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业》作者:衣冠正伦.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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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的园区之间,则就用江汉之间的各种作物绿植给划分开,而这些绿植本身也都具有可观的经济价值,比如毛竹、桐树、漆树以及柑橘等各种果树。在这草木复苏春日中,将这园区装点的生机盎然。

  一众时流们跟随在后方进入园区,迎面所见到的景物便让他们不由得暗抽了一口凉气,旋即口中便发出了惊叹声。

  视野所及,是一片开阔的园圃,园圃一圈以繁花点缀,中间则是一片做工精致、造型逼真的立体地图。这一片地图是以总管府的沙盘图籍作为蓝本,将荆州总管府下属的诸州郡疆土并各自境中的山水地理全都模拟出来,用木料雕琢堆砌然后再用各种颜料涂抹装点。

  由于赶工的缘故,这一份沙盘地图总体上并不算逼真精致,细节上非常粗糙失实。当然有的地方是工艺不及,有的则是刻意如此,毕竟这种境内地理详情乃是绝对的军事机密,李泰总不能为了一时的惊艳便让人进行一比一的复刻并公开展示。

  但尽管如此,在场群众却鲜有见过如此展现山水地理的方式,看到那山野川流历历在目,更给人一种江山天下陈列眼前的豪情感受,一时间也都惊叹不已。

  尽管这地图在比例和布局上严重失实,但是群众们耳熟能详的各种山川标识却全都给标记出来,实际的参考价值虽然不大,可是所带来的视觉冲击却绝不算小。

  所谓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荆州总管府下辖价值最大的自然就是疆域领土。

  如今肥田沃野、丘壑塬泽毕陈眼前,眼见到的便是最直观的讯息,原本荆州总管府所辖不过沔北一隅之地,但是如今却要加上汉中以东的山南地区和广阔的汉东地区,以及淮南义阳周边等等,疆域直接扩大了数倍有余,也让时流对于荆州总管府的功绩有了一个更加直观的认知。

  衣食耕织乃是百业根本,更广阔的疆土便意味着更加丰富的耕织资源,意味着满仓满垛的粮草,意味着堆叠入山的绢布。当下的大土豪们本身便是以圈地蓄奴的大庄园经济而积累下雄厚可观的财富,对于疆土增损自然更加敏感。

  不过对于这些山川泽野,总管府自有逐步开发和分配的政策计划,并不会过多的吸引民间资本介入。之所以将此呈现出来,第一当然是为了自夸,第二则就是要拔高群众们对于这一场招商会的热情,让他们都能踊跃参与到之后的招商项目中去。

  在李泰一再开口催促下,群众们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这一片壮观的沙盘地图,继续往园区内里行去。

  首先进入的第一个园区,是一片规模不小的集市。当然不可能是真的买卖场所,不过是模拟集市的布置风格,一排排的摊位、市肆陈列,摊位上摆放着各种南北时货并且标明了它们各自的时价。

  李泰走进这园区中便偶发奇想,后人在为他书写传记的时候会不会将这一件事情大书特书,讲他贪图货利,担任荆州总管期间还要在治内开设榷场、逼迫境内豪右入市买货,然后再被营销号们断章取义的大带节奏,最后成为带货主播们的行业祖师?

  抛开这一点遐想不谈,李泰也开始在集市中认真游赏起来。在此之前他已经拿到总管府所提供的商品名单,林林总总几百项之多,种类也都五花八门,有的就连李泰都闻所未闻。

  虽然荆州总管府疆域范围有了极大的扩张,但只凭治内倒也不足以聚集这么多的时货。主要还是之前同江陵签订了一个商贸协议,从去年到如今已经进行了不断的时间。

  虽然如今南梁因为侯景之乱搞的民不聊生,至今仍然唯有平定之势,故而长江下游原本尚算繁荣的商贸也几乎停滞下来。不过江陵作为中游大镇,本身也是物华荟萃之地,彼此间进行商贸活动,也极大的丰富了荆州总管府治内的商品种类和贸易内容。

  来自江陵的商品既有岭南远蕃所产的象牙、犀角、真珠、玳瑁与各种香料,也有南梁本身各方特产的鲛鱼皮、龟甲、银锡麸金等各种金属、石斛蛇胆等各种药物,以及漆器、杂彩织物、竹席铜镜等各种手工艺品。

  这些物品有的是专供权贵奢靡享受,有的则是军工等重要产业不可或缺的原料,还有的则就与日常生活息息相关。

  就连李泰在进入到这个集市后都被琳琅满目、用途各异的各种商品迷花了眼,那些本就见识不多的关中土豪们更是连连惊叹,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各种商品按照品质和价值明码标价,让游览者们一目了然,再细想同样的商品在关中是个什么价格行市,将当中的利润与风险暗自盘算一番后,心中便已经有了大肆采购的念头。

  不过招商与贸易还是有所区别的两个概念,李泰的真正目的是让这些关中土豪们将自己的资产投入到荆州总管府辖区的建设中来,而不是买卖一把、捞一笔快钱就赶紧离开。所以这个集市商品虽然丰富多彩、吸引力十足,但仍然属于烘托气氛的内容,并非此番招商会重点推介的内容。

  在行出集市后,接下来进入的园区则是一片工坊区。抵达这里后,李泰前进的速度明显降低下来,留出足够的时间让府中吏员们向那些参观者们详细介绍工坊的工艺步骤,也让那些土豪们能够观察清楚各种流程效率与最终的成品效果。

  李泰之前曾经向江陵敲诈了一万名工匠士伍,数量看起来虽然很庞大,但是由于古代匠户基本都是由官府另造籍册集中管理,而江陵又是中游重镇,并且都督周边许多州郡,蓄养的匠人规模也是颇为可观。年前年后当李泰还留在关中的时候,这一批匠力便也已经分批陆续的抵达了荆州。

  萧老七虽然没有就此讨价还价,但在实际交付的时候还是耍了一个小心机,输送到荆州来的匠人们数量虽然不少,但却多是造纸、染布、园艺等行业的,甚至还有铸造南梁铁钱的匠人近千名,至于更加重要的舟车、军工等匠人则就鲜少。

  当下这个园区所展示的便是造纸和染布的技艺,匠人们被安排在不同的流程上进行工作,任由群众认真游览,同时成品的纸张和色彩缤纷的织品都被陈列一旁。

  关中跟其他地区相比,虽然可以称得上是文化荒漠,但对纸张的需求仍在逐年递增,像是政府办公和寺庙抄经都需要用到大量的纸张,近年来文教渐兴,所以民间对于纸张的需求也是大增。

  李泰之前在洛水沿岸所搞的造纸工坊,每年的利润也是颇为可观。不过南梁这里文化产业更加兴盛,无论是原料技术还是产业规模都全面碾压关中。

  如今荆州总管府是有着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规划处理,所以便将这些手工生产交付给民间进行。此间工坊用地和匠人、原料都是现成的,可以说只要投入一定的成本即刻就可以进行生产。

  在群众专心欣赏匠人们所展示的工艺流程的时候,州府吏员便在旁边讲解,只需要投入一千匹绢的资财,这些土豪们便可以拥有一座产量可观的造纸工坊或是染布工坊,并且每年都能获得不菲的利润。

  哪怕不了解这个行业也不要紧,因为州府会从原料供给到招募匠人都全程指点,在前几个生产周期之内如果不能达到一定的利润水平,甚至还可以向州府进行索赔。

  众参观园区的豪强们听到这些讲解后也都是兴趣大增,甚至有的财雄势大、更加看重政治上进步的豪强更是连看都没有仔细看,当即便表示投入数千到上万匹绢不等,使得场面一时间热闹非凡。

  州府花费多日精心筹备的园区,所展示的当然不可能只有这些。古代的手工业基本上可以分为食品加工、纺织、冶炼锻铸、陶瓷、土木舟车等几方面,而这座园区中对几方面的工艺展现几乎都有涵盖,而且还不乏超出时代水平的黑科技。

  在行出这一片园区之后,前方沘水沿岸所耸立的,赫然正是李泰来到这个世界不久便造出的水利大纺车。之前他将此秘不示人,如今终于有了底气、可以大大方方公之于众,让这一设备可以真正的促进和推动整个行业的发展、造福于世!

  其他人看到大纺车的时候,还有些茫然不解,不知这究竟是何物。而李泰心中则颇生感慨,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现在他也终于可以践行这个道理的后半段,通过自己的努力给这个世道带来真正有益的变化。

第0639章 聚沙成塔

  在以耕织为本业的古代社会,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水利大纺车的魅力。

  当众参观者们在得知这大纺车的用途和功效之后,或是目露精光、或是惊疑不信,但无一例外全都聚集在了大纺车的周围,瞪大眼仔细观察着大纺车每一处部件运作的细节。

  当眼见到几十缕丝线被同时成功的纺出之后,这些人口中的惊叹声更是此起彼伏、经久不绝。

  “这一架大纺车乃南国擅工者巧作,设于临水激流所在,每车做锭三十余,川流不息而用工不止,日纺纱线百数斤有余,功胜人力十倍!”

  眼见群众俱被吸引至此,李泰便也微笑着亲自介绍这大纺车的来历和工作效率。他并没有将这造物的功劳据为己有,而是按在了南朝匠人的头上,生产技术的流通也能促进南北民众的融合。

  众人听到这话后,也都纷纷感叹说道:“南人巧作,工艺当真不俗!如此纺织重器若能推及天下,可以庇护多少寒冻徒众啊!”

  感慨一番后,当即便又有人争相发言询问若想租使或者架设这样的大纺车进行纺织生产,又要进行多少投入?

  李泰面对群众们的询问声,只是摆手笑道:“这大纺车虽然节恤人力、见功甚著,但对水力消耗却是甚巨。一旦放任民间乡野泛滥架设,则必使河渠壅塞,严重伤害农耕根本!是故唯有州府能够取量水力大小,于江河泽渠便宜之处才得架设……”

  他之所以不在关中推广大纺车,第一自然是因为关中水力资源本就比较稀缺,第二便是他在关中的话语权仍然不够高,做不到有效的控制生产规模的扩大。

  但如今的荆州总管府俨然就是他的一言堂,所辖三十六州境内任何的事情都能一言决之,当然就能系统性的进行规划生产,在不伤害河渠等农耕设施的前提下推广大纺车的应用。

  众人听到不准民间私自架设这功效惊人的大纺车,心内自是一冷,失望不已,但很快李泰接下来的话又让他们燃起了希望:“州府之所以专据此器当然不是为的与民争利,而是为的保护耕业根本。

  但若纺织之家不能因此受惠,不免也是辜负这器物之功。百姓虽然不能凭之以纺,但却能够因之以织。今总管府治下籍户巨万,当中善织者不乏,但能赊之以织机,即可勤织不辍……”

  这里李泰所采用的也是之前渠盟内部已经运行数年之久的投资和生产模式,只不过如今推广的层面更广,不再只局限于洛水两岸民户,而是整个荆州总管府下辖三十六州,出资者也不再只局限于渠盟成员,而是所有关中和荆州本土的豪强们。

  通过大纺车的高效率和低成本获取到相对廉价的大量纱线,然后再组织集中化的规模生产,从而给整个纺织行业带来生产效率和生产方式的深刻改变。

  乱世之中兵强马壮是自保和进步的唯一途径,而兵强马壮的前提则就是需要充分整合与利用自己所拥有的各种资源。

  渠盟这种纺织生产的模式给参与的豪强民众都带来了不菲的利益,因此在关中哪怕并非相涉的人员也都多有耳闻。

  尽管这些豪强们各自家中也都蓄养着数量不少的织工,但是绢帛布匹就如同粮食一样,是基本的生活消耗品,而且还是能够通行各方的货币,自然是多多益善。

  有的人甚至想到了只要前期投入一笔资财搞上百十架织机,然后再通过这些织机的获利逐步参与到荆州这里其他的投资机会中去,透过这种获利再投资的方式,只怕要不了多少年就能在荆州也拥有一份颇为可观的家业!

  所以群众们的投资热情瞬间被引爆起来,各自踊跃认投,很快认投的织机便直破五万大关,但群众们投资的热情仍然未减。有些人因为前期过于保守而认投数量太少,之后看到人群如此热情高涨后,便也便又忙不迭要追加投资。

  李泰则连忙摆手示意暂停记录,五万架织机意味着五万名手艺娴熟且正当壮年的织娘。尽管总管府自去年以来籍民大增,但若具体到成年女性且擅长纺织这一条件,这一数量仍然远远超出了总管府当下能够掌握且组织进行生产的规模。

  尽管能够吸纳到的投资数额很诱人,但李泰也自知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

  于是他便也只能像一个虽然爱撩但却难扑欲火的小渣渣,顶着众人幽怨的眼神表示总管府的规划有限,只能接受一万架织机的投资份额,且单人投资数额不能超过一百架。

  在场众人听到这话后无不大失所望,之前的他们自是非常厌恶官府伸手向他们要钱,可是如今他们抢着要向官府送钱却被拒之门外,这滋味也同样不好受。

  不过失望之余,他们也仍抱有希望,因为在沘水对岸还有一半的展示园区,里面或许还存在着更加利润可观的投资机会。

  瞧着众人已经急不可耐要过河去游赏其他的投资项目,李泰心内也是一乐。

  这个园区的设计布局可谓是深谙人的心理,先通过各种时货展览将参观者的心思勾动活泛起来,接下来的造纸、染布等投资机会则就是开胃小菜了,有的人本着试试无妨的心态开始投资。再然后的大纺车,则就把人的兴趣彻底勾动起来,结果却又用一种捂盘限投的方式让人失望不已、欲罢不能。

  只看眼前这些人的神态心情,明显是较之最初入园的时候已经有所不同,起码已经不再像之前那么的冷静理智。

  不过接下来的园区安排,也的确是没有让这些人失望,可以说是精彩一波一波的到来,让人身心愉悦、叹为观止。

  为了让这一届招商会举办的圆满一些,李泰连自家压箱底的东西都搬出来了,就比如香精萃取和肥皂制作等等一系列他家已经经营颇久的工艺,如今也都在园区中展览出来、任人观赏。

  这些产业如果再继续秘不示人、垄断经营,了不起能够给他家再增添一些钱帛。

  但是对如今的李泰而言,单纯的钱帛财物即便是谈不上不异于粪土,但如果不能达到一个足以引起质变的数量,意义其实也并没有太大。就算是自己衣食无忧后还想给子孙后代经营一份家业传承,又有什么家业能够比得上天下社稷?

  当然李泰之所以这么大方,其实也在于同江陵之间的贸易缘故。江陵无论是商贸发展还是手工业生产都要超过了沔北,就算汉东地区已经被荆州总管府占领,对比江陵也仍然不能获得显著的优势。

  荆州总管府如果想要在彼此商贸之中获得可观的利润,那就必须要拥有利润更高、市场反应更好的拳头商品。

  李泰自然不能学后世那窝缺德冒烟的搅屎棍们丧尽天良的操作,在白砂糖的原料产地和生产规模还不能大力拓展开的情况下,自家这些精奢产业无疑是最能迎合南梁士族权贵们的商品。

  而且就算如今江南已经是民不聊生,江陵这些权贵们的购买力其实也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等到独眼龙开坛讲《道德经》的时候,每人在家用香皂沐浴更衣,再喷上一点香水,然后环坐听讲,简直就是香可香、非常香!

  如此大宗的跨国贸易,单凭李泰自家工坊的有限产量显然是不能满足,所以招引资金、扩大生产也是当然之义。

  这些产品在关中早已经是高端奢侈的代名词,当这些关中豪强们得知自家只需要付出一些资货投入便也能获得相应的技术并且加入生产之后,顿时便也都兴奋不已,纷纷认投,之前未能大投织机的遗憾也在此刻获得了补偿。

  其实类似的生产,只要明白了工艺流程和操作技巧,无论是人工还是原料成本都比较有限。

  但李泰还是设置了一个非常高的投资数额,他虽然不再进行垄断生产,但收取专利费也是合情合理的。而且太过廉价得到的东西也不会受到重视珍稀,极高的投资成本也能确保这些参与进来的豪强们不要为了争抢市场份额而大打价格战,毕竟这可是非常重要的外贸商品,一旦坏了行市那可是有国际影响的!

  至于白砂糖的加工技艺,李泰并没有放在这一次的招商会中进行展示,一则好东西不能一次全都放出,二则他还需要白砂糖去发挥战略上的统战价值,所以工艺仍然需要进行保密。

第0640章 僧辩北来

  园区中所展示的内容实在是太多了,而且大多数都新奇诱人,不愧南都物华之称,绝不是一次简单的走马观花的游赏便能了解清楚的。

  所以许多关中和本地的豪强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仍然不断的前往观览,在园区当中流连忘返,认真的去了解每一个投资项目的内容和盈利前景,只觉得每一个投资项目都非常的诱人,全都想要加入其中分一杯羹。

  不过除了第一天之外,之后几天时间李泰自然不会再亲自前往园区导引介绍了,毕竟总管府还有许多积存的政务等待处理。

  当然在处理政务之余,李泰也在密切关注招商工作的进行。毕竟总管府许多政令和发展计划,都是需要钱粮到位之后才能正式展开。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各种招商合同陆续达成。新的领土便意味着新的机会,即便不谈物华苑中各种利润可观的超前工艺,单就当下基本的工艺种类比如打制农具,在如今的总管府辖区内有着众多新附之民和大量的垦荒需求这样的背景下,同样也是利润不薄。

  随着各种合同陆续达成,荆州总管府招商获得的投资金额也在不断的攀升。

  之前台府所给开具今年关中资财外输的额度是两百三十万匹绢,李泰也不知台府是通过怎样的核计拟定出这样一个额度,但只凭这一点,台府就能直接收得二十三个高敖曹。

  至于该要如何达成这一额度、让关中土豪们爽快掏钱,那就是李泰和荆州总管府需要考虑的事情了,台府则只管坐地分赃,这买卖简直不要太划算。如果李泰下属有人这么能干的话,他一定不会怀疑、要推心置腹的信任对方!

  但是在招商会的引诱之下,关中豪强们认投的资金数额很快便超出了台府开具的这一额度,并且飞快突破三百万匹的大关,向着更高的数额奔去。

  关西贫弱是一个通常的认知,但所说主要还是整体上的地域差别,由于关西常年的战乱动荡,社会整体的生产力发展和人口要远远落后于河北。

  但是这些世代定居关中、各拥族众部曲的豪强们在战乱年代同样能够保证有序生产,诸如孝武入关之初显赫一时的毛氏兄弟便以家室豪富著称,许多洛阳权贵都仰之生活。而陕北的雕阴刘氏仅仅为了踏上李泰这一艘船,便直接付出了五十万匹绢的代价,那还是在李泰势力并不雄壮的数年之前。

  所以西魏穷、霸府穷并不意味着关中穷,不要说这些豪强们,旧年宇文泰仅仅只是对寺庙刮了一层油,便使得其重建六军的计划大大提前。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时间里,招商引资的数额仍在继续攀升,在抵达了四百三十多万匹之后增长的势头才逐渐的缓慢下来,较之台府给具的数额超出了足足两百多万匹绢。

  而这超出的部分,所需要上缴台府的份额则就不是十分之一了,而是按照每一阶梯增加抽成比例。即便不考虑后续继续增加的份额,单就眼下而言,想要将这些合同资金运输到荆州来,便需要给台府原地抽成近六十万匹绢!

  看到这个数字对比,李泰一时间也不由得有些心疼。

  他甚至都想找到那个西魏军队中斩杀高敖曹的幸运儿,帮助其人向大行台讨债,你这随随便便六十个高敖曹入手,结果还拖欠着小兵赏金一直到族灭国灭都没了账,是不是有点太不当人了!

  虽然这些合同还只是一个投资意向书,纸面上的数字仍待具体落实,随时都有返回的可能。

  不过李泰对此也并不担心,如今在关中敢于因此得罪他的人也是不多,更何况这当中还牵涉着台府的利益,就大行台那德行谁要敢让他空欢喜一场,那不得把人屎尿都攥出来!

  对于这样一个招商结果,负责整理记录的总管府司录裴侠一时间也都惊诧不已,看着那一连串惊人的数字喃喃道:“不意关中诸家资财竟然如此殷实!”

  虽然他初见李泰时便通过表态拉近彼此关系,但是作为台府派驻于此的度支使,也并没有公然的遮掩作弊弄假账,还是将这一次招商的结果如实的抄录整理并着员快马呈送华州城台府中。

  裴侠虽然保持着诚实的操守,但台府群众们对他却有些不大相信。当这一份奏报抵达台府之后,因为内容过于惊人,所以其中一些过于夸张的数字很快便通过各种途径在台府中传扬开来。

  “四百多万匹绢的资财?这怎么可能!即便太原公雄盛一时,群众仰慕,但关中民生仍多疾困……”

  许多人讲到这一话题,全都下意识的摇头表示不信。四百多万匹绢叠摞起来怕是得有华山那么高,即便是关中有这么多的民财,但谁又舍得输送到关山阻隔的荆州去?这简直就是在挑战人的认知!

  不只是这些不相干的看客们对此议论纷纷、多不相信,就连大行台和几位台府要员在乍见这个数字的时候也都是一愣一愣的,大行台甚至有些酸溜溜的说道:“关西豪右竟然如此独宠李伯山,豪资助其兴治东南……”

  关中数岁大稔,粮价逐年走低,去年秋里新粮上市的时候一石粮都达到了一匹绢的低价。四百多万匹绢若折算成粮食,那就是足足四百多万石啊,是能够把整个关中公私储粮一次搬空的程度!

  所以也就无怪乎宇文泰如此吃味了,他身为霸府首脑的大行台,都鲜少有机会能够一次性的调度这么多的钱粮物资!

  可是当又想到这其中有六十多万是属于他的时候,宇文泰便也顾不上吃味了。因为这些都还是纸面上的约定,所以他当即便分别派遣使员走访关中各处,向那些有涉人家们确定是否属实。如果属实的话,那就得尽快将供给台府的份额上缴。

  虽然什么也不做就能坐地分利的感觉着实不错,但是相对于这些抽成,还是那数额更加庞大的本金更加诱人。所以宇文泰一边遣员前往荆州深问招商细节,一边又着令府员们认真商讨李泰各种招商的手段在关中有没有推行的可能。

  不过这些内政事务都可从长计议,反而是如今东魏方面所传来的各种人事资讯更加牵动宇文泰的心绪。

  他本来听说高欢次子高洋是一个痴愚丑陋之徒,心里还在盘算着此子在面对父兄接连夭亡的局面必然难以驾驭,或许东魏内部很快就会发生较之前侯景叛乱更加严重的内乱。

  但是之后陆续传来的消息却表明传闻似乎不实,高欢这个次子面对如此纷繁恶劣局面并没有束手无策,反而是决断英明,在高欢一众故旧臣属的辅佐下成功稳定住了晋阳时局。

  宇文泰对此自是颇感失望,但是接下来的事态发展却又渐渐显露转机。最关键的一点就是这个高洋似乎还并不怎么满足于稳定住当下的局面,而是继续着手推动其兄在世时便已经筹备的夺取东魏社稷的计划,而且较之其兄要更加激进。

  无论任何时期政权的更替都是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以高欢之威名赫赫、高澄之聪明狡黠,面对此事尚且都要慎重以对,而这个高洋在其兄横死之前全无事迹彰扬于世,甫一继任便欲行大逆之事,这在宇文泰看来自然又是一个莫大的机会。

  所以眼下的他也是瞪着眼密切关注东魏方面的事态发展,一些内务问题也都懒于亲自过问。对于荆州的招商引资事情在稍作关注后,便也没有再持续跟进,等到时间进入五月后,更是亲临河防前线,对于东面吹过来的河风都要抓下来仔细闻上一闻。

  世道就是如此,每个阶级的人都各自有其需要面对的问题和所关注的重点。

  就像李泰也并不怎么担心随陆土豪们仍然留驻乡土、会不会阴蓄甲兵以颠覆荆州总管府对其乡土的统治,而他最近比较关心的同样也是外事问题。

  去年淮南战事结束后,李泰又兵临竟陵逼迫江陵萧老七让步求和,之后便率兵归镇进行休养。但这萧老七也贼得很,一方面向西魏朝廷遣使求为附庸,并且不忘向李泰示好,但一方面却聚结甲兵继续进攻湘州的河东王萧誉,并且在深秋时节凭着里应外合一举将萧誉击败并诛杀。

  梁王萧詧之所以彻底倒向西魏并入朝拜见,也是因为其兄长的覆亡使其痛失手足策应,恐怕不足以抵御江陵的进攻。只有彻底的投向了西魏,才能获得更加全面的保护。

  此番其人入朝,因其态度恭谨的缘故,大行台便表态要谴责湘东王萧绎虐杀其侄的行为。虽然此举现实意义聊胜于无,但却也体现出台府对于梁王的重视。

  李泰这段时间除了处理各种挤压内务,也是在关注等待江陵方面对此所作出的反应,如果萧老七的回应不能让人满意,估计他还得率兵再往江陵跑一趟。不过李泰眼下倒是并不怎么愿意同江陵交恶,所以心里还是盼着萧老七能识趣一点。

  就这样一直到了五月时分,江陵方面终于对此做出了回应,派遣王僧辩等人前来沔北谢罪。

第0641章 负荆请罪

  “罪徒王僧辩,拜见李大将军!”

  一名年近五十、身形魁梧的中年将领跟随江陵的使者一同入府,其人袒露上身、背负荆条,一俟走到总管府直堂门外阶下,便跪拜在地大声说道。

  李泰本来站在阶上迎接江陵使者,见到这一幕后自是愣了一愣。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有时人复现“负荆请罪”这一场景呢,而且这负荆请罪的人竟然还是南梁最后一位名将王僧辩,诧异之余,他心内也充满了新奇感。

  李泰并没有急着回应王僧辩,而是迈步走下来绕着其人走了一圈,想要仔细看看这所谓的负荆请罪装扮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细节,诸如荆条的种类、数量和长度,该要如何捆扎背负等等。

  满足了一番自己无聊的好奇心后,李泰才又将注意力转移到王僧辩身上,旋即便开口说道:“你就是王僧辩?我朝宇文丞相责问湘东王倚强凌弱、恃长杀幼之事,谁人使你入此作态?”

  王僧辩听到这话后,便又俯身深拜下去,同时口中涩声说道:“前者荆湘失和,河东王恃其少壮而言忤我主萧大王确有其事。故以大王派遣罪徒前往长沙问责,行前有教此行只为执河东王前往江陵,交由大王从容管教。

  不意河东王恃众不恭、因城顽抗,但因御众苛猛而失人心,城人举义据门来投,罪徒遂破其城。罪徒贪功,入城之后先入湘州府库盘查,未暇有顾河东王所在,待有惊觉寻找,王已死于乱军之中……”

  李泰听到这话后便冷笑起来,王僧辩这一番应答显然是萧老七提前叮嘱吩咐的,这独眼龙真是睁一眼闭一眼的瞎话张口就来,对待兄弟和侄子们固然是冷血残忍、能杀就杀,对待下属们也同样刻薄寡恩,就连王僧辩这种跟随他几十年之久的铁杆心腹,也都心怀猜忌,关键时刻更是甩锅甩的干脆。

  干掉了侄子后,萧老七面对西魏的问责,既不敢得罪西魏,又不想自己低头认错,索性便又把王僧辩给推出来,至于王僧辩来到沔北后将会受到怎样的惩处,能不能活下来,估计是不在其人考虑之内的。

  毕竟就在去年王僧辩拖延不肯急于进攻湘州的时候,就险些被萧老七亲手杀死。这独眼龙自己能力虽然不咋滴,可一旦犯起了猜忌之心,那对手下心腹大将们主打就是一个心狠手辣。

  就这都还能成为侯景之乱南梁宗室中最后的赢家,已经是韭菜园里一株小麦苗,长到最后已经属于一枝独秀了,可见南梁宗室整体素质有多拉。所谓存亡继绝的中兴之主中,这货估计是最垃圾的一个。

  抛开心中对萧老七的吐槽不说,李泰又垂眼望着王僧辩说道:“前者兵进竟陵,湘东王因恐乞和、请为附庸,我以止戈为上、存恤黎民为计,将之声言传达朝中,遂使两边修好。

  但湘东王却表里不一,即刻增兵攻杀亲徒,大悖于恭谨前声,陷我于失诚,使我入朝颇受诘问。今欲使一门生部将冒认罪过,如此便能遮掩其恶?”

  “罪徒所言句句属实,大王垂教之际,绝无杀害河东王之言。只因罪徒贪功才铸成大错,今又因此行径而使李大将军误解我主萧大王,则罪更深矣!今日此身负荆具此,任凭李大将军刑讯泄愤,只求能够化解误会,重修边好,此亦我家大王夙夜不寐、情志忧伤之要计!”

  王僧辩一直深拜在地,不敢抬头,待到听完李泰这一番话后,便又语气沉痛的说道。

  旁边两名江陵的使者见状后便也上前两步将待发言,但却被李泰厉视逼退。

  “我与梁王情谊契合、不异手足,前者剑指江陵亦有受梁王请托为其兄解围之意,只因轻信湘东王而引部归镇。长沙城破以来,梁王悲痛欲死。陷我失诚于国、失义于友,声名狼藉皆因尔徒失信暴行,王某当真要献此一身化解仇怨?”

  李泰一副横眉怒目的模样,手掌按着身侧的佩刀,望着王僧辩怒声说道。

  王僧辩听到这里,身躯陡地一僵,那袒露在外的肩背汗毛竖起,更因紧张而沁出一层的细汗,可见果然是心情忧惧起来。

  这一次他并没有直接发声回答,而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来,望向站在他身前不远处的李泰,那眼神也变得分外复杂。

  就这样又过了一会儿,王僧辩才语调干涩的说道:“李大将军乃当世名将,去年盛功更是堪称西朝首望。罪徒错已铸成,难能狡辩,若能具此一身平息大将军心中怒火,消弭两边兵祸,亦是死得其所、无由遗憾。”

  说完这话后,他便又低头深拜下去,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请大将军息怒!湘州一战王领军只是疏忽致错,绝非有意……”

  江陵的使者见状后便也连忙壮着胆子入前说道,于公于私他们也不能旁观王僧辩真被这盛怒之下的李大将军斩杀。

  “住口!是非如何,我自有分辨,何必尔等巧言之徒教我!”

  李泰仍是一副蛮横不讲道理的模样,同南朝人打交道多了,他也琢磨出当中的窍门,只要把“老子就是不讲理”写在脸上,那这一场交流基本上就手拿把掐了。

  喝退那急于发言的江陵使者后,李泰又缓步走向王僧辩,在王僧辩身躯惊颤中背上缚系荆条的绳索应刀而断,那长满芒刺的荆条便也从其背上滚落下来,自是免不了在其背上扎出一个个小伤口。

  但在极度紧张之下,王僧辩也完全感受不到刺痛,旋即一道凉风自上扑下,然后背部便感受到一股织物的柔软与温暖。

  “忠勇之士,死则死矣,岂可夺志?王领军之谓也!”

  李泰解下自己外袍氅衣,而后将之披在王僧辩袒露的背上,并且弯腰将之搀扶起来,望着王僧辩仍自有些惊疑涣散的眼神,便又笑语说道:“我不知江陵人士何以论我,或许不乏因人之乱而劫其家室的讽刺。但汉东之所以归我,在于柳仲礼之不道。

  如今祸乱江南之侯景,前亦有伪附我国之劣迹,你国萧氏主君引祸于国门之内遂生大乱,难咎旁人。但天下凡心存仁义之士,皆思安而厌乱,侯景之类贼徒则更天人共厌。

  荆湘之争或谓梁国内事,外人无由置喙,但今湘东身为宗室之长,不思定乱反而急于操戈室中,观者能无心痛?此亦我国宇文丞相责问之义之所在,今观王领军风骨坚韧、忠勇慷慨,可见江陵仍有好臣,我若因私忿而作加害,岂非助贼兴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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