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院门,甄华漪按了按心口,这里依旧不平静。
虽然看起来信心满满,但其实她心里并无把握。
虽然高兰芷的故事让李雍容气愤,但对于李雍容来说,那只是一个故事罢了。
她和李雍容不算亲厚,她的请求对李雍容来说是有些失礼。
但她还是赌了一把。
李雍容易激动,嫉恶如仇,从前是甄吟霜利用了这一点,而她自己在李雍容看来就是那个“恶”。
上回围猎中,李雍容对她有了改观。她便铤而走险,用了这一招。
幸好,李雍容答应了她。
甄华漪按捺住激动,开始着手准备劫人一事。
“果真是胆大包天。”
此事本是一件密谋,但不知为何,传到了兰溪小筑。
李重焌这样评价了甄华漪和李雍容的所作所为,听起来甚是不悦,钱葫芦等人都紧张低下了头,都没人瞧见李重焌唇边的一丝笑。
他轻笑:“倒是和从前一样。”
只是转念一想,甄华漪这次找上了李雍容,却依旧没有找他。
想到这里,笑容都渐渐淡了下去。
正在烦闷之际,张得福小跑着进来说道:“殿下,卫将军来了。”
卫离风尘仆仆,面容有些狼狈,他沉声道:“殿下,六年前徐氏灭门一案……我查出了些线索。”
李重焌抬头,神色中的轻松笑意不再,他仿佛浑身霎时间笼上了一层厚重的阴云。
他道:“你说。”
*
回宫在即,恰逢上巳节,白日里热闹不止,到了夜里,皇帝又命人布置了小宴,携甄贵妃和几个妃嫔在水边游乐。
甄华漪是没有资格赴宴的,她也没有心情关注。
这几日,赵毅已经奉命去调拨军队,不日就要启程西征,明日,他家女眷就要回长安。
过了这一夜,她就能救走高兰芷了。
傍晚时分,甄华漪在湖边借了机会和李雍容搭上了话,李雍容将明天的安排简单同甄华漪说过,便携侍女离开,甄华漪一人绕着湖边便走边想心事,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暗了。
甄华漪站在湖畔,望着洒在湖面上的粼粼月光,双手合十祈祷神明保佑,一切顺利。
忽然一阵晚风吹来,将甄华漪吹得趔趄。
她睁开眼,看见袖笼中的手帕被吹往湖中。
甄华漪心中着急,今日上巳,不光是宫中人,还有许多外男在湖边,若是这帕子落在有心人手中,又是牵扯不清。
她便追着帕子小跑着过去,湖边停着一只小舟,帕子徐徐落在船头。
甄华漪放下了心,提着裙子,走上了小船。
船舱里很黑,甄华漪弯腰走进去的时候,才察觉到里头有人,她心里一慌,往后退了两步,没有踩稳,一下跌倒在了地上。
船舱里满是酒气,甄华漪眼睁睁看着拿到黑色的身影站起来,徐徐拉长,她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一个陌生的醉鬼。
她脑子里不由得跳出许多可怕的事来。
她咽了咽喉咙,悄悄缩脚,而后猛地站起身要逃跑,却被那酒鬼扼住了手腕。
“甄华漪。”酒鬼连名带姓地叫她。
甄华漪发觉这声音又沉又哑,却是分外熟悉,她胆战心惊回头,看见了李重焌沉沉的眼睛。
她松了一口气:“殿下?”
她又提起一口气,小声问道:“殿下,你现在清醒吗?”
“清醒得很,从未有过这般清醒。”李重焌这样说着,放开了她的手。
甄华漪觉得李重焌这一番话就很像是醉鬼说的话,但观察他的神色,的确没有醉酒的样子,这让她一时拿不准主意。
甄华漪小心说道:“我的帕子被风吹到了这里。”
她说着,走到了船头,将那一方锦帕捡起,而后往后走,李重焌没有拦她,他还侧身让她经过,看来他果然没有醉。
只是,当甄华漪快要走到船尾的时候,李重焌突然拿了桨,将小船晃晃悠悠地划远了。
甄华漪一双桃花眼圆圆瞪着:“你……”
李重焌没有停下,越划越远,转眼间小船飘到了湖中央。
这般任性,倒又像是醉了。
甄华漪不知李重焌醉了没醉,但她直觉地知道,李重焌心情很差。
李重焌将船桨扔到一旁,站在船头,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甄华漪安静看着,决定不打扰分毫。
不知从哪里传来一声悠远的笛声,隔着水波送来,凄清又婉转。
隔岸又有隐隐约约的笑声,听在甄华漪耳中,那种孤冷之感渐渐浸染在了身上。
半晌没有人开口说话,甄华漪跪坐在船上,一阵晚风吹过,她蓦地感到冷了。
甄华漪仰头去看李重焌,发现他正垂着头看着自己,眼中仿佛映着湖光。
甄华漪想要移开眼睛,鬼使神差地,却和他长久地对视。
明日,高兰芷会成功脱身。
她自己呢,过不了几天,她就要回宫了。
——带我走。
甄华漪控制不住自己,在心底呐喊,这道心声混着紊乱的心跳在耳膜鼓胀着、鼓胀着。
“冷么?”
李重焌忽然发声问道。
甄华漪心里的声音像湖水中鼓起的水泡,只需一点动静,就被轻易戳碎。
她明白,自己不可能说出口。
经由李重焌的提醒,甄华漪才发觉自己在轻微地发抖,也许是因为冷,也许是因为别的缘由。
李重焌手里拿着装酒的水囊,他下意识想要将水囊凑到甄华漪的唇边,忽地顿住,他道:“要喝口酒吗?”
今夜李重焌糊涂,她却是清醒的。
壶嘴近在咫尺,甄华漪闻到了乌程若下的酒香,还有他手指的微微凉意。
甄华漪之前有许多神志糊涂的时刻,温泉水中的时候、蜘蛛爬上身的时候,那时候李重焌是在救她。
现在不一样。
甄华漪现在最应当做的,就是往后退上一步,凛然地告诉他,自己该回去了。
但她却抬起了下巴。
她的唇软软地挨上壶嘴,乌程若下的清冽味道灼烧了她的唇舌,流进了她的喉管,她的胃连同五脏六腑都开始烧了起来。
李重焌怔怔低头看着,他看见甄华漪半跪在他面前,她柔软的唇含住壶嘴,轻轻擦过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微微蜷缩,几乎拿不稳水壶。
甄华漪含了一会儿,就轻轻推开了水壶,她听见水壶跌落的声音,李重焌将她拉了起来,她一个趔趄就倒进了他的怀里。
衣襟中皆是酒香,分不清是谁的身上的味道。
甄华漪听见岸上的笛声不再缥缈,她甚至听见了李元璟的朗笑声。
原来船不知不觉又飘到了岸边。
吞进胃里的酒刺得她喉管发呛,可她却不敢咳嗽出声。
对岸是李元璟,隔水藏在黑暗船舱里的,是她和他的弟弟。
第49章 麻烦不够,远远不够…………
肺部似是被一只手捏住一般,越是想忍,越是难受。
仿佛察觉到她的所思所想,李重焌缓慢地从后按住她的头,半是温和半是强迫地让她靠在他的怀里。
“你害怕什么?”
害怕被李元璟发现,更害怕自己心中不知何时生出的不该有的心思。
她听见李重焌说:“顺其自然就好。”
仿若诱哄,又像只是在关心她憋不过气。
她的口鼻都被他的衣襟掩住,可她依旧不敢大声咳嗽出声,激烈的身体反应最后只化作类似呜咽的声音。
半晌,甄华漪推开了他。
她濡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一张芙蓉粉面愈发地红,在月色下,李重焌看见她面上的水光。
他用手掌托住了她的脸颊,他伸出拇指,擦过她红软的眼梢,一下又一下。
甄华漪睫毛颤动得更狠了。
李重焌神色莫名言不由衷地夸奖她:“你很能忍。”
可他突然间就不想忍了。
他手腕微微用力,抬起了她的脸,甄华漪懵懂地看着他,这丝无辜让他蓦地生出了些恼怒的破坏欲。
他低下头,与她额头相抵,而后慢慢抬起她的下巴。
甄华漪一时间呆住了,不知该如何反应。
笛声不知何时停了,万籁俱寂。
只是——
“谁在那里?”
李重焌骤然松开了她。
甄华漪也猛然惊醒,那是李元璟的声音,她顿时面色煞白。
李重焌回头看她一眼,朗声道:“皇兄,是我。”
他身上的阴郁尽数散去,又重新成为那个高高在上肆意妄为的晋王殿下,但甄华漪看着这个样子的他,心头却闷闷的。
李重焌拾起船桨,淡然开始划船。
甄华漪动了动唇想要问问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闭上了嘴,李重焌做事从不对她解释,之前有几回,甄华漪总以为他是要故意害她丢人,结果总是有惊无险。
这回不用说也是如此,李重焌总有主意。
不知不觉地,她竟开始信任他。
甄华漪安静闭嘴,李重焌背对着她将船划动,竟耐心对她说了起来:“我将船划到那边去,皇兄看不到那边,岸上朝西走,有一条小路,可以直接回到行宫。”
甄华漪眼睛缓慢地眨了眨。
李重焌将船划到岸边,他先跳上了岸,对甄华漪伸手到:“来。”
甄华漪犹豫了一瞬,这片刻,她似乎瞧见李重焌的眼睛黯淡了一分,也许只是错觉。
她却因着这份错觉,心口鼓胀,急忙将手放在了他的掌中。
李重焌抬眸望她,甄华漪躲避了他的眼神,急匆匆低着头提着裙子跳上了岸。
她福了福身道:“多谢殿下。”
恰好那边王保全的声音响起:“晋王殿下,奴婢来接您了。”
甄华漪不敢耽搁,忙小跑着隐进了黑暗里。
王保全跑过来的时候,看见李重焌站在原地怔怔,他凑过来,闻到一股酒气,王保全笑着对后头众人说道:“殿下喝醉了酒,怪不得迷了方向。”
后头笑声大了起来,李重焌也适时勾起一丝笑来。
李重焌跟随王保全来见李元璟,他扫了一眼席上,甄贵妃坐在李元璟的左手边上,还有几个叫不出名号的小妃嫔来。
李重焌便道:“倒是叨扰了皇兄还有几位嫂嫂。”
他想要离开,李元璟却让王保全为他设座,李元璟道:“你我兄弟,何必见外。”
李重焌方才坐下,李元璟笑道:“是乌程若下酒的香气,二弟是在哪偷喝了好酒?”
李重焌答道:“今日兴起泛舟湖上,没曾想到喝多了,一直醉到了夜里,让皇兄见笑了。”
李元璟笑:“可见晋王是太高兴了,可是因为见到了湖边的哪位淑女?”
李重焌哂然一笑,并不答话,李元璟却来了兴致,说道:“去请贺兰家的郎君和娘子过来。”
王保全躬腰要走,李元璟又道:“也请贺兰才人来。”
甄吟霜笑容不变,却是轻轻扫了王保全一眼,这目光让王保全顿时身上微凉,只想快走。
王保全着急要走,却听见李元璟要命的一问:“甄才人在何处?”
王保全苦着脸,转过身来又是笑盈盈,甄才人一个小小才人,王保全才懒得管她在哪里,他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但他知道皇帝的意思。
王保全硬着头皮说道:“奴婢去请甄才人过来。”
李重焌从李元璟发问之时就在倒酒,放下酒壶,他发觉杯盏中已经溢出了不少,他不动声色清理干净。
甄华漪来得有些迟,席上贺兰姐弟三人已经落座良久,甄华漪行礼完毕,目光飘向了安静坐在一旁的李重焌,李重焌也看了她一眼,两人目光隐晦交缠一瞬。
甄华漪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很多人的注意,席间一个宫妃和贺兰妙法讲起了长安的新鲜事,据说长安新来了一对陈氏兄弟,二人都精通音律,
经常出入王公大臣、富商大贾府中。
甄吟霜为李元璟斟满了酒,说道:“陛下甚爱妹妹的剑舞,只嫌曲子不佳,何不将那陈氏兄弟请到行宫来,为妹妹谱曲?”
李元璟被甄吟霜说动,饶有兴趣地同意了,还摘下了腰间的一块玉佩来赏甄华漪。
甄华漪跪下谢恩,王保全接过玉佩,递到甄华漪手上。甄华漪收了玉佩,扶着玉坠儿的手要回坐席,途中经过了李重焌。
甄华漪闻到了他身上的淡淡酒香,突然间她浑身一滞。
玉坠儿不解望向她,她猛地握紧了玉坠儿的手,加快脚步回到了席上。
她坐下后,低着头不敢再往上座看。
玉坠儿虽不解甄华漪为何突然不对劲,但她一向大大咧咧,她没有多想,只是体贴地为甄华漪斟酒。
她一不小心手没拿稳,酒水洒了一点到了衣袖上,她放下酒壶,抽了帕子悄悄擦拭。
帕子上残留了御酒的味道,温和醇香。
方才经过晋王身边时候,那酒气却是清冽得紧。
玉坠儿手指猛地绞紧了帕子,她突然意识到了,甄华漪回来的时候,唇齿间就是这种味道。
玉坠儿的心砰砰直跳。
甄华漪神色恹恹,她软绵绵问道:“怎么了?”
她抬起头看着玉坠儿,看到玉坠儿惊愕捏着帕子,眼神发散地盯着桌上的酒壶。
甄华漪心肉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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