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尽管常识看来,他也想不到敌军还有什么方法能对关城造成威胁,但也不敢过于托大,当即便着员向北城回报敌情,以免再遇到什么突发情况时,仓皇间凭其一己之力难于应对。
河桥南面,李泰自后方军阵中越众而出,行至前阵看到两名甲卒直被一支劲弩洞穿身躯,另有一人膝盖都被矢锋穿碎,直接倒地昏厥不醒,眉眼间也是悲色流露,沉声说道:“伤亡卒员且先运至后方,准备进攻!”
他之前便从南城缴获百十架床弩,当构思继续进攻时自然不会忽略这一大杀器,但也只能尽量降低床弩的危害,但却不能完全杜绝。
战场上就是这样残忍,生死往往只是一线之隔,而且是全凭运气。
此间将士们除了韩雄并其麾下卒员,余者都是追随他很长时间的家兵部曲,哪怕是追从时间最短的陇右健儿们也有晋阳之战来培养默契,早就习惯了对李泰命令的绝对服从。
哪怕是面对这种敌强我弱、易守难攻的情形,当李泰决定向河桥北面发起进攻时,这些人对此也都全无质疑,根本就不需要热血煽动的晓以大义。
越是如此,李泰便越有责任带领将士们创造更大的辉煌战绩,并且尽可能的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当然这过程中必然牺牲难免,那就让每一份牺牲都有更大的意义和价值!
前方沙车因为拉车的牲畜倒毙而搁置在桥面上,将士们也并未上前清除、继续前进,而是就在此段河桥位置上停留下来,将后方输送过来的木料在桥面上进行组装,不断的进行调整,敲敲打打的声音在夜色下传出极远。
河阳关前,薛孤延眼见敌军未再向前进击,反而桥面上不断的传来敲敲打打之声,心中也充满疑窦,甚至暗暗猜想敌军莫非是打算在临近河阳关的河桥上建造一座临时的营寨堡垒、以便于继续向河阳关发起进攻?
虽然这猜想有些荒谬,但想到那贼将各种诡计层出不穷,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在这等待的过程中,薛孤延又着令城头床弩向贼军射击几轮,但效果却连第一次都不如。
床弩设定在城头上之后,再想进行挪移便非常繁琐,而且射道要通过视线和标志物进行校正,眼下夜色正浓,虽有稀薄月光也难满足床弩校正的要求,因此这一杀器暂时便形同虚设了。
北岸的斛律金在得知敌情后,并没有亲临河阳关城督战,而是留守北中城进行警戒,但也派遣一名部将率领两千人马南来增援。
一时间中潬城内外算上民夫役力在内,已经足有近万之众。这城池本就位于河中沙洲上,规模在河阳三城中最小,这么多人马驻守,顿时便将内外城池除了屋舍营帐之外的空地给塞的满满当当。
眼见到关城上下和侧方河洲上列甲待战的将士们,薛孤延原本忐忑的心情又恢复了镇定。无论敌军还有什么阴谋诡计,但是真正能够决定胜利的还是绝对的实力。
单单中潬城驻军便已经胜过敌军倍余,更不要说还有北岸斛律金所统率数万人马!讲到对战中的阴谋诡计,薛孤延自认不如贼将,但也已经打定主意以不变应万变,只是引众固守关城,等到明日天青日朗再作反击之计。
突然,南面夜幕中响起几声异响,旋即便响起一个比较清晰的重物入水的噗通声,在距离关城十数丈外的水面上一朵不甚起眼的水花一闪而逝。
薛孤延敏锐的捕捉到这一幕,脑海中电光火石间闪过几个念头,旋即便醒悟过来:“贼军是打算用砲车攻城!”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周遭听到的将士们无不大笑起来。受此氛围感染,薛孤延也忍不住笑起来,原本他还担心敌军究竟是在酝酿什么歹毒刁钻的进攻方式,却没想到只是投石机这样的老套路。
他并不是看不起抛石机的威力,只不过双方距离摆在这里,再加上河桥桥面的限制,敌人也难投用威力多么强大的抛石机,否则可能单单拉扯砲杆的兵卒就排列不开。
只看刚才那石砲落点,便知敌人酝酿许久的砲车射程根本不足威胁到关城。可若再作拉近的话,城头上还有三架还未发射的床弩,便意味着三个死穴,敌军也要用人命来试探,而且还要应对入前攻杀的守军。
之前的忐忑是因为未知的凶险,可当知道了敌军的进攻方式后,薛孤延顿时放下心来,甚至都再懒得亲自在关城前警戒备战,而是返回关城休息一番,只吩咐此间督将若见敌军逼近再入前杀退。
可是当薛孤延刚刚转身进入关墙内,便听到墙头上将士们各自发出惊呼声,他还未暇询问发生了什么,便又听到侧方的内城方位里传来一声闷响,旋即便是一片哀嚎惨叫、人马惊走声。
“发生了什么?”
薛孤延匆匆冲上城头,指着一名昂首瞪眼惊望夜幕的兵长疾声发问道。
“是、是砲石,好大一块砲石,落在了内城里……”
那兵长语调有些颤抖,一脸惊疑的说道。
“胡说!怎么可能是砲石……”
薛孤延瞪眼怒斥,他眼睛又没瞎,刚才明明看到敌方砲石落在距离中潬城十数丈外的河面上,怎么可能又会越过关城而命中内城!
然而当他话音刚落,天空中便又响起了尖锐的嗡鸣声,他循声抬头望去,只见一道乌影快速的划过视线,继而便又听到关楼上传出一声轰响,那乌影直接砸中关楼顶檐,整座关楼都肉眼可见的抖了一抖,旋即一大块建筑便被莫大的力道砸落坍塌下来。
“这、这……不可能、绝无可能!怎么会……”
薛孤延眼见这一幕,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气直从头顶天灵盖注落下来,继而便流遍了四肢百骸,僵硬的身躯不受控制的打了一个冷战。
如此违背常理的一幕,就连薛孤延这阅历见识丰富、敢与天雷搏斗的主将都惊愕不已,其他有眼目睹的士卒们则就更加的惊慌至极,甚至许多人第一时间就想到莫非是超自然的神佛之力?不乏人口中呼喊着佛陀法号,一边乞求庇护,一边向后方退避。
“不要走、不准走!贼军必是用了狡诈之计,速速随我出城剿杀妖邪!”
薛孤延不愧是雷劈不死的猛男,当见到部众奔走的乱象后,心中顿感不妙,口中大吼着又冲出关城,呼喝关前阵列的将士们直向南面桥上杀去。
此时的河桥南面,原本搁置桥上的车架还在,但车箱里的河沙却已经不见了。薛孤延大吼一声,手中长槊一抖便将车驾砸个粉碎,旋即便见到了后方的敌军阵仗。
这些敌卒们各着厚重的战甲,手中则持形似斩马剑却又有别的长刃大刀,那阵仗看来便让人自觉莫名的心悸。在这些敌卒身后桥面上,则是耸立着两架高大的投石机,想必之前那威猛的砲石便是由此发出。
但薛孤延无暇细窥,敌卒已经迎面杀来,那长大的战刀猛地挥斩下来,他这里忙不迭架槊格挡,旋即便觉两肩骤然一沉,虎口震痛,长槊竟被劈落离手、砸在了桥面上。
“将军小心!”
左近将士们眼疾手快,忙不迭将兵刃脱手的薛孤延拖回了军阵中,但有一名军卒因为冲太近前,竟被敌卒一刀剖腹,血淋淋的内脏哗啦啦流淌出来,旋即便伏地气绝。
也有士卒挥舞着手中的刀枪直向敌卒劈刺过去,但刀锋枪刃却不能破开这厚重战甲,纵有敌卒被合击吃力跌退到阵内,但其内里很快便又有人入前填补缺口,铜头铁臂继续排墙以进、无情斩杀!
眼见敌军如此凶猛,薛孤延也震惊不已,手持战刀几欲冲入阵中杀破敌人军阵,但是全都尝试无果。
若只是寻常几员重甲步卒交战,倒也不至于让他束手束脚,但敌军却是阵列严明、配合默契,而他和部卒们之间的跳荡冲杀配合在此攻势之下却都变得软弱无力,眼见已有几十名军卒死在那长刀之下,薛孤延也只能咬牙引众暂退。
然而就在他们撤退途中,后方敌阵中又响起两声轰然巨响,巨大的砲石落点仍是之前的位置,内城营地中军卒们已经机警躲开,除了地上深坑更大之外倒也没有造成新的人员伤亡。
但是无从躲避的关楼却又结结实实挨了一记重击,整座关楼都轰然巨响,结构摇晃严重,整整一层的顶檐全都坍落下来,仿佛遭受到了天雷轰击。
晋阳兵们虽然精勇有加,但也并非所有人都如薛孤延一般悍勇到敢与雷霆搏斗,接连两次的轰击让他们心灵都受到巨大的震撼,唯恐下一记天雷便降落在他们的头顶上,于是便都纷纷冲出河洲,沿河桥向北逃去,不断的有人被从桥上挤落下来,旋即便被汹涌的河流卷入其中。
当薛孤延率众退回关城时,关墙上守军已经逃走大半,眼见到这一幕,哪怕他还有坚守之心,也难再坚持下去,只能冲入关门,跟着军众们向北退逃。
第0492章 所向披靡
砰!砰!砰!
巨大的轰击声每隔一段时间就响起,夜幕笼罩下虽然不能细致的观察每一枚砲石的威力,但敌方那高大的关楼陆续被砲石轰砸坍塌、轮廓越来越小,却是每个人都能看到的。
“且慢,调整一下砲杆,往这配重箱里再加一层沙子。”
等到之前预备的三十多个形状尚算规正的石弹在这大半个时辰里被发射一空后,李泰也并没有急着派人上前查探敌人关防已经被摧残成了什么样子,等到一发石弹发射完毕后,他便着令将两架石砲稍作调整。
这两架投石机,便是李泰藏了很久的战争重器回回砲,但在这个位面中,估计得要命名为河阳砲了。
回回砲名气极大,似乎只要一砲祭出便攻无不克,在一般人概念里,当中必然蕴藏着什么了不起的黑科技。但是跟传统的人力投石机相比,回回砲的原理相同,只不过是将其动力的来源从人力拉拽改为了配重物的自身重力下沉。
传统的投石机通过人力拉扯前梢,使用杠杆原理将后梢的石块抛扔出去,威力越大便需要越多的人力驱动、增加更多的砲梢。其威力上限并不高,因为物理空间的限制,一座投石机并不能无上限的增加操作员,而且人力驱动还要面对一个发力不一致的问题。
回回砲是一种配重投石机,通过前端配重物的自然下沉来发出砲弹,理论上来说是没有威力上限的,毕竟只需要一个支点和杠杆,地球都能被撬动起来。
很多冷兵器战争史上重要的器械改进,其实未必全都蕴藏着多么高深的科技,比如马镫的出现更多还是属于经验的总结。
李泰连水力大纺车那种复杂模型都动手复原过,回回砲当然也不会错过。河阳南城固然是没有懂得打造这种投石机的工匠,但是他却有不同型号的准确参数。
河桥本身就是木造的浮桥,经年都需要维护修缮,因此南城中也并不缺少合格的木材大料,而且都已经经过了初期的加工处理。
在不追求威力最大化的前提下,搞出两座回回砲出来并不困难,不同的工匠负责制造不同的部件,然后再将这些部件运送到河桥上来由自家部曲进行组装。因为河桥本身并不属于稳定实地,也支撑不起威力太强大的砲架。
李泰虽然爱冲,但却并不鲁莽,自知凭他一路前锋人马在常规状态下是绝难战胜东魏的河阳守军。而且无论是河洛地区的友军还是关西大后方的霸府都不怎么靠谱,关键时刻未必指望得上。
他仍然义无反顾的率部来到河桥,当然也要准备自己的杀手锏,总不能为了一时的贪功傻呵呵跑来这里送命。
尽管一早便确定了要用回回砲继续向河桥北面发起进攻的计划,但当真正来到这里后,李泰才发现他没想到一个关键问题,那就是敌人也有守城利器大床弩。
虽然理论上来说回回砲的威力和射程没有上限,但在实际应用中却要受到材料、结构、地形环境等诸多因素的限制。
通过南城缴获的床弩稍作对比,李泰便发现他所准备的回回砲射程完全被床弩射程所覆盖。
这绝对是一个要命的问题,尤其他用作进攻的回回砲还非成品,若想进攻到敌方关城,必须要推进到敌方阵线一定距离内进行组装。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将完全暴露在敌人床弩的射程之内。
李泰选择夜晚发起进攻,就是要利用敌人的警惕与无知。车载的沙子,既可以用于阻挡敌人的强弩射击,同时还可以用作回回砲的配重物。
沙子的密度固然是不如石头和铁块,但在运到目的地灌入河水后可以进行二次的增重,可以减少初期运力的投入和河桥的载重量。而且细碎的沙子方便配重增减的细微调整,从而让第一次投入实战的回回砲威力得到更加灵活的调整。
配给斩马刀的重甲步兵可以说是全无机动力,在大多数实战场景中都没有什么用武之地,可以说是一种造价高昂、非常被动、性价比极低的兵种。
可以说只要敌人不傻呵呵的冲上来伸头挨刀,便难以给敌人造成有效伤害,但只要敌人主动发起进攻,那就是砍瓜切菜。
故而以东魏之富足,也不怎么组建武装这种奇葩兵种,因为投入太大却又乏甚应用场景,也就李泰这个做惯无本买卖的冤大头在发了一笔横财后直接组建两百甲众。
这种奢侈兵种不组建起来那是真没啥大用,可真要形成建制,就是比一般步卒好用得多,氪金大佬的快乐,并不是一般人能够体会的。
李泰对今夜战斗的设想,是两架回回砲针对中潬城和河阳关进行轰砸,让敌人受不了这打击而出城进攻、破坏攻城利器,而他则以两百重甲阵列前桥,跟玩水果忍者一样把这些进攻的敌军砍杀一空,一晚上砍杀几千个还不是轻轻松松?
但是预想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饶是薛孤延这个一天砍坏十几把刀的大猛男,在冲上来又送了一杆大槊后便也退回不出了。
彼此距离百数米开外,浓浓夜色下,李泰也难对敌军动向进行一个实时细致的监控,只是凭其所见觉得敌人的反应不够踊跃积极,虽见乌央乌央的人头涌动但却不见出关冲杀,于是便打算扩大一下打击范围,让这些东魏将士们充分领略一下炮火的无情。
“郎主,砲梢已经校好,现在便发起进攻?”
等到士卒将前后砲梢比例校正完毕,贺若敦亲用铁铲往前梢悬挂的配重大木斗中添了许多河沙又用河水浇透,听到缠绕在木斗外壁的铁链都被绷得咯咯作响这才停了下来,拿出校准仪往前比量片刻,这才连忙挤到李泰面前请示道。
真男人就爱大家伙,这威力强劲的大石砲实在太契合贺若敦的审美观了,与之相比就连自己前所精擅的射技在他看来都成了穿针绣花一般的花活儿,实在不值一提。
“发射吧!”
李泰闻言后便摆摆手说道,望着贺若敦亲望砲台处去操作,心里不免嘀咕来日要不要让这家伙做砲兵营营长?
在河桥南面停砲调整的这段时间里,对面溃败的东魏军队们乱象也有所收敛。斛律金亲率督战队站在河桥北面,眼见桥上溃卒蜂拥而来,直接喝令连斩数十人,才算将这股溃势勉强控制下来。
经过一番推搡挤进,落在队伍后方的薛孤延才勉强来到河桥桥头,当见到斛律金那冷厉的目光,薛孤延也不由得垂下了头,口中涩声说道:“大司马,守军溃败实在不是因为将士胆怯,而是贼军砲石凶猛,实在无从抵挡……”
此时河中仍然轰鸣震响声不断,斛律金倒也能够猜到敌人的进攻方式,但是在其观念中石砲尽管攻势凶猛,但也不至于让满城军众尽皆惊退。若真有这样的威力,去年他们大军又何至于饮恨玉璧城下!
于是他便手扶佩刀,怒声呵斥道:“尔等徒卒身受重用、镇守河阳要防,不立身关墙之上,更向何处?此间所立,唯有勇战不退、不惧为国捐躯的壮士!老夫今日立足于此,你等若敢出我身后,定斩不饶!”
斛律金这番表态斩钉截铁,再加上桥头被斩杀那几十尸首,顿时便给这些乱卒以莫大的震慑力。前面不能冲下桥头,后方那催命般的轰砸声又不时响起,不乏惊怯军众已经忍不住发出悲愤绝望的咆哮嚎哭声。
但也并非所有人都精神崩溃,这些守军们毕竟都是久经战事磨练的六镇老卒,在意识到已经深陷进退不得的绝境后,便也很快的调整心态,回想敌人攻势虽然声势不小,但也还不至于十死无生,况且就算战死河关,也比冲击桥头而被斩杀要好,前者起码还能给妻儿拼出一份抚恤。
人在置之死地后,勇气反而滋生出来。尤其南面轰砸声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再响起来,在人心中所营造的震慑力和恐慌感自是锐减。
“贼所恃者砲石之力罢了,今已窃据关城,难再用砲石进攻。儿郎们随我杀回,将这些贼军尽葬河中!”
薛孤延见群情有所恢复,便又振臂大喊,组织军众们向后反击。而那些守军们在听到这话后,信心也都快速恢复过来,讲到肉搏厮杀,他们自是不惧任何对手。
于是很快滞留在河桥上的将士们又各自手持刀枪武器,自发的组结阵列,再向桥南阔行而去。
然而他们还没有返回河洲上,夜空中又是疾风骤响,一个形状不规则的乌影翻滚着掠过头顶,旋即便重重的砸落在了桥面上。
咔嚓一声巨响,砲石落点两名劲卒顿时被砸成肉酱,旋即巨石又重重的落在桥面上,桥面骤然向下一沉,而后便又向上弹起,这一段桥面都剧烈的波动起伏,左近数名军卒直接被扬下桥去,快速没于河水之中。
“这是天罚、天罚啊!退、快退……我不想死!”
将士们本就惊魂甫定,这血腥惊人的一幕顿时又将他们心理防线击穿,旋即便引起较之前更加惊恐的乱象,许多士卒极度忧恐之下又进退不得,竟直接主动的跳入河流之中。
“这一砲有点远啊,应是击在了河桥上。趁贼惊慌,速战夺城!”
韩雄率众负甲待战于前,此刻已经有点体力难支,而贺若敦还在玩砲玩的不亦乐乎,李泰自觉经过这一连番轰砸之后,敌军想必也已经惊慌不定,于是便亲率轻甲部众直向河阳关冲杀而去。
第0493章 莫负良机
伊洛瀍涧是河洛平原之间最重要的四条河流,这其中涧水就是谷水,发源于崤函古道的北崤道,瀍水流经黄河与洛水之间并在洛阳西侧注入洛水。
洛水自不必多说,乃是洛阳这一地名的由来。而伊水则就是洛水最为重要的支流,其所流经的河道也是洛阳南面最重要的出入通道之一。
如今两魏交战,伊水流域也是双方相攻激烈的地带,沿线设有许多的军事堡垒。自洛南的伊川一线便分布着孔城、伏流城等一系列的防戍城池,在此之前是属于东魏控制之下,各自驻扎着数量不等的人马。
之前东魏韩轨出兵颍川平叛,侯景为求西魏派遣援军相救,便提出割让鲁阳、长社、北荆州、东荆州四地献给西魏。这其中,北荆州州治便位于伊水流域的伏流城。
侯景名义上虽然将这四地割让给了西魏,但是北荆州却并不处于其人控制之下。故而西魏若想真正占有,仍需出兵攻打。
之前李远率领豫西诸路义师取道南崤道而进,先是成功攻克了位于洛水流域的宜阳九曲城,旋即便获知李泰已经在北面攻克了洛西的汉关城。
这意味着关南地区已经不会再有大股的贼军能够威胁东去的道路,再加上后路的李弼大军也已经从恒农出发而来,于是李弼便选择了一个相对比较激进的方案,直接穿过洛南地区向伊川附近的新城郡治孔城发起进攻。
孔城地当河洛平原的南门,向南依次还有伏流城等诸多城池。当其遭受攻击时,就意味着伊水往南所驻守的东魏军队尽数被拦截在了河洛平原之外,因此诸城纷纷集聚人马向北增援,战况一时间便僵持了下来。
正在这时候,北面又传来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刚刚攻克汉关城不久的李伯山所部人马居然又长驱直入、势如破竹的攻破了河阳南城!
而更加让人震惊的是,李伯山使人传信此间,因其缴获河阳南城武库、内储甲械众多,号召诸路义师北去增援并分享军械。
因这消息过于惊人,以至于此间群众都有些半信半疑。但还是有人愿意相信,开府李义孙便率其本部人马脱离孔城战场,直往洛北河桥方向而去。
李义孙的离去,给本就进展不顺利的孔城战事又增阻滞。因为李义孙不只是一个简单的豪强军头,其家世代都是伊川本地豪强,能够调动众多此间乡土势力与蛮人武装助战,而且跟其他军头也都关系匪浅。
终于,在李弼、赵贵所率大军抵达此间后,战事才又迎来了新的转机。李弼所率编练数年的霸府中军,很快便击溃了仍作困兽之斗的东魏守军。
随着孔城被攻克,南面的伏流城等镇戍也都在旬日之间接连告破,进入河南地区的通道被彻底打通开来。自伏流城沿汝水东去,只需数日时间便可抵达阳翟。
不过李弼也并没有急于引军东去,而是暂驻伏流城中,派出两路人员,一者前往联络先行抵达的王思政并了解此间最新的情势变化,一者则实地的走访探查此间真正情势究竟如何。
王思政自作主张的行为,已经让李弼等霸府大将们与之产生隔阂,不敢尽信其人,担心王思政或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隐瞒一些关键的情报。
李弼大军入驻伏流城后,李远便率本部人马返回洛水沿岸的宜阳九曲城驻守下来,以防备大军后路遭到南来贼军的阻截侵扰。
原本倒是不必过分担心这一点,只是李伯山实在太过于贪功冒进,完全忘记了身为大军先锋的责任,竟然一路冲到了河阳。
虽然他是攻占了河阳南城,但在众人看来也都是一时侥幸罢了,很快必然就会被敌军将之击败并重新夺回城池。
倒也不是大家看不起李伯山,而是敌我势力差距太过悬殊,李伯山这一行为根本就是不可理喻的贪功冒进之举,甚至比王思政的冒进还要更加的性质恶劣。
毕竟眼下河南的侯景已经是穷困无路,王思政出兵河南的确是有机会接手侯景的地盘势力。但李伯山冒进河阳,凭其麾下区区几千人马难不成还真能势如破竹的攻破河阳三城、杀入河内?
这样的冒失举动只是加剧了河阳守军的警惕,给河洛局势带来了极大的不确定。
不久前大军在宜阳出发东进时,便接到了李伯山攻克河阳南城的战报和请求支援的书信。
但在行军副帅赵贵的据理力争之下,大军还是按照既定的目标前进伊水,对李伯山的求援不予理会。途中赵贵还派遣一路人马北去洛西金谷仓城,将此间仓城的缴获收取到中军来。
这倒也不算是违禁,毕竟李伯山作为大军前锋,其本身就负担着为大军缴获补充物资的义务。当然大军也有为其后继支援的责任,但是李伯山已经率军脱离了大军前进的路线,大军不作增援也是情有可原。
果然不久之后便又之前北去的李义孙所部败军溃众逃回孔城,并带来了洛北瀍水流域已经出现了大队东魏人马的消息。
这不只意味着进据河阳南城的李伯山已经被截断退路,也意味着他们这一支大军侧翼也暴露在了敌军铁蹄之下。
李弼之所以选择暂时驻兵伏流城而不继续前进,也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若在河南混战而脱身不得,游荡在洛北的敌军骑兵再南下攻袭后路,无疑是非常危险的。
原本李弼对于听从赵贵的建议、不派人马前往河桥增援李伯山还有些暗自愧疚,可是现在心里也不由得对李泰暗生埋怨。
明明其人只需要守住汉关城,便可以称得上是超额完成了任务,却偏偏要冒进河桥,如今将自己置于险境,也连累大军变得进退失据,使得原本明朗的优势局面又变得莫测起来。
在李弼看来,如果霸府不能趁侯景此乱谋取到足够的利益,那么王思政和李泰无疑是最大的罪人,要为此负上主要的责任!
因此这段时间里,驻守在伏流城的大军将士们对于远在河桥的李泰及其所部人马的行为和处境都持一种比较负面悲观的看法。
时间很快便进入了六月中旬,这一天李弼正在营中汇总诸方传回的河南情报,考虑是否需要先遣一路人马前进试探,突然帐外亲兵来告,之前擅自离营前往河桥的开府李义孙已经返回来,并被巡营的南阳公赵贵就营擒拿,打算审判问罪。
对于李义孙私自率部脱离战场的行为,李弼心中也非常厌恶。但听赵贵这么活跃,却担心赵贵不能秉公处理。李义孙毕竟身份特殊,眼下不宜大加制裁。
于是在权衡一番后,李弼还是站起身来,往赵贵所在营帐而去。当他来到营帐外时,便见到韦法保等人早已经等候在此了。
眼见李弼行来,韦法保便阔步行上,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语调恳切哀求道:“恳请李太尉念我丈人妻兄皆忠烈死国,能够保全义孙一命。若其罪过深重、非死难抵,末将愿意分领罪过,并死事中!”
其他豫西豪强将领们也都纷纷入前为李义孙求情,甚至一些粗豪无礼的蛮人豪酋更大声叫嚷着若是处刑李义孙,他们便要引部而去,不再听命于朝廷。
李弼虽然也有些不满这些豪强军头挟情恃众、违背军令的做法,但也不得不承认,朝廷至今还能在河洛间维持一定的势力和影响力,也要仰仗这些豫西豪强们的挣扎搏杀,所以也不好将之与中军诸将们一视同仁的要求。
他先摆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自己则迈步往营帐走去,还未及进入帐中,便听到帐内传来一个愤怒咆哮声:“死到临头,还敢谎报军情!”
走入帐中后,李弼便见到李义孙被两名健卒反剪双臂按在帐内地上,赵贵则端坐帐席中,声色俱厉的望着李义孙。
当见李弼行入后,赵贵便站起身来相迎,并抬手指着帐下李义孙对李弼笑语道:“此奴当真该杀!之前引部私逃避战罪证确凿,如今失势败回却还妄想谎报军情、妖言惑众!他竟告我,李伯山再克一城,竟连河阳中潬城也一并攻夺下来。哈,真是可笑,怎么不说其军已经兵临邺城!”
李弼听到这话,眉头顿时也皱了起来,看了一眼被死摁在地上、喘息都有些困难的李义孙,才又对赵贵说道:“李开府终究勋资深厚,且受命于阳平公,纵有过错不宜失礼,还请南阳公以礼推问。”
从官爵上来说,李义孙也是骠骑、开府加郡公的标配,虽然是有很大抚恤的缘故,资望势位都有些名不副实,但赵贵将之当作寻常罪卒来对待,也是有些不妥。
听到李弼这么说,赵贵才摆摆手示意亲兵放开李义孙,但仍神情冷厉的训斥道:“你这罪徒不要以为我法刀虚设,若再妄言欺诈,罪加一等!你据实道来,是否李伯山教你作此假报,诈使群众前往救之?若查实你只是从犯,倒也罪不至死!”
李义孙听到这话后顿时瞪眼道:“末将所言无一虚辞!西河公李开府用兵如神,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杀敌巨万,连克两城,俱末将亲眼所见。如今河阳贼军惊恐、不敢交战,北城业已在望。
若因愚夫狭计错过良机,不能及时增援,使贼得以从容巩固河防,则罪过大矣!请李太尉切勿等闲视之,末将若有虚言,愿受脔割之刑!纵然大军未可轻动,请容末将召集乡义北去增助西河公!”
第0494章 诸军北援
“这不可能!怎么可能?河阳城乃是贼之重防所在,国中名将大军几战无功,凭他李伯山微弱之众,如何做到连克两城?”
赵贵仍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无法接受这一事实,旋即又转望向一旁神情凝重的李弼,皱眉发问道:“李太尉真要纵容这些河南军众北去河桥?且不说彼处情势尚未分明,一旦这些军众离开,颍川这里局势又将如何应对?”
李弼这会儿也是深感头疼,他上一次面对这样纠结到难以抉择的时刻,还是在考虑该不该背叛侯莫陈悦而投靠宇文泰的时候,听到赵贵的问话后,心情不免更加的烦躁,便也反问道:“那么南阳公对此又有什么看法?
李义孙本有弃军前迹,又亲见河阳新功,不畏严惩的南来招引军众增援,可见他心意之坚。若不放行、强留军中,反而更增隐患,不如任之去留。况且,河阳局面若因此间固执而有亏败,事后议论,我与南阳公恐怕也是难辞其咎吧?”
赵贵质疑消息的真假,在李弼看来自是大无必要。尽管他也想不出李伯山究竟如何攻下的河阳两城,但这又不是什么两三人之间的密室阴谋,李义孙疯了才会谎报军情?
情况发展到这一步,其实已经不受他们两个大军主帅控制了。
就拿这个李义孙来说,确有弃军而走的事迹,可若李伯山再奏报因其增援才成功攻下的河阳中潬城,那李义孙这行为非但无错、反而有功。
下载本书
当前页码:第174页 / 共449页
可使用下面一键跳转,例如第10页,就输入数字: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