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了解他爹了,他知道无论跟他爹说多少路石峋会对他好的话,都无用。
因为他有两辈子的经验,知道他爹虽然活得小心谨慎,可一切事但凡涉及到他,就会变得不计代价。
只要他爹觉得自己儿子还有“救”,就一定会坚持到底。
叫他爹死心的办法只剩一个——他得让他爹相信,不是路石峋做了什么让他不得不从之事,而是他叶羁怀自己想不开。是他离不开路石峋。
所以他刚刚才会不惜搬出他娘,不惜点他爹的痛处。才会说那样誓死不归的话。
叶羁怀离开自己的院子便直奔书房而去。路石峋马上要登基,他还有许许多多的事需准备。
老爷子来闹这一出也好,不然今夜他可能都下不了床。
可叶羁怀不知道,路石峋并没走。
路石峋一直躺在屋顶上,听着他们父子俩的谈话。而这会儿,那人脑袋枕在向后交叉的胳膊上,正望着夜幕上一轮新月不知死活地笑。
路石峋从怀里掏出那把桃花扇挡上脸,似乎能闻到花香,满足地闭上眼。
玉声……玉声啊。就知道。就知道。你爱惨了我!
“是孩儿不能没阿峋。”“是孩儿不能没阿峋。”……
不知把这句话在唇间重复了多少遍,路石峋终于还是咯咯笑出动静。
然后,“哐当”一声。一个黑影从屋顶上扭下来。
乐极生悲。堂堂九尺战神摔了个仰面朝天。
屋内,叶仕堂被动静猛地惊醒,抬头透过半掩的窗子望出来。
只见到个臭小子狼狈从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嘴角还高高扬着,傻笑跑了。
叶仕堂躺回被子,却再也睡不成。
一夜失眠了两人。
第二日一早,路石峋刚拉开门,就看见张勤站在院子里。
张公公立刻给路石峋行礼,跪下就不起来了:“陛下,叶大人叫老奴来接您进宫。”
就在这时,翁卯也进了院子。
翁卯朝路石峋禀报:“大王,叶大人今日不让属下跟着。”
路石峋撩起眼皮,问:“去哪了?”
翁卯硬着头皮答:“属下不知。”
张勤这时忽然道:“陛下,叶大人今日也在宫里。”
路石峋大步流星往外走,张勤这才松一口气。
路石峋刚一进宫,一堆太监跟官员就挡住了他去路。
张公公站在路石峋身后,这时跟人群里的许兆秋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张勤是负责登基大典的宦官,许兆秋是负责登基大典的文官。距离登基大典只剩下一日,皇帝连衣服都还没试。
这二人昨夜碰头,商量如何让这个在宫里待不住的皇帝今日必须听他们的,最后许兆秋在桌上写了个名字,张勤闭着眼念了个名字,二人一拍即合,决定今日先借叶羁怀一用。
许兆秋这时上前向路石峋磕头道:“参见陛下。老师说,陛下今日该去礼部。”
路石峋问许兆秋:“你老师人呢?”
许兆秋答:“老师说,等您去了礼部,他自会来见您。”
许兆秋说完就在心中默念了一百遍“老师对不住”。
可看见他们皇帝真的乖乖往礼部方向去了,许兆秋快乐地朝张勤抛了个媚眼。
这一幕也落在了翁卯眼里。翁卯垂了眼,快步跟上路石峋。
路石峋试衣服时,那把桃花扇还不肯离手。
翁卯守在一旁,忽然听见他大王问他:“姓许的给你做过扇子没有?”
翁卯一愣,立刻抱拳禀报:“许兄未曾给属下做过扇子。”
路石峋得意地扬起唇,又抹开扇子摇了两下,特地将那面桃花冲了外头,慢悠悠道:“许兆秋不就是做扇子的吗?也不给你画上一把?”
许兆秋这时刚从外头进来,听见自己名字,连忙几步上前,冲路石峋行礼:“陛下有何吩咐?”
路石峋忙问:“打听到人去哪了?”
许兆秋答:“问到了,老师今日去了后宫。”
路石峋皱起眉,怎么又是后宫?昨日不才去的吗?
许兆秋又道:“老师还带了阿福跟一个名唤阿宏的孩子。”
此刻,阿福跟阿宏正在皇后殿,阿福抱着楚奂朝,另一手牵着阿宏,三人走去了花园。
而叶羁怀却身在另一处。
几个宫人这时扶着楚旸出了殿。
楚旸见到叶羁怀,高兴地奔过来:“老师!老师我们今日背诗还是读史?”
叶羁怀对楚旸道:“殿下,我们今日出宫。”
楚旸一听立刻高兴地拍手:“太好了!旸儿早就想跟老师出宫去玩了!是老师向父皇请的恩吗?”
叶羁怀笑答:“是陛下疼殿下。臣今日先不去了。”
楚旸立刻耷拉下眉眼:“老师不去,旸儿也不去了。”
叶羁怀答:“殿下先去,臣改日去看殿下。”
楚旸这才重新舒缓了眉眼,定定看着叶羁怀道:“那旸儿等着老师。”
叶羁怀又去吩咐随行小太监:“好生照看,路上遇事随时通报。”
那小太监答:“是。”
楚旸上了马车,却一直高高掀着帘子,往外探出半个身子去看叶羁怀。
直到马车驶远,完全看不见人,他还望着叶羁怀刚站立的方向,两行泪从眼角不受控地淌出来,他抬手擦泪,却忘记为何要哭。
一直看着楚旸的马车走远,叶羁怀才起身去往皇后殿。
楚奂朝被接走后,李冉荞一直焦急地坐在桌前。
直到宫人通报叶羁怀来了。
叶羁怀上前向李冉荞行礼。
李冉荞道:“叶大人不必多礼。”
叶羁怀仍旧恭敬低着头,对李冉荞道:“臣今日来,是想请问皇后娘娘一事。”
李冉荞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出口仍旧平静:“叶大人直说便可。”
叶羁怀知道,他如今的所作所为无论如何粉饰,对这对母子来讲都是伤害。所以他便也不粉饰,直说道:“太上皇今日启程出宫,请问皇后娘娘是愿跟着太上皇一同去京外休养,还是在京中伴着皇子殿下?”
但他没想到,李冉荞答得更为干脆:“叶大人觉得,本宫该在哪里?”
听到这样不卑不亢的回答,叶羁怀抬起头,看向了这个比自己还小两岁的年轻女人。
楚旸疯了他并不意外,可眼前这个女人却叫他意外。
女人神色温婉,眼神却无比坚韧,即使到了这种境地,举手投足间仍旧全是皇后的端庄大气,叫叶羁怀不得不从心底生出敬意。
叶羁怀继续恭敬道:“娘娘可信得过微臣?”
李冉荞答:“这世上本宫可信之人,唯余兄长与叶大人。可即便叶大人容得下本宫母子,新皇呢?”
叶羁怀闻言立刻撩袍朝李冉荞跪下,却没言语。
他知道,他说任何话,做任何保证,都不可能打消一个母亲的戒心。
李冉荞冷冷道:“叶大人还没回答本宫的问题。”
叶羁怀即刻答:“臣斗胆请求娘娘留在宫中,殿下还小,离不开娘娘。”
叶羁怀意思明显,无论李冉荞作何选择,楚奂朝都必须留下。
李冉荞的声线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叶大人,就不能放我们母子一条生路吗?”
此刻,后花园。
阿福好奇地盯着楚奂朝身边的小太监,盯着那帽子上的绒球。没一会儿便上手去将帽子取了下来,戴在自己头上。阿宏看见阿福戴上太监帽,抖着肩笑。
阿福发现被嘲笑了,就将帽子摘下来,放回了小太监头上,小太监连忙把帽子扶正站好。
可阿宏却忽然踮脚,将那顶帽子捞下来戴上。阿福便也望着他笑。
楚奂朝正在地里挖蚯蚓,听见笑声,扭头看到帽子,跑过来抱住阿宏的腿,伸手想摘。阿宏便把太监帽摘下来,戴在了楚奂朝头上。
楚奂朝脑袋小,一顶帽子盖下来,像是碗扣住了馒头,头一下没了。
阿福跟阿宏都捧着肚子大笑起来。小太监在一旁吓得瑟瑟发抖。
可没一会儿,楚奂朝自己举起了脑袋上的帽子,也跟着阿福阿宏笑起来。
叶羁怀跟李冉荞都远远看到了这一幕。
李冉荞看见儿子笑得那般开怀,唇角不觉弯起
叶羁怀这时对李冉荞道:“娘娘可想见见新皇?”
礼部。
张勤出去了一趟,回来时对路石峋道:“陛下,叶大人请您去用午膳。”
路石峋一听是叶羁怀来邀,一把扔了刚拿到的帝王朝珠,刚好套在了许兆秋脖子上,吓得许兆秋嘴角一抖,眼睛快要睁裂,张勤连忙跑过来帮他摘掉。
不巧这一幕被刚回来的翁卯见着了。可翁卯见到路石峋箭步如飞离开了礼部,也只能跑去追路石峋。
路石峋到寝宫后,宫内已经摆好了膳桌。
没一会儿,却只看见阿福带着两个孩子来了。
路石峋问阿福:“你家少爷呢?”
阿福看到一桌子好吃的,眼睛里冒出星星,咽了口唾沫答:“不知道。”
翁卯这时才找到机会,在路石峋耳边轻声道:“王上,属下打听到了,他们说叶大人上午去送太上皇出宫了。”
路石峋闻言挑了挑眉。
阿福跟阿宏已经带着楚奂朝上了桌。楚奂朝个头小,挨不到桌子,阿福只能抱着。
路石峋问阿福:“这孩子哪来的?”
阿福答:“少爷给我的。”
张勤听见这样大逆不道的混帐话,忙上前来对路石峋道:“回陛下,这是小皇子。”
路石峋知道楚旸有个儿子,却想不通叶羁怀为何要把楚旸的儿子送来这,他只想跟叶羁怀两人吃这顿饭。
从边疆回来,他也就那日在京外得以跟叶羁怀亲近,这两日连见叶羁怀的面都难。
路石峋坐下后,张勤却又忽然来报:“陛下,叶大人说临时有事,请陛下您先用膳。”
路石峋闻言不悦。
楚奂朝这时偏还指着那盘离他很近的桂花糕,奶声奶气道:“吃糕,吃糕糕。”
阿宏问阿福:“他这么小,能吃糕吗?”
阿福想了想,答:“可以,碾碎了喂就行。”
可阿福话音刚落,楚奂朝已经从他怀里蹿出来,一半身子爬上了桌,费力去捞糕点。
但叫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路石峋竟伸手,将那盘糕点往自己身前拉近了些,便从小皇子面前被推远了。
楚奂朝一看糕点跑了,干脆整个人都爬上了桌,撅着屁股去够。
此时,寝宫里的屏风后头站着两个人,叶羁怀带着李冉荞早早便候在了这里。
叶羁怀之所以这般大费周章,是因为他看重楚奂朝。他得把人留在宫里,他要楚奂朝长成大魏顶天立地的皇子。但他也想给楚奂朝一个快乐无忧的童年,就必须要让李冉荞安心。
但叶羁怀这时无奈闭了下眼。
因为路石峋的举动,叫他生平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后悔。
楚奂朝没拿到糕,也没放弃,接着往前爬。
眼见小孩子的手将要伸进一碗热汤里,张勤屏住呼吸,他身后的小太监们都快要抖成筛糠。
没人知道皇帝想做什么,自然也没人敢去救小皇子。
路石峋这时挑了下眉梢,将手边湿帕子一掷,那碗热汤竟在众人眼皮底下挪了个位置,叫小皇子的小手刚好避开。
楚奂朝继续往前爬,只是越爬越偏,爬到了桌沿,努力伸出小手,将要够到一块桂花糕的时候,路石峋干脆将盘子举了起来,还拈了一块糕咬进嘴里,同时斜眼去看那小家伙,唇角扬起得意的笑。
一盘桂花糕从楚奂朝眼前凭空消失,小孩子先是一愣,然后扬起小脑袋,看见是一个那么大个子的人抢走了他的糕,还当着他的面咬了一口,鼻子突然红红,眼眶也跟着红起来。
看着跟小孩抢糕抢得不亦乐乎的皇帝,宫人们不禁集体倒抽了口凉气。
此时屏风后,叶羁怀垂了眸,将半边脸都埋进了阴影里。
可就在这时,楚奂朝身子一歪,眼见就要从桌子上滚下去。
叶羁怀先听见身旁李冉荞的惊呼,才抬眼望去,可小皇子已经不见了。
李冉荞奔了出去,就在所有人都闭起眼睛,以为惨剧即将发生的时候,却看见皇帝从桌下抬起了身子,小皇子短胳膊短腿都死死抱着他胳膊,被他举了起来。
小孩子不仅止住了哭,在与路石峋对视的时候,还绽开了笑脸。
叶羁怀这时也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殿内已经跪了一大片。
路石峋看见叶羁怀很吃惊,因为他完全没想过叶羁怀会在这寝宫里。
但小皇子扒在他胳膊上,甩也甩不掉,还手脚并用地想往他身上爬。
“你……下去。”
路石峋说着,另一只手想把楚奂朝拎下去,但楚奂朝竟然爬上他肩膀,抱住他脖子,整个人挂到了他身上。
李冉荞这时走过来,对路石峋道:“请圣上给本宫吧。”
路石峋托住楚奂朝的腰,把小孩递给了女人,看到是娘亲,楚奂朝这才撒手。
叶羁怀忙上前道:“请娘娘恕罪!”
李冉荞只对叶羁怀道:“叶大人无罪。”
说完便抱着楚奂朝离开了寝殿。
“玉声!”路石峋见叶羁怀还要走,忙喊住他。
但叶羁怀只是扭头看了一眼,还是跟着李冉荞走了。
阿福跟阿宏早不管不顾地大吃大喝起来,殿里跪了一地的人这时脸都不敢抬。
路石峋闷闷不乐地敲了敲桌沿,望着那人早已走远的方向,捻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咬下一半又扔了回去。
叶羁怀一直跟在李冉荞和楚奂朝后头,楚奂朝趴在李冉荞身上,一路都看着他娘身后的人笑。
终于,李冉荞停下脚步,扭头望向叶羁怀。
叶羁怀立刻恭敬垂手,等着皇后娘娘发话。
便听见李冉荞的声音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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