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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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讲到这里,高洋情绪又变得有些激动。近年来他一直在放纵自我,等到真的危机和挑战来临时,才察觉到这被酒色掏空的身体对他而言已经成为了一个极大的拖累,不要说再如早年那般驰骋沙场、痛击敌人,到如今正常的临朝视事都开始受到影响。

  其实过往他也并不是没有尝试过戒酒,只是往往因为各种原因半途而废,一直没有坚持下来。

  可是这一次西魏大举兴兵来犯可不是什么疥癣之疾,如果真的应对不好或许就会令国力大损,所以高洋也不敢再作等闲视之,不敢让自己沉迷在酒精的麻醉中。为免自己再受到引诱从而勾起酒瘾,他索性直接制造一个禁酒领域。

  闻听此言,殿内虽有几人面露难色,但大部分还是面露欣慰之色。之前几年皇帝陛下种种英明果敢的表现仍是让人记忆深刻,如果能够借此契机改掉荒淫酗酒的恶习,在其英明领导下国中群众矢志一心,应对眼前的挑战也未为困难,家国社稷甚至都有可能因祸得福。

  抛开这些后计不说,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西魏大军。

  扶风王可朱浑元前与斛律光争权夺势、仍留河阳,但在得知西魏李伯山将要举兵大寇而来的消息后,便亲自入朝将消息奏告朝廷。

  可朱浑元坐镇河阳多年,对于河洛间的形势最为了解,讲到此番如何应敌自是颇有发言权,因此他便率先开口说道:“羌贼之前屡犯河洛,虽然频有胜绩,但也难免折戟于河阳。此番复引大军来攻,则其图据河洛之心必然甚坚。如若师旅贸然渡河与战,胜负着实难料。

  以臣愚见,应当趁其贼众未至,大置重兵于河阳一线,并兼防守轵关、齐子岭以阻河东之贼。如此贼军纵然得据河洛,亦难得寸进,河洛当下正逢新春、补给难得,崤函道险,运输艰难,其大军费巨,必难久驻,待其粮尽求去,则我大军追掩、直击其后,可得全胜!”

  听到可朱浑元这么说,在场有几人也都面露赞同之色。之前李伯山仅仅数万师旅,在河洛之间已经是如入无人之境,如今几十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任谁与战心里都不免有些犯嘀咕。

  据河以守虽然有点掉面子,但起码可以暂避敌之锋芒,安全性更高。别的不说,就拿斛律金来说,当年据守河阳北城便成功阻住了李伯山的前进步伐,可是在之后过河到金墉城据守,结果就被李伯山攻破城池、被逼自杀。

  但别人还没说什么,同样参加今次会议的斛律金之子斛律羡便开口道:“扶风王是否忘了当下北豫州已经投敌?贼若进据河洛,东可经虎牢进扰梁、郑,南可经三鸦交通沔北,言何补给难得?”

  虎牢城乃是联系河南与河洛地区的重要通道,梁州所在大梁城便是后世的开封汴梁,而郑州则是由颍川所在的颍州所改设。

  这两处都是河南精华所在,但本身却并没有驻扎太多军队。诸如旧年战败于江东又被解送关中斩首的张保洛,出征之前便担任梁州刺史。

  虽然之后朝廷又委派了新的州郡长官,但是损失的人马并没有完全的补充恢复,主要还是仰仗当地州军与豪强部曲维持治安。司马消难反叛后,魏军能够从襄城顺利进入虎牢,也体现出河南各地的防务形同虚设。

  至于沔北那就更不用说了,本身就是李伯山重点经营的老巢之一,李伯山几次纵横河洛便是从沔北起兵,经三鸦道进入河洛地区。可朱浑元说西魏大军进入河洛后便难作补给,根本就不能成立。

  斛律羡在指出可朱浑元这一计策的漏洞后,更进一步的又说道:“之前北豫州新叛,家兄便持计从速定乱,扑灭虎牢城叛情之后,贼于此境便有失策应,纵然恃强复至,亦可从容……”

  他这里话还没有讲完,便被杨愔开口打断道:“事已至此,当下所计之重乃是如何应敌,前情追究可以战后细论。”

  真要说虎牢城没有从速定乱,那就不只是可朱浑元与斛律光的争执了,朝廷这里还曾倡议要招抚司马消难呢。虽然杨愔并未持此见解,可真要细究起来,朝中情势必然也要乱成一团,所以眼下还是就事论事、不要翻旧账为好。

  “臣之进言,非为追究前事,只是进告至尊与诸公,河洛之地决计不可轻弃啊!贼今势力不同往常,旧者黑獭不过是武川贼顽,纵然进退伊洛亦难持久。然则李伯山乃是洛下名宗旧姓,关东人家争与媚好。旧者便不乏关东汉儿争相附之,今若由其进据天中旧府,则邺下能安、河北能安?”

  面对杨愔的发声阻止,斛律羡眉头微微一皱,旋即便又开口说道。

  等到他这番话讲完,殿中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杨愔等几名汉臣皆皱眉不语,而其他人望向他们的目光则多多少少有些不善。

  段韶察觉到殿中气氛有些微妙,便起身开口说道:“扶风王引据前事,丰乐着眼今忧,所论俱是切实。河洛之地的确不可轻弃,贼当下征师尚未毕至,可以先遣精锐之众扫荡豫西,凡贼师有前军轻探于外者,皆予痛击。同时国中集聚盛旅沿河增驻,三台之役且罢,以应当下战事所需。”

  邺宫三台前后用役近三十万之巨,本来预计要在今年下半年完工。之前便有朝士劝谏实在没有必要兴建三台,但高洋对此一直置若罔闻,此时听到段韶作此建议,他便也点头说道:“三台之役可罢,丁卒移守河防。”

  有了一个具体的应敌思路,那么接下来讨论就比较顺利了。

  首先是在河洛阻敌这一部分,河阳加上河洛之间原本驻军在五万左右,金墉城并周边诸城戍在两万人上下,河阳三城则常驻甲兵三万多人。之前武卫大将军綦连猛与高阿那肱又率领两万禁军前往,如此一来,河洛方面可投入的兵力便达到了七万人以上。

  另外,徐兖之间仍可招聚几万甲兵西向参战,如果在河洛地区阻击魏军前锋的战事顺利的话,来自山东的人马便可进击虎牢,东西夹击的解决这一叛乱源头。如此一来,单单当下可以投入此战的兵力便达到了十万人以上。

  至于据河以守的人马,当然越多越好,如果前线交战顺利的话,还可随时加入作战。即便前线交战不利,也要保证河防牢不可破。

  对此曾与西魏交战的平秦王高归彦提出建议,国内起码还要征调十万大军,其中五万人马安置河阳一线,另外五万人马则需备变邺都。

  因为如果河洛方面阻敌不顺利的话,使得魏军得以进据河洛,并与北豫州连成一片,那么敌军的渡河地点可就不止河阳一处了,可以直接进入河南地区寻求地点和机会渡河直击邺都。

第1042章 落跑天子

  高归彦这番想法颇有几分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意思,但刚一提出来,顿时便获得了数名宗王以及大臣的发声附和。

  安全感是每个人都需要的稀缺资源,过往北齐国力鼎盛、罕有旗鼓相当的对手,对此需求还不怎么迫切,可是现在遭受强敌来犯,忧患意识自然陡增。

  虽然河洛方面将会投入十万大军阻击魏军,但战果如何实在是难以预料。而一旦发生高归彦所说的这种情况,那对邺都的安全便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哪怕发生的几率再小,但只要有可能发生,那就必须要加以重视!

  须知邺都可不像晋阳那般拥有着绝佳的地理优势,其城池本就坐落在平坦辽阔的河北平原上,周遭罕有山川为阻,如果没有强大的卫戍力量镇守于此,一旦敌军在河南某处登陆于河北,那对邺都周边局势所造成的动荡将会是灾难性的!

  甚至就连本身有重兵驻守、而且山河阻遏的晋阳城,当年也曾被李伯山直接寇入其中,洗劫一通后扬长而去!

  晋阳诚然是北齐最大的军事重镇,但邺都也是真正的国都与行政中心,一旦邺都遭受袭扰,整个北齐国家的统治都要受到动摇。而且一众高氏宗王与大臣朝士们家业都在邺都,当然也希望邺都的安全能够有所保障。

  征集十万人马,对于北齐而言倒也并不困难。尽管几年前的几番战事结果都不甚理想,损失了大批军众,但北齐所控制的乃是天下人烟最为稠密的地带,底子厚也经得起折腾,否则这两年也不会继续保持着高强度的征丁役作。

  可是如果要在短时间内便集结十万师旅,难度还是比较大。冀州的人马召集需要一定的周期,幽州等地倒是驻扎着数万汉儿勇士,可是这些人马召回内地的话,又会造成边防漏洞。库莫奚等始终不恭,如若察觉到北齐边境防卫空虚,想必就会趁火打劫的内侵。

  历数一番,想要在短时间内便让这十万师旅就位,最方便快捷的方法莫过于直接征召晋阳兵。晋阳兵本身就直接聚居生活在晋阳周边的一干兵城当中,一纸书令便可调遣,省去了再作召集征发的流程,而且晋阳兵作为北齐最为精锐的武力集团,这样的大战自然也是不能缺席。

  但晋阳兵的数量统共也不过只有十几万,而且也并非全都处于待命状态,仍然承担着不同的镇戍任务而分守各方,实际上晋阳当下能够直接调用的也不过只有七八万人出头而已。如果再考虑到晋阳本身同样也需要留有一部分兵力驻守,那么当下能够调用的兵力则就更少了。

  “此番交战本身便是次第受敌,并非一拥而至。当下河洛之间师旅已经足够阻扰羌师进军,后续再观战况如何,陆续增兵即可。晋阳师旅当下可以先发三万,并臣此番归朝所率两万冀州军士,可以先赴河阳驻防。其后再陆续征调人马聚于邺都以待后续,时亦未晚。”

  段韶当然也不同意高归彦等人所倡议诸军必须立即就位的说法,此番变故他们北齐本就是被动应敌,筹备作战方面处于后手,循序渐进、按部就班的征调卒力即可,如果太过急促反而会给国中造成许多不必要的惊扰。

  “不错,徐兖之师征聚出战,本来就有困击虎牢、防备贼势东窜之效。如若心忧邺都不稳,晋阳师旅可以先下平阳,河洛战事若当真不利,士马再循乌苏道东出滏口,未为迟也!”

  可朱浑元虽然每与李伯山交战时常常心里犯嘀咕、总是忍不住作保守之计,可是也觉得河洛战事未分胜负之前,邺都的安全没有必要太过担心。

  李伯山虽然用兵如神,但他毕竟不是神,就算在河洛再创胜绩,也难以率领大军直渡黄河而进入河北。晋阳的人马可以先赴晋州以待命,观势不妙再作出击也并不算晚。

  但他这里话音未落,今天有点跟他卯上了的斛律羡却又开口说道:“若是必须大出晋阳师旅,当早为计。顿于晋州、不进不退,徒增忧扰。况且晋阳旧祸亦不可忘,突厥乌尊可汗颇借羌势,此番会否趁机来犯亦未可知,扶风王欲出晋阳师旅以处闲地,意欲何为?”

  “那你觉我是何计?你父养你多年,独不曾教你我是何人?”

  任谁被连番挤兑心里都难免不爽,更何况可朱浑元乃是跟斛律金一个辈分的人,这会儿听到斛律羡别有所指的话,便忍不住心中的怒火,瞪着斛律羡怒声道:“当年老夫趋义入国,远行万里不辞辛苦,黑獭虽凶亦难阻我,今竟不为斛律小儿所容、邪言伤我!”

  众人眼见这一幕,忙不迭又纷纷发声相劝,段韶上前拉住仍待瞪眼反驳的斛律羡、一直将之拉出殿外,这才算暂时平息了争吵。

  但是今天的会议注定不能平静,就在众人还在商讨征兵驻军的细节时,突然又有一道急报送入邺宫:南朝徐度率军自京口北渡,率军滋扰广陵。

  此时距离司马消难举州反叛才只过去了半个月的时间,西魏纵然是与南陈有所合谋,时间上来看也根本不够。因此南陈这一番入侵必然是出于自己的想法,而这才更加的让人头疼。

  南陈既然主动的进犯淮南地区,那就说明其国中当下并没有其他扰患干扰其军事行动,而且也体现出南陈对于淮南之地的渴求,国中情势稍有缓和便立即渡江来犯。

  所以也就意味着,如果南陈知晓更多如今北方的情势之后,必然会投入更多的兵力来犯,以期望能够趁北齐应接不暇之际收复淮南领土。

  而今正以东南道行台尚书、东徐州刺史而坐镇下邳的封子绘便奏告朝廷,希望朝廷能够调使青徐等诸州武装入驻彭城等地,从而防备南人侵扰淮北诸地。

  当这一情况传入殿中的时候,殿内众人无不面面相觑。原本他们还盘算着要将山东地区的军队调入河南,结果征令都还没来得及下达,南陈便已进犯淮南,这不免顿时便给人一种捉襟见肘、墙倒众人推的窘迫感。

  然而这也怨不得南陈,且不说国与国之间本就乏甚道义可言,之前北齐趁着南朝内乱的时候、对南朝所进行的威逼压迫和侵犯那也是非常深重。如今自己不复强势,被人报复回来也是理所当然的。

  “区区岛夷,竟然也敢妄犯大国!”

  高洋在听完这一情况后,本来一直都在压制着的情绪顿时也有些压不住了,直接拍案怒声咆哮着,及至视线落在殿内群臣脸上时,口中更是怒声喝道:“不管尔等各存何样私计,如今羌贼、岛夷接连犯我,如若不能破敌,尔等富贵亦恐难长久!我刑刀或难长及贼首,但杀我国中无能之徒也未尝不利!”

  “臣等必竭尽全力、守土报国!”

  众人听到这话后,也都纷纷叩首说道。

  因为又出现了南陈进犯淮南这样一个变量,虽然还不足以影响到北齐的核心基本盘,但却让黄河以南的人马调度都有些不便利。于是接下来再作计议时,人马征发调度的范围只能局限在了河北与晋阳之间。

  首先是晋阳方面先调集五万大军速入河北,其中两万驻守于邺都,协助禁军增强邺都的防卫,其他的则在段韶的率领下直往河阳去加强河防,如此一来河阳以下可以投入作战的人马也达到了十二万。

  同时河北冀州、定州、瀛州、沧州等地在后续征发十万人马,继续用以增援前线并分守二都。晋阳方面随着大军调走,防备难免空虚,齐主高洋移驾前往晋阳坐镇,常山王高演领京畿大都督留守邺都。

  随着应敌大计确定下来,各种命令也在快速下达,在签署过几条重要的军令后,齐主高洋便返回内宫去准备移驾晋阳。

  在退出东阁之后,之前会议中一直乏甚存在感的长广王高湛追上了高演,凑上前小声道:“六兄,你亲见徐某所拟方剂,是否当真酒气发邪那样简单?”

  高演闻言后神情顿时一凝,旋即便皱眉道:“我又不懂医理,怎知真伪。况且当时心忧至尊,看见什么也未入心。当下强敌来侵,国中人心惶惶,你也切记不要任性妄为!”

  高湛闻言后便低声嬉笑道:“我怎么敢妄为?就连至尊,呵,本以为咱们这二兄刚强勇猛,在这天下应是无所畏惧了,结果却被羌贼逼成了落跑天子。今大军将要作战河洛,晋阳所在又有什么值得至尊镇守?无非是贪彼处闲逸安全罢了!

  哈哈,我倒觉得,你等群众只论河洛战情如何是否有些计偏?那李伯山檄文尚且未发,谁又知他将会谋攻何处?若我是他,知此间群众毕集师旅于河洛,何必再来,转击晋阳不是更好?莫非那李伯山是与司马消难有亲,必须来救?”

  “你少说一些吧,我今也正心情烦闷,还要巡视布置京畿防务呢!”

  高演自知这个弟弟心思跳脱,有时候很精明,有时候又很荒唐,对其这番闲说并未放在心上,摆手作别后返回自己官署。

  他一边着员传召京畿禁卫将官来见,一边又皱眉沉吟一番,案上的毛笔拿起来又放下,最终还是挥笔疾书而后速速将纸张折起,召来心腹将纸片塞入其手中,小声道:“交给王博士,着其小心入市访问。”

  做完这事后,高演才又擦一把额头虚汗,继续端坐堂中等候。

第1043章 晋州哗噪

  战争虽可达成王侯将相们的野心,但给普罗大众带来的大多都是伤害,因此鲜少有平民百姓会喜欢战争。

  坐镇晋州的北齐长乐王尉粲,虽然不是什么平民百姓,但其反战厌战的情绪较之普通百姓却是更加的强烈,已经到了深恶痛绝的程度。

  尤其是晋阳人马途径晋州奔赴河北邺都的时候,尉粲对于战争的厌恶溢于言表,连带着对于这些即将奔赴战场的晋阳将士们都看不顺眼,对于接待过境师旅的工作便颇有怠慢。

  “启禀大王,蔚州师旅须得支用战马六百匹,粟料、草料等也都需晋州库藏支给……”

  有过境的随军吏员手持调拨物资的文书来到州府,希望尉粲能够安排拨付。

  然而其人话都还没有讲完,便被尉粲不耐烦的摆手打断,同时口中怒声道:“没有,全都没有!马也无,料也无,老子坐镇边城,每日多少州务操劳,难道只是为的给你们这些贼兵饲马备料?骑兵省军令又如何!纵然唐邕亲至,老子只是不给!”

  怪不得尉粲心中不满,大量的晋阳人马过境,晋州作为重要的中转地,不止要提供大量的饮食物资供给、军械器杖补充,还有营宿场地的安排、牛马运力的输送,使得原本还算清闲的州务陡翻数倍。

  尉粲本就不是什么精明干练之人,过往在州也没怎么操心正经事务,如今大量的事情涌入他的案头,出入文书险些直接将他掩埋。这对于闲散摸鱼惯了的人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如果说这些事务还能推脱搪塞,或是干脆交付下属府员进行处理,那么还有一件事就让尉粲完全难以忍受了。

  这么多的人马过境,直接将本来尚算稳定的州境局势完全给破坏了,本来非常兴盛的商贸买卖直接完全停滞下来!

  对尉粲而言,边市买卖每停一天,都会造成巨大的损失,简直就是不可忍受!

  尤其之前他为了保住自己晋州刺史的位置,刚刚往晋阳和邺都贿赂了大批的财货,正打算赶紧捞回来弥补亏空,却不想又发生这样的事情,把他好不容易经营维持的边市商贸环境大肆破坏。

  “司马消难这个狗贼,朝廷何处薄他,竟然反叛投贼,当真该死!羌贼也是贼心不死、贪得无厌,稍受撩拨,又来进犯,当真该死!朝中掌事者也实在无能,不能早日察觉叛乱、提前制之,又不能吓退强敌、不使来攻,当真该死!”

  尉粲心中自是满腹牢骚抱怨,在他看来凡是打扰他牟利赚钱的都该死,包括当今皇帝:“至尊旧年南征北战,又征战出一个什么明堂?一样阻不住强敌来犯,一样还要劳民伤财的抗击……过往拓取那么多领地也不知利在何处,羌贼来争割弃饲之又是多大的损失……”

  当然后一段话他还是不敢当众牢骚抱怨,只敢在私下里说一说,以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

  为了能够让州境内秩序重新恢复如往常,他直接勒令一众过境师旅不得长时间在州境内逗留,一旦超过一定的时限便要下令驱逐。

  好在这些人马所收到的命令本来就是要尽快奔赴邺都,途经晋州稍作停留便要再继续行军赶路,在这个问题上倒是没有产生太大的冲突。

  但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比较严重了,那就是许多部伍征调仓促,需要在沿途获取补给与军械甲杖。而晋州作为一个重要的地理中枢,本身就兼具这样的职能,许多战略物资便存储在晋州境内,因此一些军队只有在晋州拨给军械才能形成战斗力。

  可是,尉粲自从入州以来,每天都在专心致志的搞钱,对于其他方面的事务难免就用心不足、疏于管理。而许多军械都是需要定期保养清理的,一旦有失保养,那就回很快的锈蚀损坏。

  所以当一些将领在经过一番讨好恳求之后,总算将部伍所需要的甲械领到了手中,结果一看却发现甲衣全都锈迹斑斑、刀矢也都锋芒黯淡,心中自是充满了怨气。

  这些能够支取到军械的还算是运气好的,因为除了对武库军械缺乏妥善的保养管理之外,有一部分武库干脆连军械都没有了,被腾空用作存储各类商货。而那些连残兵锈铁都领不到的军队,自然就傻了眼,总不能两手空空的就奔赴前线吧?

  本来大战在即,将士们心内多多少少都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这一次迎战的乃是屡屡击败他们的西魏李伯山。结果就在奔赴战场的途中,竟然还遭遇了如此苛待刁难,将士们的愤慨心情可想而知。

  不过由于长乐王尉粲背景深厚、位高权重,这些人尽管心中颇生不满,一开始的时候还是不敢失礼,只能连番恳求,希望长乐王能够体恤战卒、补齐甲械。

  然而尉粲心情同样烦闷不已,对于此类的诉求全都不以为然,只是冷笑道:“偌大国中竟无别处可以支取军械?邺都权贵们眼高于顶又畏敌如虎,急急征召师旅入朝拱卫,难道还能短了你们这些贼兵的甲杖武装?

  我肯供给饮食毡帐让你等于州境内果腹歇息,已经是心忧国危、高义关照了。若仍贪得无厌、还要强求别事,休怪我不顾情面、将你等打逐出境!”

  作为最顶级的晋阳勋贵中的一员,尉粲自然不畏惧这些骄兵悍将,在瞪眼训斥一番之后,便下令将所有入府恳求者全都驱逐出城。

  将士们乞求无果,心情也都愤懑有加。有一些眼见到尉粲如此骄横狂妄,索性便纠集一部分同伴,直接抢占了白马城外一座武库,将内里堆积的财物货品哄抢一空。

  尉粲得知此事后自是大怒,当即便召集州军奔赴此间,将参与哄抢的军士们团团包围起来,勒令他们交还财物。如此一来,群情自然更加激愤,原本一些还在隐忍的将士见状后也都纷纷加入进来,直接将尉粲并其部众们又反围在其中。

  “你们这些贼兵,难道要造反!”

  尉粲见状后自是惊怒不已,身在亲兵们簇拥保护当中,指着周遭那神情激愤的晋阳兵将士们大声呵斥道。

  “末将等岂敢冒犯大王,只是征命所催、身不由己。恳请大王赐给甲杖,让末将等为国杀敌!如若大王仍然不肯体恤,则群情激愤,恐将难控!”

  一名将领站在乱糟糟的队伍中,也向着尉粲呼喊做最后的劝说。

  这时候,城中又有一队人马飞奔而出,距离闹乱现场还有几十丈远的时候便停下来,为首者乃是晋州镇城都督,名为鲜于世荣。

  眼见局面将要失控,鲜于世荣也不敢再作什么挑衅群情的举动,勒马远处大声喊话道:“尔等将士今番出征也为杀敌立功,如今未抵战场、先乱国中,岂是智计!众督将速速引兵归营,长乐大王乃是国之贵戚,不会追究尔等冒犯之罪,并会立即盘查官仓武库,尽快发放甲杖给养!”

  尉粲眼见情况如此躁闹,一时间也是有些慌了神,他也不再像之前那样硬气,连忙顺着鲜于世荣的话连连点头附和道:“不错、不错!你等将要杀敌立功,切勿自误,前是府员做事不妥,待我归府大加责罚,一定补齐你等资物!”

  晋阳兵维系多年,内部也有着自己的一套准则秩序,当见到尉粲已经低头认错并且肯做补偿,众将士们心中怒火这才稍有平息,在几名督将的出面疏导之下陆续返回营地中去。

  “岂有此理!这些贼兵当真胆大包天,该当严惩!”

  待到群卒散去,尉粲得以返回城中,便又忍不住破口大骂道,并且又要下令将参与哄抢其库物的将士擒入城中。

  然而鲜于世荣、莫多娄敬显等几名州府属员们都纷纷开口道:“大王暂请息怒罢,当下大计是为迎战羌贼。且至尊也已经返回晋阳坐镇,如若晋州此间贻误军机,惹得至尊问罪,则某等在事群众俱难辞其咎啊!”

  尉粲听到这话后,不免心弦一颤,不敢再多说什么。当年北齐代魏之处,他敢耍横为其父索求王爵,那是因为当今至尊的残忍暴虐还没有显露出来,如今在见识到齐主诸多凶残手段后,也不复当年那般硬气了。

  “但今武库库藏本就缺失严重,又向何处寻觅以供军?”

  巧妇尚且难为无米之炊,武库储藏多有空虚,尉粲本来就想着通过耍横搪塞过去,可现在应付不过去,他也没有办法凭空变出大批的甲杖物资啊。

  听到这话后,在场众人全都皱眉沉默下来,好一会儿之后,镇城鲜于世荣才开口说道:“不如先将城中州军库藏支用一批,将过境师旅送走之后,再寻别计补充库藏。”

  “可、可是若挪用州军库藏,这会让城中储用告急啊!”

  莫多娄敬显听到这话后,又忍不住皱眉说道。

  尉粲听到这里便一脸烦躁的摆手道:“方今两国正要大战于河洛,此间城防又需用多少!打开城中武库,赶紧发遣走这些瘟邪!”

第1044章 兵抵平阳

  在经过一番拆东墙补西墙的操作之下,过境晋州的军队总算是打发走了。在经过几天时间的喧闹之后,晋州城内外暂时又恢复了平静。

  但这份平静却并不是尉粲想要的,这一次两国突如其来的大战也给他敲响了警钟,让他意识到两国对抗互攻才是常态,之前这一年多频繁的边市贸易则就是比较特殊的状况。

  有了这样的觉悟之后,尉粲越发生出一种时不我待之想,好在这一次两国交战并不是发生在汾水这一线,但谁也说不准下一次西魏会不会从汾水发起进攻。

  所以在眼下此间边情还没有变得岌岌可危的时候,一定要抓住机会、抓紧时间的捞钱!真等到两国于此边交战起来,边市贸易自然再也无从进行,而他也明白自己根本就没有据城死守的胆量和能力,国中大概也不可能再任由他坐镇此方。

  人向来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尤其对尉粲这种本就一点委屈都不愿受的人而言,过惯了日进斗金的日子,骤然失去这样一个重要的财源,滋味当然不好受。不过他也清楚这种层次的事情并不是由他的意向所决定的,眼下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趁着还能捞的时候尽量多捞一点。

  因此在晋阳大军过境之后不久,他便立即派遣下属南去打探消息,希望能尽快将那些被惊走的商贾们再招聚回来,为他输送来自西魏境内的商货。

  可是接连几天时间的打探都效果不佳,过往成群结队出没活动在州境内的河东商贾如今全都消失不见了,就连几处固定的接货地点也都找不到这些人的踪迹。

  这情况不免让尉粲有些焦虑,他只道是那些商贾胆小如鼠,被过境的师旅吓得远遁不归,为了能够尽快取得联络并恢复通商,他打算安排人员继续深入汾绛之地查探搜索。

  然而此事立即便遭到了镇城鲜于世荣等人的反对,眼下国中大军俱赴河洛,他们晋州这里本身就是需要稳定为主,如果贸然向南面发起侵扰而引起河东敌军的过激反应而反击过来,那乐子可就大了!

  眼下这情况可容不得再任性妄为,过往平常时节也就罢了,现在则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因此在众人的连番劝说之下,尽管尉粲心内焦躁不已,一时间倒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然而他这里是安分了,别处似乎又开始出现不寻常的迹象了。

  首先是坐镇汾北正平的东雍州刺史薛文殊向晋州汇报对岸敌城柏壁城多有异常迹象,城上鸟雀盘旋不敢栖落,而且沿汾汲水的水车也有增加,种种迹象显示似乎城中正多有甲兵聚结。

  不过这一情况也并未引起晋州守军的重视,因为西魏柏壁城修建起来之后便是汾绛之间重要的戍城之一,常有西魏师旅于此集散。而且东雍州所报也并非什么确凿消息,仅仅只是窥望迹象而得出的判断,自然也谈不上准确。

  可是很快便又有新的异变发生,在晋州南面几十里外的襄陵城,也是北齐修筑用以监视汾绛敌军动静的一座戍城。照例襄陵守卒每天都要向晋州进行汇报,可是这一天直到傍晚时分,都不见有襄陵守卒来告。

  傍晚时分,莫多娄敬显自罗城郡府返回内城州府盘点州务的时候,才发现了这一情况,于是当即便向刺史尉粲奏告。

  尉粲这几日困居城中,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致,当得知此事后,初时还有些不以为意,只道是襄陵守将安排疏忽,吩咐明早遣员南去训责一番即可。

  但莫多娄敬显还是皱眉说道:“事情本就是定例,过往一直无错,今却出错,终究是有些不妥。当下战事,尤需谨慎,还是安排卒员前往查探一番才让人放心!”

  “那你便去安排吧,不必事事来告。”

  听到莫多娄敬显这么说,尉粲便有些不耐烦的摆手说道,对于此类小事并不放在心上。

  莫多娄敬显见状后便告退行出,旋即便安排一队人马前往襄陵查探一番。自白马城到襄陵往返近百里,夜中行路又多不便,即便是快马疾行也要几个时辰,莫多娄敬显在交代卒员返回后即刻来报之后,便先返回侧堂小睡片刻。

  然而莫多娄敬显这一睡便睡到了第二天清晨,听到城防晨鼓声响起这才醒来,醒来后他便又连忙处理积压在案的事务。

  尤其是之前为了打发走过境师旅而挪用了一批城中库藏的甲杖武装,是需要尽快想办法补偿回来。武库空虚不只会影响到城防人马的武装配给,而且之前事情闹的不小,如若晋阳方面得报之后遣使来调查追究,他们这些晋州将官们全都难辞其咎。

  晋州武库管理本来就是一个烂摊子,此境虽然是边中重镇,但是因为多年以来都没有大的战事于此发生,因此武库中的械物多有流失。

  不只是尉粲这个甩手掌柜,就连莫多娄敬显自己,其实也曾借着职务之便将城外武库的械物倒腾一批精品出来武装给自己的部曲。所以这件事要追查起来的话根本没法查清楚,只能说谁在位上谁倒霉,遮得一天是一天。

  眼下莫多娄敬显就是打算将周边城戍的库藏暂时先调回晋州城中,以应付过晋阳来人的调查再说。如若河洛此战能够大获全胜,前线所缴获的众多甲械武装填补晋州的亏空绰绰有余。

  如果交战不顺利的话,那想必国中也不会有心情再来追究晋州武库亏空的事情了。当然,莫多娄敬显还是希望前一种情况成真。他虽然没有亲赴河洛参战,但与如今彼方主将斛律光交情深厚,到时候借用一批战利品来平账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等到核计完这些事情,时间已经到了上午。莫多娄敬显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忽略了,但细想却又想不起来,待到州府长史入堂,他便起身告辞,再返回郡府处理事务。他身兼州郡两处职务,由于尉粲这个刺史不乐处理公务,只能两处奔忙,也是颇为辛苦。

  策马行在城中,莫多娄敬显听到街上有军人唠叨家中水井水位上涨,有的家居低洼处井水都漫入了庭院中。白马城临汾而设,城中的井水也与城外的河水联通,井水上涨,那就是河水也……

  思绪转到这一点,莫多娄敬显眸光骤然一凝,终于想起来忽略了什么事情,忙不迭拨转马首便策马直向州府飞奔而去,来到府前翻身下马旋即便发问道:“昨夜派往襄陵查探的卒员归否?”

  待从府员口中得到否定的回答后,莫多娄敬显心绪陡地一沉,当即便大步冲出州府直堂中大声道:“速告大王、速告,大事不好,南境有贼来侵,襄陵或已没入贼中!若真贼至,其众必然不少,因有拦河设埭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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