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夜》作者:梨旧.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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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重焌皱了皱眉,小心将甄华漪放下,他披衣起身,走出了门外,反手合上了门,他低声不悦道:“何事?”

  门外,张固和卫离一身戎装,面上是掩

  抑不住的激动,张固道:“赵毅军营哗变,皇帝急召殿下平乱。”

  李重焌缓缓扣上腰间玉带,不见亢奋也不见紧张,只是格外平静。

  *

  军营火光冲天,一片狼藉。

  哗变是在夜里发生的。

  赵毅和梁丰两派的矛盾渐渐明显,在那个女子出现之际,更是激化到了顶点。

  梁丰在夜里派人偷窥赵毅,赵毅误以为他在行刺杀之事,勃然大怒,随后点兵要去捉拿他。

  梁丰匆忙应对,深夜里,军府中开始自相残杀,血和尖叫挑断了兵卒脆弱的神经,很快这场混乱愈演愈烈。

  不知敌人是谁,只知道拿着刀将旁人杀了,自己就安全了。

  李重焌犹如天神降临,制止了这场混乱。

  他骑一匹黑马,一身兜鍪甲胄,在夜色里泛着微茫的银光,他的银枪上滴滴答答的血,像是小溪一般。

  他身后的兵士是黑压压的一片,面色整肃。

  混乱结束之后,李重焌脱下沾满鲜血的甲胄,张固双手捧上兵符,道:“恭喜殿下。”

  李重焌接过兵符,随手掷在案上,看得张固心头一跳,几乎想要伸手去接。

  李重焌道:“何喜之有。”

  张固知道李重焌心里不太痛快,他极有眼色地退了下去。

  张固走出大帐,眯了下眼,在黑暗中看见了一个女子的身影,是高兰芷。

  哗变发生之时,高兰芷这个弱女子一直待在军营里,从未离开。

  前夜,她被人捆绑着手脚蒙着脸从梁丰府中掳走,劫匪摘下面罩后,她安静打量四周,发现自己被掳到了大帐中。

  她并不慌乱,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

  没过多久,赵毅出现在了帐中。

  赵毅形容狼狈,眼眶布满了血丝,下巴上冒着青黑的胡茬,他静静盯着高兰芷,像是一头走投无路的虓虎。

  高兰芷察觉到了危险,尽管坦然接受一切,却也下意识地害怕着他。

  赵毅别开眼,看了一眼高兰芷手腕上的麻绳。

  麻绳捆得很紧,将她的手腕勒出了血痕。

  他将目光重新落在她的脸上,问她有没有什么要对他说的。

  高兰芷扭过脸,闭上眼睛,拒绝和他对话。

  她失败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闭着眼,过了很久也没有听到动静,睁眼一看,赵毅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赵毅一整晚上没有回来,高兰芷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风平浪静,没有想到到了夜里,军营彻底乱了。

  高兰芷手无缚鸡之力,被捆住双手,扔在这里,她几乎察觉到死亡逼近。

  竟然有人来救她。

  一个小兵,一声不吭地来帮她割断了绳子,高兰芷问他,他也不答,高兰芷便知道,他是赵毅派来的人。

  之后,高兰芷东躲西藏,幸运地遇上了张固。

  局势已然明朗。

  她不曾失败。

  是赵毅失败了。

  痛快吗?

  并不见得。

  高兰芷情绪上有许久的空白。

  她幼时是千娇万宠的翁主,从未在男人身上吃过亏。

  上天却将赵毅送到了她的身边,给了她刻骨铭心的磨难。

  初到赵毅身边,她为了活命,只能自甘下贱,使尽手段讨好。她见到过赵毅府上的宗族姐妹,她们身份高贵,娇艳如花,却宛若牲畜一般,被赵毅送给了部下的好色之徒。

  几经易手的女子能有什么好下场,她们只会被人一再抛弃,一再转送,最后沦落成营妓,受尽折磨而死。

  高兰芷如何不惧,如何不恨。

  每天在白日里对赵毅笑上一次,夜里就会厌弃自己一分。

  她这样提心吊胆朝不保夕地讨生活,于赵毅,却是一场风花雪月。

  多么可笑。

  她不知赵毅是何时将她放在心上的,她时至今日也仍然不信这恶鬼会有什么正常人的感情。

  只不过是不服输罢了。

  他出身寒微,却有了如今的成就,怎甘心在一个小小女子身上栽跟头。

  他发觉了她的虚情假意,便开始反复无常地折磨她。难道用这种手段,逼她假装情深,就能让他开心?

  她假装了,他的确不曾开心。

  他就开始变本加厉。

  他这种穷凶极恶之辈惯常用的手段就是威胁,她身边人的命,被转手送人的甄氏女,还有深宫里的甄华漪。

  她想要缓和矛盾,但赵毅不愿叫停。

  人命在赵毅眼中不过是蝼蚁,他肆无忌惮地杀人,几乎要逼疯她。

  她乖顺许久,但终究被他逼出了一分狠劲。

  她杀了自己的孩子,以命偿命。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回头路走了。

  转机出现在甄华漪身上。

  原本只是走投无路之下的试探,没有想到甄华漪真的办到了。

  逃脱赵毅的掌控后,有时醒来,她会怔怔半晌。

  山中薄雾弥漫,鸟声啾啾。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她平静地过了三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像寻常农妇一样织一匹布。

  第三天,她剪断了这几日勤劳织就的布匹。

  她答应了张固的请求。

  即便是躲在深山里,平静的生活也离她太远,她心中的仇恨不曾断绝。

  只有赵毅死了,她才能获得真正的平静。

  高兰芷的绣鞋踩在血水泥水里,深一脚浅一脚,她并不害怕,也不兴奋。

  张固在身后叫她:“高女郎。”

  他道:“你想看看赵毅的尸首吗?”

  高兰芷脚步一滞,许久没有说话。

  她也没有回头,只是道:“赵毅?我并不认识他。”

  *

  夤夜。

  傅嬷嬷被一架朴实无华的青帷油车带出了行宫。

  一路上她心惊胆颤,不光是担心自己被禁卫军发现,更担心自家的公主。

  甄华漪被带走前的身体状况傅嬷嬷很清楚,一想到晋王可能对她做的事,傅嬷嬷眼泪都要急出来了。

  公主娇弱,又神志不清,晋王身居高位,自不肯服侍人的,只怕顾着自己痛快,将公主弄得狠了。

  马车停了,钱葫芦道:“嬷嬷,下车吧。”

  傅嬷嬷下车,欲言又止地看了钱葫芦一眼,走了一会儿,她试探道:“我家娘娘病弱,多谢晋王殿下出手相救,敢问公公,殿下请的是哪一位大夫?”

  钱葫芦面色古怪,道:“是晋王殿下自己。”

  傅嬷嬷一怔,反应过来,心中绝望不止。

  傅嬷嬷走进了卧房。

  隔着珠帘,她看见甄华漪安静地睡在榻上,半片迤逦的裙角拖到了地上。

  傅嬷嬷打起珠帘,只见甄华漪紧闭着眼睛,一张小脸白生生的,嘴唇却红肿得显眼。

  她脖子上也有几点红痕,直蔓延到衣襟,傅嬷嬷越看越心惊。

  傅嬷嬷不忍再看,猛地放下帘子,她知晓自己身份低微,没有资格质问,但还是走到了门口,问钱葫芦道:“钱公公,晋王殿下在哪里?”

  夜很深,廊檐上灯笼的火光都驱不散浓雾般的黑暗,钱葫芦心虚回答:“半夜里有急事,殿下出门去了。”

  傅嬷嬷心里更是愤愤。

  可见晋王对自家娘娘没有半分怜香惜玉之情,不然怎能半夜将人扔在榻上,自己一走了之?

  钱葫芦望着傅嬷嬷含着隐怒的脸,转开了眼。

  在钱葫芦等人的遮掩下,傅嬷嬷将甄华漪带回了行宫。

  不知是身上残毒的影响,还是夜里折腾得太狠,一路上甄华漪不曾清醒,只在马车碾过崎岖不平的石子路时,迷迷糊糊问了一句:“地动了?”

  傅嬷嬷满心酸涩心疼,摸了摸甄华漪的头,正要解释,她却又昏昏沉沉地歪头睡过去了。

  这一觉,甄华漪睡到了大天亮。

  甄华漪睁眼,透过影影绰绰的秋香色软烟罗帷帐,看见屋里轻手轻脚晃动的人影。

  玉坠儿的声音响起:“都这时候了,娘娘还没有醒来,要不要找个太医瞧瞧?”

  傅嬷嬷道:“之前的那个太医往后再不能找了,去找郑医女来瞧一瞧吧。”

  玉坠儿道:“可是郑医女似乎是……的人,我如何请得过来。”

  她声音一含糊,甄华漪没有听清楚她说的名字。

  傅嬷嬷却笃定道:“去请便是。”

  甄华漪听到这里,忙坐起身来,想要阻止,她在宫里习惯不惹麻烦,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只是才起身,就觉身上被车轮碾过一般到处酸疼。

  甄华漪动作一滞,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昨夜模模糊糊的片段。

  帷帐揭开,傅嬷嬷一脸担忧问道:“娘娘醒了?”

  甄华漪迟疑开口:“我昨夜……”

  玉坠儿在旁边正要回答,却被傅嬷嬷一个眼神制止了。

  傅嬷嬷对着甄华漪说道:“昨夜,娘娘得幸于圣上。”

  甄华漪细长的眉微微一蹙,玉坠儿紧张得直看傅嬷嬷,傅嬷嬷这时也有些心虚,但她强装镇定,闭着嘴等甄华漪说话。

  良久,甄华漪轻叹一声,神色有些复杂,仿若是认命,仿若是圆满。

  傅嬷嬷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不忘加上一句:“只是娘娘,奴婢昨夜忖度圣上言语,仿佛他不愿意将临幸之事外传,娘娘勿要对他人提起。”

  她小心地补上这样一句,又是紧张地看甄华漪的反应,害怕被看出破绽。

  但甄华漪没有丝毫怀疑,反而有种正当如此的释然,她道:“我知道了。”

  从前李元璟似乎对她也有这般的嘱托,他心里记挂着她的姐姐,不愿意让甄吟霜伤心,甄华漪并不意外。

  甄华漪将昨夜的事问完,在傅嬷嬷的搀扶下穿衣起身,站起的时候,她突然一顿。

  昨夜的动作重复了太多遍。

  身体里仿佛还滞留着贯穿填满的错觉,

  傅嬷嬷关切问道:“娘娘身子不舒服?”

  甄华漪面颊微红,道:“没有的事,嬷嬷胡说什么。”

  懒起梳妆,傅嬷嬷往她脖子上的红痕不住地扑珍珠粉,好在那些红痕的位置偏下,用稍微严实的衣裳遮掩,一般是看不见的。

  晋王还算是没有太过张狂。

  甄华漪在铜镜里看着傅嬷嬷一脸愤愤的样子,不自在地拢了拢衣襟,声音细细,仿若心虚:“嬷嬷,我这几日养病,就不出门见人了。”

  傅嬷嬷道:“晋王西征在即,圣上要去骊山老母宫祈福,娘娘到时候说不准也要去。”

  李重焌的名号猝不及防跳到了甄华漪跟前,甄华漪心尖一颤,方才面对傅嬷嬷的心虚之感又翻了几番,也不知为何。

  她对自己的反应兀自疑惑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问道:“晋王?西征?”

  随后,甄华漪听到了这个早几个时辰震惊长安的消息。

  军营哗变,赵毅身死,李重焌临危受命,平定骚乱,领兵出征。

  李重焌……要走了?

  “娘娘,”傅嬷嬷突然语气加重,肃然说道,“从前奴婢没有制止娘娘和那位殿下的来往,是奴婢不该,如今赵毅既死,圣上对娘娘也不再似从前冷漠,娘娘应当安心做一个妃嫔,小心侍奉。”

  甄华漪依旧愣愣,像是在出神,傅嬷嬷严厉道:“娘娘!”

  甄华漪神思回笼,微怔说道:“嬷嬷……”

  她望见傅嬷嬷严厉的眼神,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傅嬷嬷的话上,说道:“我只是突然想起嬷嬷曾说,我们姓甄的女郎,毋需对任何男子曲意逢迎……”

  她笑了笑,“这世间哪有这般好事。”

  傅嬷嬷神色一黯。

  其实,就连曾经贵为公主,甄华漪也并不是随心所欲的。

  从前她身边,总是围着许多的少年郎。

  不管名门世族的公子,军阀豪强的儿郎,甄华漪都会去刻意结交,她生得美貌,身份又高,那些少年追逐着她,众星捧月。

  她并非只为玩乐。

  她的母后出身寒微,凭借美貌宠冠六宫,没有家族,没有皇子,还有一个妖后的名声,将来会有什么下场。

  甄华漪还在很小的时候就不敢细想。

  胡思乱想的时候,她就会缠着傅嬷嬷要饴糖吃。

  口舌甜得发苦,但当偷偷跑进书房,和那些少年们一同说笑时,她望着他们,就又有了安全感。

  她望着的是“他们”。

  从来不是单单一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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