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祖念为了阻截这一支敌军进击,前后已经调使了城中两千多军众,原本在见到敌军攻势已经不复之前那样凌厉的时候,他心中还暗生庆幸,可当见到山谷中又有更多的敌军涌入过来,心情顿时跌入谷底。
“撤退,撤回城中!”
心态崩溃之下,韩祖念也不敢再继续坚持下去,因为他前后调使出城的人马已有数千之众,城中留守卒员仅仅只剩下了三千出头,若再继续于城外恋战,情势恐怕将会凶多吉少。
在李泰所部增援之众的逼迫下,山谷处的敌军终于知难而退、撤回了义宁城中,而魏军也得以顺利进入河谷之中。
只可惜李泰这支队伍为了尽快抵达战场而并没有携带重型的攻城器械,没能抓住这一波机会直接向敌城发起进攻。
可是当他刚刚率部在河谷立定,河谷南面顿时便又响起了军众们杂乱的奔走赶路声,于是将士们便又都纷纷举起武器列阵迎战。
第1069章 随机应变
当韩祖念率领部伍脱离战斗、撤回城中的时候,心情虽然有些沮丧,可当见到敌军并没有衔尾杀来、直接向城池发起进攻的时候,他心中不免也暗道庆幸,于是便又连忙下令让城中军士加固城防,用木石从内里堵住城门。
不过他这一份好心情也并没有持续太久,仅仅只过了不足两刻钟,就在城外河谷中魏军阵仗的后方便出现了一支前后阵型凌乱的队伍,正是之前出城救援伏兵的那支队伍与所接应回来的伏兵。
刚刚登上城头准备察望敌情的韩祖念看到这一幕之后,脸上神情顿时一僵,旋即便忍不住握起拳头重重的砸在了城墙上,心中积满愤懑,恨不得对着这些完全错过时机的军众破口大骂一通。
他之前坚持了那么长的时间,数百名将士伤亡,却迟迟都等不到这些军众返回,而现在受迫于敌势刚刚撤回城中,这些人后脚便也返回。面对这样的情况,只怕任何人都难以保持淡定。
“君侯,儿郎们已经返回,快快出城相迎……”
一名督将还没有察觉到韩祖念脸色之难看,当见到师旅被城外敌军阻隔于外的时候,便忍不住开口提醒道。
“住口!”
这名督将话还没有讲完,便被韩祖念断喝一声讲起话语打断,旋即韩祖念抽刀在手,望着城头上众将士们大声喝道:“谁家无父老、谁家无兄弟、谁家无儿郎!前引军士激战于外,数百儿郎横尸战场,为的便是却敌于外,给南面军士争取归城时机。
但这些顽徒全无后计,浪战于外,久久不归,致使贼军大举推进于城下。如今强敌便在眼前,若仍开城纳敌,城中父老儿郎安危何计?前言有约不得任性妄为,当此危难时节,谁若再乱我军法,我必杀之不饶!”
城头上众将士听到韩祖念作此忿言,一时间也都噤若寒蝉,不敢再发声求战。而韩祖念在震慑住众人之后,便又将视线投望向城外,心内隐隐期待着那些归来的军众们在求生欲的催动之下能够迸发出强大的战斗力,给敌军阵仗造成一定的冲撞与损伤,这样一来他便可以趁机再率部杀出城外,内外夹击的杀溃这些对手。
但他这样的想法也实在是有些脱离实际的一厢情愿,须知城外归来这一支队伍也并不是外出闲游,沿着沁水河谷进退、与敌军交战二三十里的路程,也早已经是体力严重消耗的疲惫之众了。
原本这些军众们还盼望着抵达城下便能获得接应、顺利入城休息一番,结果却没想到城前尽是敌军。甚至对面的敌军都还没有发起进攻,许多疲惫不堪的齐军将士仅仅看到这个阵仗,便已经忍不住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
李泰久经戎旅,自然一眼就瞧得出这一支南边奔来的敌军士气之涣散,于是当即便着令南面千人队伍直向对面敌众发起进攻,而他自己则仍引部列阵于城下。
很快,刚刚安静下来没有多久的河谷中便又响起了厮杀声。魏军将士虽然也是在黑水岭中奔行多时才抵达河谷战场,但毕竟士气旺盛,在唐公一声令下,当即便气势汹汹的杀向南面敌军。
南面返回的敌军尽管士气和体力都已经跌至谷底,但毕竟已经抵达义宁城下,此刻前后尽是敌军,只有努力冲破前方的拦截,才能获得一线生机。于是这些齐军将士们也都咬紧牙关、奋起余勇的持刀与敌人们杀作一团。
此时的天色已经不早,尤其在这河谷中本就有着遮天蔽日的山岭密林,随着阳光没入山岭后方,光线便快速变得昏暗起来,视野大受限制。
不多久,义宁城城头上便已经看不到南面战场上的交战情形,唯有那各种惨烈的厮杀吼叫声仍然清晰入耳,听得人倍感揪心。
韩祖念一直站在城墙上,视线则落在列阵于城外里许的敌军军阵上,想要看到敌阵被冲击动摇、而后便引众杀出。
但是很可惜,一直等到他的视野也难以再穿透昏暗虚空看到敌阵的时候,都没有等到这个适合发动攻击的时刻。
“君、君侯,敌众远来,河谷中并无营帐可供驻宿,如果挑选儿郎趁夜出袭,亦是一计啊……”
有督将实在受不了那惨烈厮杀声给心里所造成的煎熬,于是便又壮着胆子小声说道。
韩祖念听到这话便眸光一闪,沉吟片刻后便缓缓点头道:“且先挑选五百名敢战儿郎,进食待命。”
敌将都看到的问题,李泰当然也不会忽略,之前在率部东来的同时,他还安排了一支运送辎重的车队随后出发,两千名将士押运着近百辆马车。山道崎岖,马车的速度也颇受限制,落后于前方的轻装部伍,需要再过两个多时辰才能抵达河谷。
随着夜幕彻底降临,河谷中的战斗便也宣告结束。南来的齐军将士体力本就消耗严重,全凭着一腔求生欲支持战斗,可是一直交战到了入夜,非但没能突破敌军的拦截,也没有等到城中援军来救,许多齐军将士都陷入了绝望之中。
随着魏军的包围圈越发收紧,于是幸存之众们便都纷纷弃械投降,最终收获了一千七百多名战俘。
不过眼下魏军连自身驻扎的营地都没有,更加不要说安排战俘。于是这些战俘在被收缴武装之后,便被尽数驱赶到沁水河流当中,让他们赤足站在浅滩处,避免逃亡或继续反抗。
义宁城下,李泰仍然保留了两个千人方阵集结未散,并且在方阵的前方挖出数个宽达丈余的火塘,用以预警并防备城中敌军趁夜来袭,剩下的部伍则向后退到河谷中,一部分就地休整,一部分则摸着黑伐木砌石,沿着沁水两岸架设起简陋的营防。
一直到了深夜时分,后路车队也才终于抵达了河谷当中,那些马车上的毡帐、甲杖等军械物资被卸下分派给一众将士后,车架又被排列在河谷之间,上面堆起木石等物,顿时便造出一道营垒防线,在保留了几百名值夜示警的军士之外,其他的将士们便在后方的河谷中沿河架起营帐,入帐休息起来。
这样的营宿条件当然非常辛苦,但也还能保证将士们维持基本睡眠休息、恢复些许体力,反倒是义宁城当中,韩祖念等诸将一直都在瞪眼寻找和等待发动袭击的时机,结果就在城头上看了一整晚熊熊燃烧的火塘,以及那被火塘照耀的纤毫毕现的城外空地。
第二天一早,河谷中魏军便向南面撤离数里,在河谷地势较为开阔之处作灶进食。而李泰在进食早餐的时候也在听取诸将奏报,总算是把就连他都比较懵的当下情势梳理清楚。
当然搞得最清楚的,还是眼下义宁城敌军的实力和城中情势如何。在一众战俘所交代的许多情况当中,他敏锐的把握到了三个比较重要的讯息。
第一个便是眼下义宁城守军当中,有一部分是受平原王段韶派遣从河北返回,这说明河北方面已经能够将一部分军事力量投入至此了,那么想必段韶或者其他将领所率领的主力人马也是不远了。
第二个则就是义宁城守将韩祖念受迫于群情,在明知固守为上的情况下还要派遣一支队伍离城外出救援南路师旅,从而引发了昨日一系列的战事。
第三个那就是在义宁城北面包括义宁郡郡府所在的孤远城在内的一众城戍防卫都比较薄弱,沁水上游区域的绝大多数齐军兵力都集中在了义宁城中。但是由于守将韩祖念自己的骚操作和昨天的几场战事,义宁城原本所拥有的军事力量也直接折损过半。
原本李泰之前还打算在沁水河谷南面筑城与敌城向对峙,可是在经过昨天的一系列变故后,现在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眼下敌城中守军势力大损,于是李泰便着令将士们在河谷伐木打制攻城器械,准备直接向义宁城发起进攻。与此同时,他又挑选一支精兵部伍,准备绕过义宁城去,袭击上游的孤远城等敌城。
这一计策之前贺若弼便曾经提过,但是因为后路敌情未明,贺若弼当时作计也只是单纯的热衷弄险,可是现在敌情了然,再作此计便是知己知彼的良策了。
军中一众少徒们在得知将要挑选精卒绕道袭击敌后的时候,也都踊跃报名,在他们年轻气盛的观念中,欲创奇功当然就要为奇事。像是眼前这种摆明阵仗、正面强攻敌城的战斗实在是有点不带感,反倒是深入敌后、远击千里,想想就让人感觉激情澎湃。
在知敌后并没有太大的危险之后,李泰也并没有刻意禁止一众少徒参加敌后袭击。人终究是要经事才能成长,须知当年他在陕北辗转奔行、袭击稽胡的时候,年龄同样也不大,条件也并不比这些少徒更好。
于是很快一支两千多人的队伍便被挑选出来,在同样有着丰富敌后作战经验的李雁头率领下自黑水岭山林中继续向北,绕过义宁城而后奔袭后方的孤远城。
第1070章 险赴黄泉
义宁城下,随着攻城敌军暂时退去,激烈的战斗也暂时告一段落。
连日来的督战大大透支了韩祖念的精力,自从敌军发起进攻以来,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城头上调度将士据守反击,入城休息的时间往往只有两三个时辰。
之所以如此劳累,一则是因为敌军攻势实在是太过猛烈,第一天攻城的时候便直接冲上西城城头,逼得韩祖念紧急调使千余卒员经两城之间凌空的栈道从东城增援西城,恶战一场之后才勉强守住了城池。
二则就是因为城中守军兵力大大折损,从最初的上万军众到如今仅仅只有不足五千人。原本两城夹河而守、坚若磐石,可是随着守城兵力的不足,双城并立反而给守军造成了巨大的负担,在敌军不断变动所攻的方位之下,连日来辗转两城之间疲于奔命。
随着战斗的持续,城中守军也在不断的产生新的伤亡,使得卒力越发不足。韩祖念已经在考虑适当的时候便索性放弃西城,集中卒力退守存储了许多物资的东城,以待后路援军的到来。
趁着敌军暂停攻势,韩祖念便也一步一步缓缓的走下城墙,直接就在城墙附近的民居中稍作休息,进用一些餐食。
然而他这里还没有进食完毕,城外便又响起了鼓角声,韩祖念听到这声音后,手中的筷子都下意识的抖了一抖,直接投箸罢食,旋即便又步履匆匆的登上城头,准备继续阻敌作战。
不过这一次伴随鼓角声而出的并非是全副武装的敌军将士,而是几百名衣衫褴褛、垂头丧气的徒卒,在百数名魏军骑士的押引下来到城前不远处的空地上。
韩祖念稍作打量便认出了城外这些人正是之前被敌军所俘获的己方军众,而城头上正自引弓待敌的众军士们也都陆续瞧出,于是便都纷纷收起弓矢,并且将头探出城墙外去,想要看清楚那些俘虏当中有无自己亲友。
“唐公高义,饶尔等性命,连日来供给饮食,今入城下劝降城中守军,尔等可以亲友团聚,并为有功之士!”
魏军将士们将这些俘虏引至城下后,便向他们大声喝令,让他们向城中喊话劝降。
但这些俘虏们也都心知一旦开口劝降,那在国人眼中便是铁定的叛逆了,眼下双方交战还胜负未分,如果为了一时的安全而喊叫劝降,不免也会连累城中的亲友,因此许多人也都只是垂首不语。而就算有人心惊胆战想要听从命令,可当见到大多数同伴都保持沉默时,便也都胆怯的不敢发声。
俘虏们不肯开口向城中喊话劝降,押引俘虏至此的皮景和索性解下自己的兜鍪露出头脸,然后扬起脸来向城头喊话道:“尔等城中守卒是否识我?某名皮景和,本广宁人士,幼少无力时被迫从贼,旧与西朝交战而为我主公唐公所擒。
唐公不以我旧罪见弃,反而选拔任作帐内亲近,某今于西朝封爵石门公、官居骠骑开府。尔等城中贼徒为高氏群逆效力,几人官爵能胜于我?
连日强攻,尔等也应知我王师勇猛强大,唐公使员入前劝降,非为不敌尔等,实为怜惜你等性命。若仍固执于恶,来日城破之时,便是顽贼授首之日!是生是死,在尔一念,各自为计,从速决断!”
“擂鼓、擂鼓,不准应此邪声!”
韩祖念在城头上听到皮景和的这一番喊话,一时间脸色也是微微一变,忙不迭让人在城头制造动静以压制这劝降的声音,避免守军将士们心思被动摇。
皮景和听到城头上所传来的杂乱鼓声,便也没有继续坚持喊话,而是着员牵来几只生羊,直接在河畔宰杀剥皮、清洗一番后便架在了烤架上烧烤起来。等到羊肉烤熟之后,他便着员拆解这些烤肉给一众俘虏们分食。
城头上嘈杂的鼓声虽然可以压制住别处声浪,但却不能限制人的视线。当城头守军见到俘虏分食羊肉的这一幕画面时,心内自然也颇受触动,未必就即刻心生投敌之想,但也在心里埋下一个敌军会善待俘虏的印象。
且不说城头上守军们的心思变化,城下一众俘虏们被喂食羊肉之后,一时间情绪起伏也是非常激烈,有的战俘一边啃食着羊肉,一边忍不住涕泪横流的向着城头呼喊亲友,虽不直言劝降,但那颤抖的语调、凄惶的神情也是传递除了许多讯息。
接下来皮景和便又带人将这些战俘引回营中安置,而为了让城中守军消化一下情绪的波动,今天接下来的时间里,魏军便也没有再继续攻城。
虽然没有再继续交战,但韩祖念的心情却是颇为沉重,步履也同样沉重的走下城头。
当其刚刚走下城墙时,有几名督将快步迎上前来,脸上都带着欲言又止的神情,彼此对望几眼后便推出一名代表走到韩祖念面前,语调低沉的开口说道:“请问君侯,平原王援军究竟几时才能抵达?”
问出这话后,他又连忙补充道:“末将并非胆怯畏战,只是、只是连日交战,城中可战之兵已经不足三千,还要分据两城。敌军却越来越多,且全都是骁勇敢战之士。若仍无援军奔救,哪怕某等死战,亦恐难能保全城池啊!”
韩祖念听到这话后,眉头也不由得深皱起来,他自知当下情况的确是有些不利,但也绝没有这名督将所讲的这么严重,而诸将之所以心生畏难之想,不过是被敌人攻心之计所影响罢了。
“义宁城扼守沁源、兼顾东西,地势之重尔等亦知,平原王等又如何不知?既然知晓贼军至此寇扰,援军必定会快速到达。但今敌军进攻未足旬日,告急使徒仍然奔行途中,你等便入前穷问援军事宜,难道援军就能飞渡关山、忽至城下?”
他拉下脸来将这名督将训斥一番,然后才又说道:“唯今之计,只需固守待援,勿作他想!只要援军到来,逼退贼军,我等皆守卫有功,必得重赏!”
说完这话后,他便摆手屏退诸将,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返回城中军府。
然而今天注定又是多事的一天,就在韩祖念返回军府不久,突然又有卒员报告北面城外又有变故发生。待韩祖念匆匆奔赴北城,便见十几名败卒正在城门外呼喊请求入城。
韩祖念着员稍作询问之后才知这些人乃是孤远城守军,而孤远城日前突然遭遇一队敌军偷袭,守军猝不及防下便被贼众攻入城池,一番交战后最终守军不敌而退出城池,向南奔逃来告变求援。
得知此事后,韩祖念眼前顿时一黑,险些站立不稳。孤远城作为义宁郡府所在,虽然没有留置重兵,但却安置着众多军人家眷,而且义宁城只有经过孤远城才能与后方的乌苏镇等城戍相联系。
敌军在正面的连日进攻已经是凶狠凌厉,没想到居然还派遣一支奇兵绕行于后袭击孤远城,一时间韩祖念也是心乱如麻,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忙不迭望着在场军士们喝令道:“此事一定要保密,切不可泄露于外,以免引起城中军民惊慌!”
“可、可是,还有同行数人,之前被西城守军接应入城了。”
此间军士们闻言后忙不迭点头应是,但很快又有一名军士突然一拍脑门,开口说道。
韩祖念听到这话后,神情顿时也是一滞,他忙不迭召集起几十名亲信,准备通过两城相连的城头栈道前往西城控制住消息的传播。
可是他这里还没有赶到城西的城墙,忽然又有军卒前来报信道:“君侯,大事不好!西城守军砍断栈道,开城投敌了……”
韩祖念闻听此言,更是脸色大变,而当他终于赶到城头上时,便见两城之间的联系早已经断开,西城守将早已经带领着近千名守军打开城门,将弓刀器械全都抛出城外,并且派人向对面的敌营请降。
一系列的变故让韩祖念备受打击,为免城中人心动荡,他亲自持刀巡视全城,在其一番威吓之下才算暂时稳定住了局面。而他也不敢松懈,一直待在城头上监视内外动静,直到入夜之后身心俱疲的昏昏睡去。
睡梦中,韩祖念只觉得异常颠簸,同时手脚全都疼痛无比、仿佛被毒蛇缠绕捆缚一般,迷迷糊糊中他突然睁开眼,只见到眼前光影浮动,旋即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并向着他笑语说道:“韩将军醒了?”
“你、你是张保洛张使君?你怎、我怎会见到你?莫非、莫非我也已经死了……已经魂赴黄泉?”
韩祖念脑海中思忆片刻,才想起来眼前这脸庞乃是之前早已经为敌俘虏并被处斩的张保洛,心内自是大惊,口中颤声说道。
张保洛听到这话后,神情顿时也变得有些尴尬,脸上笑容微微收敛,望着韩祖念说道:“韩将军眼下还未死,只是被你部将缚出请降。稍后见我主公唐公李大丞相,才可定你生死!”
第1071章 相煎太急
大帐中,几名出城请降的齐军将领俯首深拜于李泰面前,一再申明他们早有归义投降之心,无奈为城中主将韩祖念所阻,终于今日将韩祖念捆缚出降。
李泰一边听着这些人的讲述,一边微笑着安抚嘉勉一番,旋即便又让人将那敌将韩祖念引入大帐中来。
韩祖念是被抬进帐中,手脚都被紧紧的捆缚起来,乍一望去仿佛一个粽子一般。李泰看到这一幕后也不免一乐,只看此人被捆成这个样子,可见下手者心里是多多少少带了一点私人恩怨,并不是单纯的为了限制其行动。
韩祖念刚才被张保洛吓了一跳,旋即才又意识到自己已经沦为了阶下囚,只不过一时间还未习惯这一身份际遇的变化,接着便又被抬入了大帐中,因为身躯仍被紧紧捆缚住,只能吃力的勉强活动脖颈抬起头来,当见到端坐帐中一名雍容英武的戎装之人,这才略显迟疑的说道:“足下、足下便是魏国李大丞相?”
李泰闻言后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示意卒员入前给韩祖念松绑,同时口中沉声道:“听城中来投的几位归义之士进告,城中军民多有尚义求附之心,唯独韩某仍然顽固执恶,不肯出降。今既入我帐中,你又有何话可说?”
韩祖念被松绑之后,手脚仍有些麻痹疼痛,听到这话后便瞥了两眼那几名部将,旋即便顿首作拜于帐中,口中则说道:“某虽不才,旧于本国亦颇有戎功。今据坚城以固守,本是有所凭恃,却不料仍然不免处处受制,原来前与交战者竟是李大丞相!
大丞相威名传扬宇内、人皆久仰,吾国诸多名王大将皆饮恨李大丞相马前,某竟为大丞相所执,虽败犹荣。身受王命守卫边疆,自当奋勇死国、不畏强敌,方是本分。唯大丞相身携天命,来罚顽愚,竟然不能趋迎来拜,确是有罪。恳请大丞相恤此无知愚昧之徒,仁义赐活!”
李泰本以为按照这韩祖念之前的态度和做法,多多少少还会硬气一些,却不想开口又是滑跪,不免略感意外。
但这态度无疑让他颇感满意,于是便又笑语道:“韩将军有此见识,倒也不可谓为顽愚。但是抗拒至今,多害城人性命,的确是让人惋惜。”
“罪徒惭愧,敬请大丞相赐罚!唯乞留此残命,能为大丞相效力抵罪!”
韩祖念见李泰的态度有所转变,连忙又再作深拜,态度越发恳切的求活乞饶,旋即便又回望将他缚来请降的几名部将说道:“罪徒虽然不才,但但也绝非全无感怀道义之念,欲出还念旧恩,难能痛下决断。是以此诸徒卒虽然早露出降之兆,罪徒仍然未以为罪,怜悯不杀,言虽诫之,实则纵之,才令此诸人得以行事。”
那几名降将听到这话后,脸色自是变得颇为难看,不过他们也不好直接发声反驳,表示根本没有这么一回事,于是只能闷声附和。
李泰听到这话后更是大乐,便也没有再继续刁难对方,抬手示意他起身入席对答,接着便问起其人所掌握的军事机密。
韩祖念见性命似乎是保住了,心内自然暗暗松了一口气,对于李泰的问题自然也都不敢隐瞒,忙不迭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况都讲述一番。
义宁郡当地自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兵力几乎都聚集在义宁城中,随着义宁城守军请降,境内便再也没有值得正视的抵抗力量。
但是自义宁城向北,经孤远城东去便可抵达乌苏。乌苏即是古阏与,赵国名将赵奢曾经于此大破秦军。乌苏所在通于漳水,漳水穿太行山而出,便形成了滏口陉,故而乌苏也是连接河北的重要通道。
同时乌苏向北可循浊漳水、辽水等诸川谷穿越太行山西麓,与晋阳向联系。而这一条通道,也是在雀鼠谷、千里径皆遭封堵之后,晋阳人马能够绕道经统军川抵达晋州的一条路线,只不过路线蜿蜒曲折,非常的难以行走,若非万不得已,很少会采用这一条路线。
自义宁城向南,可以翻越太岳山余脉发鸠山缺口东去,抵达上党地区的屯留。而屯留便是长治盆地的腹心所在,也是大队人马由东入西、在进入绵长的山岭道路之前重要的补给地。
韩祖念作为义宁城守将,所交代的自然不只是这些最基本的地理讯息。他对于各处齐军兵力布置同样所知不少,乌苏镇所安置的六镇镇民较之义宁还要更多一些,因此乌苏同样驻扎了数量不少的军众。
屯留方面则有万余人马进驻,之前义宁城所增驻的人马,便是从屯留方向派遣而来。北齐的平原王段韶,眼下则引兵暂驻于上党,之所以还不率军西进,则是因为大军粮草尚未筹备足量。
在将自己所了解的军情讲述一番之后,韩祖念仍自有些意犹未尽,稍作沉吟之后,便又主动献策道:“乌苏、屯留,虽然并处要地,但当下若论其孰重,则需是乌苏。一则乌苏北接晋阳,二则其地尚有二三坦途可循,旧者资粮转进亦多循此。
此边诸郡县多处沟壑之间,虽然屯兵于此以便征发,但因地形所限耕织不昌,郡县府库也并不丰储。行军多是过道,用兵则必仰转济。段韶等贼将皆深畏大丞相威名,不聚重兵则不敢轻进争胜,一旦大军推进,则粮草又是一忧。若能绝其乌苏粮道,其军必馁,破之不难!”
李泰对于韩祖念这一进计也颇为认同,闻言后便微微颔首,旋即便又望着逐渐变得积极起来的韩祖念笑语道:“那么依韩将军所见,该当何计才能轻取乌苏?”
“大丞相韬略无双、用兵如神,凡所欲取,岂有不得?末将唯恃此乡土著、熟知情势,既得垂问,便斗胆进言一二,拙计不巧,唯大丞相以裁!”
韩祖念先是自谦表态,旋即才又继续说道:“大丞相前以众俘虏于城外示众劝降,此计甚佳。义宁、乌苏等诸境多旧六镇镇民,此众徒卒特崇乡义、爱好聚众为党,刑令军法尤其难制,乡义亲情特能感召……”
听到韩祖念对六镇镇兵们的评价,李泰也不由得感觉这家伙的确是有点东西的,将镇兵们的习性总结的非常巧妙。这些镇兵老实说的确是没有什么大义认知,但却尤其热衷于抱团。
不只在东魏、西魏的政治格局中颇有体现,像是早年尔朱荣与葛荣所率领的六镇叛军进行决战的滏口之战中,高欢直接在阵前便劝降收编数部豪酋。而之后的六镇降人们对尔朱氏而言也成了烫手山芋,管又管不了,杀又杀不尽,到最后索性被尔朱兆当作烫手山芋抛给高欢。
韩祖念继续说道:“末将前仍悖命据守之时,前后曾有乱命下达,便是受迫群情难忤。而今既已投效大丞相,自然不敢有所隐瞒。若欲取乌苏,亦将义宁军民整编为军,其父老亲属留处后方,前部师旅必不敢叛。
乌苏守军亦多此边将士亲友,因见故旧来攻,必不力战抗拒,届时或伏精兵间于军伍而袭杀敌众,或使此间徒卒感召劝降……”
“大丞相,这万万不可啊!”
韩祖念话音未落,其他几名降将便连忙叩拜在地,大声劝阻道。
李泰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感叹人心真是复杂。这韩祖念之前还在城中固守不肯出降,结果被部将绑了投降之后,态度转变的比谁都快,现在又借着献策之际进献这种绝户计,必然也有要报复这些叛变将士的想法。
略作沉吟后,他便笑道:“此城军民举城降我,所为无非感义求活。我若不能高义活之,更与贼主高氏何异?当下群徒既然厌战弃戈,我自不会再强驱赴阵,至于日后欲以武功而求上进,则是别话。”
韩祖念这计策或许是有一定的道理,但若说真能产生多大效果,那也不尽然。就连义宁城这里之所以能够劝降成功,主要原因应该也在于守军兵力已经遭到了极大的削弱,而且后路孤远城还被夺走。劝降只是辅助性的手段,却并非决定性的因素。
几名降将听到这话后才顿时松了一口气,旋即便又连连作拜道:“大丞相当真仁慈、当真高义,某等父老得恩赐活命,必对大丞相感激不尽!”
韩祖念闻言后先是一愣,旋即便也连忙深拜道:“大丞相胸襟宏阔、心性仁慈,当真令人钦佩仰慕!”
虽然并不安排这些降人将士们参与进攻乌苏城,但李泰也并没有让他们闲着,在这些降将配合之下将城池接收过来之后,他当即便命人将韩祖念等几名重要的将领送往晋州城下。乌苏城用不着这些人去劝降,但晋州城的军心用这些人去动摇一下也是惠而不费。
入驻义宁城之后,李泰便又传令后方,以河东太守裴侠转赴正平城镇守汾曲,将韩果召来北上,于晋州城下再率领一万人马经统军川东进义宁,让其担任下一步攻夺乌苏城的主将。
第1072章 孝先无计
上党城连日来不断的有人马聚结至此,很快城池便已经驻满人马,后路师旅不得不扎营城外。
在最开始得知魏军进击晋州的时候,段韶便立即从河阳撤回邺都,旋即便率领邺都两万人马进驻滏口,乃是北齐国中反应最为迅速的军队之一。
但是接下来时间很快又过去了大半个月,段韶方面的进展却并不大,仅仅只是将部伍从靠近邺都的滏口推进到了上党。
之所以进展如此缓慢,最开始是为了配合晋阳方面的人马聚结。因恐孤军直进遭到敌军的打击逼退,段韶便打算协同晋阳方面一起两路进军,对敌军进行反击。因此在进入滏口之后,他便先派遣一支部伍奔赴义宁城,并告令守将韩祖念一定要守住这个大军西去的出口。
与此同时,河阳方面的师旅也被不断召回,并且被转派到滏口来。但随之而来又涌现出了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随着大量人马涌入滏口,上党地区府库所存储的军资粮草快速的消耗殆尽,必须要仰仗后路河北地区的输给。
这自然也是因为之前的军机判断有误所致,否则上党地区所存储的军资给养还是颇为可观的,毕竟皇帝仪驾常常都需要经由滏口路过上党而往来二都,当然要将奉御物料备足。可是之前物资抽走后,却还没来得及补充回来,大军入此之后,便面对一个无粮可食的窘境。
如果说粮草问题还可以凭着时间来解决,毕竟河阳方面的物资调回之后便可以直接用于此处,那么接下来所面对的问题就一个比一个更让人感觉焦头烂额。
由于雀鼠谷、千里径这两条要道被敌军控制堵截起来,晋阳师旅已经很难再配合南下,于是齐主高洋便也传信邺都,着令邺都方面的军队先行出击奔救晋州。
由于眼下大军给养尚未补充完整,段韶便只能先行率领一万人马西进,至于聚集在滏口的数万师旅,则交由归朝不久的扶风王可朱浑元暂时统领。
可是这任命刚刚下达不久,可朱浑元还没有来得及出城却陡发恶疾、卧床不起。而此时国中拥有统率大部人马经验和资历的大将们,则多数都已经跟随皇帝一起前往晋阳了,当下邺都短时间内实在很难再挑选出另一个合适的人选。
段韶在刚刚抵达上党地区后,因为得知此事便也暂时驻兵不前,权衡一番后便又提出由河阳方面的斛律光北进担任此间主将。
虽然他与斛律光之间关系并不算友好,但对其能力还是非常认可的,当下正逢重要的战争时刻,当然也要挑选靠谱的人选节制大军。而且斛律光北上时,还能顺便继续将一部分河阳师旅调回并且顺道将军资给养押送北上,使得此间大军能有持续作战的能力。
然而段韶进言未久,邺都方面却传来一个让他大感意外的回应,常山王请他暂驻上党勿出,因为斛律光已经率领精兵自河阳西进、出齐子岭以袭击敌军后路。
得知此事后,段韶心中自是大为不满,此事他在离开河阳前斛律光便曾跟他讲过,而他当时也明确表态并不好看这一军事行动。结果没想到斛律光没有获得他的认同,却说服了常山王并得到其支持。
尽管心中有些不满,但段韶也只能耐住性子停留在上党,先向西面的屯留地区缓缓增兵,同时将滏口人马继续往上党转移。
而就在段韶焦急等待斛律光一路人马战果消息的时候,义宁城使者匆匆来到上党汇报魏军业已转进沁水、进攻义宁,请求速派援军前往支援。
尽管斛律光方面还没有消息传来,但在得知此事后,段韶顿时也猜到那一路人马恐怕是要凶多吉少了。因为从时间和路程上来推算,如果斛律光果真大扰敌军后路的话,此际想必也已经波及到了魏军的前线,那么魏军自然是要采取收缩防守的策略,而不是继续向东面转进。
同时,魏军这个向东转进的动作顿时也让段韶心中大生危机之感,因为常情以论,魏军在攻定晋州之后,下一步必然是要继续向北进击晋阳的。毕竟眼下雀鼠谷和千里径两条要道都已经为其所控制,魏军北进的障碍理论上并不存在。
可是现在其兵锋却向东转来,究竟只是为了占据沁水河谷、遏阻上党地区的齐军,还是北进只是虚晃一枪、真正的目标乃是上党、甚至于邺都?
因为义宁城使者奏报的敌情并不是很清楚,段韶也难以做出更加详细的判断,但通过他一贯以来对李伯山用兵风格的观察和思考,这一次挥师东进恐怕当中也蕴藏着非常险恶的用心与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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