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明丽,草长莺飞。
又到了春狩的时候。
春狩伴驾的名单早已拟定好,李元璟的御驾才出宫门,太皇太后大手一挥道:“小甄氏困在北苑许久了,让她也出去透透气,说不准出去病就好了。”
于是甄华漪被硬塞进了春狩的队伍,再次伴驾。
李重焌也在春狩的行列中,他骑在高头大马上,颇有兴致地欣赏着沿途的美景,仿佛这只是一趟普通的出游。
但这趟出游却并不普通。
李重焌收到消息,这趟春狩李元璟会对他动手。贺兰恕正如他所料,一面出卖了他以获取李元璟信任,一面暗中协助他逃出长安。
前往围场的途中,贺兰恕会为他制造骚乱,他可凭借贺兰恕的令牌,一路畅通无阻,东出长安。
除了自己的逃离计划在按部就班进行,宫中也无需操心。
甄华漪被打入冷宫,北苑偏僻,少有人至,他放出她病重的消息,等到时机合适,令她假死宫中,再悄悄接到洛阳。
李重焌徐徐想着,忽听得身边的年轻郎君大声问道:“殿下此次围猎定要拔得头筹啊。”
旁边的儿郎们声音此起彼伏:“那是自然。”
李重焌微微笑了。
突然队伍里传来一阵骚动,有人喊道:“是北戎人,他们想做什么?”
李重焌神色微凝,贺兰恕竟用北戎人来搅混水,有用是有用,未免有些弄险。
眼下顾不得这些,李重焌拔出长剑迎了上去,顺便看准时机要从密林中遁走。
有人又喊道:“北戎人往后头去了,那边是宫里的女眷。”
“是谁?”
“好像是姓甄的御女,那个燕公主。”
甄华漪,她怎么会在这里?她明明应该在宫里。
卫离驱马跑到了前面,边骑马边疑惑回望,奇怪李重焌为何迟迟不跟上来。
他看着李重焌掉转了马头。
卫离瞠目:“殿下不可。”
李重焌逆着众人疾驰,脊背绷得很直,他转过头来,薄唇紧抿:“你们先走。”
*
车队骚乱,甄华漪不知发生了什么,紧张地撩开车帘偷眼往外看。
却看见高鼻深目的异族人挥着砍刀骑马奔了过来,宫人当下惊得如鸟兽散。
宫人散开,一架马车赤条条落在北戎人眼中,他们大笑着骑马赶来。
甄华漪心口砰砰直跳,她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看着北戎人从左边包围而来,她猛地推开车窗,从右边跳出了车窗。
一阵剧痛从大腿上传来,甄华漪咬着牙强忍疼痛向前跑去。
快跑,快跑,躲入林子里,说不定能逃出一条生路。
北戎人砍开了车厢,没有见到马车里的人,正在疑惑,有人忽然抬起头看到了远处。
又是一阵大笑,北戎人追赶了过来。
后颈又是一阵痛,她陷入昏黑中。
昏迷之前,她悲哀地想到,自己还是没有逃掉啊。
碌碌半生,却是这么一个下场,虎头蛇尾的,太不痛快。
甄华漪以为自己死了,但不知为何总有种在风中奔驰的感觉。
身子也在颠簸,颠得太难受了,她动了动,身后传来压抑的声音:“别怕,很快就安全了。”
她好像被人抱住,抱得很紧很紧,呼吸间是年轻男子身上清寒的柏子香。
她忽然间感到安全,甚至开始沉溺于这难得的安全感。
身后人的声音愈发急迫:“不要睡。”
不要睡?
可是她好困啊。
身后的声音在发颤:“不要睡。”
不知过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睁开眼打量四周,小木桌上燃着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下,小屋的摆设尽收眼底。
这是一间很简陋的土坯房,屋里陈设简单,一桌一椅一张床,墙上挂着蓑衣,蓑衣上落满了灰,似乎很久无人居住。
甄华漪犹在愣神,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人。
他一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端着一碗东西走了进来,甄华漪认出了来人是李重焌,她撑着身子想要起来,猛然腿上一阵剧痛。
李重焌手忙脚乱搁下茶碗,手掌按住了她的肩胛:“别动。”
“我……”甄华漪低头看着自己的腿。
甄华漪记起来,自己昏迷之前好像摔断了腿,正在从北戎人的追堵中逃亡。
应当是李重焌救了她。
甄华漪张口要说话,李重焌却先她一步说道:“若要道谢就不用了,我情愿要些实际的东西。”
实际的东西……
甄华漪又什么能回报给他呢?除了这一副身躯。
她垂下眼,神色黯然,他的确迷恋这幅身躯吧,不然不会罔顾她的意愿,三番四次冒险与她合欢。
李重焌打量她的神色,陡然竖起眉毛:“胡思乱想什么!”
李重焌坐到她身侧,重新端起陶碗,用勺子搅了一搅药汁,要给她喂药,他才要舀起药汁,甄华漪双手接过来,乖顺地仰头一饮而尽。
李重焌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荷包。
他从邻居家里讨来了饴糖,却并没有作用,她原来不是要哄着吃药的那种女郎。
不知为何有些可惜。
甄华漪搁下药碗,见李重焌还坐在身侧没有离开,屋内一下静了,她一时觉得有些尴尬不知说些什么,才好填满安静的空白,搜肠刮肚,她问出一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李重焌沉默着没有回答,许久后,他答非所问:“歇息吧。”
歇息吗?
她尚未洗漱,不过看今日的状况,应当没有洗漱的条件,虽有些不适应,但她不想当个麻烦精。
甄华漪僵硬的表情持续了短短一瞬,便很快调整好,料想李重焌不会注意到。
但李重焌凑近了,盯着她的面孔问道:“怎么了?”
甄华漪笑着摇头:“没事。”
李重焌起身,走出了屋子。
听说他在军营时与兵卒同吃同住,并不讲究生活,想来一时将这些小事忘了。他又不是个细心的人,哪能看出她的窘迫。
甄华漪暗自嘲笑自己是瞎讲究,难的时候她也照样活下去了,今日怎矫情起来。
她正准备准备吹熄灯睡觉,门口又响起脚步声,甄华漪抬头一看,看见李重焌提着木桶走了进来。
木桶里冒着热腾腾的水汽,他捋起臂鞲挽着袖子,一身将军打扮,却为她做僮仆活计。
甄华漪觉得很怪诞。
不,也许是她自作多情了,这热水不一定是给她用的。
李重焌将热水放在她面前,甄华漪扭捏了一下,没有主动问,李重焌没有说话,用水打湿了帕子,拧干净,要来擦她的脸。
甄华漪被唬了一大跳,只得结结巴巴道:“我自己来。”
擦完脸就是极限了,甄华漪不敢迎着李重焌的目光擦拭身子,她无措地顿在那里,李重焌仿佛不曾察觉:“扯到伤口了?”
他接过她手里的帕子,捧起了她的脸。
他低头望过去,甄华漪慌慌张张闭上了眼睛。
李重焌见过她很多模样,燕朝公主时候她有着柔弱的骄矜,五年后,他在宫里遇见她,她变得很温顺,哭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从前的宝华公主。
他觉得她变了一些,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她不该是这幅模样。
原来,他是不想看她哭。
她并没有变。
在她扇他巴掌的时候,他发现了这一点。
浓妆艳抹的她,清丽干净的她,还有现在这样,脸上的脂粉花了,像一只谨慎小花猫的她。
都很可爱。
李重焌捧着她的脸,用拇指轻轻地揉她面颊上的粉污。
甄华漪紧闭双眸,微颤的长睫出卖了她的内心。
他为何要这样看着她,专注又认真,她几乎感觉到自己是在被疼惜着,心软软地快要化开。
温热的帕子贴上她的面颊,而后慢慢向下,妥帖地服侍着她,甄华漪松懈下来,整个人仿佛被打开,想要迎上去。
衣襟轻轻被撩开,冷冷的空气灌了进去,甄华漪悚然一惊,握住了李重焌的手腕。
“不……不要继续。”
她说着差点
咬了自己的舌头,为何偏偏说出这样有歧义的话。
李重焌没有勉强她:“好。”
他提着木桶走了出去,
甄华漪看着他离开,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感到莫名其妙的懊恼。
她以为他不会再来,够着身子想要吹熄油灯,又牵扯到了伤口,疼得直抽吸。
她有些想哭,掀开裙摆打算查看一下伤口,但大腿上已经被包扎得结结实实。
她怔怔。
所以说,连大腿都已经被看过摸过包扎过了,她方才扭捏矜持什么。
真论起来,之前……
不许想之前!
李重焌再次进来的时候,发现甄华漪在愣愣地看着自己的腿。
莫名心虚,他开始解释起来:“你昏迷的时候,已经看了大夫,这是医女包扎的。”
可是他心虚个什么劲。
现在开始纯情,未免太晚了些。
李重焌咳嗽一声,在甄华漪床榻上坐了下来,在甄华漪疑惑他为何回来的目光下,俯身吹熄了灯,在她身侧合衣躺了下来。
他理直气壮说道:“只有一间房。”
他闭上眼,呼吸间满是她身上幽冷的甜香。
才用凉水洗漱过,却又开始觉得燥热了。
第63章 夫妻送子酒。
两人亲密过好多次,但像这样同床共枕直到天明的时候,从来没有过。
甄华漪睡相不太好,夜里无数次滚进李重焌的怀里,总会让他无奈不已,他怕推开她会伤到她的腿,于是只能一动不动,当真分外难捱。
但晨起的时候,他起身看到她熟睡的模样,心里格外满足。
甄华漪动了一动,蹙着眉似乎要醒,李重焌忙扯住被子盖住自己的腰。
大早上,他未免有些正常的反应,羞于被她看见。
李重焌看了她好一会儿,知道不能耽搁在这里久了,于是猛然起了身。
昨日,他本该逃离长安,可是临时出了岔子,北戎人竟袭击甄华漪,他顾不得自己的危险境地,赶紧赶过来救下她。
他骑马带她离开,但她伤得太重,只得临时回到长安城找来大夫为她包扎。
此举亦是冒险,好在并没有暴露身份。
夜间城门紧急封锁,他无法出城,便带着甄华漪来到了这片民居。
这土坯房里无人居住,他谎称是从前屋主之子,便住了进来。
长安城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是在长安城外失踪的,兄长大约以为他已经在赶往洛阳的路上,今日白天,城门就会通畅。
他需出去打听消息,并尽快和卫离等人取得联系。
李重焌换了一身平头百姓的衣裳,匆匆走出了门。
*
甄华漪醒来时,李重焌已经不见踪迹。
她看着床边摆着一件叠好的粗布衣裳,还有一根拐棍。
拐棍……
甄华漪默默无语。
李重焌倒是很贴心。
她将粗布衣裳穿在了外头,杵着拐棍,出了屋门。
她心中其实很疑惑,照理说,昨日李重焌救下她后,就该将她送回到车队里,但他却将她带到了这里,还过了整整一夜。
他准备将她安置到何处,他自己又打算做什么?
甄华漪撑着拐棍慢慢踱出屋外,原来这里不止这一间土坯房,隔壁有几个小孩子正在蹦蹦跳跳,一看见她出门,嬉笑着跑了过来。
一个坐在树下纳鞋的妇人站了起来,大声斥责孩子们:“小心着,别撞着人了。”
那妇人放下针线走了过来,道:“你是李家媳妇?生得可真俊,我是住在你隔壁的王大娘子,你们家里十几年没见着人了,这是搬回来了?”
甄华漪笑道:“对。”
她不动声色,从这位王大娘子的口中套出自己这间房屋主人的信息。
原来这房子的原主人也姓李,好多年前听说发迹了,带着妻子儿子离开了这里,原主人离开的时候,这位王大娘子还没嫁过来。
晓得了这个,甄华漪放下心来,编了个借口说道:“公爹和婆母前几年故去了,我和郎君都不懂家里的生意,这几年竟亏了个干净,偏是倒霉,我有次摔下马车瘸了腿,郎君为了给我治腿花光了家里的积蓄,只能搬回到这里。”
王大娘子听得连连叹息:“听说你公爹做了好大的生意,竟全没了,哎,你个妇道人家就算了,你郎君生得个好模样,却没半分本事,真是,真是……”
甄华漪抿嘴偷偷笑了。
王大娘子叹息完,拉着甄华漪的袖子悄悄说道:“他虽没什么大用处,偏你瘸了腿,只能靠着他,盼着他不要舍弃你。你呀,模样虽生得好,但男人都一个德行,看几年就腻了,我看你夫妻二人,还没有添上个一男半女,可得抓紧了!”
甄华漪便笑不出来了。
正说着话,王大娘子的男人回来了,他挑着两个箩筐,箩筐里挤满了鸡鸭。
王大娘子舍下甄华漪,问她男人:“怎回得这么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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