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胸腔里忽地涌起一阵悸动,忍不住抚上了甄华漪脸颊。
在甄华漪讶然的眼神中,李元璟还是讪讪松了手。
指尖一片柔腻,他捻了捻手指,觉得心跳快了几分,他很少会这般。
他并非是毛头小子,与嫔妃相处时,这种程度的接触根本不会令他有半分动容。
他往日里偏爱清秀佳人,如今却被艳色惑得失态。
“华漪,”他握着甄华漪的手,说道,“司天台道你我星宿相冲,这些时日不能亲近。我虽不在意,可母后不会坐视不理,等过了这些日子,我们再……”
他捏了捏甄华漪的手。
甄华漪虽对今夜的事早有准备,听李元璟这样一说,却并没有失望,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今夜李元璟靠近她的时候,她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明明是熟悉李元璟的身体的,可不知为何今日总觉得陌生。
听李元璟这样说,她道:“我晓得的,没关系。”
李元璟略带遗憾地离开了。
他离开没多久,杨七宝带着一副牙疼的表情悄摸过来了。
杨七宝看着甄华漪,连连叹息了好几声,道:“我的好娘娘,您是要害死奴婢啊……”
玉坠儿怼他:“杨公公在胡说什么呢。”
杨七宝不解释,愁眉苦脸地将几封信递给了甄华漪,又叹着气离开。
甄华漪瞧了瞧信封,认出这些都是李重焌的字迹。
她坐在书案后,将油灯挑亮了些,将信拆开。
看了看信上的日期,不知遇到了什么,在路上耽搁了好些时日。
第一封只有寥寥几个字,是一句诗。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甄华漪疑心李重焌寄错了信,许是随手誊抄了一句,被封上装了过来。
难道他那个八尺男儿把自己比作一个怨妇?
那她是什么,负心汉?
甄华漪摇了摇头,开始拆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李重焌依旧是写了好些琐事,最后才说,自己上一封信是胡乱写的,请她忘了这回事。
甄华漪皱了皱眉。
不是寄错?
甄华漪接着拆第三封信。
第三封信,李重焌问她是不是遇上难事,为何这么久没有回信,还让她有事可以寻杨七宝。
甄华漪确信了,杨七宝真的暗自投靠了李重焌。
接下来的信,李重焌似乎失去了耐心,再不写那些琐事,直直逼问她为何不回。
倒数第二封信,李重焌只带来了三个字“后悔了?”
后悔什么?
甄华漪不是很懂。
最后一封信与上一封间隔很久,甄华漪拆开的时候,不知为何有些心绪不宁。
摇曳的灯光下,甄华漪看见李重焌一笔一划地写了六个字。
——恭喜昭仪娘娘。
也许是惦念着李重焌这些没头没尾的话,甄华漪今夜睡得极为不好。
她梦见了李重焌。
梦里的李重焌为她作画,帮她躲避卫国公,骊山围猎,他偷偷教她骑马。
围猎途中她身处险境,李重焌来救她,两人在山洞中相依为命,夜里,在她熟睡之际,李重焌抱了她。
大雨凉亭中,李重焌携着山樱的香气,于百忙之中特意来见她。
他说:“等我。”
甄华漪答应了。
他如释重负。
两人开始书信来往,李重焌问她:“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甄华漪在梦中回复他:“经霜不堕地,岁寒无异心。”
写完这一句,她忽然惊醒。
黑夜里,她睁开眼,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往日和李重焌相处时忽略的细节,忽然间浮现了出来。
她后知后觉,甚至有些后怕。
李重焌的那句诗并非是寄错,也并非是胡乱写的。在他看来,她和他已经有了约定。
那么他最后写来的恭喜她成为昭仪的那封信……
那根本不是问候!
*
暮春时节,李重焌抵达贺兰山。
正值酷夏的时候,李重焌击溃了凉州叛军。
凉州已平,北戎又犯。
他虽无时无刻不惦念着长安,却无法立刻赶回,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李重焌徒步登上高冈,看着远处的流民,他们面色麻木,茫然无依。
燕朝后期,世家豪族势大,土地兼并严重。那些豪族们坐拥良田千亩,土地何来,不过是从这些百姓手中掠夺的。
于是百姓沦为流民,各地纷纷起事。
李重焌从戎时曾豪情万丈,他不喜这荒唐世道,不喜朝廷奢靡。
但李家成功夺得了江山,一切却仿佛没有改变。
李家出自陇西,成功建立周朝,少不得陇西勋贵出力,自然,成功后,陇西勋贵也少不了分一杯羹。
从河东世家势大,到陇西勋贵独尊,不过是一代新人换旧人罢了。
流民、百姓、甚至是低微武官,与从前没有什么分别。
李元璟能看出其中的弊端,身处其位,颇为掣肘,他只能徐徐图之。
但李重焌不同。
聚在他身边的将领,多是贫寒出身,新皇继位后,被皇帝和世族打压不断,难以出头。这些人中,时不时冒出一个刺头,死谏李重焌造反。
李重焌从前对这些人并不客气,在李元璟出手前,自己就亲自料理了几个。
李重焌望着远处接连不断的流民,思绪渐渐飘远。
张固和卫离登上了高丘。
张固说道:“殿下占领凉州,本地世族多有不满,有心思歹毒者挑拨了王将军,王将军调了兵马,似乎要兵谏殿下。”
李重焌笑了笑:“又是要催我造反?”
他说得轻松,张固却不敢跟着笑。
卫离道:“让我领了兵马,将此贼拿下。”
李重焌道:“不,”他望着连绵起伏的山脉,还有络绎不绝的流民,说道,“王将军是一片忠心。”
张固和卫离交换了一个惊讶狂喜的眼神。
从前要殿下造反的人也不是不忠心,那一个个却没有好下场。
这一回,殿下要有所动作了。
*
凉州的世家大族都收到了李重焌的请帖。
李重焌大军控制凉州后,他麾下的将领和凉州本地世族官员们都不太对付。
前段时日,当地一个钱姓的官员故意克扣粮草,导致李重焌部下将军王友对战北戎的时候折损了不少人。
王友回凉州后,当街抽打钱姓官员,那官员回家后不久就死了,此事激起凉州世族的愤怒,世族的针对让王将军更加愤愤,于是有了兵谏之事。
兵谏平息了,但此事并没有结束。
众人都猜测,此次晋王设宴,一是要拉拢当地世族,二是要当着众人的面处置王友。
除了这些明面上的冲突,李重焌本人在凉州的行为也让他们不满。
李重焌是皇帝派来平乱的,贼首既除,李重焌应当和他们这些本地世族井水不犯河水才对,但他却要清查隐田,对他们的田地指手画脚,当真是越俎代庖。
李重焌之前并不和他们这些世族走动,十分高傲,这次却主动设宴,大有向他们低头的意思。
凉州世族洋洋得意,自此更加不把李重焌的人放在眼里。
转眼到了赴宴的那一日。
凉州世族的马车将李重焌住所前好几条街都堵住了,他们呼朋唤友,似乎是刻意夸耀本地盘根错节的人脉关系。
张固和卫离作为李重焌的心腹,极为给面子地站在大门外迎客,他们的低姿态却更加招致了当地世族们的轻慢。
卫离忍不住去握腰上的剑。
张固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终于将客人都迎了进去,卫离嘟囔道:“何必这么客气,反正就要撕破脸了。”
张固无奈说道:“今日不过是吓吓他们罢了,往后依旧是要打交道的。”
卫离烦躁地推回了剑柄。
今日晋王殿下设宴是安排了弓箭手的,张固想,这不过是吓唬吓唬他们,好叫他们吐出好处来。
张固估计着是时候了,招呼着卫离,打算进屋给晋王唱白脸。
刚跨进院子,却听得惊恐的尖叫声响彻,张固和卫离脚步匆匆走了进去。
弓箭手已经现身,有几个身着绫罗之人倒在了血泊里。
酒案上趴着一个人,一动不动,胸口直冒血,似是平日里跳得最欢的那一个人。
李重焌将青霜剑缓缓推回剑鞘,抽出一块丝帕,慢条斯理将手上的血渍擦拭干净。
其余人都吓破了胆,面色青白,瑟缩在角落里,对李重焌的突然发难而胆寒。
不光是他们,就连张固和卫离都极为惊讶。
张固和卫离对视了一眼。
李重焌此举虽然血腥,
倒是最快震慑住这群人的手段。
他离开长安,本就不打算乖顺回去,必须尽快将凉州紧紧攥在手里,在此招兵买马,以图大业。
但是,也并非只有杀人这一个法子。
张固突然有些忧心忡忡,不为旁的,只为李重焌他本人。
自从知晓了徐氏灭门惨案的真相,他就总担忧这会压垮李重焌,但李重焌一直以来都很正常。
可太正常本身就是一种异常。
今日,李重焌的暴戾终于显现了分毫。
张固一时不知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
血宴之后,凉州世族们都开始夹着尾巴做人。
从这一点上来看,倒是好事。
张固暂且将担忧压下,开始勤勤恳恳为李重焌做善后工作。真论起来,宴会上死的那几个人此前给李重焌使过不少绊子,延误战机还是轻的,甚至有勾结北戎卖国之举。
张固将他们的罪证一一罗列,又收监了不少人。
这些事又免不了用文书修饰一番,传到长安。
本地势力大大瓦解,权力真空之下,李重焌自己的心腹得到了的安置。
凉州尽在掌控之中。
凉州世族们犹如惊弓之鸟,再不敢对李重焌有异议。
李重焌的度田之法推行得很顺利,百姓渐渐不再沦为流民。
李重焌以对抗北戎为理由,就地招兵买马,实力渐渐增强。
除开凉州外,当年他在洛阳根基最深,加上多年来南征北战,在各地依旧有部下效忠。
若能领凉州兵马攻下几个城池,各地响应之下,长安不日可破。
但造反毕竟不是一件一蹴而就的事,须得徐徐图之。
李重焌在凉州安静蛰伏起来。
长安这时候大约感到了放虎归山的后怕,李元璟下旨,命令李重焌速速回京,李重焌压下圣旨,不做理会。
天气渐渐寒冷,李重焌许久没有收到甄华漪的信了。
夏日他在信中吐露了些微心意,接着又追了一封信,但无论是哪一封都没有回应。
李重焌压下心中的不安,陆陆续续又写了好几封,却都如同石沉大海。
李元璟送来一道催他回京的圣旨后,就再无动静,这事也很是反常。
长安发生了什么吗?
他派人往东去打听,但令兵也久久没有回来。
李重焌只得日复一日将全副身心投入对北戎的战争。
一场大雪过后,大军中有许多人生病了,行军途中难以得到医治,死了好些人。
李重焌的眉头一日深过一日。
有一天夜里,张固带着军医来到他的营帐中。
“是疟疾,还有天花。”
李重焌在一片漆黑中久久不能言语。
他竟生出一种荒谬的错觉,人生中第一次开始怀疑世间是否真的有天命这回事。
李重焌心急如焚,对外更加寡言。
北戎趁火打劫,时时派兵来犯,打算试探李重焌大军如今的实力,李重焌知道,关键时刻,绝对不能露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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