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李元璟走后,甄吟霜才不再笑了。
甄吟霜回到自己的帷帐内,她拧着眉有些有心忡忡,过了一会儿,她心头有了主意,重新变得气定神闲起来,她对自己的贴身宫女招手,宫女附耳过来,她悄声在宫女耳边吩咐了几句话,宫女点点头 ,安静地退了下去。
宫女先是前往世家少年置帷帐的地方,使了金银说动了某个纨绔的长随,再由长随撺掇着这纨绔,纨绔受了撺掇,于是邀了结识的同龄人,一同准备着到空地上打马球。
宫女接下来走去了李雍容的帐中,请李雍容到贵妃帐中喝茶。
李雍容正在无所事事,她的玩伴们平日里端庄文雅,今日却像是失了缰绳的野马,竟成群结伴地要去看李重焌打猎。
李雍容平日里多见李重焌就烦,她实在想象不出李重焌身上有什么值得去看的。
于是李雍容受了甄吟霜的邀约,欣然前往。
甄吟霜亲手为李雍容煮茶,一举一动都雅致风流,看得李雍容暗自赞叹不已。
甄吟霜是燕朝公主出身,母族也是当时鼎盛之际的大世族崔氏,她自幼就被悉心教导礼仪规范,做起这些文人雅事来自然赏心悦目。
甄吟霜将茶盏推到李雍容跟前,笑问道:“听闻小娘子们都去骑马玩了,公主怎么只是坐在行障中无所事事?”
李雍容叹道:“别说了,她们都去瞧我二兄,我天天见日日见,何必跟着她们去看。”
甄吟霜笑容更深:“公主怎么不去看看别的少年郎?”
话说到这里,忽然一阵嘈杂嬉笑声从不远处传来,甄吟霜唤宫女打起帐子,就看到了草场上骑马飞驰的少年们。
其中有一人,身着霜青竹叶纹锦袍,气质清隽,他双手握着缰绳,神态如闲庭漫步,并不似旁人有种野蛮的兴奋。
这份神态让他一下就独立于众人之外,甄吟霜和李雍容也立刻注意到了他。
甄吟霜留心着李雍容的反应,未曾预料李雍容看了那少年一眼,一下就把脸转到一边。
甄吟霜迟疑片刻,装作不知道:“崔氏郎君果然芝兰玉树。”
李雍容依旧没有什么反应。
甄吟霜想要撮合崔邈川和李雍容,一是为了挑拨李雍容和甄华漪二人,二是为了自己的地位。
崔氏是她母族,她能以前朝公主的身份位及贵妃,也少不了崔氏的助力,可以说,崔氏一族就是她的靠山。
但如今崔氏显露颓势,甄吟霜便想要用李雍容和崔邈川的联姻,让崔氏更进一步。
甄吟霜脸上挂着笑,她怕引起李雍容警觉,便没有再多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场上的少年郎打马球。
草场上欢声笑语不断,这是一场不太正式的马球赛,少年们只顾着玩乐,并没有多在意输赢,然而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渐渐认真起来,球场上争斗得愈发激烈。
李雍容越过众少年,看向了远处。
草场边上远远站着一主一仆,那位美人容色惊人,让众位少年一下忘乎所以。
他们自然知道那位站着的美人是谁。
那是有祸水之名的前朝公主,当年艳名就让长安少年魂牵梦萦。
李雍容顿时面色有些难看,她身旁的甄吟霜笑容也渐渐僵硬。
场上局势焦灼,马球传到了崔邈川处,崔邈川一击,那大红的木球竟迎面向李雍容这里砸过来。
李雍容连连后退了几步,还好马球只是砸到了地上,咕噜噜地向她滚了过来。
李雍容冷静下来,心里更怒,她抬头看崔邈川,他神色依旧清冷,但为何出了这么大的失误?
崔邈川抿唇,他下了马,缓步往李雍容处走来。
李雍容先他一步捡起了马球。
马球用硬木雕刻,涂上大红的漆料,饰以金铃叮铃作响,李雍容脸上浮起笑,待到崔邈川走近,问道:“崔郎君,马球送我如何?”
崔邈川神色没有变化,却看着李雍容,道:“好。”
李雍容惊诧看着他,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却见崔邈川已经回到了马球场上,他走近其中一个锦衣少年,低语说了好久。
那少年竖起眉毛,有些不依不饶地拉着崔邈川,不知崔邈川应允了什么,那少年终于喜笑颜开。
李雍容垂头看着手中的马球,意识到这马球是那锦衣少年的。
她握着手中的马球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听见甄吟霜笑道:“崔郎君,尚未婚配吧。”
崔邈川骑上马,方才马球之事并未让他有半分波澜,他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甄华漪,就收回了眼神。
他曾有过两次婚约,一次是和李雍容,一次是和甄华漪。
武将之女和皇室公主都不是他认定的妻室,同为五姓七望出身的贵女,才是他所期望的。
但为了世族绵延不衰,崔氏有时也会用婚姻做筹码。
崔邈川有时想,若真的娶了她们中的一个,或许不是心中所想,他也会尽力和妻子相敬如宾。
但如今,她们都和他没有半分干系了。
崔邈川便也没有兴趣,再在她们身上投下半分眼神。
*
甄华漪被玉坠儿救下后,本打算直接回行宫歇息,但听玉坠儿提起,高兰芷可能会在马球场,于是她就来碰碰运气,结果果然是碰见了故人,但这故人却是崔邈川。
甄华漪情不自禁站在那里,瞧了好一会儿。
她忍不住想,若她能够真的嫁给崔邈川,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想象这种假如让她心不由主,不知不觉看了许久。
直到一声冷哼传至耳畔,甄华漪抬头去看,见李重焌骑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在甄华漪没来得及给出反应,他一挥马鞭,又让甄华漪追赶不及。
李重焌面色沉沉,自试探了甄华漪后,他每次见过甄华漪,都会心情极差,他不想见她,偏偏总会见到她。
譬如方才,他明明给她的宫女指了路,却依旧放心不下,索性亲自回来找她,却被他撞见她看一群少年看入了迷。
自古嫦娥爱少年,更何况是风流多情的她,况且她与自己也没有半分干系,没什么好想的。
李重焌狠狠抽了一马鞭,策马狂奔起来。
斜里刺出一人一马追上了他。
“殿下。”贺兰璨笑着赶上了他。
贺兰璨停马在李重焌前面,他笑着打量了李重焌一眼,看出李重焌心情不佳,他心中微动,笑着说道:“殿下是在为哪位美人心忧?”
李重焌神色微凝,抬眼缓缓看向贺兰璨。
贺兰璨大笑道:“我可没存心打探殿下,只是满长安的人都听说了,宫中竟藏着一绝色宫女,让晋王殿下都神魂颠倒。”
李重焌沉脸没有理会贺兰璨,催马继续往前,贺兰璨在后头嚷嚷不停:“殿下从前不近女色,我却见过不少女人,殿下不如同我说说,说不准我比殿下的主意好多一些。”
李重焌勒住了缰绳,似笑非笑道:“若是有夫之妇该如何?”
此话一出,连见多识广的贺兰璨都愣在了原地。
竟不是宫女,而是有夫之妇?莫非是召进宫的哪位命妇?
李重焌睨他一眼,毫无期待地越过他继续往前,片刻后,贺兰璨又追上了他:“有夫之妇又如何,”他迟疑了一下,“殿下看中的必是高门大户的女眷,倒不好做出强取豪夺之事了……”他故意扬起声音,“两情相悦就好。”
两情相悦。
李重焌想要冷笑。
他对甄华漪只是勉强稍感兴趣,而甄华漪对和他来往的种种是毫不知情。
她的目光还流连于他的兄长,流连于马球场上的少年。
就算她有意于自己,他何曾需要这种掰成许多份、不值钱的感情。
李重焌眯眼看天边的落日,他像是在轻声寒暄:“每逢过年过节,你送到晋王府的礼都是独一份的。”
贺兰璨道:“那是自然。”
李重焌似有若无地扫了他一眼,道:“你记得那件事。”
李重焌少年之时,有一回在行军途中染了时疫,太后派人送来一丸价值千金的紫雪丹。
可他缠绵病榻之际,先练出的那一丸早在半月前,就送去了远离时疫的长安,给安然无恙的李元璟,以备不时之需。
新炼出的一丸,晚了半月,这才轮到了他。
李重焌含笑接了药丸,私底下只用鞋底碾碎了它。
李重焌身边少数几个亲近的人知道他的性子,当年押送粮草见证这件事的贺兰璨就是一个。
李重焌盯着烧红的晚霞,说道:“要么一毫不取,要么独擅其美,在我这里,从来没有折中。”
贺兰璨听了李重焌的话,终于将对姐姐的担忧放下。
有夫之
妇,既不能让晋王据为己有,那她只会是一丸碾碎成泥的药丸。
贺兰璨抬起头时,李重焌已不在身旁,金乌西坠染红了半边天,他看着草场与天际交接之处,马上的李重焌只余一个黑影。
李重焌策马在草场上痛快地跑了一回,牵马回到行宫的时候,天都黑了。
他看见一个眼熟的宫女绕过墙角消失不见,他回屋的时候,钱葫芦小心翼翼审度着他的神色,斟酌着开口道:“甄才人派人来传话,说想要见殿下一面,还说想要解释什么。”
李重焌进屋的脚步没有停歇半分,他随手将马鞭递给钱葫芦,说道:“不见。”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说道:“往后这种事不必再禀了。”
这之后,李重焌再没有看到甄华漪,亦或是从旁人口中听到她的消息。
不得不说,少了甄华漪的叨扰,李重焌这几日清净了许多。
只是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不踏实。
李重焌今日回屋,让钱葫芦伺候着他脱下外衣,状若无事问道:“甄才人那边有什么动静?”
钱葫芦偷觑他一眼,不知回答关于甄华漪的问题算不算犯了李重焌的忌讳。
李重焌见他没有立刻答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钱葫芦一个激灵,忙说道:“甄才人这几日病了。”
“病了?”李重焌皱着眉头,而后陡然间一阵疑惧。
莫非是那媚药的毒性已经开始侵蚀肌体?
第37章 温泉帮她解开。
生病之前,甄华漪一直颇为心焦。
李重焌似乎是因为误会一直疏远她,李元璟那边再无机会亲近,高兰芷之事也没有半点眉目。
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让她颇为烦恼,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尽心做好手头的事。
眼前的事,就是学习骑射。
甄华漪打听过,围猎的后几天,李元璟会特许后宫妃嫔和官员女眷们进行骑射比赛,胜者会受到李元璟的嘉奖。
那日与李元璟同乘一马,李元璟提了一句让她学马,但此后并没有人来教甄华漪骑马。
甄华漪想,哪怕李元璟随口提一句,底下人就会谄媚着跑断腿,如今半个人也没有过来,想必就是李元璟将这件小事忘在了九霄云外。
但甄华漪没有简单放弃,她凭借着皇帝陛下的这“口谕”找上了王保全,王保全只得自己安排了一个太监过来教她。
这日,甄华漪早早就挽好了发髻,换好了胡服,等着她的骑术师傅过来,她从天色微茫等到大中午,又从大中午等到太阳落山,终于等到了他。
太监以来,就苦着脸揉着腿,道:“昨天教了娘娘一下午,结果回去腰酸背疼的,还一宿没睡。”
甄华漪微笑:“那现在开始吧。”
太监见没能成功躲懒,愁眉苦脸地引着甄华漪上马,只是教了没到两刻钟,他又捂着嘴咳嗽起来。
玉坠儿气鼓鼓看着他:“公公,你是腰疼,怎么咳嗽起来了?”
太监又按着腰“哎呦哎呦”两声,陪着笑道:“腰疼是疼,可是仿佛又受了风寒,应当是昨日跑马冻着了。”
甄华漪踩着马镫下了马,她微笑淡淡:“公公回去吧,今日就到这里了。”
太监一喜:“多谢娘娘体恤。”
他虽然滑头,但态度却极好,这让甄华漪十分无奈。
玉坠儿将他的水囊狠狠扔到他手里:“明日后日也不用来了,您老好生歇着吧!”
打发走了这个不用心的骑马师傅,甄华漪和玉坠儿对视一眼,又叹了一口气。
玉坠儿小心问道:“奴婢是不是太冲动了?”
甄华漪摇头:“没有,我本来也打算打发走他。”
玉坠儿愁眉道:“娘娘是在宽慰奴婢呢,可是奴婢坏了娘娘的事儿了。”
甄华漪抬手挡了挡眼前的夕阳光,看向不远处道:“还有我们的女将军们呢。”
草场上小娘子们穿各色胡服,颜色亮丽犹如云彩一般,其中最洒脱一人是立于马上的李雍容。
甄华漪向她们走了过去,李雍容瞥见了她,高傲地将头往一边仰起,前几日李雍容见到了崔邈川,虽说起他们之间有“旧情”实在勉强,但眼下李雍容一见甄华漪,她心里还是有了旧恨。
甄华漪走近的时候,正巧听见小娘子们一人一句地在教贺兰妙法骑马的诀窍,贺兰妙法这个名满长安的才女,竟然有不会的东西,这让甄华漪心中微讶。
甄华漪听见贺兰般若笑着说道:“姐姐与晋王殿下有了婚约,还学我们这些不入流的花招做什么,快去寻晋王殿下罢。”
贺兰妙法也笑:“胡说什么,殿下日理万机,哪里会有空来教我们这些小女子。”
贺兰般若故作疑惑问道:“连姐姐都不曾有机会向殿下学骑马吗?”
她这样一问,四周顿时热闹起来:“果真果真?”
私底下悄悄求李重焌教骑马的少女们不在少数,她们出身高贵,容貌美丽,还有些和李重焌沾亲带故的,但无一例外的,被拒绝了。
听到贺兰妙法也没有被李重焌教导,倒是让她们心里好受了许多。
甄华漪走近了,小娘子们便停止了谈论男人,贺兰姐妹等人和甄华漪互相见了礼,顿时都有些拘束起来,毕竟甄华漪和她们身份有别,她们无法将甄华漪视作玩伴。
李雍容却没有下马,她冷冷看了一眼甄华漪,道:“甄才人不是在学骑马?怎么过来了?”
甄华漪道:“骑术师傅身子不适,我便让他回去歇着了。”
一个武将的女儿闻言说道:“这些人最爱偷奸耍滑的了,肯定是不想好好教才人,才人不如来跟我学学……”
她还没说完,李雍容道:“九娘子,今日我本们都要去汤泉宫泡汤泉的,你若是要教甄才人,就没时间去了。”
骊山行宫以汤池闻名,是皇家的禁苑,她们这些臣下的女儿本是没机会去的,但李雍容答应带她们进去,她们就有了这涨见识的机会。
周家九娘子一顿,闭嘴再不提教甄华漪的事了。
她也不光是为了这一次汤泉之行。
但这次李雍容带谁去,不带谁去,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她对待她们这些人的态度。
谁能留在昭阳公主的小圈子,而谁被驱逐了出去。
周九娘子犯不上为了甄华漪得罪李雍容,
她很干脆地站到了李雍容那一边。
李雍容见状心情愉悦,她环视四周,见没人要帮甄华漪,唇角微翘,她低头看着甄华漪,笑道:“才人若寻不到人教授骑术,何不找本宫的兄长?”
她话音刚落,就有人笑出了声。
皇帝一向对甄华漪视若无物,怎会搭理她?
而晋王殿下就更不可能了,仍谁也想象不出高高在上的晋王会纡尊降贵来教一个小小女子,还是宫里的女人。
甄华漪抬头看着李雍容,不避不让,李雍容一贯觉得她柔弱可欺,但这一眼,仿佛回到从前。
从前甄华漪是千娇万宠的公主,她只是粗俗的边疆武将之女。
甄华漪道:“多谢公主的提议,我会试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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