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第一眼看见她,他就对她心生好感,得知了她的身份后,那份刚升起的好感很轻易地消失了。
后来,他怀疑她是和李重焌私会的女人,一边厌恶她,一边悄悄对她动心。
确认她就是那个女人,他决定对她痛下杀手,可开弓的那一瞬间,他就后悔后怕了。
之后,他躲了她快有一年的时间。
甄华漪看贺兰璨沉默,主动搭起了话:“贺兰郎君,今日怎和晋王殿下一起到集贤院来了?”
贺兰璨又是沉默。
射杀甄华漪之事过后,李重焌暗中派人教训了他几回,如今李重焌见了他还是一副冷漠的样子,只是今日不知为何,专门叫上了他来到集贤院。
方才见了崔邈川,贺兰璨就明白了。
甄华漪问了两回,两回贺兰璨都不开口,她感到些微尴尬,收拾了书册,往门外走了出去。
贺兰璨回神,想要叫住她,开了口,又不知该说什么,只懊恼地看着她消失在了门口。
*
第二日一早,甄华漪带着默出的文章来到了集贤院,但崔邈川却不在。
时候尚早,甄华漪走去书楼看书。
她仰着头,在书架上看到了一本《周南》,想要取下,却太高了,她左右张望了一下,看见书架之后,李重焌走了过来。
好巧。
李重焌看了她一眼,接着看了看书架,他走到她的身边,抬起手,轻而易举地拿起来那册书。
他比她高了一头还多,甄华漪站在他身侧,感激地看着他,却看清楚了他手里拿的是《邶风》。
甄华漪小声道:“我想要那本《周南》。”
李重焌道:“哦,我想看这本《邶风》。”
说着他径直走开了,留下甄华漪愣愣了半晌。
最终,甄华漪还是请书楼里的太监帮忙取下了那本周南。
走出书楼,外面下起了雨,
今日出门时天气灰蒙蒙的,甄华漪有所准备带上了伞,她撑起伞时,看见李重焌正站在廊下等雨停。
甄华漪左右一看,这里竟没有太监宫女候着。
她将伞递给李重焌,道:“殿下用我的伞吧。”
李重焌低头看她,黢黑的眸子有几分冷:“留给皇兄就好。”
李重焌没有接她的伞,直接走进了雨里。
甄华漪方才瞧他还白生生着一张脸,就这样扎进雨里,只怕又会要生病了。
这是在和她赌气吗?何至于此。
她想要冲上去,却见张得福快她一步,已经撑着伞,小跑到了李重焌身边。
她便放下了心。
头上再没有雨落下,李重焌偏头看了一眼张得福,道:“谁让你过来的?”
张得福尚没有察觉到李重焌的一丝不快,还在给自己的同僚上眼药:“钱葫芦是怎么伺候的,这么大的雨,竟让殿下走在外头,回府别又发烧了。”
李重焌不想理会他,只是越走越快,张得福不得不小跑着,狼狈地追。
*
崔邈川按照甄华漪拿走的残本,在自家藏书中找到了这几篇文章。
他对甄华漪不抱希望,总归到时候将他崔家的藏书拿走,将她甄华漪的名声好好宣扬一番,这事就算了结了。
崔邈川来到集贤院,看见甄华漪已经坐在了书案后面。
他暗暗想到,还算勤勉,就算是装样子,她能装好这几天,也是大功一件。
崔邈川开口道:“那几篇文章……”
甄华漪同时说道:“那几篇文章我已经默好了。”
甄华漪将文章交到他手上:“崔先生请看。”
崔邈川收好脸上的惊讶之情,低头去看她默出的文章。
和他家的藏书丝毫不差,她竟不是在糊弄。
翻到一篇他家藏书也没有的,他激动地说道:“这一篇失传已久。”
甄华漪不解道:“这几篇不都是失传的吗?”
崔邈川反应过来,说道:“对,都是失传的文章,我一时激动说错了。”
甄华漪笑道:“很少见到先生这样失态呢。”
崔邈川转头看
她,她的神色有几分得意,有几分狡黠,他也很少见到她的这幅模样,一时有些失神。
见崔邈川盯着她,甄华漪蓦地觉得有些不妙,她咳嗽两声避开了他的目光,问道:“再看看有哪些我能记得的文章吧。”
崔邈川回过神来,脸颊顿时发红。
他方才是怎么了,怎么就盯着她的脸瞧个不停。
崔邈川想,或许是文章失而复得,他太过激动,连带着看甄华漪也格外顺眼了。
*
甄华漪又带了几本烧焦的残书回到了绿绮殿。
今日默完了文章,时候尚早,她决定去瞧瞧贺兰般若。
自从贺兰般若出手救了傅嬷嬷后,甄华漪和她渐渐亲密了起来,两人时常来往,但近些时候,竟很久没有瞧见贺兰般若。
甫一走进贺兰般若的寝殿,就闻得一股浓厚的苦药味。
宫女将她引到了贺兰般若的床边,甄华漪看着她,瘦瘦的一张脸,显得眼睛格外的大,甄华漪心中微惊:“你这是怎么了?”
甄华漪看向了宫女,问道:“你家娘娘病了?”
宫女支吾着不肯回答,甄华漪心下愈发不安。
贺兰般若笑着说道:“翠云,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说道:“是有喜了。”
甄华漪先是感到惊讶,后面才是为贺兰般若高兴。
李元璟后宫妃嫔不少,现下却无一男半女的,这个孩子虽比不得贵妃的孩子,但是无论男女,都极为珍贵,作为孩子的生母,贺兰般若也能沾沾光。
甄华漪问道:“可差人告诉了圣上?”
贺兰般若摇摇头:“我想着,要再缓些时候,等这胎坐稳了再说。”
贺兰般若咬了咬唇道:“翠云,你退下,”她对甄华漪说,“我有话要和你说。”
贺兰般若说道:“圣上并不喜欢我,那日他错将我当成了你,因此幸了我,此后的几次,也是如此……”
甄华漪缓缓坐在床边的月牙凳上,对贺兰般若的话很是难以置信,她道:“他一直厌恶我,是自我侍疾之后,才对我有所改观,怎会、怎会那样对你。”
她很难理解:“更何况,我人好端端的在宫里,他又何必……”
贺兰般若忐忑问道:“你可曾怨我?是我分了你的宠爱。”
甄华漪叹了一口气:“当然不,你好好养胎,不要多心了。”
贺兰般若两眼没有聚焦,怅然道:“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有些后悔,当初为了争一口气,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进了宫……”
甄华漪握住她的双手:“不要去想过去,我们总要往前看,”她的手微微用力,像是要给贺兰般若一些力量,“你是为争一口气进宫的,等你生下来孩子,一起都会好的。”
贺兰般若看向了她,用力点了点头。
甄华漪低声安慰了她许久,见她渐渐有困意,蜷着身子闭上了眼睛,甄华漪唤来宫女翠云伺候她歇下,自己悄声离开。
贺兰般若浅睡了一会儿,醒来时,殿内已经点起了灯。
翠云带着笑意对她说:“娘娘,王公公派人来传话,说圣上今夜来瞧娘娘你。”
贺兰般若听罢,却高兴不起来,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李元璟虽时常来,细细一算,在床榻之下,与她竟根本没有说上几句话。
贺兰般若想,他心底对甄华漪似乎有着压抑的渴望,只有在她这里,才能偶尔叫几声甄华漪的名字。
他每夜待她并不温柔,平常倒也罢了,可是如今她已经有了身孕。
贺兰般若踌躇不定,还是起身坐到了镜台前,由着翠云给她描眉画眼,晚妆才罢,就听见王保全的声音响起。
李元璟来了。
贺兰般若福下身子给李元璟行礼,李元璟漫不经心地扶起了她,握住她的手,就引她来到了床边。
宫女静默地将灯熄灭,而后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贺兰般若身子紧绷,半晌没有动,李元璟似乎在瞧她,隐约有些不耐,他又等了片刻,没有等到贺兰般若主动前来。
贺兰般若咬着唇思索,忽觉一只大手掌住了她的腰,她下意识推开了他。
李元璟站了起来,低头冷冷看着她。
贺兰般若咽了咽喉咙,说道:“陛下,妾有身孕了。”
他自是高兴的,唤来王保全要赏贺兰般若,贺兰般若却抓着他的手推辞了。
“妾的胎象尚不平稳,不欲被众人知晓。”
李元璟便作罢。
贺兰般若犹豫着让翠云进来伺候,翠云也梳洗打扮了一番,灯火之下,眉目秀雅。
李元璟只看了翠云一眼,就将她打发了下去。
贺兰般若捏紧衣角的手些微松了下来。
李元璟拒绝了贺兰般若献上宫女侍寝,却也没有留宿在这里的打算,他低声嘱咐了贺兰般若几句话,起了身,王保全为他披上大氅,他迈步走了出去。
王保全将李元璟扶上了御撵,李元璟坐下后,却久久没有发话,王保全等了一会儿,才听见他说:“去凤仪殿。”
甫一走到凤仪殿,王保全就差点和一个乱窜的宫女撞了个照面,王保全忙低声呵斥道:“怎么冒冒失失的,别惊扰了圣驾。”
王保全小心看后头的李元璟,却见他已经皱起了眉头。
越走进寝殿,气氛越是奇怪。虽说今夜他是临时起意过来凤仪殿,但从前他并非没有这样突然而至,今夜凤仪殿的宫人都像慌了神一般。
李元璟忽然叫住了一个一脸慌乱的宫女:“站住。”
王保全小跑着上前,从宫女手中抢过什么东西,他道:“偷偷摸摸藏了什么?”
展开一看,是一块沾了血渍的布。
李元璟瞳仁一缩,忙迈步走了进去。
床榻上,甄吟霜的面色格外惨白,她一见李元璟,双眼就滚下了泪来,李元璟忙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李元璟听见甄吟霜说:“是妾没用,没能留下陛下的孩子。”
她啜泣着,渐渐声嘶力竭,忽而晕厥了过去。
甄吟霜是在半夜醒来的,李元璟察觉到她醒过来,轻轻揽住了她,他抚摸着她乱糟糟的头发,说道:“朕会再给你一个孩子的。”
甄吟霜又是哭着睡了过去,李元璟却依旧没有入睡。
一个时辰前,甄吟霜昏厥过去的时候,太医赶了过来为她诊脉。
太医告诉李元璟,甄吟霜身体受损,再无受孕的可能。
*
今日日头正好,钱葫芦和张得福殷勤伺候着李重焌到小院里晒太阳,太医叮嘱过,太阳炙热,能增补正气,对病弱的李重焌来说,是极好的。
刚跨过门槛,钱葫芦就给李重焌披上了氅衣,李重焌仰着头由着他系上系带,阳光让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睫毛的阴影打在他冷白的面颊上。
李重焌睡在小院的躺椅上,看着钱葫芦钓鱼打发时间。
冬日静谧,昏昏欲睡。
一个打扮不起眼的随从从角门处走到了李重焌的跟前,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话,李重焌半阖的眼睛渐渐睁开。
宫中贺兰才人有了身孕,甄贵妃却流产。
李元璟有意偷梁换柱,将贺兰才人的孩子换给甄贵妃。
“哎呦,钓上来了!”钱葫芦突然惊呼一声。
李重焌看着在钱葫芦
网中挣扎跳动的鱼。
他如今正是网中之鱼,坐以待毙,只能被人送上砧板,他迫切需要一个破局的机会。
他拧眉深思,这个孩子会是他破局的机会。
他希望,贺兰般若能够生下一个男婴,那样热闹就会大了。
不,贺兰般若必须生下男婴。
*
那日探望贺兰般若之后,夜里李元璟就去了贺兰般若的宫中,甄华漪猜想,贺兰般若有孕的事应当是瞒不住,也无需再瞒了。
可等了好几天,依旧没有传出什么消息来。
甄华漪只以为自己猜错了,倒是没有多想。
如今,宫中人人都知晓甄贵妃有孕,大家都说,甄贵妃会生下皇帝的第一个孩子,连皇后都因此格外忌惮。
甄华漪却知晓,事情还不一定呢,算起来,贺兰般若和甄吟霜怀孕的时候是差不多的。
只是不知,等贺兰般若怀孕的事情传出来,站在风口浪尖,她能不能保全自己。
眼下多想无用,甄华漪依旧往来于绿绮殿和集贤院修补残书,在崔邈川的帮助下,已经修复了五十多篇文章,这件事被李元璟派人刻意宣扬了出去,倒是让她的名声好转了不少。
东昌公府的修建也如火如荼,群臣开始还有反对的,后来于公于私都站不住脚,反对的声音便渐渐没了。
这日,甄华漪前往万寿殿给太皇太后请安,刚走出万寿殿,却听见呜呜的哭声。
甄华漪停住了脚步,循着哭声望过去,看见有个青衣宫女躲在了草丛里。
身边的玉坠儿吓了一大跳:“什么人在那里!”
甄华漪按了按她的手背以示安抚,自己准备走过去瞧一瞧,玉坠儿拉住了她的袖子:“娘娘别去,怕不是什么脏东西。”
甄华漪低声道:“胡说,宫里这里是万寿殿哪有脏东西,定是哪个小宫女挨了姑姑的骂。”
甄华漪说着已经走到了草丛边,她低头一看,认出了哭泣的宫女,这是万寿殿的傻宫女丹青。
甄华漪蹲下身子,将手帕掏出来擦了擦丹青的脸颊,闻声问道:“怎么哭了?是姑姑责骂你了?”
丹青摇了摇头:“不是。”
甄华漪问道:“那是为何?”
丹青瘪了瘪嘴道:“奴婢心里难受。”
甄华漪轻轻问道:“是没能吃上膳房的新糕点?”
丹青吸了吸鼻子:“比那还要难受一点,奴婢喜欢的人,有了旁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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