在晋阳城南面负责招聚各路人马的开府段韶因恐局势进一步的恶化,当即便抽身返回晋阳,准备入宫觐见并劝谏皇帝陛下。
当段韶来到晋阳宫外的时候,聚立在此间的晋阳兵将士们便纷纷入前哀求道:“此宫中众汉儿恃主上之威,虐害某等晋阳儿郎,恳请长乐公为末将等主持公道!”
如今晋阳诸资望深厚的老臣如斛律金、厍狄干等皆坐镇方面,或如潘乐等外出御敌,又或者虚衔荣养,段韶便是如今晋阳任职诸将中官位最高者,同时与当今天子也是中表之亲,自然便受晋阳兵将士们拥戴推崇。
段韶自然心知事情缘由始末,这些晋阳兵们都是自寻烦恼,处境也远不像他们语气中所显现的那么凄惨,但为了平息众情,只能暂作抚慰,然后才入宫参见皇帝。
皇帝对段韶亦另眼相待、甚为倚重,得知其人入宫参见,当即便着令谒者将其引入殿中来。
当段韶入殿参见的时候,作为天子之尊的高洋也从御床站起身来,向着段韶略作欠身,口中笑语说道:“案前仍有几桩积事未了,请兄入座暂待少时。”
段韶听到这话后只能暂作按捺,作拜起身后便退入殿侧一席中暂坐下来。
高洋也并未对段韶有所避忌,抬手示意唐邕等几名臣员继续奏报之前诸事,不时发表自己的看法并作出决断。男儿丈夫自不以姿容为尚,尽管天子仪容确是有碍观瞻,但那自信昂扬的神情、从容笃定的气态,都让人忍不住的心生仰慕,不敢轻慢。
段韶坐在席中听着皇帝陛下快速的作出决断、处理事情,脑海中不由得便泛起旧年天子有些痴愚孤僻的旧态,与今时之精明干练形成了迥然有别的鲜明对比,心内也不由得倍生感慨。
很快,高洋便将诸事处断完毕,旋即便又望着段韶笑语问道:“兄前出城招聚甲伍师众,今已聚甲几何?”
段韶听到这话后忙不迭收敛心神,然后快速的将军众召集情况讲述奏报一番。
高洋在听完后满意的点点头,旋即便冷笑道:“黑獭自以朕今初执权柄、未敢敌之便一反旧态,兴兵来犯,凭其寡弱关西,妄想与我争雄,着实可笑!今亦不必急于迎战,若其当真有胆深入,我自以逸待劳,破之有术!”
段韶闻言后便也随口附和了几句圣意英明的恭维话,略作沉吟后便又趁机讲起了宫外之事:“臣今归宫拜阙,却见宫外多有将士聚立。如今国中正待应敌,群情宜安戒躁,臣斗胆告请陛下,愿为纾解群情……”
高洋听到这话后便大笑起来,旋即便指着段韶说道:“兄久镇此,与群情有通,自当知此群徒何以哗噪宫外。朕赏人用士,岂需此群下进谋?所恃者无非朕新临天下,法难刑重,所以聚作骄横姿态,当真各个该杀!”
段韶闻言后忙不迭避席作拜道:“臣近日奔行于外,委实不知城中群徒衅从何生。待到惊闻,心甚不安,匆匆拜见,盼能籍臣微力、为君解忧!”
“兄之至诚,朕自心知。对此早有处断之计,只是案事繁忙,未暇兼顾。兄今既归来言事,朕便为你了结群众忿声。”
高洋行下殿来,两手扶起段韶,旋即便又说道:“今者在囚群徒,其亲友长官有在外者,劳兄为朕引入。朕将亲自公推其罪,必使其党心悦诚服!”
段韶闻言后便领命而去,来到宫外宣告圣意,很快便从这群众当中召出数百名囚徒亲友,引着这些人又再返回晋阳宫,被几名宦者带路引到一处专用作观赏演武的殿堂前。
此时高洋早已经移驾于此,身着戎甲端坐上方,待到群徒入前拜见,才站起身来喝令将诸触犯宫禁的囚徒引来此间。
不多久,等到那些囚徒到来,亲友相聚后不免便是一阵寒暄,待见这些囚徒只是神情憔悴几分,也并没有什么伤损疾病,这些人才松了一口气,便又叩谢皇帝陛下宽恕之恩。
高洋闻此却冷笑起来,手扶佩刀立于阶上,同时厉声说道:“尔等群徒,恃众生骄,扰朕起居,岂能轻饶!唯念尔等效命日久,各有勋身,便且赐一自救机会。尔等既言宿卫选任不得其人,便各具甲杖,入阵争斗,活者重赏,死不足惜!”
众人听到这话后,顿时脸色剧变、满是惊容,下意识便想要摇头拒绝,然而这却由不得他们,此间殿堂内外有数千名百保鲜卑与汉儿勇士等宿卫之众虎视眈眈的望着他们。
随着高洋一声令下,又有军卒从殿后搬来大量的甲具刀槊等军械,全都堆积在殿堂前。旋即更有宿卫之众持刀相逼,喝令这些卒众们各自入前拣取武装。
段韶也没想到高洋所谓的处断之法便是如此,本来想要开口劝说,但见皇帝那冷厉的眼神后,涌到了嘴边的话便又生生咽了下去。
第0671章 高欢不死
晋阳宫内鼓角时作,杀声惨烈,宏伟的殿堂前此时却化作了杀戮场。军士们各着刀甲,奋力劈砍着对方,仿佛对面乃是生死大仇,下手凶狠且绝不留情。
在这战圈之外,皇帝高洋持刀在手,身后跟着几十名百保军士,凡见战圈中有人胆怯后退、想要脱离战斗,他便入前,一刀劈杀对方,务必要让这些军卒们在这战圈中拼出一个你死我活。
因为只有胜者才能活下去,所以场中无论是那些晋阳兵军卒还是入参宿卫的百保、勇士们,全都奋力搏杀,不敢松懈,甲刀交鸣声不绝于耳,筋断骨裂声更是撼人心魄。
在这惨烈的厮杀中,终究还是宿卫将士们表现更加出色,战斗力更加强悍。毕竟他们乃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勇壮之士,晋阳兵虽然也是百战老卒,但若具体到每一名军卒身上,却未必人人都有过人之勇武,其战斗经验和素养是要在更大规模的战阵配合中才能体现出来。
由于场地所限,场中各自百人为一队进行厮杀。当见到其中某一方已经伤亡殆尽、几乎已经没有能够继续作战者的时候,高洋才会勒令鸣金休战,并且让获胜一方打扫战场,杀掉一切伤残之众,然后再给这些获胜者众多赐物。
接连数场战斗,皆以宿卫之众获胜,换言之已经有几百名晋阳兵卒众已经被杀死在这殿前演武场上。此间血腥气浓郁至极,尽管每场战斗结束后都有宫奴入前打扫冲刷场地,但那砖石地面上也已经积下了一层厚厚的血垢。
饶是久经战阵、见惯生死的段韶,观看到了这里也已经忍不住有一些面寒心惊,因为这样的杀戮实在意义不大。不要说那些尽被屠戮的落败晋阳兵卒众们,就算是战胜的宿卫将士们,在这样的杀戮中其实也是死伤颇多。
但见皇帝眼神越来越兴奋,完全没有终止下来的意思,段韶也只能默立于殿廊下方,看着另一批胆战心惊的军卒被驱赶入场。
这一次上场的晋阳兵卒众们明显要精壮得多,看来他们眼见连场落败、无人生还,心中惊惧羞愤之余也是用上了心思,将精勇卒众聚集到一队之中上场厮杀。
因此接下来这一场战斗也是尤其的惨烈,持续了有大半个时辰,最终才是晋阳兵卒众们获胜,但也只残留十数卒众,且人人带伤、摇摇欲坠。
“痛快,真是痛快!”
高洋并没有晋阳兵战胜了他精选的宿卫之士而羞恼,反而一脸欣赏的望着这十几名伤卒,一一询问他们各自名号以及各自军中职位。
当得知这十几名伤卒尽是军中下士,职位最高者也只是一名领兵千人的军主而已,高洋脸色便又变得不善起来,当即便勒令将这十几名伤卒的直属上官召来。
这些将领有的便在现场,有的则在城外军营之中,也都被各自遣员召入晋阳宫中来。等到所有相关人员全都召集起来,天色也已经黑了下来。
高洋便着员在殿前掌灯,然后望着那些兵长将官们说道:“此十几勇卒,竟能战胜朕于京畿精选的宿卫之军,可见勇力超凡,朕要将他们各任都督,你等诸众可有异议?”
众将无论是先来的还是后到的,都被殿前这股血腥气息熏得胆战心惊,听到这话后自是连连摇头表示没有异议。而那十几名伤卒听到这话后更是喜出望外,本以为今日必死之局,却没想到竟然先得重赏又高授都督,一时间也都顾不得身上伤势,连连叩首谢恩。
若仅仅只是授任这些伤卒担任都督,自然不需要召集这么多人来见证。高洋既然将这些人召来,那就必有下文。
所以接下来他便又脸色一沉,顿足怒喝道:“如此勇卒沉寂下伍,却不能凭此勇力为上所赏、为上所用,尔等管军之将能无罪否?既然你等也都觉得他们才力堪任都督,之前又怎么敢役使他们而不举荐于上?”
对于皇帝陛下这脑回路,诸将也实在是有些绕不过来,但见皇帝一脸的盛怒,望去更加的恐怖,只能连连叩首告罪乞饶。
“既然各自都知所犯罪过,又岂能不究?此诸勇卒因以命竞技才为我知,你等为其官长,自然是要更加的勇力可观。此便披甲捉刀入阵,若能得胜,无过有功,自当重赏。若不能胜,直死此中!”
高洋望着这众人又冷笑说道。
众将闻听此言,自然是心惊不已。他们是见识过这些宿卫之众的战斗力之强,而他们能够担任将领,凭的也未必就是自身的悍勇,若真持刀交战,恐是必死无疑,于是便又纷纷叩首乞饶,不敢入阵。
“为将者如此胆怯,军又何能夺胜?尔等欺世盗禄,着实该死!既不敢战,各夺官职,发给诸都督为奴!”
高洋做事自有一套标准,眼见这些将领不敢出战,索性便直接将他们罢免官职、罚作奴仆,再赏赐给那些受封为都督的旧部下。
他这一声令下虽然充满着浓厚的恶趣,但却绝不是开玩笑。当即便有卫士和宫奴入前剥除这些将领们的衣袍,将他们剃去须发,并在颈上加以铁圈,并在铁圈上镶刻其各自新主人的名称,当即便赏赐给那些新晋都督们。
“末将等何幸,竟得主上如此厚爱重赏!必为主上效命尽忠,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那十几名都督得此赏赐之后,有的人自是欢欣感激,只道往年怀才不遇、如今终得英主欣赏,有的虽然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也都纷纷作拜于地,感激涕零的连连叩首谢恩。
高洋闻言后便哈哈大笑起来,又着员取出各种珍贵的药材与华丽的锦袍赏赐给这些人。
原本众晋阳兵卒众们心中多有腹诽这新君的凶戾残忍,但在见到这十几卒众之凭着一次战斗的获胜便获得身份的提升、处境的逆转,心中也是激动不已,幻想着自己也能有这样的机会和待遇。
他们本就是刀头舐血的亡命徒,若这一条性命能卖上价钱又何惧一死?如今这位皇帝陛下用人赏士不拘一格,但有勇力可观即刻便选拔任用,对于众多出身卑微、沉寂于下的晋阳兵军卒们而言,那就是英明之主啊!
很快晋阳宫的这一场比斗便在晋阳城传扬开来,尽管这过程血腥残忍,但却给人以莫大的鼓舞与希望。
众多的晋阳兵下卒们也热衷于传扬这一事迹,尤其讲到那些尸位素餐的将主长官被皇帝陛下赏赐给其旧部下为奴时,更是眉飞色舞、喜不自胜。
由于高洋之前低调孤僻,以至于许多晋阳兵士卒唯知有大小高王,对于这一位临危受命的高王次子甚至闻所未闻,心中自然也就谈不上有什么崇敬之情。
但是经此一事之后,这位新君名声迅速的在底层传扬开来,凡有议者,无不仰慕有加。
所以当接下来高洋统率诸军前往晋阳东城,检阅军伍并列阵应战的时候,所见到的便不再是那些冷漠挑剔的眼神,而是一道道崇敬且热情的目光!凡所至处,欢声雷动,声令所指,趋者如云!
相对晋阳方面的令行禁止、士气大振,已经抵达建州的西魏大军则就萎靡得多。
之前大军渡河的时候,便已经是阴雨绵绵。本以为时令入冬之后应该会有所好转,但却没想到接连又是几场大雨降落下来,使得山涧暴涨如洪,而大军也就此困于建州车厢城不得前行。
秋冬雨水冷冻异常,即便人还能忍受,但军中的牛马牲畜却熬不住,大群大群的死亡,很快伤亡便已过半。
原本过河之前尚自士气高昂的众将这会儿也多消沉下来,纷纷劝告大行台,道是天时有悖、锐气已失,不如暂且退军,再图来日。
尽管宇文泰心中也多有动摇,但一想到临行前的豪情满满,终究还是有些不甘心,派遣几路轻骑斥候北去打探敌情如何,如果晋阳方面惊慌失序、诸军无备的话,仍可咬牙趁乱北进。
但最终传回的消息也让宇文泰大失所望,斥候归告高洋大军军容严整、气势强盛,并没有可以趁乱取之的战机。
得悉这些之后,再见军中战马等损失更大,士气也越发的低迷,宇文泰也只能叹言道:“高欢不死矣!”旋即便下令撤军。
撤军的同时,宇文泰也着员通知河洛方面的李泰,河洛方面后续局面该要如何收尾由其自决。
第0672章 严查内奸
西魏入侵大军不战而走,对晋阳群众而言自然是皆大欢喜。而新君高洋也因为在这一次危机应对中的表现颇为出色,渐为国人所熟知且接纳,威望初立。
但对高洋而言,这样的局面明显是不够的。他真的已经做好要与西魏大战一场的准备,要将此役当作自己的立国之战,彻底确立起他齐国开国之君的不二威严。
但今西魏大军不战而走,对高洋而言也意味着一个虎头蛇尾的收场。他虽然急于确立权威,但也仍然不失理智,固守晋阳、以逸待劳的情况下有信心能够击败来犯之敌,但也心知如果主动出击的话怕是胜负难料。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高洋纵有雄心也只能暂且忍耐下来,旋即河洛战场的失利便又进入了他的视线当中。
“敌将李伯山,难道就是旧年趁先皇南征、入寇晋阳那人?”
之前高洋忙于整顿晋阳军事、应对西魏主力,对于河洛战场便没有投入太多的关注,此时危机解除再细致了解的时候,看到战报这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当即便皱眉问道:“便是让章武王、清河王全都坐困愁城,咸阳王、河东王隔河犹惊,刘丰生、慕容绍宗皆死其手的陇西李伯山?”
众将听到这话后,神情全都有些不自然。他们又不聋不蠢,自听得出这第一句问话或许还带着一些疑问,那后一句的重复发问,就明显带着一股讥诮的语气了。
身为一国之君,却嘲笑臣子们输给敌国将领,这明显是不太符合高洋的身份。
但是一想到这些人以功高勋重、谋国老臣的面目来给自己施加诸多掣肘,使得自己的计划遭遇诸多波折,高洋心中对这些所谓的老臣便不免心生反感。
尽管迫于时势还是给这些人加官进爵表彰他们的功勋,但一想到他们面对敌国少壮那副狼狈相,高洋还是忍不住的心生快意。
“启禀陛下,此李伯山便是旧年入犯晋阳之贼。此徒本是河北逃人,进事于西羌之后,素来便以奸险凶恶著称,恃其出身名门,关东多有故旧,屡有进犯我国之举,因此为功。今在贼廷已经进位大将军,封爵太原郡公,于贼中势位已是屈指可数。”
听到自己父亲被点名嘲讽,斛律金之子斛律羡便有些不忿,出列奏答道,只是在这回答中便忍不住加了一些料。
高洋听到这话后却是不怒反笑,同时口中说道:“贼之太原郡公本来不应是王思政?今却转成这李伯山,倒是有趣。看来羌贼也懂得后生可畏,功大须封,不就大郡,更置何方?”
他非但不因为李伯山在西朝食其旧封而倍感羞恼,反而觉得理所当然,顺便又抨击了一下有的人某些刻板且不合时宜的看法。
但过了一会儿,他的脸色又陡地一沉,盯着斛律羡沉声道:“斛律郎既言此徒恃其关东故旧遂成大功,想必不是信口开河。此类恶事,岂能轻饶!斛律郎速将所知详细道来,验证一桩、即诛一门,绝不留情!”
斛律羡听到皇帝如此严厉且不善的语气,脸色不由得变了变。他只是出于对李泰其人与诸关东世族的不爽,随口将此二者攀扯在一起,却没想到皇帝会如此严厉的就此继续追问,一时间便不免有些语塞。
高洋却并没有就此善罢甘休,从他兄长掌权开始,这些晋阳勋贵便对渐获重用的关东世族颇为不满。彼此间的明争暗斗,高洋全都收于眼底、记在心里。
所以他在兄长遇刺身亡、掌权最初便将二崔为首诸员贬谪,一则是为了扫除兄长执政遗留的人事影响,第二那就是作此表态希望能够获得晋阳勋贵们不遗余力的支持。
然而此番他代魏建齐、易鼎革命时,斛律金等晋阳勋贵却不甚支持、甚至出言反对,而他最终能够将此事做成,诸河北人士、关东世族的支持也是非常重要的。
他心中本就暗藏成见,如今又听到斛律羡暗指关东世族与敌国大将暗通款曲,心中自是颇为不悦。
眼见斛律羡好一会儿都不发声,他便又环顾殿内众将,口中继续说道:“那李伯山功绩不浅,能为助事者必然也不是俗流。你等殿内群众,谁能举其事迹白于朕前?”
“臣、臣知一桩。”
又过了一会儿,才有一名将领起身作拜道:“旧者文襄皇帝曾经李伯山嫡亲家人收捕监禁于晋阳城中,但今其家众却不知所踪,想必是有党徒包庇掩护,才得逃脱。”
“竟有此事?”
高洋听到这话后,那黑脸顿时更显阴郁,怒声喝道:“有司速速严查此事,查实有涉人员、严惩不贷!那李伯山仍在关东的亲属党徒,一概擒捕推问!”
那信口开河的斛律羡没想到居然真的有这么一桩事迹,原本已经是紧张的额头冷汗直沁,这会儿也不由得暗自送了一口气,待见皇帝如此盛怒,心内便也暗生窃喜。
殿内其他晋阳兵将领们心情也大抵如此,新君履极以来对关东世族和汉儿武装的种种倚重表现让他们心中多生危机感。而之前皇帝治军的一些行为,也彰显出其人是颇有将晋阳兵内部秩序深入整顿一番的意图,若能趁此打击一下那些关东世族的气焰,让他们既能出一口恶气,也能获得一些实质性的好处。
在这众人当中,段韶虽然也是晋阳勋贵的代表,但同时也是皇帝陛下的表兄兼大舅哥,眼见皇帝一副要大动干戈的架势,心中便觉有些不妥。
所以当众将告退之后,段韶特意留在了最后,向着皇帝说道:“臣窃以为此事不宜过分宣扬、大肆声张,毕竟如今朝轨新成,群臣待习,一旦遭遇刑事惊恐,恐怕会人情难安啊!”
高洋这会儿其实也有些后悔,他自知这些关东世族们彼此间打断骨头连着筋,关系可谓是盘根错节。真要是从严推审的话,可能一个都跑不了。如果再加上一些攀诬入罪的操作,可能就连他与这李伯山家都不清不楚。
但既然话都已经说出口,他也不好朝令夕改,而且的确是想要弄清楚这件事内情究竟如何。毕竟他对关东世族多有倚重也是事实,若队伍人心不够纯粹,对他而言也是一大隐患。就算有的人确涉其中,但只要关系不深,他也能出面保下来,毕竟使功不如使过。
所以他便又说道:“那李伯山先寇晋阳,当年朕居南府,犹记得合府惊恐不安。如今其家眷又平白消失城中,可见对我巢穴渗透之深,不加严查,委实不安。但谁若想籍此大肆攀诬群众,朕亦决不轻饶!”
他是希望段韶将这一层意思传递给那些晋阳勋贵们,让他们老老实实,不要妄想借此机会而铲除异己。
与此同时,因为斛律羡等的进奏态度,也让高洋深感如今的他在这些晋阳骄兵悍将们心目中的威望仍然有欠,虽然有了一层君臣名分可以驾驭群众,但想要让他们俯首听命仍然需要一个过程。
于是他便又对段韶说道:“今者黑獭知难而退、不敢进扰,于晋阳军民而言确是一幸。但河洛固我领土,仍然为贼所侵,若不收复彼方城土,国家便不谓完整!河阳二将力疲志衰,我想要亲赴河洛征讨贼徒,以兄所见军心可用否?”
敌将李伯山连克国中名将宿老,若是自己能够出兵征讨攻破其军,那自然也能迅速树立起崇高的声望。
但高洋也是亲身经历过晋阳城被袭击时的满城惊恐,心知人的名树的影,一次两次或者还能说是侥幸,但这么多次胜利,也让他意识到这李伯山不是一个易于之辈。此番询问段韶军心是否可用,其实也是想问一问段韶觉得自己能不能够战胜那李伯山。
段韶听到这话后,心中自知皇帝其意,略作沉吟后才又说道:“如今强敌方自解退,国中仍需维稳,陛下乃家国之本,宗庙所系,委实不宜轻出。
那李伯山虽然声迹颇壮,但也毕竟只是羌虏一臣而已,如今虽仍窃据河洛,但其主既退,彼也孤军难支,不久必将解甲自退,不敢再继续顽抗自守。陛下即便引军南去,不过徒劳一程,壮此竖子声迹而已。”
高洋听到这话后默然良久,过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暂且由其再欺世盗名短时,待我国情由乱转安、人事由繁转逸,必将亲统大军讨之!”
讲到这里,他又突然笑语道:“拾贼所遗,终究不美。我国中并非无有大将可用,岂能容贼来去自如?请兄为我出问安定王,肯不肯提携精兵,南去为我荡平河洛,收复失土?”
段韶听到皇帝仍然执着于征讨河洛,不免也有些无奈,可是见到皇帝唇角一抹冷笑,心中又似有所悟,难道皇帝是打算借用这李伯山继续打压老臣声望?
第0673章 母子不和
随着皇帝高洋下令追查,李伯山这个之前在晋阳城中便颇为响亮的名字再次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虽然对大部分人而言这仅仅只是一个谈资,但对有的人来说却不啻于一个催命的符号,比如新晋蔚州刺史徐显秀。
晋阳城南诸勋贵园墅当中,有一座庄园占地广阔、建筑华丽,很是醒目,哪怕在这一众勋贵园墅当中都是首屈一指的存在。
能在城南坐拥如此一座豪宅的自然也不是俗类,这座园墅的主人便是领军将军娄睿,皇太后娄昭君的侄子。
此时在娄睿庄园正堂中,徐显秀正一脸焦虑的走来走去,不时粗声询问奴仆、主人几时能归。过了好一会儿,庄园外才响起仪驾鼓吹声,徐显秀冲出厅堂,便见一身华服的娄睿正在仆从们前呼后拥下入宅。
“徐某今日入宅,可是又有珍物献赏?我前在南府进拜皇太后,未暇细话家事,便被你几番使员来催。所进之物如果不够惊艳,我可饶不了你!”
娄睿同徐显秀本就交情颇深、熟不拘礼,望见其人一脸急色的迎上来,便微笑着打趣道。
徐显秀却并没有娄睿这样的好心情,拉着娄睿便往堂内走去,各自坐定又屏退仆员,然后才望着娄睿一脸严肃的说道:“领军知否李伯山其人其事?”
娄睿闻言后便点点头,同时感叹道:“这河北逃奴着实是人中异类,旧在关东全无声誉,一入关西便强悍的无人能治,如今竟又霸据河洛,扶风王等俱非其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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