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仕堂、李闻达、叶羁怀坐第一辆马车,路石峋负责赶马车。
阿福赶着第二辆马车, 里头坐着些下人, 还包括邓甬,和邓甬的女儿邓珠珠。
叶羁怀从没忘记邓甬这个杀母仇人。
但他迟迟不对邓甬下手,是因为顾忌着叶仕堂。
倒不是担心他爹与邓甬主仆情深, 他爹因此会包庇邓甬, 而是担心他爹承受不了自己是杀害他娘间接凶手的这个事实。
这些年叶仕堂身体也相继出了些问题, 在处理邓甬这件事上, 叶羁怀便更为束手束脚。
他于是只能找人看着邓甬, 叫这个刁仆没法做弄出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但盯着邓甬的人每次跟叶羁怀汇报,都说这位邓管家虽说手脚有些不干净, 但对叶老爷子却是真心实意。
有次叶仕堂病倒了, 大夫想用猛药, 他二话没说就替老爷子试了药, 那碗喝得一滴不剩。
马车里, 叶仕堂坐在正中间,叶羁怀与李闻达对坐着分列两侧。
李闻达从出发起就一直喋喋不休,将这些年他在边关的见闻,他骑过的喂过的马,甚至连他捉过几只田鼠,踩死几只沙地蜈蚣,都跟两人来回讲了几遍。
叶仕堂一直闭目养神,叶羁怀时而品茶,时而摇扇,时而掀起帘子看外边的景色。
忽然,马车停了。
路石峋掀起帘子看进来,目光落在叶仕堂身上:“走了快十里地了,叶大人要不要下来歇歇?前头正好有条溪,还有一片林子。”
叶仕堂缓缓睁开眼,迎上了路石峋热切的目光。
因为他从没认过路石峋,所以路石峋也从不敢叫他爷爷。
可这苗疆小毛头,早不像五年前那般没个分寸,做事不计后果了,这些年被他儿子养得越发像模像样,对他也总是毕恭毕敬。
如果不是因为知道这孩子的身份,叶仕堂也没理由始终对这孩子冷淡疏远。
叶仕堂发话道:“行,大家都歇歇吧。”
路石峋立刻招呼大部队歇下,又特意放好马凳,架起手臂,叫叶仕堂好扶着下车。
叶仕堂撑着路石峋下车后,李闻达“蹭”地从另一侧跳了下去。
叶羁怀从马车里出来时,看见一只干净的大手已经伸了过来。
“义父。”少年明朗的笑容在春光里甚是动人。
路石峋没给叶羁怀反应的机会,直接抓起叶羁怀的手,将人扶下了车。
叶羁怀穿的是一身草绿色纱衣,暖风一吹,衣袂翻飞。
路石峋盯着那飞起的衣摆傻乐,直到叶羁怀抽出手,他才道:“义父先去歇歇,我待会儿打水过来。”
但路石峋打的第一壶水,却是先跑着去给叶仕堂送了。
李闻达不满道:“你小子,眼里从来只有干爹!你师父我呢?”
路石峋答:“等我先给义父打完水,再来孝敬师父。”
李闻达心道那得等猴年马月去了,便自己捞了水壶,去溪边灌水去了。
路石峋安静侯在叶仕堂身旁,关切问:“叶大人这水够吗?不够我再去给您灌。”
叶仕堂喝完水,擦擦嘴,还了水壶:“行了,别在我身边晃悠了。”
然而路石峋闻言却还不走,倒是从怀里掏出几颗洗净的山楂,递给叶仕堂:“叶大人,旅途颠簸,吃点酸的舒服些。”
而就在这个时候,从另一辆马车下来了两个人,走向了独自坐在溪边的叶羁怀。
是邓甬拉着女儿邓珠珠。
今日邓珠珠打扮得十分花枝招展,腮红也打得很浓,穿着花裙子,表情十分娇羞。
邓甬走到半路就没再往前,而是拍了拍女儿的背。
邓珠珠随即挎着食盒走向了叶羁怀。
路石峋注意到后,立刻想往他义父身边跑,不料却被打水归来的李闻达给拉住了。
“臭小子,没点眼力界儿?”
路石峋扭头望向李闻达,却见李闻达笑着问叶仕堂:“老邓说那么多回了,就想把他女儿许给阿怀做个小。阿怀如今年纪老大不小,他不急,干爹你可得上点心!再说了,阿怀身边也需得个人照应着。”
就在这时,阿福凑过来,一脸不悦地往李闻达手里塞了个油饼:“将军这话说得真伤人。”
李闻达啃了口饼问:“哪句伤人了?”
阿福仰着头,一脸不服气道:“我不是人?”
李闻达也急了眼:“你个小屁孩你懂什么?你家少爷是要传宗接代的!不找个女人哪行?你能给你少爷烙饼,能给你家少爷生娃?”
阿福也不肯示弱,先躲了两步才道:“我家少爷可是有名的才子,京城多少姑娘盯着呢,您先操心操心自个儿吧。”
李闻达抄起油饼就追着阿福打开了。
众人笑闹成一片,唯有路石峋一人背对着所有人,只望着不远处的溪边,刚刚兴高采烈的少年这会儿全然不见,只有坠成寒冰的目光,直勾勾盯着那个绿衣背影。
邓珠珠将食盒递给叶羁怀:“叶公子,这是我亲手做的点心,都是我爹说你从小爱吃的那些,待会儿,你拿到马车上去吃吧。”
叶羁怀曾亲眼看见,邓珠珠从他爹房间里衣衫不整地出来,见到他还故意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好像生怕他不误会自己跟他爹已经好上了。
然而如今,见叶仕堂这边铁板一块,这位邓姑娘,便同他爹一道,打起了他的主意。
就在邓珠珠伸着双手,却迟迟等不来叶羁怀的回应之时,一个人跳到他们之间,抱走了食盒。
阿福打开盒盖,朝里头瞅一眼,拈起一块桂花糕,放在光下看了看,露出嫌弃模样:“什么粗糙玩意儿,我家少爷只□□细的糕点,你这手艺,回去练个几年再说吧。”
“你!”邓珠珠气急败坏地抢回了食盒。
就在这时,路石峋走到叶羁怀身边,递来水壶轻声道:“义父,咱们上路吧。”
叶羁怀收起扇子,随着路石峋离开了。
李闻达这次选的住宿地方,是一个建在山间的汤池行馆。
特色是那汤池里的山泉水一年四季都是温热的,据说男子用来泡澡有强身健体之效,女子泡了可以容颜焕发。
李闻达知道他这个弟弟最爱的事便是泡澡,便早与老板联系好,专门给叶羁怀留了一间后院就带池汤的房间。
叶羁怀虽说请了几日假,可他与李闻达不同,不是离开了京城就真能撂挑子。
于是这几日,白天他会陪叶仕堂、李闻达赏春、爬山、游湖,夜里去那汤池子里一泡,解乏后又要看灯加点干活。
在这处山间汤池里住的最后一日,叶羁怀陪家人用完晚膳,独自回到房中时,天色已差不多全暗了。
他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路石峋喊着“义父”跑进了叶羁怀的屋子。
他今日没跟大部队一块行动,而是跑去摘山花了。
叶羁怀喜好香薰,但又不喜欢寺庙里那种太过沉闷的香,阿福就想着用新鲜的花瓣来磨,找了路石峋帮忙。
于是路石峋今日在山上打了一天的树。
虽然他一拳头下去,一棵树都得秃,但路石峋还算有些良心,没逮着一棵树薅,而是每棵树打下几枝花来。
这样便很费时,所以忙到现在,阿福才收了几筐花瓣,心满意足地喊他收工。
路石峋这会儿一身臭汗,但想着先来看他义父一眼。
可进屋后,房里没人,只桌上燃着一盏烛灯。
路石峋看见有茶水,想也没想便直接提起茶壶往嘴里灌。
等那壶嘴一滴茶水也倒不出来了,路石峋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壶。
可他这时忽然闻到一股不属于他义父的气味。
那气味,还是从里间卧床上传出来的。
路石峋立刻紧蹙眉头,冲进了屏风里。
却看到,那床上躺着的人,根本不是他义父,而是邓珠珠!
邓珠珠穿着丝薄的衣物,大开着双手双脚,十分柔弱颓废地躺在床上,一截手臂还悬在床边。
路石峋往前走一步,女人立刻翻了个身,朝他伸出双手,表情痛苦:“夫君……救我!”
路石峋直冲到床前,伸手钳住女人的脖子,怒目呵斥道:“说!我义父在哪里?”
可女人却只是重复着:“夫君,我跟你一样,喝了合欢散,此毒无解,夫君……奴家热得慌,你快……”
路石峋直接一掌劈晕了女人。
可就在这时,他感觉体内一股强烈不安的躁动从腹中往外四散开来,一面直冲脑门,又一面直往他下腹乃至.冲去。
是那壶茶!
路石峋回到桌边,看见了就在他喝空的那个茶壶旁边,还有一个空杯子。
此刻,后院汤池里。
一只瓷白的手抓着池畔凸起的岩石,在那嶙峋灰暗的石茬衬托之下,更显那只手以及露出的半截小臂白嫩丝滑。
只是抓握着石块的五指因用力而充血,食指指腹甚至压出一道血痕。
一件绿色丝质薄纱外衣此刻披在那些怪石上,泡在水中的叶羁怀身上衣物只剩下一件薄薄汗衣。
那汗衣领口半敞,露出的锁骨上沾着氤氲水雾。他白皙皮肤下泛着幽红。水下部分的衣物紧紧贴合着他纤细腰身,也同时勾勒出一些不太常见的浮躁。
叶羁怀刚才感觉体内气血不畅,便想来泡澡缓解。
却不料这池汤是热的,且有强身健魄之效,只叫人越泡越燥。
他眼前这会儿已开始闪过一些朦胧的冲击力极强的画面。
而就在一堆模糊的旖旎图景当中,却时不时有一张少年明媚张扬的笑脸闪现。
路石峋这时急急冲到后院,也果然看见他义父贴靠在池壁上、微微后仰的背影。
他想也没想就跳进池中,抓起他义父双肩。
可就在这时,一只冰凉柔软的手,反覆上了他手背。
“义父……”
少年猛地抬眸,却对上一双迷离狭长的眼睛。那微有上挑的眼尾还晕着一抹蛊惑般的潮红。
小路:我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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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立冬
路石峋这一瞬所有思绪被清空。
夜色渐重, 霜华照玉。
他眼底唯余致命诱惑。
叶羁怀于半梦半醒之中,看见少年高挺的鼻梁上,停有一颗晶莹的汗珠。目光再往上逡巡,少年眼底好似有火焰盛放。
下一刻, 一抹淡绿色的纱布便兜头罩来。他眼前一黑。
紧接着, 隔着那一层薄纱, 他面前贴来的是火热柔软的唇舌。
暗夜无边, 泉眼突突冒着热气。
叶羁怀只觉干燥的喉管终于得到润泽。
他伸手扶上了身前之人的下颌。
那层薄纱隔开了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 却也将这个狂妄之徒衬得那般叫他陌生。
重来这一世, 叶羁怀太过缺少这种百无禁忌的时刻。哪怕是被动着敞开心扉,在麻醉之中沉迷尽欢,也仍叫他难以招架。
叶羁怀闭上了眼。
是深渊吧。
但他跳了。清醒又无力地随这个少年,一同跳了。
*
第二日, 叶羁怀从床上醒来, 只觉口干舌燥,张口便唤“阿福倒水”。
不料张口的声音竟也有些沙哑。
没唤来阿福,他迷迷糊糊从床上坐起身, 看见那不熟悉的屋内摆设, 才意识到自己如今身在何处, 也恍然忆起了昨夜的星点片段。
他抬眼看见衣杆上搭着他昨日的那身汗衣, 而他身上穿的, 是一身干燥衣物,只是尺寸比他惯常穿的要大些, 还散发着那叫他熟悉的气味。
一些粗重的喘息仿若还响在他耳侧, 撩得他耳畔发烧。
他抬眼望向那件汗衣。
那是他昨夜唯一的贴身衣物, 刹那不知所踪后, 他肩胛骨直接顶在了滑腻岩壁上, 现在还有些酸疼。
可昨夜,一只温暖的手很快帮他隔开了那石壁的坚硬。
在那温热滑向他腰窝瞬间,他双唇不耐张开,一根舌尖同时顶起那层薄纱。
是阿福跌跌撞撞跑进屋来,才撞碎了叶羁怀的思绪。
阿福看见叶羁怀已经坐起身,忙道:“少爷!出大事了!你快去看看!”
叶羁怀见阿福嘴上虽这样喊,却实则兴奋极了,还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隐约猜到了什么。
叶羁怀问:“可是邓家父女?”
阿福答:“对对,小少爷抓到他们带老鼠药,也不知这俩人怀着什么心思,带那么多老鼠药,是准备毒死谁呢?”
老鼠药?
叶羁怀目光微动,几乎只在一瞬间,便明白这些老鼠药是从何处而来。
与此同时,行馆另一间屋内。
叶仕堂坐于堂上,堂下跪着邓甬与邓珠珠。路石峋一脸正色地站在两人身旁,地上散落着一大包粉末状的东西。还有只死状凄惨的死老鼠。
邓甬哭天抢地道:“老爷!这不是我的啊!我怎么会带老鼠药呢?我……我怎么可能有毒害您的心思呢?如果我有……我天打雷劈!”
邓珠珠今日脸色苍白,发髻散乱,身子骨软趴趴的直不起来,看着不似有人样。
她爹在她身旁歇斯底里咆哮的时候,她却双眼无神,仿佛丢了魂儿。
路石峋这时道:“我昨夜便是撞见邓珠珠误食老鼠药,催吐才救过来,又去义父房里检查,发现义父茶壶壶边有白色粉末,才顺藤摸瓜去了邓甬屋里,搜出这一包药的!”说到这,路石峋停顿片刻,又垂眸望向地上的邓甬,“若不是及时阻止,叫义父误食了老鼠药,你今日便已经是个死人。”
叶仕堂闻言狠拍桌案:“路溪成,此处不由得你放肆!”
就在这个时候,叶羁怀在阿福的陪同下,走进了屋中。
路石峋目光立刻打向那大步而来之人。那人衣衫翩翩,目光迟缓而坚定。
却并未看向他。
叶仕堂见叶羁怀来了,目光里涌起关切。
然而碍于在场如此多人,他也并没起身。
倒是一旁李闻达憋不住了:“阿怀你没事吧?干爹听说你茶壶里被下了老鼠药,一大早就跑去看你了!但这儿附近没大夫,我们已经找人去寻了!”
听说有大夫要来,邓甬心虚地捏起衣角,眼神明显慌了。
他虽没下老鼠药,可他下了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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