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身子骨太差,这样不好,他想要她为他诞下一个孩儿,虽做不得太子,但足以做一个尊贵亲王。
李元璟看了一眼黄太医,黄太医半躬着身子,来到甄华漪跟前为她把脉。
寝殿极为安静,甄华漪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黄太医沉吟片刻,一脸喜色跪下:“恭喜陛下,恭喜淑妃娘娘,娘娘有喜了。”
他道完喜,却发觉气氛有些不寻常,他抬眼偷瞧,却见皇帝面色黑沉如水,而淑妃则垂着眼,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半晌,他听见皇帝沉声问道:“谁的孽种?”
柔弱温顺的淑妃这样回答:“自是李氏血脉。”
寝殿内似乎有人失手跌落了茶盏,一阵哗啦啦的碎瓷声响。宫人看见黄太医连滚带爬,随后甄贵妃神色压抑走了出来。
甄吟霜心中发冷。
她本以为揭开这件事会感到畅快,但李元璟在对甄华漪暴怒后,突然冷冷看了她一眼。
他发现了,她是故意让他知晓。
她心中的阴暗再一次在李元璟眼中无所遁形。
*
李元璟走出绿绮殿的时候,虽是神色平静,但细看他眉眼之间仿佛有风雷涌动。
王保全和杨七宝等随他进了绿绮殿的太监都死死低着头,不敢惹起分毫注意,唯恐李元璟想起了他们这些知道皇家密辛的人,愤怒之下下令将他们处死。
他回到清思殿,命人去查甄华漪失踪后的行踪。
案卷摆在他的跟前,他紧握住拳头,手指指节发白。
甄华漪和……李重焌!
她怎么敢,她怎么能!
李重焌这三个字,如今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犹如黑云压城一般,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他的这位胞弟,先夺洛阳,后取函谷,剑锋直指长安。
而他的淑妃,竟不知何时,在他的眼皮底下,就和他的胞弟,这个乱臣贼子勾搭上了。
李氏血脉……李氏血脉、果真是李氏血脉!
李元璟气急之下,喉咙
一阵腥甜,竟是呕出了一口黑血。
他额上青筋暴起,面色有些扭曲地对杨七宝说道:“去将淑妃肚子里的那个孽种弄死。”
杨七宝一个激灵,浑身发冷,他深深躬着腰:“是。”
杨七宝带着圣旨和落胎药来到了绿绮殿。
李元璟为了皇家脸面,并未将这件事公之于众,因此绿绮殿宫人大多不知皇帝为何发怒,显得惴惴不安。
宫人见杨七宝来,还在小心试探:“杨公公,淑妃娘娘是怎么惹怒了圣上?”
杨七宝冷下脸来:“不该打听的东西不要乱打听,知道得多,反而死得快!”
宫人一僵,忙呐呐称是。
杨七宝走进了寝殿,寝殿门窗紧闭,尤为昏暗。
他听见甄华漪的声音低柔地响起:“杨公公前来,是赐我毒酒或是白绫?”
杨七宝依旧恭敬:“奴婢奉圣上旨意,请娘娘喝下这碗落胎药。”
帷幔里的人久久不出声,不知在想些什么,终于,一只瘦白的手破开帷幔。
甄华漪手上一重,那碗堕胎药落在她的手里,她心中一痛,手指指腹用力到发白。
杨七宝突然从她手中夺走了这碗药。
他将落胎药悉数倒进了花盆里。
杨七宝紧张激动到有些颤栗,他说道:“奴婢全家的性命都在晋王殿下的手中了,奴婢赌这一把,一条道走到黑。”
他有点不正常地亢奋起来:“晋王兵强马壮,奴婢赌他能攻入这长安城。”
他用力握住甄华漪的袖子:“娘娘,奴婢的身家性命就全部交到你手上了!”
杨七宝双手捧着一只黑木匣子回清思殿复命,王保全觑他一眼,看见他浑身都在发抖。
王保全暗想,杨七宝之前对绿绮殿殷勤,现在好了,压错了宝吧。
他问道:“你拿的什么东西?”
杨七宝牙齿磕磕地响:“淑妃肚子里的。”
王保全捏着鼻子跳开:“快拿走快拿走,别把清思殿弄晦气了。”
李元璟不知何时走了出来,目光落在杨七宝手上沾血的匣子上,而后一声不吭转了身去。
绿绮殿自此被封了宫门,不许进出。宫人看绿绮殿失宠,于是开始怠慢起来,克扣起来肆无忌惮。
好在有杨七宝暗中接济,日子倒能挨过去。
绿绮殿与世隔绝,不知宫中消息,对宫外更加一无所知。
过了大约有一个月,清思殿来人送来了一条白绫。
面生的太监一脸不耐烦,他紧张看着外头,似乎有急事要办:“淑妃,圣上赐你自尽,快快了断吧,不要浪费时间。”
太监将白绫送到绿绮殿的时候,隐约像是能听见兵卒的呼喝声,他疑心自己是太过焦虑。
他心慌意乱,只想赶紧办完差事交差,于是催促道:“淑妃,快些了断吧。”
绿绮殿宫人皆面色惨白,齐刷刷盯着太监手中的白绫。
影影绰绰的帷幔中,淑妃慢慢直起身来,宫女忙为她在身后垫上一只引枕。
隔着帷幔,隐约可以瞧见她艳若桃李的面容,太监暗道一声可惜了。
虽生得貌美无双,可偏偏不得皇帝爱幸,最终竟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宫女聚在甄华漪身边,开始戚哀地哭了起来。
甄华漪半躺在榻上,用手轻抚了小腹,仿佛已经可以感受得到什么。
不甘就此丧命,她还没来得及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孩子的父亲。
李重焌如今在哪里。
一个月前,他抵达洛阳,起兵威逼长安,如今他在哪里?
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李元璟终究舍不得她死,所以在一个月前,只是赐给她落胎药。
好在有杨七宝帮忙,将一只死猫撞进匣子里,混淆视听,让李元璟以为,她已经落了胎。
他在暴怒之时都没有让她死,为何在这时候……
甄华漪看向太监,温和问道:“敢问公公贵姓?”
太监不耐烦说道:“姓钱。”
甄华漪道:“钱公公,晋王已经打进了长安?”
钱太监大惊失色:“胡言乱语!”
甄华漪紧攥衣带的手指悄悄松开,素白的手拨开帷幔,她直直看向钱太监:“钱公公,快些逃命吧,还有,趁早安置家人。”
钱太监感到羞怒,明明是一个失势的妃嫔,竟还有闲心劝他逃命,劝他安置家人,这明明是诅咒他。
甄华漪道:“钱公公,我素来与晋王交好,若在你手上丧命,他睚眦必报,恐怕不会放过公公,甚至祸及家人。”
她一番话唬得钱太监牙齿直打磕。
他是听说过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说淑妃在围猎途中失踪失了身,还怀上了别人的孩子,正因为如此,才失了宠。
莫非,她腹中的是……
钱太监感觉手上握着的并非白绫,而是烫手山芋。
甄华漪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拿他手上的白绫,但钱太监却如惊弓之鸟般,退后了一步。
钱太监感到身后被拍了一下,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晋……晋王殿下……”
“小钱公公,你在叫谁?”身后的声音稍显阴柔,钱太监一回头,看见是杨七宝。
钱太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拍拍膝盖站了起来。
杨七宝说道:“把白绫给咱家,你也能交差了,快走吧。”
钱太监略一犹豫,还是将白绫放到了杨七宝的手上。
钱太监惯性将皇帝圣旨当做天大的事,虽然隐约察觉到宫中要有大事发生,却也不敢不听皇帝的话。
但杨七宝将差事揽了过去,这事就算和自己没关系了。
钱太监松了一口气,走出绿绮殿,看见众人都在东逃西窜,他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也跟着跑了起来。
绿绮殿内,杨七宝随手将白绫一掷,对甄华漪说道:“娘娘,快随奴婢出宫。”
杨七宝的动作堪称忤逆,这也更证实了,宫中已经翻天覆地。
甄华漪看着委然落地的白绫,紧张问道:“莫非是晋王已经攻入皇宫?”
杨七宝道:“似乎是有人攻进了丹凤门,但奴婢也分辨不出,或许是晋王,或许是贺兰相。”
“贺兰相……”甄华漪的心微微一沉。
杨七宝道:“奴婢打听到,贺兰相想要抓住娘娘,当做和晋王谈判的筹码,若先来绿绮殿的是贺兰相,就遭了。娘娘,宫中不安全,奴婢带您出宫。”
杨七宝急着去扶甄华漪的手臂,甄华漪却依旧坐在榻上没有动。
杨七宝一愣:“娘娘不信奴婢?”
宫中生乱,她的这条命许多人都想要。
甄华漪的目光落在了杨七宝身上。
他从前迎高踩低,后来奉了李重焌的命令处处照拂于她,杨七宝这个人,只讲利益不讲感情。
他背叛过李元璟,转头投向李重焌,这种事他得心应手。
在这个紧要关头,他转投他人也是可能的。
但正如杨七宝所说,留在宫中,恐怕贺兰恕会比李重焌更快进宫。
罢了,赌这一回。
甄华漪说:“杨公公,我信你。”
“我信你总能判断时局,选一条最正确的路。”
*
李重焌大军来得出乎意料地快,还不到五月,竟已经攻入了长安。
在此之前,贺兰恕集合各路大军,与函谷关与李重焌大战,结果惨败,一路仓皇西逃。
自此之后,李重焌大军所向披靡。
贺兰恕隐瞒了战况,直等到李重焌兵临城下之时,李元璟恍然发现,自己败局已定。
李元璟放下手中的战报,其实早已不必再看了。
他站起身,说道:“送一条白绫到绿绮殿,让淑妃自尽。”
他似乎听见了隐约的呼喊声,甚至能闻得到硝烟的刺鼻气味。
清思殿宫人都还镇定,但依旧有些强撑的味道,他目光远眺,看见清思殿前的殿庭,宫人都在仓皇逃窜。
李元璟闭上了眼睛,许久后睁开,他突然间觉得很累。
他道:“请贵妃过来。”
甄吟霜此时正呆坐在妆台前,不知所措。
她从未料到李重焌真的能有反攻长安
的那一天,这么快,这么近。从前的殚精竭虑,从前的种种谋划,竟都成了笑话。
她才过了区区六年的好日子。
上天为何总是如此待她不公。
不安之时,她抓起了手边的一面鎏金团花纹铜镜,她在铜镜中看见的自己的容颜。
她用力握住铜镜的手柄,略显癫狂地想着,她可以用同样的手段再从甄华漪的手中抢一回李重焌。
对,为什么不行呢,位高权重的男人不会拒绝拒绝主动的美人。
她用手指擦了擦铜镜,想要将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她的耳边再次响起母妃的声音。
“为什么生得不美。”
“住嘴!”她吼了出来,面色狰狞,不见半分平日的温柔。
她扯着袖子,一次又一次地擦拭镜面。
为什么这么平庸,为什么这么平庸!
她突然尖叫一声,铜镜应声跌落到了地面。
凤仪殿也同其他宫室一般,许多宫人都已不见踪迹,零星几个宫女站在寝殿内,看着甄吟霜疯狂的模样,都吓得瑟瑟发抖。
正在这时,太监过来传话,请贵妃移步清思殿。
甄吟霜愣愣看着跌落在地的铜镜,似乎回过神来,她面色平静地对宫女说道:“梳妆。”
去往清思殿的路上,甄吟霜遇到了许多溃逃的宫人,她神色如常地穿过,缓步行至清思殿。
清思殿似乎有浓烟飘出,甄吟霜凝神看了片刻,以为是自己精神紧绷的错觉。
她走到殿门外,太监却只是推开了门,自己竟往后缩了回去。
甄吟霜心中疑惑更甚,她走进殿内,重重帷幔中,灯火摇曳不停。
殿内不知为何有大风,帷幔鼓动不止,她用手拨开帷幔,发觉里面并非是灯火,而是明火。
甄吟霜心中害怕,不敢上前一步。
李元璟在书案后对她伸手:“贵妃,过来。”
甄吟霜想逃,往后退了一小步,忽然想起来,自己其实无路可逃。
她戚哀地笑了一笑,认命般地走上前去。
她凝望这个她极度依赖,又盛宠她的男人。
自己对他究竟是什么感情,或许连她自己也分不清。
开始不过是为了能过得更好,她费尽心思从甄华漪手中抢走了他。她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人,温柔、顺从、全心全意爱他。
她便一直以这幅面目示人,真或是假,假亦是真。
她开始嫉恨接近他的女人,对甄华漪也尤其防备。
她知道,他一直在等着甄华漪向他低头,这种感情,或许是不甘心,或许是“爱”。
就像她的“爱”就是像藤蔓圈着大树一般,是扭曲,是占有。
是爱吗?或许吧,却掺杂着太多拿不上台面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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