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林深宫孤冷,是要暖和暖和,只是取暖的时候多拜拜火神娘娘,别招惹了不该招惹的,引火烧身,玩火自焚。”
那时候他眉梢眼角含笑,眼神冷淡。
甄华漪本以为他又在暗讽她,但他在说“快开春了”的时候语气忽然温柔了下来。
甄华漪还要去看李重焌说话的神色,但他留下这一句话就大步走进大雪天中。
*
高嬷嬷将观音图呈给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没有看出丝毫端倪,高嬷嬷这一次将观音图小心收好,打定主意绝不会犯上次的失误。
观音图被放进檀木盒子,束之高阁,甄华漪和李重焌之间也再无瓜葛,铜锁咔哒一声,一应过往不见天光。
甄华漪很少见到李重焌,在万寿殿里偶尔碰见他时,他只会对贺兰姐妹点头打招呼。
甄华漪看不出贺兰妙法对李重焌的态度,却发觉贺兰般若总是一双美目盈盈地望着他。
甄华漪心中暗叹,贺兰家往后有热闹看了。
甄华漪没有机会借到李重焌的宝剑,她却没有放弃学习舞剑,她偷偷换上宫女的衣裳,混去教坊跟着教坊舞伎学习剑舞。
她还用首饰向舞伎换了一把跳舞的剑带回了绿绮阁,每日夜深人静的时候暗暗练习。
晚上歇息的时候,她会睁着眼睛想一想李重焌在那日大雪天里说的那句话。
天冷,挨不住的时候也莫要着急,就快开春了。
李重焌并非是无的放矢之人,他说话必定有用意。
这句话他不是对着高嬷嬷说的,而是对她说的,他想说的是,她不必着急寻机去见皇帝,他会帮她?
他很笃定他能够帮到她?
甄华漪很想相信他,她有时候太累了,俗话说,天塌了有高个子顶着,如果能有个高个子来扛住她快要坠落的天的话,她是很愿意的。
但是,她从心底不信会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她必须殚精竭虑,必须利用所有她能利用到的人,以此来挣得一线生机。
*
贺兰般若拢了拢身上的白狐裘衣,走进了立政殿。
她自进宫以来,混得如鱼得水,不仅在太皇太后那边得了宠爱,在皇后这里也颇受信任。
她今日来立政殿的目的,是为了给皇后献计。
皇后不受宠,虽然地位尊崇,却处处被甄贵妃压了一头,皇后有心想要和甄贵妃打打擂台,心机不足又瞻前顾后。
皇后身边的人都不愿意得罪甄贵妃,一部分人是想着左右逢源,说不准未来甄贵妃还能更进一步,一部分人看出来贺兰太后眼下不准备对甄贵妃动手,若是撺掇过了火,皇后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事,她们这群底下人,太后可是不会放过的。
但贺兰般若丝毫没有这些顾虑。
她姓贺兰,自然不会弃皇后去投甄吟霜,太后是她亲姑姑,她当然不像立政殿的宫人那般畏手畏脚。
贺兰般若走进皇后寝殿,和皇后说了几句闲话,顺理成章将话题引导了甄吟霜身上。
皇后神色冷冷,却又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的落寞:“满宫里竟是找不到一个人能和她抗衡,她就有那么好?”
贺兰般若道:“甄贵妃不过是寻常姿色,连她妹妹甄才人也比不过,哪里比得过娘娘凤仪万千。”
皇后听到贺兰般若的评价,微微露
出了些笑意。
贺兰般若说道:“说起甄才人,说不准能有大用处呢。”
皇后道:“别说了,上回本宫看甄才人过得可怜,稍微帮了她一把,结果弄得里外不是人。”
贺兰般若笑了笑,皇后说的帮甄华漪,就是指借甄华漪发作甄吟霜的事,最后皇后没能讨了好,还被太后敲打了一顿。
皇后的一番话还遮遮掩掩,不欲显露她忌惮甄吟霜的心思,贺兰般若想了想,决定摊开来说。
皇后要面子,要装成贤良淑德的样子,贺兰般若却不用,她心是向着皇后的,多一些算计也无妨,她来当这个恶人,皇后就可以干干净净,半推半就。
贺兰般若道:“甄才人生得貌美,娘娘为何不借机将她献给圣上?”
皇后一怔,她倒是真没想过这件事,皇帝不喜甄华漪,甄华漪生得再貌美又如何?
贺兰般若说道:“听闻圣上和甄才人年少时在燕宫结识,臣女想来,未必没有一点情谊,如今这般生分,反倒显得从前是在意过的。”
皇后若有所思,贺兰般若又道:“更重要的是,甄才人是甄贵妃的妹妹。”
皇后不解道:“本宫自然知道甄才人是甄贵妃的妹妹。”
贺兰般若笑道:“正是因为甄才人是甄贵妃的妹妹,甄贵妃在意她,若甄才人侍寝,这便成了甄贵妃心中的芥蒂,圣上和贵妃之间,若是有了芥蒂,何愁没有离心的那一天?”
皇后被说服了,她仿佛能看见甄吟霜跪在她面前嘤嘤哭泣的模样。
贺兰般若引导道:“马上就是初一了,圣上要来立政殿,娘娘不若早做准备……”
贺兰般若看出皇后的意动,心里放心了几分。
皇后思虑着,迟迟没有说话,贺兰般若用银著拨弄了一下手炉里的银白炭灰,也走了一会儿神。
她想起那日陪着姐姐和晋王坐在凉亭里赏雪,晋王身份尊贵,却格外体贴,亲手为她们姐妹烫了一壶酒。
她的目光顺着晋王修长的手移到他俊美的面容,不由得有些痴了。
他的身份,他和姐姐的关系,连同他本身,对于贺兰般若来说,都极有吸引力。
她原以为她只是想要姐姐的一切,但其实不然。
有宫女来寻姐姐,贺兰妙法先行告退一步,贺兰般若半是欣喜半是忐忑,偶一抬头,正看进了晋王的一双眼睛中。
他神态自若地为贺兰般若斟了一盏酒,贺兰般若见晋王这般体贴,胡思乱想一通,心里砰砰直跳。
晋王说道:“尝尝。”
贺兰般若羞涩饮下,听见他说:“比你那日从尚食局藏下的鹿茸酒,如何?”
贺兰般若大惊失色,差点失手跌落了酒盏。
她惊慌抬头看晋王,但晋王依旧是温和地笑着。
贺兰般若慌张着想要寻个借口解释:“我、我……”
晋王打断了她:“帮我做一件事。”
晋王要她做的,就是设法让皇后引荐甄才人侍寝。
晋王的目的,贺兰般若不敢猜。
他不屑寻借口掩盖,却也并不打算解释。
贺兰般若拨弄着炉灰,忽然听见身侧皇后轻声道:“就这么办。”
贺兰般若转过头,挂上笑:“是。”
第29章 击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急着去抢亲呢。……
贺兰般若将李重焌交代的事办完后,很想见一见李重焌当面邀功,但总没有机会碰面。
这些日子,李重焌很少来万寿殿,贺兰般若听闻他在忙着学宫的事。
建学宫不算难事,征民夫,做房子,李重焌打仗多年,有的是钱和人。
但学宫建起来后,教什么却是个难题。
天下读书人,学的都是有师承的经典传注。
经书讲究微言大义,文字晦涩简略,经学世家为经书作传注,教授后人或学生。
而只有精通经典的人,才有资格进入朝堂。
阀阅世家,世代经学,通过垄断经书解释,从而让政治成为少数人的游戏。
几代以来,各家以家法教授经典,如博陵崔氏传家精通《三礼》《三传》,如范阳卢氏以易学闻名天下。
正所谓“黄金满籯,不如遗子一经”,李重焌要让这些倨傲的世家乖乖交出家传经典,难度可想而知。
李重焌大清早就从晋王府出门,一天忙得焦头烂额,寻不着人影,到了晚上,才终于被人逮住了。
逮住他的是贺兰家的郎君,单名一个璨字。
贺兰璨在晋王府门口拦下了李重焌,少年穿着一身绯衣,桃花眼一眯,提一壶酒笑道:“殿下?喝一场?”
李重焌也一笑:“好。”
贺兰璨和李重焌两人算是表兄弟,但单单这一层关系并不能让两人亲厚。
李重焌小时候身子骨不好,被寄养在养父母家中,而贺兰璨要被贺兰家挑选嗣子,暂住的宅子离李重焌养父母家很近。
一来二去的,李重焌就和贺兰璨熟识起来。
那时候贺兰璨还不知晓李重焌是李家的郎君,以他那般倨傲骄纵的性子,能瞧得上一个寒门之子,几乎是一个奇迹。
之后李重焌离开了长安,再后来他以李家二郎的身份和贺兰家打交道,打仗要钱要粮的时候,都是靠着贺兰璨在中间斡旋,两人交情便更加深厚。
贺兰璨带着李重焌进了酒肆,叫上几个好菜,几盏酒下肚,嘻嘻叫了一声:“姐夫。”
李重焌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而后若无其事地咽下一口烈酒。
贺兰璨并未发现李重焌的异常,吃了几口菜后,大大咧咧说道:“我实在想不通殿下为什么会如此掣肘,依我看,不如寻个刺头,杀他个人头滚滚,谅那些腐儒不敢造次,定会乖乖献上那些破书。”
贺兰璨眼珠子转了转,笑道:“不如就范阳卢氏吧。”
他生得面容柔和,男女莫辩,说起话来却是杀气腾腾。
李重焌瞥他一眼,卢氏并不是抵抗最大的世族,相反还对李重焌暗暗表达了好意,只因卢氏的闺女被选作了晋王孺人。
贺兰璨对卢氏的恶意明晃晃,为的也是卢娘子。
贺兰璨一心护着姐姐贺兰妙法,自然看不惯李重焌身边的其他女人。
李重焌没有理会贺兰璨,他按着酒碗笑了一下,说道:“听闻,贺兰家在和河东斐氏议亲?”
贺兰璨讲起自己的婚事,一下变得蔫儿蔫儿的,道:“别提了,斐家还看中了崔二郎。”
李重焌自然知道,贺兰璨和崔邈川年纪相仿,身份也相仿,一个出身陇右军阀新贵,一个出身老牌关东世族,做不得朋友,便做了对头。
贺兰璨时时刻刻想着压下崔邈川,刚开始还觉得和斐氏的婚事可有可无,听闻崔邈川入了局,就不由得暗自较劲起来。
李重焌漫不经心道:“那崔二郎从前和甄才人有婚约……”
贺兰璨眼睛一亮,但马上暗了下去:“甄氏已经入宫做了妃嫔,就算我有心借题发挥,这两人也没丝毫干系了。”
李重焌道:“你是说他们见不了面?”
贺兰璨一拍手道:“过些时日圣上就要前往骊山围猎,崔二郎会去,若是甄氏也去……这事简单,我就往宫里递个话儿,娘娘肯定会答应我的。”
贺兰璨说着说着就坐不住了,风风火火向李重焌告辞。
李重焌独自坐在酒肆里,转头看窗牖外的风雪。
过了片刻,他坐直了身子,端起酒碗,一口饮下了已经放得冰凉的酒。
崔邈川是守礼之人,就算和甄华漪有过婚约,如今也不会有丝毫瓜葛。
贺兰璨想要借题发挥的心思怕是要落空。
他撺掇贺兰璨,不过是为了帮甄华漪一把。
围猎伴驾的妃嫔不多,她若有心,说不准能获得
皇兄的宠爱。
就快开春了。
冬日难捱,他送她一场造化。
*
甄华漪对自己被安排了毫不知情,在她看来,自己前路渺茫,必须抓住一切机会。
而眼下就有一条门路。
李元璟似乎迷上了剑舞,阖宫人都说,教坊的舞伎中要出一个贵人了。
因这诱惑着实太大,这些日子里,教坊里来了许多偷学的小宫女,甄华漪也混入其中。
她穿一身宫女的青衣,安静站在人群中,看着高台上的舞伎载歌载舞,她只想隐在人群中,可相貌身段太过惹眼,时不时被人打量。
高台上,穿鹅黄衣的舞伎收了剑,满脸不耐烦地说道:“都散开都散开,看什么呢?”
穿绿衣的舞伎侧头看了她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黄衣舞伎黄娘子拉她的袖子:“柳娘子,她们这些宫女坏得很,平日里对我们吆五喝六的,现在一个个谄媚起来,不过是为了偷学,还想抢我们的前程!”
柳娘子神色冷冷:“那要看她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皇帝驾临教坊后,教坊使卯足了劲要捧出一个贵人来,他不眠不休谱了新曲,编了新舞,日日盯着教坊的舞伎练习。
但这等好事,自然引起了旁人的注意,每日过来偷学的各宫宫女都不计其数,教坊使开始还赶人,后来却被御前的公公骂了一通。
御前太监怕教坊里选不出皇帝中意的人,多一些宫女儿来也没什么不好,反正他不在意教坊出不出贵人,只在意皇帝开不开心。
御前的太监发了话,教坊使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到时候献舞的时候,还不得不挑几个宫女进来。
教坊使都没话说了,像黄娘子和柳娘子更是赶不了人,只能说一些冷言冷语。
黄娘子眼睛往下面一扫,一眼就看见了甄华漪。
她站在人群中,一样的青衣白裙,一样的银簪素面,可就是好看得格外出众。
若黄娘子自己是男人,挑中的人,恐怕只会是她。
黄娘子冷冷一笑:“小宫女儿,你上来。”
黄娘子扔了一柄剑要甄华漪舞,那冷着脸的柳娘子看她舞完后,将她的剑舞一顿冷嘲热讽。
甄华漪站在高台上,台下数十双眼睛刷刷地望着她,她红着脸,恨不得地上裂一个缝,好叫她能钻进去。
甄华漪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回想起白天的事,越想越精神。
她脸皮子不厚,习惯不了丢人现眼,半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几乎想要退缩了。
天亮的时候,她掬一捧冷水扬在脸上,一下子想通了。
傅嬷嬷递给她帕子,她接过,一点一点抹去脸上的水渍,嘀咕着:“这事都受不了,我该怎么受得住以妃嫔之身,在众人面前献舞呢?”
傅嬷嬷欣喜道:“娘娘是不打算去了?”
甄华漪弯了弯唇角,道:“不,我是发现,我把自己的面子看得太重了。”
她笑道:“如今我还有什么豁不出去呢。”
*
作为无宠的妃嫔,原本是很无聊的,但甄华漪却不然,她每日要去万寿殿问安,在魏大家处学习功课,散学后换上宫女的衣服去教坊学舞,此外还时不时应付一下其她妃嫔的交际,还要处理公务。
算下来,她根本没有什么闲暇时间。
但她还是坚持每天亲手做一笼乳酥。
她每天带上食盒去万寿殿,避开众人,前去那间她和李重焌常去的画室,将食盒放在窗台上。
李重焌说过他无事时候会来这里歇息。
但之后甄华漪一次也没有看见他。
有一次她太累了,回到寝殿倒头就睡,倒是忘了乳酥这件事,第二天她想了想,将前一天的乳酥装了,带去万寿殿。
反正李重焌不会来。
她坚持做这件事,不过是为了日后对李重焌提一嘴,以彰显她不能宣之于口的深情厚谊。
忘了一回,很快就有了2回 ,再后来,甄华漪干脆就用着那一盘乳酥,每天来来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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