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华漪看见他的面色霎时间森白如冷月。
甄华漪笑了一笑:“莫非,晋王殿下不肯放手,要自甘堕落,做我这有妇之夫的情郎?”
李重焌面色冰冷,盛满怒气,他猛然转身离开。
甄华漪轻叹一口气,打算合上窗。
既然决定了做李元璟的妃子,她就不该再和李重焌纠缠了,这段时日的荒唐,就深埋于此地吧。
李重焌顿住脚步,猛然转身,他握住甄华漪关窗的手,恨恨说道:“我接受。”
甄华漪一愣:“什么。”
李重焌咬牙道:“我愿意做你和皇兄之间的……第三人。”
太过出乎意料,甄华漪恍然以为自己是在梦中。
大概只有在梦中,厌恶她的皇帝才会大度表示接纳她的红杏出墙,只有在梦中,骄傲的晋王殿下才会心甘情愿做一个卑微的第三人。
甄华漪垂眼:“别说笑了。”
她轻轻合上窗:“晋王殿下,保重。”
*
那日之后,甄华漪许久没有见到李元璟和李重焌兄弟二人。
听说太皇太后不日就要回宫,李元璟大约在忙着处置贺兰般若的身后事,避免让太皇太后起疑。
果然,没过多久,就传出了贺兰般若病逝的消息,李元璟追封她为德妃,丧事办得体面。
甄华漪在北苑听到了这消息,叹了口气,悄悄为她烧了些纸钱。
这些时日,她过得很安静,连李重焌那边也没有了消息。
那天夜里他曾说愿意做她不见光的情郎,想必是一时冲动,天亮便就想通了。
她放下了与李重焌的一切,这一日,却被钱葫芦找上门来。
钱葫芦是来道谢的,为她出言救那对母子的事。
提起这对母子,甄华漪便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她何必担心李重焌,他有美妾娇儿,美满得很。
甄华漪说道:“不必谢我,毕竟是晋王殿下的妾室和孩子,他怎会真的置之不理。”
钱葫芦一愣,拍了一下脑袋:“哎呦,您还不知道呢,那孩子哪里是殿下的。”
他想了一想,小心翼翼说道:“前几个月,殿下派了藏医进了宫,得知贺兰才人怀的是公主,殿下想要让她诞下的是皇子,于是想出这李代桃僵之计。殿下寻了一个怀孕的妇人,养在了府里。”
他怕甄华漪误会,连忙解释道:“那夜奴婢来到贺兰才人寝宫,发现贺兰才人生下了皇子,是藏医弄错了……总之,这整件事都是件乌龙,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甄华漪听到李代桃僵之计的时候,感到浑身一阵发冷,差点以为贺兰般若真正诞下的公主已经命丧黄泉。
好在钱葫芦及时解释了。
她一细想,也想明白了,钱葫芦说的是真的。
宫外妇人的孩子和宫里的皇嗣都是男孩。
她松了一口气。
原来……那妇人并非是李重焌的外室,是她误会了他。
她心情莫名变得松快,只是片刻后,又重新低落下来。
只是,深究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与李重焌,从来就没有什么可能。
第62章 逃离只有一间房。
太皇太后在兴慈寺烧香拜佛,已有月余了。
远离宫廷,让她像是回到了从前,不由得想要推迟回宫的行程。
这日礼佛,她碰见了崔夫人。
太皇太后年轻的时候和崔家王家的女眷都打过交道,看着崔夫人,如晚辈一般,便招呼她走近来说话。
两人说起话来,谈起熟识的人,这位如今是一位老封君,那位前年去世了,讲起来,令人唏嘘不已。
忽然讲到了从前的燕后,太皇太后叹道:“我记得那是个漂亮孩子,只是没有好命,你认识她?对了,她从前是王家人。”
崔夫人笑道:“我们闺中时很是亲密,如今她不在了,女儿还在宫中,我从没见过她的女儿,不知是否继承了她那样的好相貌。”
太皇太后道:“你竟没见过甄氏?她是个美人,不比她母亲差。”
崔夫人道:“果真?不知是福是祸,”她喃喃着,忽然回过神来,“臣妇口无遮拦了。”
太皇太后道:“红颜薄命,都是这个说法,你倒也没说错。”
待崔夫人走后,高嬷嬷道:“听崔夫人的语气,她是想要见甄昭仪一面?”
太皇太后道:“宫里那点事,闹得都传到宫外了,算了,躲清静是躲不成了,回宫吧。”
太皇太后隐约听说甄华漪被贬为了御女,尚不知道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等回到万寿殿,被皇帝刻意隐瞒的消息便一点不漏地传到了太皇太后的耳朵里。
“荒唐!”太皇太后大怒,“建国不足十年,后宫就闹出这等阴司,这分明是亡国之相,将贵妃叫过来!”
消息传到凤仪殿,甄吟霜自乱了手脚,宫女向万寿殿的嬷嬷道:“贵妃娘娘才生产,正是体弱,还请嬷嬷向太皇太后告一声罪,等贵妃娘娘身子养好了,再去万寿殿向太皇太后请安。”
嬷嬷冷酷道:“请安倒不必了,倒是要贵妃娘娘亲自去向太皇太后请罪。至于生产后体弱这件事,太皇太后既然让奴婢来了,自是对贵妃娘娘的身体状况,一清二楚。”
听着嬷嬷的话,甄吟霜看起来快要晕过去了,嬷嬷早有准备,叫来了太医给甄吟霜搭脉。
众目睽睽之下,甄吟霜害怕太医说破了真相,于是撑起身子道:“嬷嬷稍等片刻,我马上去见太皇太后。”
穿衣梳妆又是过了半天,眼看拖延不下去了,甄吟霜着急问道:“圣上怎么还没有来?”
宫女安慰道:“现在正是早朝时候,娘娘放宽心,等圣上下了朝,一定会马上来救娘娘的。”
甄吟霜没有别的办法,只好跟着嬷嬷来到了万寿殿。
开始很忐忑,走在路上,甄吟霜渐渐平静下来。
贺兰
才人已经不在了,细究皇子的生母究竟有什么意义。
她也失去了一个皇儿,这一个皇子,分明是上天补偿给她的,她何错之有。
太皇太后若要细究,不过是和她的妹妹一般自诩正义罢了。
不是怜贫惜弱吗?她莫非就不可怜?
想到这里,甄吟霜已经清泪涟涟。
甄吟霜走进殿内,她眼眶红红,楚楚可怜,想着太皇太后慈爱,见了她这样,应当不会过分难为她,只等皇帝来就好了。
哪知刚踏进门槛,就听得太皇太后呵斥道:“甄氏,你跪下。”
甄吟霜一愣,依言跪了下来。
太皇太后道:“甄氏,你可知为何让你跪下?”
甄吟霜飞快思索,说道:“臣妾没能劝阻圣上,让妹妹受苦了。”
太皇太后道:“看来你不知道,那就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吧。”
说完,她越过甄吟霜走了出去。
甄吟霜跪在坚硬的地砖上,时间久了,膝盖发疼,她一股悲戚上来,忍不住落下泪来。
李元璟赶过来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他知晓不能去看甄吟霜,那样更会让祖母生气,于是耐心等着太皇太后用完膳。
太皇太后慢悠悠用完膳,来到主殿看见了李元璟,她神色淡淡:“皇帝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李元璟略有羞赧,道:“皇祖母,我是来为贵妃求情的。”
太皇太后慢慢道:“你为了她,视伦理纲常为儿戏,坏了宫中规矩,留着她这样的人在宫中,岂不是教坏了你?大周初建不久,竟将燕宫那些阴损手段带进了后宫中,长此以往,岂不是宫中朝中不得安宁。从前人人都说她出淤泥而不染,如今看却未必。”
李元璟听太皇太后话音,竟像是不想留甄吟霜性命,他心里一惊,忙道:“都是孙儿的主意,与贵妃无关,还请祖母不要迁怒于她。”
太皇太后道:“你回去好好想想,贵妃就暂且留在万寿殿。”
李元璟上前一步:“祖母。”
太皇太后不理会,吩咐高嬷嬷道:“皇帝累了,送皇帝回宫休息。”
甄吟霜被扣在万寿殿里一天一夜,李元璟终于想清楚了,将小皇子送到立政殿交由皇后抚养,并认下其生母。
甄吟霜回到凤仪殿大哭一场。
一番筹谋,什么都没有了,她感到丢尽了脸面,大病了一场。
李元璟不知是顾忌太皇太后想法,或是其他,竟没有过来瞧她一面。这让她更加伤春悲秋起来。
一切还原反本,果然如甄华漪所说,太皇太后不需要见她,就知道了所有的事。
李元璟出于不知什么样的心情,没有依诺马上将甄华漪接出北苑。
*
李重焌负手在廊下看雨。
听钱葫芦禀告宫里的消息,宫中承认了大皇子的生母为贺兰般若,李重焌淡淡吩咐钱葫芦,将一则流言传了出去。
不消多时,流言传遍了长安的大街小巷,说是皇帝偏宠贵妃,竟杀母取子,杀了贺兰才人,要大皇子认贵妃为生母,甄昭仪仗义执言,却触怒了皇帝,被赶到了冷宫。
好在太皇太后及时回宫,正本清源,为大皇子及贺兰才人主持了公道。
最后,他们议论,在冷宫中的甄昭仪——如今是甄御女了,应当很快就会走出冷宫。
这则流言传进宫里的时候,李元璟正打算将甄华漪接出北苑。
这次,却是太皇太后阻止了他。
太皇太后说:“刚刚收拾完大皇子的事,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小甄氏接出来,不正是让天下人以为那流言为真?”
太皇太后道:“再等些时日。”
于是甄华漪被迫滞留在了北苑,对此李元璟也无可奈何。
他心中有些不安,仿佛错过了这回,有什么东西会追不上一般。
没过多久,传来了甄华漪重病的消息。
太皇太后听后说道:“她关在北苑里一时想不开,竟病了。”
高嬷嬷道:“不如找人去北苑看看她,也能宽解一二。”
说到这里,太皇太后想起了去礼佛时候碰见的崔夫人。
*
甄华漪在北苑陡然听闻崔夫人要来看她,她觉得疑惑。
她与崔夫人非亲非故,崔夫人为何特意来看她。
上回见到崔夫人,还是在逃难途中,这位夫人待她极为和善,甚至在崔邈川不在的情况下,让她匆匆拜堂,受到崔家庇护。
可惜她只崔夫人相处短短几天,后来,在前往博陵崔家的时候,车队遭乱军劫掠,她就此与崔夫人分开,无缘成为崔家妇。
如今她成了李元璟的妃嫔,在这种情况下,崔家更应该和她划清界限为好,崔夫人怎会主动来看她?
心中疑惑,甄华漪依旧颇有礼数地出来迎了崔夫人。
崔夫人大惊,连连说道:“不可不可,你好好在床上养病,怎可出门来吹风。”
崔夫人揽住她进屋,扯着棉被给她盖上,似要垂泪:“今日能起身了,这就好,好好养着,总会好的。”
甄华漪更加疑惑了。
她刚进北苑的时候烧了一回,有太医照料,休养几天后就好了,北苑荒凉,可有杨七宝特意关照,倒是不难挨。
现下,她屋子里烧着熏笼,门窗重新修葺过,被褥温暖干净,虽然知道这一切都要感谢那个人,但她情愿装作不知道。
崔夫人没有察觉到甄华漪的疑惑,自顾自说道:“你千万别一跌不振,我知晓,你如今父母亲友不在,容易想不开,致使重病如此。我千方百计进宫,就是想告诉你,其实你母亲她……”
甄华漪急切问道:“我母亲?”
崔夫人打量甄华漪神色,片刻后说道:“宫里宫外都说你得了一场大病,怕挨不过春天,现在看来,却又不像,这是怎么一回事?”
甄华漪道:“这倒无关紧要,崔夫人,你方才要告诉我什么事,我母亲她怎么了?”
原先以为甄华漪重病不起,心存死志,崔夫人这才想要将五儿的事告知她的,只是现在,她又犹豫了。
甄华漪抓着崔夫人的手,眼圈红红地望着她:“崔夫人。”
崔夫人心软了,叹一口气道:“好吧。”
崔夫人道:“我认识你母亲的时候,我们年纪都还小,她是采买进府的舞女,舞姿出众,于音律上也极有见地,我与她成了知音,她告诉了我许多关于她的,不为人知的事。
“她并非汉人,而是高句丽人,因战乱一路流亡,接着来到了王家,后来又进了宫。进宫之后,旁人都瞧不起她,若她高句丽人的身份被人所知,恐怕会招惹来祸事,于是她再也不提。我成了唯一知晓的人。
“她总是思乡,盼着能有一天回到高句丽,闺中时,她和我约定,若有一天她回到了高句丽,会给我寄送她亲自采挖的人参,她说只有她知道哪种人参最好。
“我心中知道这只是玩笑话,她进了宫,更不会再回到家乡了,后来长安被攻破,听说她不在了,每每想到闺中的玩笑话,我总是伤感不已。”
甄华漪从不知母亲的这些往事,听崔夫人娓娓道来,仿佛她又见到了母亲,忍不住眼睛发红。
“五年前,我收到了来自高句丽的人参。”
平地起惊雷,甄华漪猛地抬头,眼睫上的泪珠尚未滴落:“什么?”
崔夫人站了起来,边踱步边思索,道:“我起先没有多想,后来才意识到,这可能是你母亲寄过来的,你母亲没有死,或许她回到了高句丽,但被困住了,只能以这种手段传递消息。我早就该来见你的。”
甄华漪想起了民间的那些传言,传言说她母亲登上了一艘大船,莫非那并不是无稽之谈,是真的?
她告诫自己保持冷静,问道:“可是有谁会救我母亲?”
她从前由衷希望
传言是真的,但仔细一想,燕朝气数已尽,母亲没有亲族,声名狼藉,有谁会愿意去救她?
崔夫人道:“五年来,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倒有些没有根据的猜测,你姑且一听。
“你母亲的行踪是在晋州消失的,那是晋王当年的地盘,那半年里,晋王一路朝东,击溃了叛军却没有急着返程,而是去到莱州观海。
“或许,他并不是为了观海,而是为了将你母亲送到高句丽。
“我打听到,高句丽王有一位极为宠爱的妃子,在那一年生下了高句丽世子。在此之前,却从未有过这妃子的半分记载。
“你也许,还有一个亲弟弟流落高句丽。如此一来,晋王隐瞒这件事情,倒是解释得通了。”
母后还活着,她可能还有一个亲弟弟!
甄华漪想要大笑又想要大哭,这复杂情绪许久平静下来,她心中还有一层疑惑。
李重焌……
会是他救下了母后吗?
可那个时候的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她好似总是看不透李重焌。
五年前,她以为他喜欢她。
后来,她以为他从前厌恶她。
但似乎都不尽然。
崔夫人看着甄华漪怔怔不语,拍了拍她的手。
门外宫女在催,她拖延不得,只得向甄华漪告辞,离开了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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