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珠心知李卫如今与皇上一样,忙的是脚不沾地,他过来找自己定是有要事的。
“额娘,那咱们说好了,过几日就去我那庄子上小住几日。”
“这些日子京城炎热不少,纵然您闭门谢客,却仍日日有人登门,偏偏一个个都是沾亲带故的亲戚,您见也不是,不见也不是,索性出去躲几日好了。”
“咱们说好了,您可别反悔。”
就连从前赫赫有名的辅国公府也是屡屡有人登门,不是要替觉罗氏的侄儿谋取高官,就是要替旁人说情。
偏偏辅国公府是觉罗氏的娘家,她哪里好不见?
觉罗氏这几日也觉得烦不胜烦,点头答应下来。
年珠这才离开。
她匆匆回去院内,就见着李卫已等在厅堂,不知在想些什么,正盯着屋内的盆栽发怔。
“老师。”年珠扬声道,“您怎么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卫登门匆忙,连手上、袖口的墨渍都没留意,点头后才低声道:“的确是出事了。”
等着聂乳母将屋内伺候的人都带下去后,李卫方开口道:“自皇上登基后,就醉心朝政,就在今日下午,皇上议事时因曹家之事大发雷霆,已下令彻查朝中上下贪官污吏。”
“皇上这性子,想必你也清楚,他决定做的事,定会彻查的清清楚楚。”
年珠沉默着没有接话。
她虽知道这一日会来,却没想到来的这样快。
皇上的性子她比李卫更清楚,枪打出头鸟,先对那些冒头的下手,然后皇上以示公正,会拿自己的人开刀,以示天恩皇权不可冒犯。
李卫见她愁眉不展,道:“不过你也莫要过于担心,先帝在世时行贿受贿之风盛行,曹家……连我都觉得曹家行事太过,虽说先帝几次下江南都住在了曹家,但先帝也曾对曹家挪用公银一事睁只眼闭只眼,但他们倒好,不仅没有想着如何还上亏空,反倒生活奢靡。”
更重要的是,曹家先前可是不折不扣的八爷党。
年珠苦笑道:“老师,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但当年阿玛一车车宝贝从四川运往京城,行事高调,买官卖官,这是许多人都知道的事。”
“皇上一声令下,不少御史纷纷上折子,这些奏折上定会有我阿玛的名字。”
第82章 这出头鸟,让给别人当
李卫沉默不语。
便是如今他位居户部尚书,但也觉得这件事很是棘手。
“老师。”年珠含笑看向李卫,轻声道,“您莫要担心,这件事我会想法子的。”
她太清楚李卫这人的性子,今日能走这一趟,将这样一个消息告诉她,对李卫来说已是大逆不道之事。
“你一个小姑娘家的,能有什么办法?”李卫如今儿女皆在身边,但他最喜欢的却是小女儿李星柔,李星柔与年珠差不多大的年纪,遇上大事小事只会哭哭啼啼,“我虽知道你有几分小聪明,但这件事非同小可,难不成你想进宫去求皇上吗?”
年珠摇摇头,道:“虽说皇上信任我,但情分这种东西却是用一次少一次,若我能想到办法,就不去求皇上吧。”
“毕竟我阿玛那性子我也是知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顺风顺水四十多年,要他谨小性微、夹着尾巴做人,那是不可能的。”
“当日皇上曾允诺于我,不管如何都会留我阿玛一条性命,可就我阿玛那性子,回到京城,指不定还要生出别的事情呢。”
“那你能有什么办法?”李卫皱眉道。
年珠认真想了想,继而却是狡黠笑了起来:“都说枪打出头鸟,若这出头鸟变成了别人,您说皇上是不是就会对我阿玛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毕竟皇上刚登基不久,虽要立威,要拉拢群臣,但那些对他效忠的旧臣却也不能忘,要不然,岂不是叫那些旧臣寒了心吗?”
师徒连心,李卫很快就猜到了年珠的意图:“你是打算推隆科多出头?”
“老师这话说的也不算全对。”几句话的时间里,年珠心底已有了计划,“当年李维钧一事后,我阿玛被不少人笑话,隆科多更是其中代表。这些年,他仗着被皇上尊称一声‘舅舅’,行事无度,风头远比我阿玛当初更甚。”
“我所要做的,不过添把柴加把火罢了。”
李卫忍不住笑了起来:“你若是个男子,只怕皇上是寝食难安啊!”
年珠笑着没有接话。
她想,若皇上知晓她与孔家订的是门假亲事,定会左右她的亲事,并非她不相信四爷,而是,她不相信皇上啊!
自古以来,帝王都是多疑多心的。
送走了李卫后,年珠就去了书房。
这次她回京,给隆科多准备了一份大礼——铀云母寿桃形摆件。
这摆件足足有半人高,经匠人雕琢后更是活灵活现,整体呈黄绿色,似成熟未成熟,十分罕见,是难得一见的珍品。
更重要的是,这铀云母石具有放射性,说白了,就是有毒。
年珠虽与隆科多没什么来往,但对这人一点不陌生。
这人是故去佟佳皇后的亲弟弟,受先帝重用,但最引人议论的则是他与爱妾李四儿那缠绵悱恻、宠妾灭妻的爱情故事,就在前两年,他那发妻已被他们逼得悬梁自尽。
谁人当着他的面对他是尊敬有加,背地里瞧不起他的人却是大有人在。
年珠每每想隆科多这人,都会在心里没好气骂上他一句。
呸,狗男人!
恰好再过几日就是隆科多的寿辰,以她对隆科多的了解,这人定会大办宴席的。
果不其然,没几日隆科多府上就送来了帖子。
觉罗氏收到了这帖子,是愁眉不展:“……这帖子是李夫人差人送来的,直说无论如何我们务必要到场,我是不想去的,且不说隆科多如今不仅担着步军统领一职,前些日子还被皇上加封吏部尚书,就说那位李夫人,却是个记仇的,若是不去,怕是不大好。”
“可若是去了,难免又要与众人打交道。”
年珠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忙道:“额娘,怎么能不去呢!当然要去呀!”
她挽住觉罗氏的胳膊,道:“我都好些日子没出门呢,您带我出门见识见识吧!”
“况且我这次从四川回来,还带了个宝贝,这下总算有了用武之地。”
“你呀,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就知道撒娇!”觉罗氏是哭笑不得,但她很快察觉不对,低声道,“不过你不是向来不喜欢做这等阿谀拍马之事吗?如今怎么……”
年珠笑道:“额娘,这您就不懂了。如今京城这局势,咱们不冒尖,但也不能落人身后,这人人都送礼,都与那位隆科多攀交情,若咱们家不去不送礼,人家以为咱们家瞧不起他怎么办?”
“连皇上都对他尊敬有加,咱们还是小心些为好。”
觉罗氏只觉这话很有道理。
到了隆科多寿宴这一日,年珠早早就陪在觉罗氏身边登门拜访。
自隆科多发妻赫舍里氏去世后,他就没有再娶,如今佟佳府上所有大事小事都是他的爱妾李四儿说了算。
年珠母女刚登门,李四儿就迎了出来。
“哎呀,姐姐,你可算来了。”
“前几日送帖子的嬷嬷登门年家后说你身子不适,只怕是不能来了。”
她不仅嗓门大,更是衣衫华贵,身上穿的是掺着金丝的香云纱,手上戴的是镶宝石的牡丹纹金镯,镯子上镶的宝石一个个足有鸽子蛋大小……就差将“老娘有钱”四个字写在了脑门上。
觉罗氏微微含笑,道:“我们家二爷与统领大人乃同僚,统领大人过寿,二爷不能回京,我怎么着都要替二爷走这样一趟的。”
李四儿眉目间的神色是愈发骄傲,只想着纵然京中不少人想着走年家的路子又如何?到了他们跟前还不是老老实实的。
她俨然一派正牌夫人的架势,与觉罗氏寒暄几句后,就去招待别的女眷了。
年珠是第一次来佟佳府上,与觉罗氏说了一声后,便在花园子闲逛起来。
虽说隆科多的府邸略逊于年羹尧的总督府,但这里可是京城,这宅院比当初的太子府都要强上许多,她只觉隆科多已将自己当成了皇上登基的大功臣。
有美景在前,她便漫无目的欣赏起来。
只是刚行至转弯处,她竟看到了八福晋。
哦,不,现在应该是廉亲王福晋。
时隔多年,两人再次见面,四目相对时,皆是微微一愣。
还是年珠反应快些,俯身道:“见过廉亲王福晋。”
“好孩子,起来吧。”廉亲王福晋一把就将年珠,道,“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客气的。”
年珠这才发现比起几年前,廉亲王福晋憔悴了不少,像老了十岁不说,眼下更是一片乌青。
她一向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性子,但如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毕竟廉亲王一家的日子有多不好过她是知道的,若不然,廉亲王福晋也就不会在这儿独自逛园子呢。
她之所以独自闲逛,是因那些女眷过于呱噪。
廉亲王福晋之所以独自闲逛,则是因为无人敢搭理她。
“年七格格,既然咱们都闲来无事,不如一并逛逛园子吧?”廉亲王福晋主动邀约,低声道,“只是不知年七格格愿不愿意。”
年珠道:“我自然是愿意的。”
纵然盛夏已过,但仍带着几分暑气,可佟佳府上却处处皆是景致,微风徐徐吹来,掺着些许凉意,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廉亲王福晋就这样漫无目的走着,好一会后才开口道:“想必以年七格格的聪明才智,应该也能猜到佟佳一族并未给我下帖子,而是我自己巴巴过来的。”
“如今贝勒爷虽被封为了亲王,但谁人都知道如今我们一家是四面楚歌、荆棘塞途,我原想着隆科多大人与贝勒爷之间有几分交情,今日过来请那位李夫人在隆科多大人跟前美言几句,谁知……我话还没说完她转身就走了。”
“那些福晋夫人们见状,更是恨不得绕我而行,我只能独自前来逛花园子。”
“想必从古至今,就没有哪个亲王福晋落得我这般凄惨的境地。”
话到了最后,她的声音中已带着哽咽,眼眶微红,却是强撑着不叫眼泪掉下来:“年七格格,你向来聪明过人,所以我想问问你,我到底该怎么办?到底怎么样才能保住贝勒爷的性命。”
直至如今,她对廉亲王的称呼仍是“贝勒爷”,而非“王爷”,她是打从心底抗拒皇上的恩赐。
“福晋。”年珠摇摇头,低声道,“您并没有开口询问如何保住权势与富贵,只求保住廉亲王的性命,想来已知道这是不大可能之事。”
比起屈辱的活着,许多人宁愿选择有尊严的死去,可现在的问题是,皇上根本不给廉亲王一家选择的余地。
看似皇恩浩荡,实则一步步将廉亲王逼上绝路:“您的外祖父是安亲王,身份显赫,想必已有不少人此时劝您自请离开廉亲王府,与廉亲王一刀两刀,此生仍能衣食无忧。”
“但您今日选择登门拜访隆科多大人,只怕是没有考虑过这个主意。”
“年七格格,你果然很聪明,我阿玛额娘也好,还是兄弟姐妹也好,这些日子纷纷登门劝我。”廉亲王福晋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簌簌落了下来,但她很快别过身去,将眼泪擦了干净,“他们说我膝下无子,离开之后也能无牵无挂,以后愿意再嫁也好,若不愿嫁人也罢,家里总是会锦衣玉食养着我的。”
“可若我离开贝勒爷后,他该怎么办呢?他的日子本就够苦了,我若再走了,他身边可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年珠依旧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不由想到前些日子与弘昼说的那些话,爱一个人,是真的愿意为他生为他死的。
“福晋,您既已经做出了选择,宁愿走进死胡同,那又何必问我有没有法子?”
“廉亲王是什么性子,您应该比谁都清楚,破局是不可能,可孤注一掷倒是能试试。”
反正横竖这命都是保不住的。
廉亲王福晋面上一喜,等着一刻钟后,她就借故告辞离开了此处。
一直跟在年珠身边的聂乳母却左思右想不明白其中深意,低声道:“……格格您这是做什么?连奴婢都知道这些年廉亲王背地里没少与皇上作对,皇上对他是恨之入骨,若是叫皇上知道您帮廉亲王夫妻这事儿,皇上定会不高兴的。”
年珠道:“乳母,方才我可说了什么吗?我什么都没说啊!”
“我不过提了一句‘穷寇不可追也,遁辞不可攻也,贫民不可威也’罢了,况且廉亲王福晋从始至终所求的不过是保住廉亲王的性命,我就当是替福惠和姑姑积德。”
等着年珠再次折回花厅时,花厅里的一群妇人正以觉罗氏和李四儿为中心说闲话呢。
她们说的不是旁人,正是方才才离去的廉亲王福晋。
“这廉亲王福晋也是有意思,李夫人您根本没邀请她,她竟舔着脸巴巴来了!”
“对啊,不是说她向来要强,最好面子的吗?怎么廉亲王如今落得这般境地,她连自个儿面子也不要呢!”
“说到底啊,她还是命苦,比不得李夫人好命呢……”
年珠这才知道隆科多虽有嫡子岳兴阿,但他却从未将这个嫡长子放在眼里,反而更宠幸李四儿所出的玉柱。
子凭母贵,这玉柱从小被看的极娇气,自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众女眷正说着话,就听说隆科多来了。
虽花厅里多是女眷,但隆科多想着李四儿名不正言不顺的,有心替她撑撑场子,一进来就握着她的手道:“……今日夫人若招待不周,还请诸位多多包涵。”
众女眷自连说不会,一个个恨不得将李四儿夸上了天。
隆科多的眼神却游离于众女眷的面上,最后直勾勾在年珠身上落了下来:“想必你就是年七格格?”
“是。”年珠知道是自己送的礼入了隆科多的眼,这才得隆科多另眼相待,只含笑道,“见过统领大人。”
隆科多比李四儿大上二十来年,总担心自己有朝一日死在李四儿前头,如今得了那样好的寿礼,自是喜欢。
“年家的寿礼可是你准备的?我听人说了,说是你在四川无意发现了这样的宝贝,请了匠人将玉石雕成寿桃模样。”
“你不愧是亮工的女儿啊,年纪不大就独具慧眼。”
独具慧眼?
年珠哪里听不出来他这是说自己懂得下注呢。
她笑道:“统领大人说的是,离开四川前,我阿玛还请了得道高僧为这寿桃玉石开过光,若日日摆于寝间,有延年益寿、强身健体之功效。”
“今日是统领大人寿辰,我代替阿玛及年家上下恭祝您福寿安康、龟鹤遐寿。”
这话逗得隆科多哈哈大笑,道:“你与你阿玛一样,都是个妙人。”
“对了,你今年几岁?”
“回统领大人的话,我今年十三岁。”年珠笑道。
“那可曾订下亲事?”隆科多问。
年珠点头道:“已经订过亲了。”
隆科多面上有一闪而过的失望,笑道:“真是可惜了……”
年珠像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似的,腼腆笑笑,她如今是愈发庆幸自己那假亲事定的早,不然,就以隆科多那不要脸的性子,指不定真闹到皇上跟前去,请皇上为她和玉柱赐婚。
正黏在隆科多身上的李四儿也跟着笑道:“老爷整日忙于公务,有所不知呢,不仅您觉得年七格格是个好的,五阿哥也是这般觉得的。”
“五阿哥直至今日尚未成亲,就是因为心悦年七格格呢,若年七格格尚未订亲,这门亲事只怕也是落到五阿哥头上,可落不到咱们的玉柱头上……”
年珠:“……”
飘了,飘了,这李四儿是真的飘了,且不说李四儿没将年家放在眼里,当着自己的面如此说,她区区一妾室,竟敢当众议论皇子?
更要命的是,隆科多竟丝毫不觉得李四儿这话有错?想来隆科多觉得是弘昼的舅公,当众点评下晚辈也没什么不妥吧。
隆科多又说上几句话后,这才去了前院招待客人。
接下来,年珠则全程围在李四儿跟前,一会问道:“李夫人,您当真已经年过三十了吗?您的皮肤为何这样好?我日日用牛乳洗面,却是及不上您皮肤半点呢!”
“李夫人,都说儿子像母,您的儿子模样想必也十分俊朗吧?”
“李夫人,您可真好看呀!”
……
按理说,如此直白的马屁一般人可是不信的。
但年珠是谁?她目光真诚,表情诚挚,这话说的看起来是要多真就有多真,更不必提她已出落的十分貌美,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更是叫李四儿笑开了花。
到了最后,李四儿更是笑道:“你这小丫头,嘴巴简直比吃了蜜还甜!”
“若是你尚未订亲,我定要将你娶回家当我儿媳妇的!”
呸,谁要当你们这对狗.男女的儿媳妇!
年珠虽心里这样想着,但面上却露出腼腆的笑容来。
好在她的辛苦付出也是有回报的,也不知是李四儿真喜欢她,还是李四儿瞧中了年羹尧的身份,最后挽着觉罗氏的臂弯道:“姐姐,若你得闲,时常登门找我玩,我们府中的女眷少,平素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话里话外的,她又暗戳戳秀了一把恩爱,毕竟隆科多已为她将府中的姨娘小妾都送走了。
觉罗氏早就得了年珠的提点,含笑答应下来:“李夫人也莫要客气,你若是无聊,只管来我们府上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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