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焌没有理会贺兰璨,只对甄华漪说道:“先回去。”
甄华漪走出了山洞,原来外面的雨终于停了。
外头有个两人抬的山轿,山轿放下来,李重焌示意甄华漪坐上去,甄华漪懵懵懂懂坐上山轿,还没来得及发问,轿父就抬起她往前走。
临走之际,甄华漪突然想到自己练习这么久骑射的目的,两手空空回去,实在不甘。
也许是李重焌半晚的纵容让甄华漪胆子肥起来,她说道:“等等,可以先带我去猎一只白狐吗?”
李重焌不解皱眉。
甄华漪又想起来同样腿脚受伤的贺兰璨,她想要挽回一下日后贺兰家的看法,忙道:“还有,快救贺兰郎君,他也伤了腿。”
李重焌为她的瞎操心瞪了她一眼,然后才慢慢勾起唇笑:“伤了吗?可惜没有多余的轿子了。”
甄华漪问道:“那怎么办?”
李重焌道:“担心他做什么,他是骑马射箭的好手,就算伤了腿,爬也能爬回去。”
甄华漪不知道贺兰璨骑马射箭和他能爬有什么关联,来不及多问,轿夫已经抬着她走远了,甄华漪大声问道:“这样回行宫妥当吗?”
李重焌许是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并没有回答,甄华漪只能转身忐忑地坐在轿子中暗自焦急。
她安慰自己,李重焌虽然看起来混不吝,但是个稳妥的人,他应当是有所安排的。
轿夫抬着她一路走到了行宫,甄华漪心惊胆战。疑心是李重焌疏漏了,她莫非真要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行宫,她和李重焌尚未对
好说法,若她胡乱解释了,和李重焌说的对不上该怎么办。
甄华漪急声道:“快停下来,不能进宫。”
但轿夫不为所动,甄华漪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他们是既聋又哑,她在行宫周围也不敢闹出大动静,怕自己乱来更招惹人前来。
那就只能姑且相信李重焌。
甄华漪今夜在生死之际尚能保持冷静,但面对禁庭诡谲危机,她竟一时手脚冰凉,只能闭上眼睛自暴自弃。
不知过了多久,山轿放了下来,甄华漪睁眼一看,自己已经进到了一处宫室。
正在疑惑之时,却见李雍容一瘸一拐地了出来,她板着脸,神色不自在道:“还不进来,莫非是想要本宫请你?”
看见一脸不快的李雍容,甄华漪放下了心。
甄华漪这才想明白,李重焌的确是有安排的,大约是趁着她睡觉的时候,就说服了李雍容来为她遮掩今夜之事,并且安排了轿夫抬她下山。
她失踪了半夜,若是被留在同为女子的昭阳公主这里,便能保全清白名声。
甄华漪不敢想象失去名节的宫妃会是什么下场。
李雍容撂下一句话就转身走了,一个圆脸的宫女走来扶着甄华漪进了屋。
宫女殷勤又周到,服侍着甄华漪洗漱一番,换了新衣裳又擦干了头发,用熏笼将被褥熏得香香暖暖,好让甄华漪躺得舒服。
安顿好甄华漪,宫人这才大夫进来重新查看伤口换药。
送走了大夫,宫女为甄华漪掖了掖被子,道:“娘娘安心小睡一会儿,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甄华漪细声道谢,宫女抿嘴一笑:“娘娘说的什么话,这都是奴婢的本分,是公主特意吩咐了,若是怠慢了娘娘,要打奴婢板子呢。”
甄华漪微讶,实在没想到跋扈的李雍容会这样吩咐宫女,她对宫女笑笑:“是她吩咐,要谢,是你照顾,也要谢。”
宫女一愣,笑道:“奴婢第一次听这种说法呢。”
宫女安顿好甄华漪,走到堂下对李雍容回禀,李雍容点点头,挥手让她下去。
李雍容在等人,崔邈川派了家仆来传话,说要登门拜访。
过了不到一刻钟,宫人提着灯笼,将一脸凝重的崔邈川引进了堂中。
见崔邈川神色不豫,李雍容也收敛神色,冷脸相待。
崔邈川并不客气,一来就冷声道:“甄才人失踪,到现在还不见踪迹,是否为公主所为?”
崔邈川失了君子风仪,但李雍容吃软不吃硬,立刻争锋相对:“崔邈川,你别含血喷人。”
崔邈川道:“醉马草之事不是公主所为?调拨公主府卫军刻意放开缺口,不是公主所为?”
李雍容恼道:“不错,当时我鬼迷心窍了,但我后来一直跟着甄氏,根本没想害她。若不是你跟了上来,她怎会一人走丢?”
崔邈川步步相逼问道:“那之后,你没有见过她?”
李雍容正在气头上,刻意道:“没见过。”
崔邈川看着李雍容,脸上浮起薄凉的讥讽:“只因嫉妒之心,害了一人性命,殿下真不愧是将门虎女。”
李雍容差点气得仰倒,她道:“嫉妒?我嫉妒什么?”
崔邈川意识到自己气急之下说得露骨了,事关自己和她们的声誉,他便不再说话。
但李雍容却不肯放过,她道:“崔邈川,你莫以为本宫是在为你争风吃醋,本宫是讨厌被甄氏挑衅罢了!倒是你,崔氏清贵又如何?还不是上赶着做驸马,先是燕公主,后是本宫,两个公主莫非配不上你崔家郎?”
崔邈川冷然道:“就算崔家有心,崔邈川也无此意。”
崔邈川否认得太干脆,两个金尊玉贵的公主在他眼中仿若尘土,李雍容心中更恨,莫名与甄华漪生出了种同仇敌忾的愤怒来。
提及自己未免有自夸之嫌,李雍容讥笑道:“甄才人倾国之貌,你焉能没有半点动心?”
他恢复了崔家郎君风清骨峻的风度,道:“娶妻娶贤,公主多情娇蛮,怎能为崔家妇?”
他说的却是“公主”二字,李雍容怀疑他将自己也骂了进去,她忍不住维护道:“甄才人性情洒脱,你目不识珠!”
崔邈川闭嘴不语,在李雍容这里吵嘴也吵不出甄华漪的下落,他拱了手,干脆利落地走人。
崔邈川匆匆走过庭院,与前来报信的太监擦身而过。
太监来到李雍容身边,说道:“殿下,圣上拿了甄才人的两个宫人要治罪,殿下快带着甄才人过去救人啊!”
甄华漪小憩了片刻,就被宫人从被褥里挖了出来,听闻李元璟将怒火烧到了傅嬷嬷和玉坠儿身上,甄华漪一个惊醒,片刻也不敢耽搁,立刻穿好了衣裳走了出来。
她走到李雍容跟前,打量李雍容神色,总觉得她脸上留有尚未消退的怒容。
李雍容却没有把气撒在她身上,只是催促道:“快走吧。”
她嘟囔着:“没有想到皇兄如此小题大做,还准备睡个好觉呢。”
两人都伤了腿,李雍容让人备了两幅肩舆以便走动。
甄华漪刚上坐上肩舆,忽见一个面生的小太监从人群中挤了进来,转眼就到了甄华漪身边,甄华漪今夜惊魂未定,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李雍容也面色一寒,以为是有人图谋不轨,正要叫人拿下,那太监却举起了一团白绒绒的东西来:“娘娘,这是殿下叫奴婢送来的。”
甄华漪一怔,双手接过,原来是一只白狐。
那太监一溜烟就不见了,甄华漪想要道谢的话就堵在了心里。
堵得心里胀胀的,有些高兴,又有些难受。
李雍容皱了皱眉,心中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来不及细想。
营地里。
夜里冷,甄吟霜穿着狐裘衣,火红的狐裘将她裹住,华贵但并没有那么适合。
她长相文弱秀气,压不住这样艳丽的颜色。她想起李元璟猎的那只白狐,想起在甄华漪的撺掇下,李元璟是怎样改变了主意,要将白狐皮送给皇后。
几次三番,甄华漪已经成了皇后用来对付她的工具。
甄吟霜怔怔出了一会神,像是在犹豫着什么。
她身侧的宫女轻轻推了她,提醒她要做的事。
甄吟霜抬起眼睛,柔声说道:“今夜之事蹊跷,若是妹妹早有筹划,她身边的傅嬷嬷和玉坠儿必然知情。”
李元璟沉声道:“将那两人押来。”
片刻后,傅嬷嬷和玉坠儿跪倒在李元璟跟前,李元璟冷冷说道:“甄才人究竟去了哪里?”
面对皇帝的天子震怒,傅嬷嬷强压住浑身的颤栗,高声道:“陛下,娘娘定是遭人害了,快救她啊!”
甄吟霜温柔说道:“果然是忠仆,到这种时候了,还在为妹妹隐瞒。”
傅嬷嬷咬牙说道:“贵妃娘娘缘何断定,我家娘娘是逃了,而不是被害了?”
甄吟霜面露怅然:“因为,她是我妹妹啊。”
甄吟霜眼中露出温柔的怜悯。
甄华漪若是走丢了,她亦可以为甄华漪安上一个准备逃跑未遂的罪名。
若是被人害了,那就死无对证了。
甄华漪无依无靠,宫中宫外,都是憎恶她的人,
除了这两种可能,她还能翻出天来吗?
甄吟霜捏着帕子拭了拭眼角。
第47章 马车她又发病了。
大风吹得龙旗猎猎作响,李元璟面色沉寂。
甄吟霜低着眼睛看向傅嬷嬷。
果真是忠仆啊,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倒是出自真心。
甄吟霜忍不住想起当年母妃失宠后,她们母女遭受的一切,仰仗她们母家的家生奴仆,都可以轻易背弃她们。
这老嬷嬷和小宫女却自始至终地跟着甄华漪。
果然是卑贱者会惺惺相惜。
甄吟霜眼中的悲戚更重,她道:“嬷嬷快些说吧,以免遭受皮肉之苦。”
傅嬷嬷恨恨道:“贵妃娘娘就是如此揣度自己的妹妹?老奴
只想说,贵妃娘娘猜错了。想来贵妃娘娘承宠无闲暇,一年里见不了几回妹妹,所以疏远了妹妹,情有可原。”
甄吟霜背后响起了几声轻笑,是几个与皇后走得近的妃子,甄吟霜面色有些发青,却依旧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道:“妹妹私逃,你我心中都不好受,嬷嬷何苦咄咄逼人。”
她转头对李元璟催促道:“陛下……”
李元璟面色铁青地看着眼前的闹剧,甚至于听见甄吟霜的软语都觉烦厌。
他为甄华漪出逃一事,感到恼怒至极。
宫妃费尽心思出逃,这种丑闻不亚于当面扇了他一巴掌。
他的后宫,就如此令人难以忍受。
他冷冷看着跪下的两人,薄唇微动:“将这两人……”
“甄才人来了!”
人群中,忽然有道尖利激动的声音响起。
甄吟霜眉尾一跳,蓦地有些失态。
人群纷纷侧开,让出了一条路,甄华漪从众人中迈步而出。她一袭繁丽裥裙,红衫窄裹,衬得容色更为娇媚,她慢慢行来,婷婷袅袅。
她如今极少打扮得这样繁复艳丽,一时间李元璟和甄吟霜,连同后宫诸位妃嫔都滞了一瞬。
甄华漪向着李元璟款款行礼。
她道:“妾在围猎之时不小心伤着了腿,以至于耽搁到现在,请圣上饶恕妾来迟了。”
李元璟心中的怒火慢慢消散。
见甄华漪现身,他已然明白,甄华漪出逃的说法应是无稽之谈。
甄吟霜突然发问道:“妹妹伤了腿,是何人所救,莫非是方才陛下遣去寻找的羽林军?或是谁家郎君?”
甄吟霜此话诛心,不管是羽林军或是谁家郎君,在深夜里是如何救回甄华漪的,的确引人深思。
有没有肌肤接触,甚至是孤男寡女独处?
李元璟看向甄华漪的目光渐渐沉了下来。
“什么羽林军?什么郎君?就不能是女将军救下她吗?”清越的声音响起,李雍容也一脸不悦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贵妃素有学识,怎也说这种庸人之语。”
甄吟霜不曾想到李雍容会为甄华漪说话,李雍容明明是她刻意培养的对付甄华漪的打手,为何会突然倒戈。
甄吟霜一时怔怔,呆立了半晌,又听到李雍容奚落她的话,顿时又羞又窘。
李元璟奇道:“是你救了甄才人?”
李雍容道:“那是当然。”
李雍容便讲述了她和甄华漪是如何先后落入陷阱里,是她凭借才智爬了出来,还扔了缰绳将甄华漪拉了上来。
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两人都伤了腿。
于是两人都暂且在李雍容住处包扎了伤口,腿脚受伤不便行动,李雍容让甄华漪留宿一晚,没想到在这里生了风波。
幸而无事发生,李元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些许不豫。
今夜这样大张旗鼓,实在是闹得难看了。
此事他处置得极为不稳妥,当时一听甄华漪失踪的消息,又听人说她是逃了,他就怒火中烧,竟将此事弄得沸沸扬扬。
若真的出事,皇家脸面何存。
李元璟看向了甄吟霜。
在他絮烦之际,是她在口口声声说着自己的妹妹私逃了。
甄吟霜后背生了细密冷汗,她一抬眼,看见李元璟神色莫测地看着她,她心口一紧,却是楚楚看着李元璟,将要溢出泪来。
李元璟便忍不住软了心肠。
甄吟霜走近两步,正预备施展她的柔弱功夫。
“陛下。”甄华漪出言,打断了甄吟霜将要说出口的话。
作为甄吟霜的姐妹,甄华漪同样是柔情绰态的,因她的美貌,这份柔弱更加动人,她半垂着眼敛,羞涩说道,“妾有一物要送给陛下。”
甄吟霜脚步一顿,转头望向甄华漪,只觉她是故意在学自己。只是她这幅模样我见犹怜,让甄吟霜在心里呕得半死,只得狠狠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杨七宝捧着白狐走了出来,惊奇道:“甄才人莫非是为了追这白狐才落入陷阱?”
杨七宝献宝般地对李元璟说道:“陛下,这样的好毛色,甄才人真是费心了。”
李元璟怔忡,低头去看那只白狐。
李元璟记起,自己似乎和甄华漪谈过雪狐之事。
那时他对雪狐该送给皇后或是贵妃略有踌躇。
但那其实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了,他随后就忘个干净,不曾想到,甄华漪记到了如今。
她勤练骑射,就是为了给自己猎一只白狐么?
她在讨好他。
这种认知,让李元璟蓦地感到怜惜。
他忍不住伸了手轻抚她的脸颊,他问:“冷吗?”
甄华漪懵懵懂懂地看着他。
李元璟暗笑了一下,牵起了甄华漪的手。
王保全和杨七宝对视一眼,默契地退了下去布置卧房。
甄吟霜面色惨白。
甄华漪低垂下头,在李元璟握紧她的手之时,她睫毛就颤抖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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