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是有条不紊,没过几日,天气就彻底热了起来。
不过是辰时刚过,外头的日头就是火辣辣的,照在校场上,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年珠的习武之路暂时搁浅。
她倒是不怕晒,也不怕辛苦,但她总得替岳沛儿想想才是。
然而,年珠又有了别的主意,请个擅游水的婆子教她游水。
因为这事儿,她再次提了些点心去书房走了一趟。
此时的年羹尧正在与年富等人商议要事,听说年珠来了,便要其余人都下去,如今一听说这话,皱眉道:“珠珠,好端端的你学什么游水?姑娘家家的,实在是不妥。”
这游水时身上衣裳穿的少,衣裳一打湿,便湿漉漉的贴在身上,若不小心叫人看了去,名声可就毁了。
年珠却一脸不高兴道:“阿玛,我就是想学游水,正好如意院后面有个小池塘,我叫人将池塘清理干净不就行了?”
“虽说整个京城里都找不出几个会游水的格格姑娘,可难不成别人不能学,我也不能学了吗?”
哟,这小丫头竟还敢在阿玛跟前这样说话?
年富活了二十余年,从不敢在年羹尧跟前如此说话的,当即就拿出兄长的架势来:“珠珠,你怎么与阿玛说话的!阿玛都是为了你好……”
年珠扫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二哥,我与阿玛说话呢,阿玛都还没教训我,你倒是比阿玛还起劲!”
她在年羹尧跟前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年富的不喜,直道:“对了,正好在阿玛这儿,我有件事想要问问二哥,这些日子时常有府中的婆子丫鬟找我身边的乳母婆子说话,话里话外皆是打听的意思,想要看看我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想,大概是总督府里有人看我不顺眼,想要在阿玛跟前告我一状吧?”
放你娘的狗屁!
年富这话下意识就要出口,但他却是忍住了。
前几日他的确在年羹尧跟前告了年珠一状,说年珠闲来无事时常往周家村跑,甚至还请人教周家村的人种田。
谁知年羹尧听闻这话却是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还劈头盖脸将他一顿训斥:“珠珠今年几岁,你今年又几岁?她不过是闲着没事,随手帮几个百姓,你竟如此大动干戈?”
“年富,你要记得,纵然你们不同母,但她却是你的妹妹!”
“我在你这般年纪,在朝中已有建树,你若整日吃饱了没事做,多将心思放在正事上,可别连个十来岁的孩子比下去。”
这几日,他一直在想,从前阿玛也曾时常夸赞他聪明过人,这世上,难道竟有十来岁的孩子比他聪明?他百思不得其解。
正因他知晓年羹尧的脾气,所以今日才在年羹尧跟前扮演一好兄长的形象,谁知……这年珠竟是软硬不吃。
更让年富没想到的是,年羹尧竟什么都没说,惹得他顿时觉得自己像后娘生的。
年珠见年羹尧不答应,顿时是眼眶微红,低声道:“若是我还在京城就好了,额娘和姑姑她们肯定会答应的……”
这下,年羹尧还能说什么?哪里还有不答应的?
年珠顿时是喜笑颜开,忙道:“多谢阿玛。”
她这才离开。
一出书房大门,她脸上就笑开了花。
年富透过窗户,看到了她那张笑,心里是愈发不舒服——分明阿玛也知道这是年珠的苦肉计,竟还答应下来?
年珠刚回如意院,就听说京城来信了。
她率先打开的是觉罗氏的信,一封信看完,她笑道:“我就知道我定没有猜错。”
聂乳母好奇道:“格格说的是魏大人之事?”
“没错。”年珠点点头,并未像往日一样将这封信收起来,而是选择了毁尸灭迹,“额娘说,魏之耀是家中次子,因稳重踏实,打小就跟在了阿玛身边伺候。”
“却因他性子太过沉稳,太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一直过了二十岁,仍未能定亲。”
聂乳母接话道:“对,奴婢也听人说过,魏大人向来很有主意,想想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魏大人从小跟在二爷身边长大,眼界阅历自比寻常小厮管事强上许多。”
年珠很快就说起了这个故事。
那一年,年过二十的魏之耀喜欢上了一个寡妇,这寡妇模样不算出众,但性子温柔似水,包括魏之耀父母在内的很多人都不明白他为何会对一个寡妇情有独钟。
别说彼时年羹尧已在政坛初露头角,即便年羹尧只是一寻常纨绔子,魏之耀父母也不会允许自己儿子娶一寡妇为妻的。
最后的结果是自是棒打鸳鸯,那寡妇留下一封书信后就远走他乡。
一直过了好几年,魏之耀这才娶妻生子。
只是这么多年中下来,他与他那妻子感情一直淡淡,两人膝下也仅有一个儿子而已。
说到最后,年珠直道:“……想必是那寡妇离开京城时已有了身孕,可惜她一个寡妇带着女儿,日子艰难,或是病死了,或是遇上灾祸,便将孩子交给自己信赖之人。”
“可惜,人心隔肚皮,就算那寡妇将自己所有财产都交给魏子柔的养父母,但他们依旧对魏子柔不好。”
“银子都到手了,谁还会再管拖油瓶了?”
“这样也就能解释的通为何魏子柔的养父母一家皆没了,想必根本就不是遇上了洪涝灾害,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毕竟那时候的年羹尧已身居要职,魏之耀手中的权力也越来越大,想要找到自己的亲生女儿,应该不算难事。
别问她为何会知道这些,因为,话本子中都是这样些的,就算她没全部猜对,应该也是大差不差。
聂乳母也是寡妇,也是她独自一人带着儿子长大的,如今却是感触颇深,唏嘘道:“真是造孽呀!”
她决心写封信给儿子苏额木,好好叮嘱儿子定要替好好替七格格当差,若他敢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来,她决不答应。
可凭着一个魏子柔就想拿捏住魏之耀吗?
年珠觉得这件事恐怕没有自己想的这样简单。
说起来魏之耀与年羹尧一起长大,两人之间感情深厚,更何况,魏之耀不愿声张魏子柔的身份不过是顾及魏子柔的面子,怕魏子柔面上挂不上。
这等事对男人来说,不算什么大事,特别是对年羹尧这等孩子小妾一大堆的男人来说,那就更不叫事儿呢。
兴许,年羹尧已知道魏子柔的身份。
年珠只觉头疼。
接下来几日,她跟着婆子学游水的同时,都在想这件事该怎么办才好。
她想来想去,真叫她想出个办法来。
这件事,她依旧委托桑成鼎去办的。
桑成鼎听说这话,眼睛瞪得大大的,迟疑道:“格格,这……这能成吗?”
“魏大人这人可不是一般人,若是叫他察觉不对,您是总督大人女儿,您倒是不怕,可奴才的命怕是没了……”
年珠扫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不管成不成,总得试一试才知道,像你这样畏畏缩缩的,能办成什么大事?”
桑成鼎低着头,不敢接话。
年珠觉得这人虽一身毛病,但她在四川无人可用,只觉这人也挺好用的。
“对了,桑管事,你给赵之垣送的信,已经送出去了吗?”
“时间不等人,李维钧等人明日就要离开四川,想必已得了阿玛的允诺,定对那直隶巡抚一职是势在必得。”
桑成鼎忙道:“格格放心,算算日子,约莫那封信今日已送到了赵家。”
第73章 色字头上一把刀
天津。
赵家。
这几日明明天气大好,但赵家上下却像笼罩着一片乌云。
赵之垣更是急得嘴角起了燎泡,将手下李维钧骂了一遍又一遍,恨不得将李维钧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这狗杂种的,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这些年我对他多好呀,处处提拔他。”
“可他倒好,说老家老娘病了,想要回老家一趟,却是去了四川去找年羹尧……”
他赵之垣也是名门望族之后,在朝中也不是没人,但如今比起年家来,却还是差远了。
至于他,他如今三十多岁就能官至直隶巡抚也并非是个酒囊饭饱之辈,而是因为手下太厉害,所以这些年有些放松。
他对李维钧有多信任了?
族中早就有人提醒他对李维钧多加提防,但他不以为意,一直等着李维钧到了四川,他这才察觉不对,开始着急。
此时此刻的赵之垣宛如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走来走去,直下令幕僚来见自己。
这几人这几日可没闲着,可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个对策来。
其中有个最得赵之垣信赖的幕僚低声道:“大人,如今看来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您投靠年羹尧。”
“那李维钧虽走了魏之耀的路子,但魏之耀从前不过年羹尧一家奴而已,主仆情分虽有,却及不上真金白银。”
“更何况,赵氏一族在朝中为官者人数不少,族人互助,您投靠了年羹尧,则意味着整个赵家都投靠了年羹尧,年羹尧高兴都来不及,怎会拒绝?”
这已是他第三次在赵之垣跟前提起这个主意。
前两次,赵之垣一听这话就毫不犹豫拒绝了,直说赵家也是大清名门望族,底蕴不比年家浅,他赵之垣一直想的是报效朝廷,为国为民,而非依附高官,让自己变成一佞臣。
但如今,他却是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难道,就只能如此了吗?”
“还请大人三思啊,本月月底李维钧就会回来,算算日子,李维钧很快就会动身离开四川。”那幕僚听出他话中的松动之意,忙趁热打铁道,“以李维钧的性子,若他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定不会带着家眷前去四川走这一趟的。”
“若等着年羹尧的信送到京城,送到雍亲王府,您后悔可都来不及了。”
说着,他又道:“大人,您可听说过‘年选’?”
赵之垣狐疑道:“年选?什么叫年选?”
那幕僚解释道:“这是川陕一带官员传出来的词,在年羹尧手底下想要擢升,光是朝廷说了可不算,还要年羹尧点头才是。”
“一来二去,才有了‘年选’一词,这几年,朝中官员不知道送了多少金银珠宝给他……”
这话,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赵之垣虽不愿当佞臣,却更不愿成为赵家的罪人,不愿赵家祖宗因自己蒙羞。
他长叹一口气道:“来人,传话给管事,叫他清点清点账面上最多能拿出多少银子来,全部取出来。”
“还有,传话给夫人,看看她能拿出多少银子来。”
“至于古玩字画,也都清点出来,明日我要动身去四川一趟。”
说起来,他虽才能不算顶出众,却也不算庸碌之才,这些年他所治之地不说欣欣向荣,却也是百姓有吃有穿。
他是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有朝一日会落得与同僚赔笑脸装孙子的境地。
到了傍晚。
赵之垣就已准备的差不多,白银二十万两,古玩字画足足有一车,打算全“孝敬”给年羹尧。
一想到这些,他的心里就像刀子剜肉一样难受。
偏偏这时,有小厮进来道:“大人,门外有封信,说是给您的。”
“给我的?谁给我的信?”赵之垣捂着嘴叫道。
那小厮摇摇头,低声道:“小的也不知道,那封信是被人射箭射到门上的,小的原以为是有人恶作剧,门房却说那封信上写着要您亲启。”
“小的不敢耽搁,所以就将信送了过来。”
赵之垣身为朝廷命官,从前也不是没遇上过这等事,大多是些走投无路或蒙冤之人送来的。
他呢,遇上这等事,一向是能帮就帮了。
但如今他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随手就将那封信放在了一边,压根没有打开的意思。
谁知接过那封信时,他隐约察觉到信里有什么薄薄的硬物,心里好奇,便拆开信看了看。
不看不知道,短短几行字的信看完,他却是脸色大变。
至于那薄薄的硬物,更是一片做工精美、栩栩如生的金叶子。
赵之垣当即连请幕僚过来。
两人是商量又商量,一直到了翌日天明,才得出结论。
一,这薄薄的一片金叶子虽并不算重,但其中工艺可不是民间金楼银楼能做出来的水平,而是紫禁城中主子赏人用的。
二,这封信中虽只有寥寥几行字,但却劝他按兵不动,莫要动身去找年羹尧,更不要与年羹尧狼狈为奸,而是装作无事发生,给皇上写一封请安折,打打感情牌。
苦苦熬了一夜,赵之垣不仅嘴角的燎泡又多起了两个,牙也跟着疼了起来。
外头的管事已催了一遍又一遍,直说早已准备好,问他何时启程。
赵之垣捂着嘴道:“罢了,不去四川了,年羹尧这人胃口大得很,就怕我这笔钱送出去,却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还不如拼死一搏,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好了!”
他只是不明白,到底是谁在暗中帮他?
他并不担心有人在暗中故意算计他,背后之人知晓很多事,好端端的,何必这样大费周章算计他?
他当即就提笔写请安折来,字字句句皆十分恳切,恨不得将自己祖上替大清忠心耿耿一事都道了出来,更委婉表明自己为官几十年,一直忠心耿耿,并无大的错处。
很多时候,若有人从中作梗,平庸是错处,但更多的时候,平庸却代表着安全。
***
年珠对皇上、四爷都很是了解,知道李维钧这官升不了的,暂且将此事抛之脑后。
她原以为魏之耀会去任上,谁知魏之耀并未离开。
毕竟魏之耀虽是朝廷命官,但从古至今,关系户总是有优待的,比如,魏之耀这些日子就告假未去衙门当差,而是替年羹尧办些私事。
年羹尧私产数额庞大,总得有个信得过的人打理。
魏之耀忙归忙,但人情往来却是不能丢。
比如今日,魏之耀就得了年富相邀,去了茶楼喝茶,魏之耀哪里能拒绝?
他们所去的茶楼可不是像一壶天这等地方,而是年羹尧的私人茶楼,平日里只招呼他的亲朋好友。
一主一仆相对而坐,今日的年富有求于人,不仅一反常态的没有趾高气昂,甚至还替魏之耀斟茶起来:“魏叔,您喝茶。”
“二公子,使不得。”魏之耀也算是看着年富长大的,自知道这人是什么性子,也知道今日是一场鸿门宴,忙起身道,“尊卑有别,二公子实在是折煞奴才了。”
年富起身,按着他的肩就坐了下来,含笑道:“魏叔这话说的就见外了,您也别一口一个‘奴才’,总督府上下,谁不知道阿玛将您当成亲兄弟一般看待?阿玛那些宝贝,连我都不知道那些东西藏在何处,你却知道的一清二楚。”
“我啊,也是把您当成亲叔叔一样看待的。”
他显然是忘记了当初自己曾指着鼻子骂魏之耀就是他们年家一条狗的事,笑道:“魏叔,您也别紧张,我就是心里难受,想找人说说话。”
“我从小跟在阿玛身边长大,年家上下所有人都说阿玛比起大哥,更看重我,等着我长大后,肩上担着整个年家,从前我也是这样想的。”
“可自从年珠来了总督府,就衬得我这个儿子像捡来的似的……”
他有一肚子苦水要说,今日请魏之耀过来的目的也很明确,就是想请魏之耀帮着他多多美言几句,顺便若阿玛有什么想法,也转述一二。
可惜,魏之耀根本不接话。
他效忠的主子从始至终只有年羹尧一人,只揣着明白装糊涂,劝年富莫要与一小姑娘家家的一般见识。
年富气归气,恼归恼,却不敢像从前一样趾高气扬。
喝了几杯闷酒后,他索性也懒得再同魏之耀这榆木疙瘩一般监视,直道:“魏叔您跟着我阿玛走南闯北,婶娘并未跟着您一起,您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今日我吩咐了桑管事找了几个美人儿过来,您好好松快松快,若是喜欢哪个,只管开口带走就是。”
在他看来,男人要么爱财要么爱色,像魏之耀这样不爱财不爱色的,定是装出来的。
魏之耀几番推脱,可年富哪里会听他的?当即就拍着巴掌,叫那几个美人儿进来了。
魏之耀依旧低头喝茶,看都没看那些美人儿一眼。
他的心早就随着梅娘一起死了。
只是他刚抬头,却是愣住了。
其中有个女子,长得竟酷似梅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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