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迥看一眼同样有些惊慌失措的蜀中群属,再看看火烟越来越浓的城中,心知此番和平接收城池怕是做不到了,于是便大声喝令道:“叱奴开府率部留守大营,四开府各率本部,兵分四道、各据城门,诸军沿街定乱,不受禁令者格杀勿论!”
随其诸项军令下达,早已经摩拳擦掌、憾不能战的诸军将士们自是振奋不已,在激扬的鼓角号令声中诸路人马纷纷离营冲向对面的成都城,而那些益州文武群僚们,则就都被尉迟迥以保护为名驱赶到大营中看守起来。
这当中有人高声呼喊,希望自己在城中的家人能够获得保护,但是任其叫破喉咙,也根本无人理会他们。
城中火势已经逐渐蔓延开来,众多缩在自家的民众们也都受不了火势所逼,纷纷冲上了街头。随着各方城门被魏军所占据,一场弥漫全城的杀戮便开始了。
第0748章 罪有应得
当数千名全副武装、如狼似虎的悍卒冲入一座不设防的城池之中,那绝对是一场灾难,而这座城池又恰好非常富庶,灾难更会发展成为浩劫!
眼下的成都城便是这样的情况,西面的少城虽然因为火势蔓延而变得骚乱起来,但是因为有着城墙阻隔,骚乱还并没有蔓延到太城中。
尤其在州府南面的大片闾里之间,由于城中守军之前便已通知百姓各自待在家中,等待魏军纳降,因此街面上也是冷冷清清,少有行人。
街面上渐渐传来人马哗噪声,留守各家的百姓们心中也不由得变得惶恐起来,但当中大多人仍然谨记官府的命令,老老实实的待在自家之中,不敢外出窥望动静。
当然也有按捺不住的人,悄悄溜出家门,探头向街巷上望去,然后便看到许多身穿戎装铁甲、跨刀持槊的悍卒正策马向此冲来。
“饶……”
“命”字还没有出口,寒芒已经先至,探头张望者身躯一颤,头颅、咽喉又或胸腹便已经被锋刃洞穿,血水汩汩涌出,旋即便抽搐着倒地气绝。
“速将此间城人驱出家宅,严查门户之内可有乱军踪迹!”
这些入城的西魏将士并不知道乱军是何模样、又有多大的规模,但却并不妨碍他们进行入城后的行动流程。
闾里间的百姓尽被驱逐出宅,无论男女老幼,动作稍慢或是稍有抗拒的举动,迎头便是一刀劈砍下来。左近目睹惨状之人免不了要惊惧奔走,然后便也免不了倒在刀枪之下。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乱世之中本就难免杀戮,西魏的府兵也绝不比侯景乱军或是江陵人马品德更加高尚。尤其这这甲兵当中还有着许多在长安时便为京畿一霸、惯于为非作歹的六坊之众,所以当这些人入城之后,所至之处、杀戮遍起!
“饶命、饶命啊!户中财物,将军尽取,只求能饶……”
有惊慌失措的户中主人两手捧着铁钱、绢帛或是其他任何有价值的物品,深跪在地膝行献上,只求能够换取一家老小性命。
疾风骤响、一刀斩落下来,那脖腔里血涌如柱,滚落在地的头颅脸上却还保持着那悲苦哀求的表情。户中其他老少亲眷们见到这一幕,顿时发出凄厉至极的吼叫,然后他们的下场也并无二般。
“杀了你,钱又能跑到哪去?”
魏卒看着主人怀中洒落出来的财货,顿时眉开眼笑起来,一边低头收捡着洒落的财货,一边向着那无头尸体说上几句俏皮话,感觉整个人由内到外的精神。
这样的杀戮在城中到处都有发生,除了入户抢掠财物之外,也的确在民户家中搜出了许多私藏起来的刀枪弓弩。
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准备闹事,这无疑都是一个罪证,但西魏将士们自然无暇仔细甄别审判,最方便快捷的做法就是将发现军械所在周边的丁壮全都一刀斩杀。
随着越来越多的民众被驱赶到街面上来,使得城中更加混乱。
“这些羌贼当真心狠手辣!可笑那些蠢物只道投降便可保周全,以身饲虎、愚不可及!”
萧圆正率领数百党徒从少城进入到太城中来,前后俱是被火势所催逃入这里的百姓,他们一行夹杂在奔走的人群中也不太起眼。
当听到城池各方响起的厮杀声时,他忍不住恨恨说道,惊慌之余,也有几分早就看透一切的超脱感,全没想过若非他在城中滋事闹乱,这一场杀戮会不会发生。反而在他看来,这些愚昧城民也都是死有余辜。
由于火势最先发生在西面城区,所以魏军入城后也是以此作为目标,只不过因为沿途掳掠而耽搁了一部分时间,让萧圆正一行得以再流窜进入太城中。
他们也是逼不得已,原本萧圆正的打算是趁乱从少城城门处逃出,然后再向西面山野流窜。但因途中经过一处成都县仓邸,见到那里守卫不多且都慌乱不安,身后凶徒们本着贼不走空的原则,便将这座仓库攻占下来。
仓库并不大,摆放的也多是一些寻常杂物,唯一有价值的便是堆放在最里面、足足有数百斤的霜糖。这些霜糖封装在大大小小的陶罐中,拍开封漆便有香甜气息扑面而来。
霜糖流传入蜀虽然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但就连品质更加低劣的石蜜都价格高昂,这些更加珍贵的霜糖当然也没有在民间普及开,全都被城中达官贵人们所垄断囤积。
众部属们不知霜糖的价值,但也都被这甜蜜洁白的霜晶所吸引,各自抱住一罐不肯松手。
萧圆正自知霜糖的价值,甚至较之同等重量的黄金时价还要更高,他要转战他方、拉拢部伍以抗击魏军,正是需要这种价值高昂又便于携带的物资维持耗用,于是便也打起了主意。
县仓中这几百斤霜糖虽也价值不菲,但仍不足以满足萧圆正的胃口。他知城南锦官城中储存更多,起码有着几千斤的储量。凭着他这些党徒只靠人力就能搬运得了且还不影响行动,但凭此物价值却能换来海量的物资。
于是他便放弃了从少城流窜出城,而是冒险返回太城并从城南出城,顺道前往锦官城将这批珍贵的物资搬运转移,绝不留给魏军丝毫!
成都城内闾里间士民家财殷实,大大拖延了入城魏军搜城的进度,而城南又是距离魏军大营最远的一个城门。
萧圆正等人虽然经历一番波折,但最终还是夹杂在一群民众当中冲出了城池,跨过城南锦江然后便直向锦官城去。
锦官城顾名思义便是管理织锦的城池,整座城池便是一座大型的织坊,管理着蜀锦的生产、储存和销售等一系列事宜。
蜀锦乃是蜀中的支柱产业,锦官城也因此成为财富的象征,单单这一座城池中便居住有数千家织锦户,乃是整个蜀中规模最大的织锦工坊。就连城外用于浣纱的河流,都被称为锦江。
正因锦官城的意义非凡,所以拥有一整套独立的城防体系。当魏军进犯的时候,锦官城便从内部封锁起来,城民所需要的饮食则用吊篮吊取进去。
哪怕在城中用度最困难的时刻,萧撝都尽量满足锦官城的物资供给。因为锦官城中所居住的这些织娘锦工,每一个都是宝贵的财富。培养起来很不容易,如若在战乱中消耗折损,再想恢复规模可就非常的困难。
因此眼下的锦官城可以说是左近区域内最后一块净土,城中有的织工甚至都还不知魏军进攻成都的消息,每天除了饮食睡眠,便是在织房中辛勤的织造锦货。
萧圆正自知这会儿的他怕是已经上了魏军的通缉名单,为了避免泄露自己的行踪,所以也吩咐部众们不要轻易呼喊他的名号,只作都督相称,以免被魏军察觉自己所在而作追杀加害。
锦官城下也聚集有一些逃难的成都城民众们,哀号着恳求锦官城守将能够打开城门放他们入内避祸。
但且不说锦官城城门早就从内部用土山木石给壅塞起来,即便是仍然还畅通无阻,当察觉到北面成都城内的乱象时,守城将士们也都不敢私自开门将人放入进来。被这些人哭号哀求的烦了,直接掷下土石驱赶,不准他们再聚集栖息在城墙下方。
萧圆正等人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没有获得太多优待。不过见到他们都身穿守军袍服,城上还算客气,并没有直接抛石驱赶。
“羌贼正在城中大肆屠杀,某等奉萧使君命前来增援锦官城防,速速放下吊篮!”
既然来到这里,萧圆正也自有主意,他之前在王府和州府间搜索一番,虽然没有搜找出符令信物等凭证,但却找到了许多州府军政命令的留档,其中就包括一份锦官城增防的手令。
书令下达是在五月份,萧圆正刻意将纸张在怀中揉皱并撕去重要的日期、人名等信息,只保留下书文主体和印令。毕竟他们一众人在魏军屠城的情况下出城来援,仓皇间书令略有毁坏也是很合理的。
守城将士此时也是惶恐有加,待将吊篮放下收取书令略加验看之后,便又放下更大的吊篮将人拉上城墙,毕竟在这危急时刻多一个人也多一份力量。
十多个吊篮同时吊拉,萧圆正也在中间一批被吊上了城头。他本来还准备了一套掩饰自己身份的说辞,却发现此间将士根本就不认识他这个萧纪次子,省了麻烦的同时,他心中也自觉愤懑不已。
“不对,他们不是城中官兵,是盗锦的贼子!”
突然,另一侧城头上有人惊呼出声,指着一个站在吊篮中仰头上望的疤脸壮汉大声喊道:“这狗贼脸上疤痕是我亲手砍出,之前刚押赴县狱!”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城头守军惊慌不已,各自抽刀向这些刚刚登上城头的人砍来:“贼奴好大狗胆,竟敢欺诈夺城!”
“住手!孤乃西阳……”
萧圆正眼见情势不妙,再也顾不得隐瞒身份,忙不迭要喊出自己的身份,结果身后一刀自肋下穿出,破碎的脏器中逆血上涌,喷出的血沫将他话语声音全都淹没下去。
第0749章 何不速死
血腥的杀戮持续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最开始还只集中在城池之内,但是随着逃亡出城的民众越来越多,杀戮也开始向郊野之间蔓延开来。
在这平坦广阔的成都平原上,那些四散奔逃的民众们脚程无论如何也比不上人强马壮的西魏骑兵,哪怕在荒野中昼夜不停的奔跑,最终也难免被追杀俘获的下场。
在这三天时间里,萧撝等益州文武群僚们始终被扣留在城北军营之中。城中那惨烈的厮杀嚎叫也不短的传入到他们的耳朵中,一个个都惊惧不已。
年纪本就不大且被萧撝劝出的萧纪少子萧圆肃更是懊悔不已,因为担心自己随时会没命,常常垂泪哭泣,更是忍不住对力劝他出城请降的萧撝破口大骂:“萧侯、萧狗!卖主求荣的狗贼,枉负我父对你托付重任,胁我出降只是为了你自身荣华,满城人命、还有我,都用来换你富贵!”
萧撝心情也正自懊悔低落,听到萧圆肃作此指责,更是不由得羞愤欲死,涕泪横流道:“臣虽非贤良,也曾苦劝先王诸事慎行。言不获采,唯竭力拾遗补缺、以期事能向好,臣不器下才,未能周全家国,但论心论迹,今日之祸岂臣一人能为……”
萧撝这么说当然也有其道理,巴蜀今日的祸患主要还是萧纪父子妄为所致,甚至就连眼前成都城内的杀戮,也是因潜逃在外的萧圆正所致。
但萧圆肃这会儿惊惧不安,只是想要发泄自己的忧恐,又怎么会听萧撝所讲的道理,仍是止不住的对萧撝破口大骂。无论其人有千万般道理,之前说的那么好听诈自己出城,如今却是性命难保,可见其人居心叵测、罪该万死!
听到萧圆肃胡搅蛮缠的指责,萧撝一时间也只觉得百口莫辩、万念俱灰,索性解下自己腰际小刀直接抛给萧圆肃,并怒声说道:“大王既以臣罪大难恕,臣一身具此,请大王亲作制裁!”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萧圆肃正自愤懑难当,见状后直接抓起那小刀从刀鞘抽出,便一步步逼近萧撝。但他终究只是一个十几岁,心智尚不成熟的少年,眼见萧撝闭目待死,还是没敢刺出小刀,又顿足悲呼道:“将军,我还能活吗?”
正当他们这里又哭又闹之际,一身戎装、脸色阴沉的尉迟迥在亲兵们簇拥下阔步行入,皱眉看了看帐内情形,视线便落在悲愤难掩的萧撝身上,口中沉声说道:“萧侯,此间有事需要仰你出面。”
萧撝听到这话后,只是冷哼一声,闭着眼并不望向尉迟迥。
旁边萧圆肃瞧瞧尉迟迥阴郁的神情,又紧张的凑到萧撝面前小声道:“将军,魏安公尉迟大将军有事垂询,不要失礼!”
听到这话后,萧撝才睁开眼,神情复杂的看了看一脸小心并希冀之情的萧圆肃,然后才站起身来向着尉迟迥长揖道:“降人败将,寄命君侯一念之间,大将军但有所命,仆莫敢不从。”
尉迟迥听到这话后,脸色才稍微好看一些,旋即便又说道:“今我大军入境已有数月,粮草渐有匮乏,须得就境收补,以足军需。然而如今……萧侯应知,我本意并不想以杀慑人,为免更造杀戮,须请萧侯分赴郡县为军请粮。”
西魏大军虽然已经入城,且在城中大肆掳掠数日之久,但城中粮食储物本就匮乏,诸军所得财物虽然不少,但却难作饮食耗用,因此急需补充给养。
好在如今正逢八月中秋,他们所在的成都平原便是蜀中最为主要的农耕产粮地区,只要沿川谷收缴,大军便不匮饮食。
可是连续屠城三日,后遗症也已经显现出来了。
原本他们一路入境时望风景附的情景不复再有,就连之前投附过来的一些氐羌和巴人蛮兵们也因利益纠纷等渐有离心之态,今早还有一支氐部两千余众在未作请示的情况下脱离大营,向后方绵竹方向而去。
成都周边虽然没有什么雄城大邑有强兵在守,但也如同关中和其他地方一样,分布着许多的坞壁堡垒,里面也生活着大量的乡曲壮丁。
由于魏军屠戮成都的消息已经四面散开,这些坞壁豪强们对于魏军也持敌视的态度。今早尉迟迥便得奏报,昨日分遣外出查探何处可以取粮的斥候有两支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成都平原上。
尉迟迥所部上万精骑,足以扫荡整个成都平原,但前提是需要有足够的给养补充。尤其他此番入蜀并不是为的掳掠抢劫,而是为的在蜀中建立统治和秩序,如果继续如流寇一般寇掠乡里,即便是能做到以战养战,但也绝难在蜀中立足稳定,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四方群起的叛乱所淹没。
所以尉迟迥是打算抢在还没有什么强大的反抗势力涌现出来之前,通过软硬兼施的手段在成都平原上建立起就地补给的线路和基地,以成都为中心,充分发动魏军强大的骑兵机动野战能力,尽量控制住成都平原的核心区域。至于四野边地,那就不是眼下的他有能力做到的了。
但想要做到这一点,还是少不了要依仗当地人的配合,尤其是萧撝这个在蜀中任官多年、又被萧纪所委任的益州留守。
如果萧撝肯出面联络游说那些掌握粮食资源的乡里豪强,无疑要比尉迟迥派遣人马强行攻克一个个坞壁据点要成本更低,也更有效率得多。
“肃清城中,非我所意。若非萧侯等隐瞒西阳之事,我也不会为了局面稳定而强令大军入城。如今城中局面,我与萧侯等俱难辞其咎,唯今之计并非互相控诉疏远,而是应当联结起来,尽量避免多造杀业,使得蜀中重归安定。”
讲到这里,尉迟迥又换上了一副和善的面孔,望着萧撝微笑道:“城中因为搜捕乱军,难免扰人。但萧侯并萧大王等家眷,自有精兵守护周全。因恐军营煞气冲犯贵眷,所以暂留城中。萧侯归后,便可与家人团聚!”
萧撝听到尉迟迥的话,神情变幻不定,而旁边萧圆肃又凑近过来,拉着萧撝衣带不断的小声念叨着:“答应他、答应啊……”
萧撝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徐徐点头道:“事态至此,仆确是难辞其咎。但能有助于引导蜀人入治,仆义不容辞,听凭所用,不敢夸功。”
尉迟迥在听到这话后才又满意的点点头,事不宜迟,当即便从城中调出一千名精骑护从着萧撝前往左近郡县征取谷米。
然而尉迟迥也太小看了蜀人的血性,只道成都这一场杀戮多多少少能给左近乡里豪强们一定的震慑,再加上萧撝这一蜀地原本的长官劝说,软硬之下总能逼迫一些豪强就范。
然而萧撝在成都周边游走数处,无一例外都被那些城邑坞壁拒之门外,没有一个愿意开门相迎。更有甚者甚至在魏军到访之前,因为来不及收割而直接放火烧掉田地中已经熟透了的菽谷。
“某等乡徒,虽非勇毅,亦知耻辱!羌贼屠我父老,血仍未干、魂魄不远,岂可献谷偷生、饲此豺狼!萧侯往年教化宣治,乡徒尚且薄知道义,萧侯何不速死!”
当见到那些往年对自己毕恭毕敬,如今却将他拒之门外、大声辱骂的乡士们时,萧撝也是羞惭不已,以至于积郁成疾、一病不起。
西魏将士们自非善男信女,眼见说服不了,于是便也发动强攻。但这些坞壁虽然并非坚不可摧的要塞,在乡徒们舍生忘死的抵抗之下,西魏将士们也都难免伤亡。而更严重的是,有些坞壁眼见不守,竟然将谷仓都付之一炬,以至于魏军损兵折将却所得不多。
眼见如此态势,尉迟迥也自觉蜀人们的抵抗情绪较他预想中还要更强烈,无奈之下便也连忙将此间情势奏告国中。
与此同时,之前被尉迟迥分师击走的谯淹所部回拒遂宁,而峡口退败的蜀军则盘踞信州,另有许多蜀郡豪强各引部曲据守眉州。一时间,成都四野望去皆敌。
虽然这诸路人马因为忌惮魏军的战斗力强横而未敢轻进,但各自盘踞于周边地带,也让成都魏军的情势逐渐不妙起来。
眼见周边情势如此,尉迟迥不得已便又传信之前被他勒令驻守阆中的东路人马,着令他们即刻南来、互为策应。
“我早便有言,魏安公、平昌公俱偷恩幸徒,小用则可,岂有经边谋远之才?不信而用,今果验言。若非郎主妙策使我,于此备变,情势恐怕更危!”
贺若敦率军南来准备大干一场,结果却滞留阆中不得前行,心中自是愤懑不已,收到调令之后自然忍不住对尉迟迥极尽挖苦,但也兴致勃勃的准备发兵南下。
但李迁哲仍存几分小心,还是开口劝告道:“魏安公用强屠城,蜀人同悲,如今贸然前往恐不足益事,不如暂且先发一批粮草以资其用,再向郎主请示进军与否。”
贺若敦闻言后便也点头说道:“前路诸军大窃成都、各致巨货,今却使我前往惊慑群众,当中幽意的确不可不查,李开府所言确是稳妥之计。”
他只是嘴巴毒了一点,但却并不愚蠢,听到李迁哲的提醒后,也自觉得该当请示一番,于是便也不再急于出兵。
第0750章 天下大计
不同于蜀中的动荡混乱,金秋时节的关中可谓是一片祥和,田野间谷浪起伏,园林中硕果累累,处处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
华州城内同样也是气氛喜乐,年初时太师宇文泰忽然遭受夺职,虽然给时局带来了几分令人不安的阴霾躁动,但很快便被宇文太师西出陇关、慑服吐谷浑的雄壮事迹而冲散化解。
由于吐谷浑可汗夸吕闭而不战,只是奉表请服,宇文泰也并没有在陇右继续逗留,六月时便又回到了关中。皇帝元钦派遣朝使在咸阳迎接凯旋之师,太师宇文泰在咸阳留顿数日,也并没有入朝参见述功,然后便率军返回了华州城。
大军返回华州后,南下伐蜀的军队业已冲破剑阁、顺利进入蜀中的消息也已经传来,这对中外府而言可谓是双喜临门。而宇文泰也心情大好的表示中外府不必安排什么凯旋庆典,等到克定蜀中的消息传回之后再一并庆贺也不迟。
就这样时间从盛夏进入了今秋时节,待到九月时,伐蜀人马更准确的消息总算传回,但却让人喜忧参半。
欣喜处在于伐蜀大军已经攻克成都,这可是北魏最强盛时期都没能完成的伟业,结果在如今偏处一隅的西魏时期竟然达成了,自然是让人欣喜振奋不已。
但忧虑之处则在于,由于进据成都的过程中杀戮过甚,以至于蜀中民怨沸腾、动乱四起,伐蜀大军能够控制的不过只有成都并其周边一隅之地而已。
宇文泰在得知这一情况后顿时也皱起了眉头,当即便召集中外府诸心腹重臣们商讨对策。
“前者伐蜀,是因萧纪自弃其民,蜀中空虚乏治,苍天赐我、不得不取。薄居罗入境之后也都谨记前嘱、用计谨慎,不以凶杀震慑而以仁义感召,杨乾运等皆蜀中名将,感义来附,足见人心顺悖。”
待到诸臣员都被召入堂中,宇文泰先一步开口说道:“之后围城数旬,未有失策,终于迫使守将请降。可恨城中仍有刁滑难驯,不得已挥戈肃清。蜀人贪祸,群起弄乱,如今军顿成都,诸位可有良策?”
虽然宇文泰避重就轻的刻意模糊了尉迟迥在这当中的责任,但现实的困境却并不会蒙人,伐蜀战事进行到这一步,事态的发展的确是超出了原本所预计的正常轨道,或者说正在向出兵之前所预测的最恶劣的几种情况之一在发展。
在原本的计划当中,此番伐蜀所面对的主要敌人只是武陵王萧纪所率领的益州官军,而且由于萧纪东征的缘故,这些益州官军数量也并不算太多。
至于益州当地那些方隅豪强们,并不是第一阶段需要面对的敌人。等到西魏伐蜀成功,确定了对蜀中的统治之后,才会在秩序重建的过程中对这些方隅豪强或打或拉。只要手段运用得当,基本不会发生群起对抗的情况。
可是如今,由于尉迟迥在成都兴造太多的杀戮,使得原本可以延后处理的人事矛盾提前爆发出来。
特别是侯景之乱刚刚结束,蜀中虽然没有遭受波及,但侯景乱军针对江南地区所造成的严重破坏,想必也让这些蜀中豪强们心存警惕,结果如今魏军入蜀便摆出一副无情的杀戮者这一面孔,必然会让西魏针对蜀中的征服和控制变得加倍困难。
就拿当下来说,虽然西魏大军已经成功了进驻成都城,但成都平原周边地区却是变乱频生,众多的巴蜀地方实力派都摆出一副不肯合作、甚至是直接对抗的态度,这自然谈不上征服蜀中。
这本就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想要妥善解决的话,方方面面的因素都需要考虑到。
只不过因为宇文泰先一步定调事情的原因并不在于尉迟迥,而在于蜀人贪乱,这就极大限制了能够讨论的范围,起码在针对蜀人继续进行统战拉拢这一问题上,不好任意发挥。
当在堂其他属员们还在低头沉思该要如何回答的时候,列席一名年轻人李植便率先起身开口道:“伐蜀之师已用半载,将士虽勇却疲,如今蜀贼四起、争斗频生,不知归期何日,宜须遣使宣抚、以慰征人。蜀人躁闹不安,想是未知惊怯,魏安公既行威道,此时也不宜改辙而行,更需加倍威吓,继续增遣精兵以益军威,惩前毖后,以绝后患!”
李植此言一出,在场不乏属员都目露赞同之色,多是近年来受到宇文太师欣赏栽培的年轻人。
在他们看来,伐蜀本就不是需要多么严肃对待的事情,最为困难的也不过只是蜀道艰难罢了。如今蜀道难关已经克服,就连成都都已经攻定,四方纵有鹊起之徒也不过只是乌合之众,继续增派人马分头剿定便是了。
然而李植这一番话讲完之后,宇文泰脸上先流露出几分不太自然的神情。如果事情真有这么简单,他又何必召集群众议论?
什么困难归根到底都是实力不足,加派人马不只可以搞定蜀中,还能直接搞定江陵。甚至如果有足够的人马的话,踏平晋阳、灭亡北齐也都不在话下。可问题是多少人马才够?又从哪里获取这些人马?
虽然年轻人们更富朝气和活力,但若讲到稳重老成,还得是之前的台府老人们。
刚从瓜州返回中外府不久的申徽在沉吟一番后才开口说道:“蜀道艰险,进出不易,即便再增使人马前往,亦需筹措物用以资军事。蜀道之险,欲得三分之用须以十分之工。如今国用未为充盈,穷使人力物力于此四塞之境,得失多寡亦需仔细权衡。”
听到申徽否定自己的提议,李植当即便有些不爽的说道:“依申公所见,莫非就坐望伐蜀大军坐困孤城而不加援给?惜此一时之物力,却让前功尽废,这是智者谋事之理?”
这话说的就有点咄咄逼人了,申徽久事于外,因此对许多中外府后起之秀都有些陌生,本着就事论事的态度,却不想竟被这李植质疑起自己的智商来,他的眉头当即便皱了起来,于是便又反问道:“依李记室所见,兵从何处?应出几何?备料几许?征期几时?”
“事需群智,方能料定周全。若需谋成始终才能献策一言,那又何须诸公参议?伐蜀至此,已成前人所未成之功,为了守住这一功绩,投入更多人物之用也是应有之义!”
李植听到这话后当即便眉梢一扬,理直气壮的说道,旋即又语调激昂的高声说道:“巴蜀即定,便可望江陵,平灭江陵,江南亦可得望。三分天下待拥其二,东贼又有何计能为?制一蜀而得天下,这一份得失之多寡,未知申公可有仔细权衡?”
申徽闻听此壮气之言,下意识的张张嘴却说不出什么。
他大统十二年初前往瓜州任事,一待就是五年多的时间,当时西魏才刚刚走出邙山之战落败的阴霾,积攒了些许力量重新打通陇右河西,却不想此番回到中外府,大家所谈论的话题已经上升到了动辄便进望天下,这自然让他颇感不适,只觉得有些跟不上这一节奏。
“申公计宽,谋虑周全,李郎计长,眼望长远。各有所专,各有所长。眼下只需献智言事,勿为意气之辩!”
宇文泰听双方言论都有些情绪化,当即便又皱眉说道。
两人闻言后便各自起身点头应是,只不过申徽多少有些抑郁,而李植却是神采飞扬。
虽然语气态度上有些偏袒李植,但在实际面对问题的时候,宇文泰却也认同申徽所计,口中缓缓说道:“继续增兵,倒也未尝不可。但眼下秋尽冬来,东贼日渐轻躁,河防也不可有失。若能因于蜀中人事而妥善了结,亦为良策。”
这话说的就有点无赖了,既不肯承认尉迟迥的错误,还想依靠蜀中现有的人事来解决当下所面对的困难,如意算盘打得太响,以至于在场大家一时间都无言以对。
“不如将杨乾运遣返潼州,使其率所部氐卒平定诸方乱民?”
片刻之后,有人开口说道。
但这话一出口,顿时便遭到了数人反对:“不可,杨乾运反复之徒,闻利则喜,轻于去就,不可纳为心腹!一待遣之归境,反而更增隐患变数!”
一个个的建议被提出,然后又被反对,众人商讨许久都没有形成一个定论,使得会议氛围一度陷入了比较诡异的情形。倒不是说中外府这么多属员就没有一个聪明人,原因大家也都知道,那就是宇文泰一开始所表露出来的态度所导致的僵局。
这时候,返回中外府担任记室的陆彦开口说道:“如若府中群智难决,不如垂问诸方边镇,荆州李大将军谋计深远、熟知边事,之前便有具言献策伐蜀之事,如今事遇阻滞,再加垂询也是理所当然。”
此言一出,堂中气氛顿时变得更加微妙,在场群众或是低头默读案上文书,或是斜眼暗窥堂上宇文太师神情。上一次府中将李大将军与伐蜀事宜联系在一起讨论的时候,还是尉迟迥奏言其暗通蜀中且蒙蔽他这伐蜀主将的事情。
宇文泰听到陆彦这一进言,脸色也是微微一变,片刻后才徐徐点头,但却没有说什么。
第0751章 或可一试
李泰当然不需要再辗转从中外府获知蜀中最新的情报,早在中外府收到尉迟迥的奏报之前,他便已经先一步收到了贺若敦和李迁哲所传来的消息,提前一步知晓了蜀中情势的变化。
很多重要的事件都未必能拥有一个轰轰烈烈的开始,有的人未必拥有多强大的能力,但因其身份地位的特殊,一念之间或许就能酝酿出一场灾祸。
早在那些自作聪明的巴西人搞出那一套出尔反尔的投降把戏、从而让尉迟迥心生警觉和抵触的时候,李泰心内其实就放弃了针对蜀中局面作进一步干涉的打算。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世上本来就没有笃定的成功,任何变化中的事物都有变好和变坏两种可能。
下载本书
当前页码:第253页 / 共449页
可使用下面一键跳转,例如第10页,就输入数字: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