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夫人和贺兰老夫人相视一笑,仿佛有什么默契。
崔邈川微微皱了眉。
崔夫人道:“许久没见老夫人了,我们去那边坐坐。”
她看了崔邈川一眼,道:“你莫要跟着来,随便逛逛吧。”
崔邈川目送崔夫人和贺兰老夫人离开,他提腿准备走,身后的贺兰妙法叫住了他:“崔郎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崔邈川看了一眼虽然走远,却时不时偷偷往这边看的崔夫人,神色淡淡道:“就在这里说吧。”
贺兰妙法没有扭捏,道:“好。”
她道:“祖母和令慈有意撮合我们二人,你我都没有婚约,年岁相近,恕我不够矜持,但我想,若郎君也有意,不如不管那些繁文缛节,早些定下。”
贺兰妙法没有时间了,她也会玩你进我退的把戏,但她不能耽搁下去了。
若崔邈川不同意,她还能及时去找下一家。
她心底其实对这门婚事有六成的把握。
她打听过崔邈川的为人,他并不是看重情爱的人,他曾对好友直言,他心目中的妻子,是能撑得起崔家门楣,能够执掌中馈的崔家主妇。
她自问可以做到。
但崔邈川却定定看着她发髻上的玉簪,轻轻说道:“抱歉,我有妻子了。”
贺兰妙法一怔。
她从未听说过崔邈川娶过新妇,况且,若他已成婚,崔夫人怎会答应今日的相看。
贺兰妙法疑惑发问:“尊夫人是谁?”
崔邈川道:“她心思率直,生得很美,也遭过许多苦难。”
他言语中满是怜惜,听得贺兰妙法更是不解。
崔邈川拱手道:“抱歉。”
贺兰老夫人同崔夫人在山寺转了一圈,快晌午的时候找到贺兰妙法,带笑问道:“如何了?”
贺兰妙法摇头:“崔郎君无意。”
*
这件事不知怎的传开了。
昭明殿里,钱葫芦鹦鹉学舌般地学给甄华漪听。
钱葫芦说:“陛下默许贺兰娘子出宫另觅夫君,可见她无缘皇后之位。崔家郎君也是一表人才,与贺兰娘子倒是相配,就是不知他哪里来的妻子,奇了怪了,从未听闻过啊。”
正说着话,李重焌从门后走了进来。
钱葫芦行了一个礼,贴心出去合上了门。
李重焌走上前来,看甄华漪拿着一本话本子,眼睛却虚虚望着上头,他抽走她手里的话本,笑问道:“困了?”
甄华漪揉揉眼,依偎进了他的怀里,他道:“我给你念吧。”
甄华漪摇摇头,这话本子不太正经,她可不敢从李重焌口中听到这些。
李重焌问道:“方才我进来的时候,钱葫芦在说什么,老远就听到他的笑声了。”
甄华漪道:“说贺兰娘子和崔郎君的事。”
李重焌颇有兴致地说道:“这事儿我也听说了,那崔邈川
竟说他有了妻子,他哪里来的妻子。”
甄华漪窝在他的怀里,突然身子有些僵。
李重焌低头,捏着她的下巴,直视她眼睛,不悦问道:“你紧张什么,莫非对崔邈川有情?”
甄华漪拍掉他的手,瞪了他一眼。
李重焌不依,捏着她的腰,开始耍起了无赖。
第70章 母亲我的母亲,是怎样的人?
崔邈川的拒绝,没有影响贺兰妙法的计划,她很快找到了另一个年轻郎君。
郎君出身落魄世族,是家中一个旁支庶子。贺兰妙法从未料想到,自己会嫁入这样的人家,和这般平庸之人共度一生。
但她别无选择。
为了尽快成亲,她甚至抛舍了贺兰家女郎的尊严,与他无媒苟合。
贺兰恕暴跳如雷,骂她辱没贺兰氏门楣,要与她一刀两断,祖母眼泪涟涟,问她为什么要犯下如此错事。
贺兰妙法没有解释,成婚当日,礼服来不及制,她穿着母亲旧时的青绿礼衣,持一柄团扇,登上了婚车。
一路凄清,鲜有祝福。
贺兰妙法踏入简陋的青庐,看见她的丈夫忐忑对她说,对不住她了。
她摇头,执酒盏,与丈夫行合卺之礼,酒尚没有喝完,丈夫家里一个慌慌张张的仆僮跑了进来。
贺兰妙法暗叹,小门小户到底规矩太松。
那仆僮说道:“郎君,不好了,禁卫军围住了贺兰府,说是要抄家。”
贺兰妙法手中的酒盏应声而倒。
*
贺兰梵是在第二天才知晓这个消息的。
除了贺兰璨及外嫁女,贺兰家三十二口悉数入狱。
贺兰梵气得手直发抖。
逆子,逆子,竟是忤逆至此,连亲舅舅都不放过。
贺兰梵心中深恨,听到消息都当时就命人传见李重焌,但李重焌不闻不问,对她极为漠然。
贺兰梵猛地发现,这个从前对她孺慕的小儿子,对她态度大变。
所以长乐殿才会如此消息闭塞,若是从前,在李重焌有意查办贺兰家的时候,她就会有所行动。
她憎恨地看着长乐殿的宫人,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群人竟背叛了她,投靠到了李重焌门下。
她神色渐渐狠厉,宫女不小心吓得抖了一抖,手上茶盏轻嗑。
贺兰梵冷冷扫她一眼:“仗二十。”
宫女被拖出去,惨叫声响起。
贺兰梵感到心中稍微平静。
在长乐殿所有人战战兢兢的时候,王文若前来向太后请安。嬷嬷不耐烦地打发她,王文若踌躇了一下,将自己发现的事情告诉了嬷嬷,请嬷嬷禀告太后做主。
嬷嬷神色肃然,转身去见了太后。
贺兰梵用手指抵着额头,感到头痛异常。
嬷嬷悄声走近,在她耳边说了王文若的来意。
贺兰梵睁开了眼睛。
*
怀胎四月有余,太医建议甄华漪多去外头走动走动。甄华漪听从太医的建议,带着玲珑玲琅等人,在金鱼池喂鱼,不耗力气,瞧着也有趣。
鲤鱼争抢鱼食,甄华漪笑着道:“鲤儿乖些。”
肚中仿佛有轻微的动静,甄华漪惊讶地停下,又觉得是错觉。她轻抚小腹,温柔地唤道:“鲤儿?”
见她停下,玲珑玲琅忙问道:“娘娘是累了?快去凉亭休息一下。”
说着一人扶着一只她的手臂,往凉亭那边走去。
远远地,看见有一群人走了过来。
甄华漪凝目一看,似乎是长乐殿的人。
一个嬷嬷走上前来,对甄华漪说道:“甄娘子,太后要见你。”
因甄华漪身份未定,嬷嬷神色倨傲,并不行礼。
如今李重焌正在料理贺兰家,贺兰太后怕是憋着一口气,想要拿捏他,她寻来寻去,找上了自己。
这嬷嬷咄咄逼人,去长乐殿,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甄华漪蹙着眉,说道:“方才喂鱼弄湿了衣裳,如此面见太后,恐不尊敬,嬷嬷待我回去换一身衣裳。”
嬷嬷冷着脸:“莫非还要太后娘娘等着你?”
玲琅往前挡住甄华漪,说道:“圣上交代过,甄娘子的事,都要先禀过他才行,还是等圣上下朝在说吧。”
嬷嬷冷哼:“休要搬出圣上来说嘴,圣上在如何,也拧不过一个‘孝’字,莫非甄娘子想要圣上为了你与太后娘娘不和,让圣上背上一个‘不孝’的名号?”
甄华漪捏紧了手指。
她知道,李重焌顶着千重压力,他夺位之事被许多人暗地里说嘴,将贺兰氏一族下狱,又给他添了一重刻薄寡恩的名声,如今再加一顶“不孝”的帽子,仿佛成了一个十足十的暴君。
李重焌不是那样的人,世人却对他有诸多误解。
甄华漪经历过这种时候,更能感同身受。
甄华漪抬眼,看见嬷嬷身后带着好些腰肥膀圆的仆妇,知道太后是下定决心,就算是绑也要将她绑到长乐殿。
就是不知长乐殿布好了怎样的天罗地网。
玲琅看着眼前对峙的局面,用力咬了牙,而后突然冲出众人,逃了出去。
嬷嬷差人要拦,甄华漪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甄华漪抬起头,她容色娇美,看起来不过是个柔弱无用的美人,但眼神坚韧,无畏无惧,她道:“带路吧。”
长乐殿中,太后高坐明堂,宫人屏息以待。
见甄华漪出现,太后怒斥道:“甄氏,你可知罪?”
甄华漪不卑不亢答道:“还请太后明示。”
太后冷哼一声道:“传太医。”
她满意地看见甄华漪的面色渐渐雪白。
太医等候已久,贺兰太后传唤的片刻,就已经拎着医箱躬身走了进来。
太后成竹在胸,从王文若那里听到甄华漪怀孕四月的消息后,她并没有打草惊蛇去求证,而是在今日趁着甄华漪外出,派了健妇,强逼着甄华漪来了长乐殿。
甄华漪是否怀孕已经不重要了,今日太医必定会诊断出她有孕,更为重要的是,她可以通过这个女子,挟制李重焌。
太后命令宫人按住她。
甄华漪没有挣扎,在宫人过来之前向太医伸了手,她目光沉静看着太医,说道:“圣上乾坤在握,贺兰家已悉数入狱,太医是明白人,为了自己,为了子孙,应当明白眼下怎样做才是对的。”
太医惶惶看着她,额上细汗直冒,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不住地发抖。
贺兰太后猛拍几案,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般:“‘自天子至于庶人,孝无终始而患不及者,未之有也。’就算是皇帝到了本宫这里,也不敢忤逆,你这妖妇,竟敢妖言惑众?”
她略略平静下来,对太医道:“正如这贱妇所言,为了你本人,家族及子孙,你可万万不能弄错。”
太医松开手指,声音颤抖着跪地说道:“回太后娘娘,甄娘子已有四月身孕。”
贺兰太后站了起来,她昂着首,视线向下睥睨着甄华漪:“甄氏,你侍奉当今圣上不足半月,为何有了四月的胎儿?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甄华漪猜测着太后的意图,她刻意将自己怀孕的消息揭露,就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这孩子身份不明?
甄华漪抿了抿嘴唇看着贺兰太后。
她不能说这是李重焌的孩子,毕竟当初他的所作所为是个实实在在的污点。贺兰太后想要借此大做文章的话,李重焌难以招架。
她也不能说这是李元璟的遗腹子,若如此,将来这孩子会怀疑自己的身世,以至于和父亲生隙,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搅乱朝局,更是危险。
无论她怎么说,都不行。
贺兰太后慢慢走近甄华漪,狠狠盯着她。
小甄氏并未侍奉过元璟,她腹中的这个孽子,必然是同李重焌通奸所得,要不然,李重焌不会对她毫无芥蒂,甚至珍之重之。
她看着甄华漪跪在地上满面挣扎,像是在看一只蝼蚁,让她兴致盎然。
她知道甄华漪在苦苦思索回答的利弊,但她其实并不想给她任何机会。
她冷冷道:“你不曾侍奉过先皇,你腹中的孽种是通奸所得,
如今,你既已是皇帝枕边人,这孽种就留不得了。”
甄华漪猛然抬头,嘴唇发白地看着她。
半晌,甄华漪咬牙说道:“棋子尽毁,太后还如何和陛下谈条件?”
她以为贺兰太后想要以她腹中子威胁李重焌,让李重焌放过贺兰家,没想到太后不管不顾地要害胎儿的性命。
太后笑道:“谈条件?本宫何须和自己的儿子谈条件?皇帝年纪轻,容易犯错误,若及时改正,本宫会原谅他,就像他小时候那样,但是,犯了错误,本宫必会惩戒。”
逼死兄长,将舅家下狱,贺兰梵虽深恨李重焌,但并不觉得李重焌敢违逆她。
只是他如此行事,太过不把自己及贺兰家放在眼里,他如此忤逆,必要以雷霆手段震慑,下次才不敢再犯。
是震慑,也是她的宣泄和报复。
贺兰太后冷冷看向太医,道:“还愣着做什么?端一碗落胎药来。”
太医浑身冷汗直冒,但迫于贺兰太后威势,只得取来了熬制好的落胎药端给甄华漪。
甄华漪不接,她握紧了手指直至指节发白。
玲珑扑了上来想要打翻这碗落胎药,却被死死按住。
贺兰太后使了个眼色,一个健妇接过太医手中的落胎药,捏着甄华漪的下巴,按到了她的嘴边。
又苦又酸的味道直冲入鼻腔,甄华漪甚至感到舌尖已经有这苦药味道,她摇着头挣扎,却被人扯着头发难以动弹。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得“砰”的一声,门口健妇被踢倒在地,哼吟不止。
“放下!”
甄华漪满面是泪回头,看见李重焌身着玄黄朝服冲了进来,他推开甄华漪身边的健妇,跪在地上抱住了甄华漪。
“狟郎!”
甄华漪用力拥住了他,将头埋进他的衣襟里,他襟怀中的柏子香浸透呼吸,冲散了苦药味道。
她叫出这两个字后,贺兰太后霎时间面若金纸,摇摇欲坠。
从来没有人这样唤过李重焌,这世上也不该有人这样称呼他。
当年,只有她的妹妹贺兰昙这样叫过自己的孩子。
旧日的梦魇重新回到了她的面前。
贺兰梵看着李重焌,声音凄历像是在尖叫:“你叫他什么?”
贺兰梵好多年没有这般惶惶无措。
当年她嫁给李召,对这个男人的身世性格都不满意,李召看出她的嫌弃,于是宠爱妾室。
妾室先她一步有孕在身,贺兰梵第一次感到慌张,李召是不尊礼教,不认嫡庶的人,若妾室生下来庶长子,将来李召的一切,都有可能被这庶子继承。
贺兰家对她再三施压,她一咬牙,在李召出征之时,毒死了妾室,一尸两命。
第二次惶惶不安,是在李召娶她妹妹的时候。
那时她与李召的关系已经不可弥合,贺兰家放弃了她,选择用她的妹妹贺兰昙来巩固与李家的姻亲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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