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路石峋眼中,已经什么都看到了。
他看到了叶羁怀与他的欲望纵情,看到了这人一身玉瓷在他手心红透不耐的模样。
只是路石峋还没做他想做的事, 却先开始害怕了。
他怕, 这一刻还在他手心的人,下一刻,便会消失不见。
就像这突生变故的天气。
就像三年前。
眼前的这张脸越是撩拨得他心弦荡漾。
曾失去过的那种钻心之痛, 无力的绝望, 如坠地狱般的痛苦……就越刺骨。
三年的日夜折磨, 路石峋本以为再见面, 对这个人如何残暴不仁、如何无情决绝, 他都能信手拈来。
然而此刻面对叶羁怀,他的欲望竟还是占了上风。
只是这欲望, 竟也那般痛。
其实类似的痛, 路石峋小时候就体会过。
他娘亲走的时候, 他独自一人在苗疆宫廷, 身旁所有人都将他视作多余的包袱、棘手的麻烦。
他既要想办法活下去, 还要向那个害死他娘亲的男人复仇!
遇见叶羁怀以后,他以为,无论今后他身处何方,有叶羁怀的地方,他就有家。
可是那日在京郊茅草屋旁,这个全天下对他最好的人,却对天起誓,说要与他死生不复相见。
死生不复相见……哈哈……好个死生不复相见。
义父啊。
那么,许我亲近、给我下药、抓我下狱……这一切,都早有预谋对吧。
我也不过,是你的一枚棋子。
可你怎能说出那样的话?
那叫我单是想起,就心痛得无法呼吸的话,怎么可以从你嘴里亲口说出来!
还是你本就是故意……说与我听的?
因为你本就不想要我了!
跟所有人都一样……将我当做废物累赘!
用完,便想扔了。
就在这时,一道闪电映白天际。
路石峋烦乱思绪中只剩下了最闪耀明晰的一条——
这个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从他手里溜走一次。
绝无可能。
叶羁怀目光里占满了灰墨色的苍穹,空气很闷,叫他一时有些喘不上气。
突然,身前的人野蛮地撬开了他的唇瓣,双唇贴合,他的窒息感更重。
与此同时,路石峋也捏住了他腰窝,将他整个人提起,双脚悬空,往那数丈高的城楼外推得更远、更深。
天空终于降落大雨。
大雨将路石峋的后颈、束发、后背全都打湿,水滴一串串从路石峋肩头滑下。
可他始终没有放开怀里的人。
反而还将叶羁怀吻得更急。
叶羁怀紧皱眉头。偶尔感觉有水珠碎在他额头,接着随脸颊滑落,滑进他脖领。
让他冷到颤抖。
那雨珠力量很大,但跟路石峋在他身上施压的力气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他感觉,他快要被路石峋捏碎了。
路石峋一直睁着眼,看见叶羁怀被他吻得双颊发红,看到这人颈间盈着水雾,看到叶羁怀长眸时闭时张。
却看不出这人究竟在想什么。
又究竟将他当作什么。
大雨倾盆,而路石峋宽阔的双肩完全挡住了雨幕。
路石峋本是想要以这种方式惩罚这个戏耍他真情、盗走他真心的人。
却最多、最多,只能罚到这里了。
义父……义父啊。
你是不是从没真心喜欢过我。
是啊,当初你说喜欢的,明明是那一碗面。
是我蠢……
也好。
那我便只能强抢了。
哈哈哈……
哪怕你心有所属,却只能属于我一人。
……这便是最恶毒的惩罚了吧。
那便罚你下半辈子,休想再逃脱我。
以任何理由。
以任何方式。
统统休想。
路石峋闭上了眼。
伸手按住了叶羁怀的后脑,虎口滑向叶羁怀的后领。
向那只能属于他一人的领地残暴不仁地掠得更深。
可没过多久,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响。
路石峋猛地睁开眼,将叶羁怀从城楼上放下,按进了怀里。
叶羁怀此时只能埋脸在路石峋怀里大口喘气,肩头还在不住战栗。
路石峋抬了手,大手按在了叶羁怀肩头。
叶羁怀倏忽感觉到一种安全与安慰。
路石峋侧过脸,眼底含怒道:“何事?”
他听出来人是刘裴璟。
苗军军师。
刘裴璟其实是个魏人,也是姱薇的丈夫。
当初姱薇北上去找路石峋的路上,沿路遇见这个大魏书生,见人相貌长得不错,便又做起了老本行,掳了人想卖到苗疆。
却没想到这人一开口,竟同她说起了苗语。
姱薇这才问出,这魏人竟是个混血,母亲是苗人,父亲是魏人。
姱薇更没想到的是,这魏人路上竟还指挥起了他们打仗。
姱薇一开始觉得这就是个花架子,但后来这人几次都预料到了军情,她便将人干脆当军师用了起来。
之后她引见刘裴璟见了路石峋,刘裴璟向路石峋表了忠心,说自己年年落榜,一点都不想再在大魏参加科举考试,反正娘亲也是苗人,他如今只想在苗疆谋个功名。
姱薇如何看上这个竹竿一样的酸臭书生,先办后求婚,那都是后话了。
刘裴璟什么都好,就是心肠有些小。
跟姱薇成婚后,几次三番来找路石峋,就因为姱薇在外头跟别的男人眉来眼去、打情骂俏,让他在家里抓心挠肝,甚至以和离相逼。
这导致路石峋之后见了刘裴璟就绕道走。
也跟近卫交代了,若是刘军师有事求见,直接说他不在。
刘裴璟这会儿丝毫都没意识到,他今日的莽撞是怎样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只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大王!您怎么又带回来一个小白脸啊?刚我家阿薇又见到了……这会儿已经把人带走了!大王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是路石峋交代姱薇领走许兆秋的。
翁卯还在牢里,这种折腾人的活儿自然无人比姱统领更擅长。
叶羁怀这时从路石峋胸膛离开,往旁边走了两步。
刘裴璟这才看到,他家大王身前竟还藏着一人!
只是路石峋身形太过高大,刚才他爬上城楼的时候只看到他家大王独自往城楼外低头的背影……
看到叶羁怀后,又联想到今日在宫里听到的传闻,刘裴璟终于意识到他好像来错了时间。
“大……大大王……刘某告退!”
没等路石峋对他明示半句话,有眼力介儿刘军师,直接脚底抹油跑了。
天空还在下着大雨。
雨声伴着雷声,一遍又一遍滚过。
叶羁怀想离这个危险地带远一些,抬步继续往前走。
然而手臂却被路石峋捉住了。
路石峋偏脸看过来。
叶羁怀看到路石峋发髻已经湿透,唇角却还挂着淡笑。
身前的衣物有一处凸起的褶皱,是他刚刚用力抓出来的。
“义父想我如何处置那个小白脸呢?”路石峋边问,目光边流连在叶羁怀被他吻得红透的唇上。
叶羁怀沉下目光,答:“许翰林代表的是我大魏,请苗王三思而后行。”
路石峋却轻笑一声:“大魏?哈哈……是那个皇帝是废物,军队不禁打,只靠义父一人苦苦撑到如今的大魏吗?那我可真要三思三思,不如取而代之了。”
路石峋说到最后,眼底目光陡转肃杀。
可却没在叶羁怀眼中看见他所期待的指责或怒意。
他说了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只为挑衅。
却没想,他那一心只为大魏考虑的叶大人,却还微笑起来。
叶羁怀轻声道:“苗王要知道,有些话,是不能乱说的。”
路石峋望着叶羁怀,这人额间也贴上了几绺湿发。
他又望进叶羁怀的眼睛。
从叶羁怀的眼睛里,路石峋读出了一些别的东西。
即便三年未见,即便立场敌对,即便心怀怨恨……可他还是一眼瞧出了他义父有另外的心思。
他多希望自己什么也没读懂。
多希望眼前的人只是一个单纯的手下败将。
那他便能用他的方式将人永远留在身边。
可为什么,这人只用一个眼神,便能扰得他乱了阵脚。
路石峋转身,埋头往回走,只对叶羁怀道:“待会儿会有人去接叶大人的。”
叶羁怀望着路石峋快步离开的背影,唇边还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叶羁怀下了城楼。
这时那个今早带他来的懂魏语的苗疆宫人跑来,为他撑开一把伞。
雨已经不似早晨那般大了。
宫人带他去了处在王寝背面的一处院子,又对他道:“热水跟干净衣物都在殿里,叶大人好生休息,有事叫小的便可。”
叶羁怀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人答:“大人唤我阿贺便可。”
叶羁怀又问:“阿贺今年多大了?”
阿贺答:“回大人,小的今年十六。”
叶羁怀问:“魏语跟谁学的?”
阿贺答:“跟我奶奶。我奶奶是魏人。”
阿贺走后,叶羁怀独自待在了屋里。
屋外雨势渐小,但能听见屋檐滴水的声响。
他拎起桌上的茶壶倒茶,闻见了熟悉的茶香。
这茶壶里泡的,竟不是苗疆盛产的本土红茶,而是叶羁怀最爱的江南绿茶。
叶羁怀喝完一杯茶,舌尖荡满回甘。
可他却猛然想起,刚才路石峋吻上来的时候,那干燥冰冷的触感。
叶羁怀只喜欢泡不苦的茶。
可刚才那场吻,显然是苦的。
他周遭被混杂着异域气息的风雨占满,空气里湿度很大,还不断有雨水流进衣领。
明明被那人护得很好,他却感觉自己快要被雨水浸透了。
头顶还有轰隆雷鸣,口腔里是一浪高过一浪、不断升温的刻意挑逗。
除此之外,他还要禁受双脚离地、半个身子都悬于数丈高地的惶恐。
他只能紧紧抓着这人衣襟,就好似身处一脚踏空便会粉身碎骨的悬崖……
路石峋显然是故意为之。
可叶羁怀还是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路石峋再也不是三年前那个他一手养大、对他言听计从的少年了。
这三年,路石峋长的不仅是个子。
他亲手放走的小崽子,回归了这片本就属于自己的辽阔、粗犷的疆域。
野蛮生长,肆意奔腾。
如今,竟已长成了一只关不住的猛兽。
这些年他在京城,也从没忽视对苗疆情势的打探。
他知道苗疆从正泰二十四年前后就开始内乱不断。
也在送走路石峋后不久,听闻了苗疆境内盛传,战场上出现了一匹杀人不眨眼的疯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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